十六、祖母逝世
我八歲的那年,我爹四個兄弟分家,我爺爺和奶奶,歸我爹奉養。後來我媽媽,看我們弟兄四個漸漸長大了,可過安定的日子了;因為我爺爺奶奶,帶著養老地在我家,怕將來叔叔、大伯們借口再來分產,就在我十五歲那年,我媽叫我爺爺奶奶,帶著養老地,搬出去和我二大姆住在一起。
我在我周姑丈家工作的那年,我奶奶死了,家裡的人送信來,我和姑姑?家奔喪。二人在路上,我姑姑說:「你奶奶死了,你二大姆怎的不死呢?」我說:「二大姆有許多孩子,她死了沒有照料,怎麼辦呢?
你老不好這樣說。」二人趕到二大姆家裡一看,?是一貧如洗,連裝老衣裳都沒有。我奶奶停在堂屋裏,連個燒紙的人也沒有。我去找樹椿我兄,想辦法,張羅出殯,我奶奶出靈以後,一共化了三百餘吊錢,我二大姆是守寡,我爺爺覺得同住不方便,才搬出去單獨生活。
十七、奪志
我在周姑丈的家裡做工,目的是要考查他是怎樣成名的,對他一?一動,我暗中留意,天長日久,才明白了,就是我姑丈雖然脾氣不好,心倒是滿好。對他的母親,很孝順,晨昏定省,冬溫夏涼,都做得無微不至,不論大事小事,只要她一開口,他很服從。有一天,他的地鄰,把他的地,侵佔去一?,他去交涉,地鄰橫不講理,周姑丈便想要打官司,想進城裡去,稟告其母,其母說:「祖上的家法,是吃虧常在。俗語說:『窮死不做賊、屈死不告狀。』你明天請?師做幾桌酒席。請老大(村長)及鄰親、朋友做見證,由他指定地點,另立界址,免得日後,子孫再紛爭。」我姑父立?遵照著辦。第二天?親友及老大都到齊,他當?向侵占地的人陪罪說:「家母說,地是先人所建置,我弄不清楚地界,今天在?先輩及親友的面前,向汝道歉,麻煩汝和?人,同到地裡去,指定地界所在,另立界石免得再傷和氣。」侵佔的人,一聽面紅耳赤的說:「我老糊塗了,大先生別說了,我錯了,地是你的。」老大、親友皆大歡喜。
我由這宗事,知道了周姑丈是從「孝」字上興家立業,成的名。我心想,我爺爺有四個兒子,十三個孫子,自從我奶奶去世,爺爺自立門戶,貧困交迫沒有人服侍。看我姑丈的孝行,?是無顏可見人,想到此處,就向周姑父請假?家,把爺爺接到我家奉養,?家以後,向我姑父一說,我姑父立刻站起來,豎起大姆指說:「看你這種行為,老王家有人了!」
周姑父的家裡,有一位寡婦,是他的姐姐,快六十歲了。因為兒子當土匪,被鎗殺,全家被剿,窮苦無依無靠,住在姑父家裏,他叫她在夥房吃飯,家裡的人,也都看不起她,連小孩子都常?她。我就知道,我姑父雖然被人稱為孝子,他對「孝」字還未圓滿。
有一天,吃完早飯,我在門外工作,我姑父又講起孝道,很得意地講起,怎樣盡孝。我就說:「我不佩服你的孝道。」我姑父便大聲說:「你怎樣不佩服? 你非說個明白不可!」我說:「你是只知孝身,不知孝心,所以我不佩服。」他更大聲說:「你得給我講明白,不然我和你勢不兩立! 人人都佩服我,你怎不佩服?」我說:「姑娘是令堂的心尖,你叫你姐姐和工人吃飯,你一家人在上房吃飯,她們是母子,必在吃飯的時侯,暗中流淚傷心。你還看不出來! 你算那一路的孝子?」我姑父聽了,半天沒講話,然後豎起大姆指說:「我有汝這樣的親戚,?算我有德。」立刻把他姐姐請到上房,痛哭流淚的悔過,請他姐姐在上房吃、住,從此以後他們母女姐弟,歡天喜地的過著幸福的日子。
當他說:?算我有德時。我心裡說:你有德也是我有德,到底叫我把「志」奪過來了。所以我才說:「佛也是由人成的。」一伸手就過來,人得叫人信服,才算是個好人。非叫人服了,不能算是好人,若能實做實行,就能奪人的志。若想打屎殼螂,就得用大糞。想拍黃皮,就得用小?。不用去找,牠自己就會來。所以立志佛就來、誠意神就來、心正人就來、身誠物就來,全在你自己啊?
十八、迎養祖父
我在周姑父家做工,學來一個「孝」字,就決心接我爺爺?家。我向姑父請假?家,在小廟前,找到我爺爺,我問他說:「您認得我嗎?」我爺爺說:「你是我的孫子,我怎不認得?」我說:「您老若?認得我,不用說什麼,就上我家去吧! 我是您老的?孫子,就是當乞丐,我也揹著您老去吧! 汝老放心好了,我相信沒有什麼不好可說。」他老也很得意,拿著行李,和祖上留的供器,來到我家,我妻問:「爺爺來做什麼?」我爺爺說:「我四個兒子,現在只剩妳公公一個人了,我找兒子來了。」我爹說:「樹桐養我一個人,還養活不起呢! 您老再來,他可怎麼辦呢?」我急忙?嘴說:「爹可千萬不要那麼說,他是我爺爺,您老是我爹,我應養活您們,我為倆老人,就是累死也甘心和情願。」
當初我媽不留我爺爺時,我爹不講話,是丟了夫綱,我這樣一辦,把我爹和我媽不是的罪,全贖?來了。現在的人,知道父母有過,就隱瞞起來,不知替父母贖罪。正是陷親不義,那才是不孝呢?
