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代祖師惠能
目錄
序
壇經被尊為「經」,和其他諸大師的種種論義不同。因為這部經直承釋迦佛的一脈心宗,契印佛心,闢諸旁門,等同於是佛陀說法的緣故。
壇經行由品以四句偈︱「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來開顯宗旨。這四句偈含蓋三藏十二部經教,包羅萬千法門。不只如此,也與儒道相通。可以說三教聖人的心法都在這裏。
第一句「菩提自性」,標定萬事萬物的起源。聖人立教,首先要「明體」,如果體不明,那是無根之學,因此一切說詞變成浮誇戲論,了無實義。所以六祖首先抉出一切萬法的源頭,名為「菩提自性」。就好像道家講道,說:「道可道,非常道。」又說:「大道無形,生育天地…。」一樣。又譬如中庸一書的開頭說:「天命之謂性。」都要先表出「性體」,然後據此再往下開展。
菩提義為覺,菩提自性是「自己佛性」。這句話表明佛性才是真實自己,其它一切都不是。自己既然是佛性,當然和「佛」沒有差別。因此學佛、成佛才是人生的首要事物。法華經說:「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佛的出世,就是要讓一切眾生開示悟入佛知見,畢竟成佛。這是一佛乘,並不是其它聲聞、緣覺、菩薩種種二乘、三乘的法門。
六祖說:「本性是佛,離性無別佛。」又說:「若識眾生,即是佛性;若不識眾生,萬劫覓佛難逢。」整部壇經都在闡釋一切眾生「本心本性」是佛的道理。
第二句「本來清淨」,是講佛性本來就是清淨光明,無垢無染,不生不滅。「清」是妄念不生,「淨」是塵垢不染。這句話說明佛性的本質清淨,好比是涅槃經揭示的四德︱「常、樂、我、淨」一般。因此,一切塵勞妄想、無明煩惱,乃至於生死輪迴、六趣苦痛,都不是自家佛性的真正面目,而是人心妄念所聚結而成,所以畢竟不是真實。但是因為人不能體悟佛性,而認假為真,所以才會有這些煩惱無明產生。
第三句「但用此心」,講返回清淨佛性的工夫,唯有在「心」上面修持,不在其它種種法門形式。譬如說:打坐、參禪、唸經、拜佛,或者看心看淨、數息止觀等等這些法門,都是有為法,並不是「心法」。心法是反照自心,明白「本來無一物」「沒有一法可得」,所以當體是空,但又不可以著空,而是應用無染,妙用無窮。能夠懂得「用心」,而不是用意念思想,那才叫「修道」。因為「心」是萬法的主宰,也是意念思想的源頭,不在這裏運用,怎麼能體悟自性而應萬事之變呢?
第四句「直了成佛」,講的是用心的方法在「直了」,能夠這樣,就可以成佛了。直是「直率」,了是「通達」。用心直率又通達一切,當然是佛了。直率是說「真誠不欺」,沒有邪曲、貪嗔、痴愛、諂佞等等,純一直心;通達是說所作都合乎事理,可以成就一切德善。
「菩提自性,本來清淨。」這二句話,好比是中庸首章講的「天命之謂性。」自性來自於天的賦予,因此與天同體。凡是「天」所有的,自性也有。譬如說,天道生生不息,自性也是這樣;天德無為無私,自性也是如此。孟子說:「天地萬物皆備於我矣!」這是「體性」說法相通的地方。
「但用此心,直了成佛」這二句話,又和中庸首章講的「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相通。聖人只講「修道」,不講其它的種種修行。道怎麼「修」呢?就是「慎獨」。慎獨就是「無自欺」,也就是「自明誠」的工夫。要自明而誠,就要「慎獨戒欺」「正心誠意」,也就是由「覺心源」而「復性初」。能夠這樣,就可以達到「至善」之境,至善就是「佛」了。這是「道功」說法相同的地方。
壇經雖然前後分成十品,但是義理一貫,都在闡釋這「四句偈」,就如同中庸一書雖然有九章(中庸證釋本)之多,但都是三綱領︱「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的演繹。而這些道理,須要究明「心法」,才能夠真正貫串受用。這個心法是釋迦佛一脈傳承的「正法眼藏」︱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古人千里訪明師,萬里求口訣,都是為了明白這一點。今天大道普渡,也只是指引這一點而已!