人的身子是累心的,我爺爺在外自己生活,因為吃食不好,心裏苦惱,背部都彎了,自從接到我家以後,我妻自己吃樹葉,還給老人吃飯,倆老吃得飽,又精神爽,腰板也直起來了。
十九、迎養祖父被告
我接爺爺?家以後,我二大姆和我嬸對我說:「你當孝孫,我們得分你爺爺的養老地,還有三百吊的債務,都要歸你還。」我答:「好!」我大姆應分的養老地,她不敢分,但我仍給她了。同年的冬天,四嬸魏氏,把我告官了,她說我爺爺在她嫁到王家來,用過她所有的幾匹布,又當了她幾床被褥,共值十幾吊錢,本利算起來,一共八十餘吊錢。說我?要孝養活爺爺,這筆錢,就應該由我還,我沒給她,她把我告了。想不到,這個官,也判我還她。四嬸連告官所花的錢,也要我負擔,這樣合起來,一百四十吊。我爹便愁眉莫展說:「樹桐汝一年的工金,不過七十吊錢,這要怎麼好呢?」我說:「我應該養活爺爺,若是因她告狀,就這麼說,被爺爺聽見了,心裡會不安,你老就虧孝道了,可千萬別再說話。」
我爺爺對我說:「她來告你,就是要使我無處吃飯。」我就向爺爺說:「您老不用愁,我是您的?孫子,我就是窮到做乞丐,也揹著您老人家去,決不把您拋棄了,您老請放心。」
這時,我一面勸爹,一面還安慰爺爺,好在我生來就有一種特性,越遇逆事,越立定心志。只要我做的對,怎樣艱難困苦,我也不怕,何況為了養活爺爺。她越逼我,越是增加我孝的分量。
我常說:人欺人,天不欺人,天加福是逆來的,遇逆事立住志,就免半途而廢,我的道就這樣成的;若非當年有所經過,而今講什麼呢?
二十、鏟地時的話
我在周姑父的家裡,做工時,有一次和工頭王老四鉦頭遍地,我說:「種播小苗,最好是留大的,離的遠近差些也不要緊,注意把小苗和莠子分清;若是留錯了,秋天莠子結子落地,來年就要長草、荒地。」我又說:「鏟地要深,得接上濕土,把鏟下的草,埋在土裡,就易爛。」王老四不聽,最有趣的是,我鏟過的小苗,當時細看,比他鏟的高約一分。等七、八天以後再看,我鏟的部份,長得又黑又壯。他鏟的又黃又細,青苗在地面,一?高一?低,到秋收,就差得更多了。工頭對我說:「若照你做的工,所用的精神,所使的氣力,比我強得多,可是你一年掙七十吊,只有我半年額,你太吃虧了!」又說:「我看你還是馬馬虎虎算了,管他草多草少,收成額多不多,反正我們為掙工錢是?的!」我說:「你的想法錯了,我的工作法,方是?掙錢,你的做法正是虧,賠本多啊!」當時的王老四,聽不懂我的意思。我再說:「你工價比我多一倍,我做的工比你多,就是我有餘你不足了;再說東家要有土地耕作是非容易,糧食、種籽、牲口、糞肥,還要僱工人,專為的是種穀收成;還要靠老天爺的風調雨順,春種秋收,就是由春天看望到秋天,才能收成到家,若是只為我們工作不到工夫,少了收成,我們能對得起誰呢? 對自己是虧了良心,對東家是不忠,對天虧天理。做工的人,做得不盡力,虧了這許多道,我可不幹!」
那知三十年後,我在東三省,提倡許多義務興學,安東徐學董瑞麟,和張總辦雅軒,在朝陽創辦鳳儀女子師範學校,請我去參加開學典禮,我到朝陽,一下火車,載縣長同許多人,在車站歡迎我,這工頭王老四,也雜在人群中看熱鬧,他一見是我,便擠出人群,笑嘻嘻對我說:「汝不是王老二麼?」我說:「是啊! 老工頭,你好啊?」他說:「那有什麼好? 現在連工都少有人僱了,還什麼工頭? 天天賣零工度命! 你可好多了!」我說:「不是現在才好! 咱們倆一起鏟地時,就開始好了。當年,我們講的話,你還記得嗎?」王老四說:「那時我存心不良,而今我挨受冷凍,忍饑挨餓苦不堪言,那我今後,應如何做人? 方能好呢?」我說:「你今後,天天撿糞,隨便倒在別人土地裡,拿自己心願為別人服務就好了。」王老四很聽話,果然依我的話努力實行。不久有一家地主,看見他的土地裡,那來的一大堆糞呢? 一查,才知道是王老四送來的,他看王老四還能撿糞,便收留王老四住在家中,供他食宿,每天隨便撿點糞就好! 王老四?有安身之處。
由這宗事證明,人用好心、做好事,就能得好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