六祖的出現,把過去道統祖師所隱秘的「佛法心印」重新揭露出來,讓人了解「一大事因緣」的真正意義,並不是如同一般流俗所作所為那樣。今天我們再拿四書、周易、道德經等這些典籍與壇經相對照,才明白原來「道通為一」。正是所謂「東方有聖人出,此心同,此理同;西方有聖人出,此心同,此理同。」「先聖後聖,其揆一也。」
三峽靈隱寺文書組謹識
中華民國一百年元旦
前 言
《六祖法寶壇經》是後東方第六代祖師惠能,在三十七年之間宏揚禪宗頓法的法要集成。釋迦牟尼佛傳佛法心印給弟子摩訶迦葉,是為佛教禪宗初祖。傳到二十八代菩提達摩,尊者東來成為中國禪宗初祖。一花開五葉,慧可繼為二祖,僧璨為三祖,道信為四祖,弘忍為五祖,弘忍傳惠能,是為第六代祖師。
六祖剃髮的戒壇與說法的法壇,在廣州法性寺,是魏晉南北朝的南朝劉宋時代,由求那跋陀羅三藏法師所建立,並且立了一個碑,碑上刻有預言,說後來會有肉身菩薩在這裡受戒。到了梁武帝天監元年(西元五O二年),智藥三藏從印度航海到中國,帶來一棵菩提樹,種植在這個戒壇旁邊,更明確預言一百七十年後,有肉身菩薩在這棵樹下開演無上大法,廣渡無量眾生,是真傳佛法心印的法王。一百七十年後,惠能大師果然在這裡出家受戒。
六祖惠能大師,是廣東新興縣人。俗姓盧,父親名行 瑫,母親李氏。生在唐朝貞觀十二年(西元六三八年)二月初八日子時。當時,毫光騰空,異香滿室。天剛亮的時候,有二個奇異僧人來到,對惠能的父親說:「我倆專程來為夜間所生的孩子命名,可以叫上惠下能。」父親問:「為什麼取名惠能?」僧人說:「惠的意思,是以真理惠施眾生;能的意思,是能作佛事。」說完就出門,不知道去向。大師三歲的時候父親過世,家境清寒,因為沒有機會讀書,所以是個不識字的人。
六祖二十四歲的時候,接受弘忍大師的衣缽,之後往南逃遁了十五年,一直到三十九歲的時候才出家受戒,說法利生共有三十七年之久。在七十六歲將示寂的時候,指示弟子法海等人,說:「吾於大梵寺說法以至於今,抄錄流行,目曰《法寶壇經》。汝等守護,遞相傳授。」由此可知「法寶壇經」四個字的經題,是六祖自己所立定。這部經確實是六祖一生弘法渡世,而由門人記錄的總結。
在佛教浩瀚的經藏中,唯一一部由中國僧人所講,而能列入經典的,就是《六祖法寶壇經》。六祖直承佛陀以心印心、不立文字的正法眼藏,從自性流露,要修道人直下承擔:自身就是一尊佛!
六祖開演的頓教法門,衍生出後來的禪門五宗:臨濟、溈仰、曹洞、雲門、法眼,有如一花五葉的奇葩,推動著大時代,又融合後來宋、元的理學與全真教,並深入影響明、清與現代的中國文化。流通一千三百多年,壇經及禪學,遍及海內外。
六祖經歷唐朝太宗、高宗、武則天、中宗、睿宗、玄宗六代皇朝。從世間的法統來看,歷史以帝王為座標;從三曹的道統來看,元會運世由祖師來引領。修道人要明白歷史的變遷在天道,更要明白道統的流傳在天命。所以,知天、事天、敬天、配天的天人一貫,才是大道萬古的綱紀。而風月江山,有道的人才是主人;千劫輪迴,見性的人才能解脫。
老師說:「六祖壇經,字字見性。」開示悟入佛知見,到底是悟見什麼?「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而已。聖佛沒有不是行解相應,到底是印證什麼?印證自性「本自清淨,本不生滅,本自具足,本無動搖,能生萬法」而已。自性這四本一能,是壇經的宗旨,是諸佛的法要,也是修士的本懷,更是天地的常經。知行合一的人可以開悟實證,可以續佛心燈,更能夠道援三曹,永昌天命。
西元二零一零年四月二日澳洲雪梨廣善壇三天法會,老師與藍采和大仙的《燈塔》訓中訓說:「源一切,萬法不離自性,何期自性本自清靜,本不生不滅,本自具足無動搖,能生萬法。」《光芒》訓中訓說:「懷仁恕,義方外,禮誠敬,智變慧,信中孚。」訓文很清楚地說明,人從天上來,自性從 老來,宇宙人生的萬事萬物,沒有不是依循著 老的旨意而建立;而修道辦道,也只是懷抱五常仁義禮智信去做就對了。
六祖壇經的義理和白陽修辦的宗旨,軌轍相合。唯願白陽修士讀誦受持,證入理天 老的慈懷,荷擔彌勒家業,擔負南屏宗風,承傳前人家訓,共同完成普渡收圓的大責任。這樣才不辜負白陽普渡的這一大事因緣。
《章旨》
第一品行由品,是六祖大師自述身世、求法、得法以及弘法的歷程。
六祖應許韋刺史的敦請,最初在大梵寺一天說法的完整記錄。首先立定教化的宗旨:「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其次說明身世,以及自己悟入摩訶般若波羅蜜而得法的經過,還有剛到廣州法性寺,登壇說法的緣由。六祖現身說法,有如時雨普化,讀來就像親見親聞親炙六祖其人一樣。
白陽三期大開普渡,天道天命下貫,明師傳末後一著,打開智慧通天眼,顯露金剛不壞身,就是「菩提自性,本來清淨。」的實相。人人立愿了愿,真修實辦,就是契合「但用此心,直了成佛。」的易簡道理。
《經文》
時,大師至寶林,韶州韋刺史與官僚,入山請師;出於城中大梵寺講堂,為眾開緣說法。師升座次,刺史官僚三十餘人、儒宗學士三十餘人、僧尼道俗一千餘人,同時作禮,願聞法要。
大師告眾曰:「善知識!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善知識!且聽惠能行由得法事意。」
《注釋》
時:同於佛經上的「一時」,指的是時間,但沒有明確的年月日。依法海的舊序推定為唐高宗儀鳳二年(六七七)春天。
大師:源於佛的十種尊號中的「天人師」,是指道德學問可以做眾生楷模的人。這裡是指六祖惠能。
寶林:指寶林寺,位在廣東省韶州府曲江縣南六十里的南華山。梁天監元年智藥三藏創建,就是現在的曹溪南華寺。
韶州:現今廣東省曲江縣。
剌史:漢武帝時設有刺史的官,職責是監察。到了唐代,剌史等於知州,相當於今天的縣長,是州的最高長官。
官僚:同在一起做官的部屬同事。
大梵寺:在廣東韶州府曲江縣的河西。宋以後改名為報恩光孝寺。
開緣說法:開啓佛法因緣,演說自性本心的妙法。
儒宗學士:指儒門宗師及學者。
法要:佛法的要義。
善知識:能夠引導眾生離惡修善,入於佛道的人,都可稱為善知識。這裡指聽講者的代稱。
菩提:印度梵語,譯為覺。自性圓明,所以稱為菩提。
此心:即清淨的菩提心。
直了:直下了悟自性是佛。是說當下頓悟,就可以成佛。
《語譯》
在唐高宗儀鳳二年(六七七)的春天,六祖惠能大師從廣州的法性寺,來到韶州曲江縣曹溪的南華山寶林寺。當時的韶州刺史韋璩和他的部屬、幕僚多人,進入寶林寺禮請六祖大師,到曲江縣城裡的大梵寺講堂,為大眾開啟善因緣,演說佛法的真義。
當六祖登上講堂的寶座,這時聽講的有韋刺史、文武官僚三十多人,還有儒門宗師、學者三十多人,也有出家的比丘、比丘尼、道士以及在家的居士共有一千多人,同時向大師行禮,希望能聽到佛法的要義。
六祖大師告訴大眾說:「善知識!人人都有智慧覺性,而且這個覺性本來是清淨的;只要應用這個本有的清淨心,當下返照自悟,率性而行,便可以成就佛道。各位善知識!現在先聽聽我求道得法的過程吧!」
《發微》
壇經是禪宗的語錄,禪宗標榜「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既然不立文字,那麼要這些語錄做什麼?其實經文如同手指,因為手指可以見月。這部壇經並不是一般的文字,而是達摩單傳直指之指。希望參研的人,不可以執指為月,應該要因指見月,體悟真傳才是。
六祖一開始就說「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四句,已經把全經的宗旨,全盤托出。這四句是頓教法門的綱領,一部壇經,都在開示這一點,學道的人,不可以輕易讀過。
《經文》
惠能嚴父,本貫范陽,左降流於嶺南,作新州百姓。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於市賣柴。
時,有一客買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惠能得錢,卻出門外,見一客誦經。惠能一聞經語,心即開悟。遂問:「客誦何經?」客曰:「金剛經。」
復問:「從何所來,持此經典?」客云:「我從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其寺是五祖忍大師在彼主化,門人一千有餘;我到彼中禮拜,聽受此經。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
惠能聞說,宿昔有緣,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惠能,令充老母衣糧,教便往黃梅參禮五祖。惠能安置母畢,即便辭違,不經三十餘日,便至黃梅,禮拜五祖。
《注釋》
惠能:六祖大師的名字。惠能出生的時候,有兩位奇異的僧人造訪,對大師的父親說:昨天夜裡生的孩兒,可以取名為惠能。父親問為什麼要取名為惠能?僧人說:惠是以真理惠施眾生;能是能做佛事。
嚴父:父嚴母慈,所以稱父叫嚴父。六祖的父親,姓盧,名行瑫。
范陽:唐朝設立的郡,在現今河北省大興、宛平、昌平、房山、寶抵等縣的地方。
左降:左遷,即降職。
流:流放,唐五刑之一。安置遠方,終身不能回返。
嶺南:唐設嶺南道,因為在五嶺之南,所以稱嶺南。包括兩廣、越南都是。
新州:現今廣東省新興縣。
南海:郡名,現今廣東省南海縣。
東禪寺:在湖北省黃梅縣西南,又稱為蓮華寺。是禪宗五祖弘忍的道場,也就是五祖傳授衣缽給六祖惠能的地方。
忍大師:即五祖弘忍,俗姓周,法名弘忍,原先是破頭山的栽松道人,後來遇到四祖道信大師而得法。
《語譯》
我父親本來的籍貫,是河北省范陽縣,曾經當官,後來被朝廷降職,流放到五嶺南邊,成為新州的平民。這一生很不幸,父親死得很早,遺下年老的母親和年幼的我,為了生存,只好再度遷移到南海,過著艱苦貧乏的日子,每天靠着賣柴,來維持生活。
有一天,一位顧客買柴,要我送到客店。顧客收下。我得了錢,退出門外時,看到一位客人在誦經。當時聽到經中的話,心中就豁然開悟。於是問客人誦的是什麼經?他說:「金剛經」。又問:從哪裡來,怎麼得到這本經的?客人說:我從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那裏是五祖弘忍大師主持教化的道場,參學的有一千多人。我在那裏禮拜祖師,聽受這部經。五祖常勸出家、在家的大眾:只要受持「金剛經」,就可以見到自家本性,當下了悟成佛。
我聽客人說完後,一心想去拜訪五祖。也許是前世種下的善因緣,承蒙一位客人給了十兩銀子,做為安頓母親的衣食費用,然後教導我到黃梅去禮拜五祖。
我把老母生活所需,一切都安置妥當,就辭別了。大約走了三十天,就到達黃梅縣東禪寺,禮拜五祖。
《發微》
六祖惠能出身貧困,因為當樵夫的關係,並不識字。但是為什麼能一聞經語,心就開悟?這是因為宿慧佛根,高人一等。究竟他悟到什麼呢?他是悟到了人人都有佛性,以及無住生心的道理。
為什麼五祖弘忍大師勸大家受持金剛經,就可以見性成佛?因為金剛經是大般若經的精華,講的是「離相見性」的道理。人為什麼不能佛性當家做主?因為被種種的假相所蒙蔽。如果能夠不著相,就不會起妄念,而佛性現前。其實金剛經指的是這一點自性,持金剛經也就是不離自性,這樣當然可以直了成佛了。
《經文》
祖問曰:「汝何方人?欲求何物?」惠能對曰:「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來禮師,惟求作佛,不求餘物。」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惠能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五祖更欲與語,且見徒眾總在左右,乃令隨眾作務。惠能曰:「惠能啟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離自性,即是福田。未審和尚教作何務?」祖云:「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著槽廠去。」惠能退至後院,有一行者,差惠能破柴踏碓。
《注釋》
作佛:成佛。佛是本來的覺性,回歸本來的覺性就是作佛。
獦獠:為西南夷的一種。隋唐時為嶺南沒有開化的蠻族,因此常稱嶺南百姓叫獦獠。
和尚:指德高望重的出家人。是弟子對師父的尊稱。
佛性:真實而永不改變的覺性,是一切眾生的本來面目。
作務:作事。
智慧:明白事理叫智,運用自如叫慧。
自性:即佛性。因為是自己本有,所以叫自性。
福田:田有生長的意思。行善積德可以得到福報,就像田地能生穀物,所以稱為福田。
未審:不知。
根性大利:能生是根,習慣是性;大音太,過也。利,銳利。
著:命令的語詞。
槽廠:本來是養馬的小屋,這裡是指後院的碓坊。
行者:修行人,尤其指的是那些帶髮修行的人。
踏碓:舂米的碓,而用腳去踩踏的那一種。
《語譯》
五祖問:「你是哪裡人?到這裡來想求什麼?」惠能答:「弟子是嶺南新州的百姓,遠道而來禮拜大師,只求作佛,不求其它。」五祖說:「你是嶺南人,又是沒有受教化的人,怎麼能夠作佛呢?」惠能回答說:「人雖然有南方與北方的不同,可是佛性並沒有南北的分別;我雖然沒有接受什麼教化,和師父的身份不一樣,難道佛性也有差別嗎?」
五祖本來想再多說幾句話,卻看到左右旁邊有許多門徒,如果再講下去,怕惠能會招人嫉妬,就命令惠能,跟隨大眾去做一些事務。
惠能說:「惠能啟稟師父,弟子自心清淨,常生智慧。只要不離清淨的本性,就是無量無邊的福田。學道的人就是以開悟見性為當務之急,不知道師父還要叫我做什麼事呢?」五祖說:「你這個獦獠人,根性太銳利了!不要再講了,趕快到後院去工作吧!」
惠能接受五祖的教誡,退到後院槽廠。有一位在寺院帶髮修行的人,分派惠能一份劈柴、踏碓舂米的工作。
《發微》
六祖具有上智慧根,所以聽人誦金剛經,就明白經意。但是,為什麼千里迢迢,離別老母,參禮五祖?目的在訪師求道,以便超脫生死。
雖然六祖明白道在自身,但是如果沒有得受明師指點、印證,那麼所見恐怕有所偏差。這豈不是差之毫釐,失之千里了。六祖沒有經過人家的教導,卻能聞經開悟,所以五祖說根性太利,就派他去做勞力的工作,來磨煉心性。
惠能禮拜五祖,說只求作佛,不求其它,這是具有大擔當的人,才能講出來的話。有這樣的承擔力,才能荷擔如來家業,承受普渡眾生的重責大任。而對談之間的率真天性,不假思索,已經直透禪心,超越根塵了。
《經文》
經八月餘,祖一日忽見惠能曰:「吾思汝之見可用,恐有惡人害汝,遂不與汝言,汝知之否?」惠能曰:「弟子亦知師意,不敢行至堂前,令人不覺。」
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吾向汝說,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來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遲滯,思量即不中用!見性之人,言下須見。若如此者,輪刀上陣,亦得見之。」
《注釋》
堂前:佛殿稱為佛堂,參禪的地方稱做禪堂,說法的地方稱為法堂。這裡的「堂前」,指的是法堂前面。
般若:本性俱足的妙智慧。
衣法:衣指出家人穿的袈裟,法指佛陀一脈相傳的心法。內傳心法以印證如來佛心,外傳衣以表示師承的真實不假。
《語譯》
就這樣工作了八個多月,有一天五祖到後院,看到惠能,說:「我想你的見地可用,但是擔心有壞人對你不利,所以不跟你多說,知道嗎?」惠能回答說:「弟子也知道師父的用意,所以不敢在法堂前行走,以免別人生疑。」
有一天,五祖召集所有的弟子前來,說:「我對你們講,人生在世,有生必有死,但是生從哪裡來,死往哪裡去,這是多麼重要的事情!你們一天到晚,忙著衣食享受,盡是做一些追求福報的事,不想尋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如果迷昧,雖然有很大的福報,也不能夠解救生死輪迴的大苦。」
你們回去各自省察一下,運用本心俱有的妙智慧,各作一首偈頌,呈上來給我看,如果能悟得佛法真意,我就將達摩傳來的僧衣袈裟,還有正法眼藏傳給這個人,做為禪宗第六代祖師。趕快回去作偈,不要延遲逗留,一落到分別思考,反覆度量,便不能顯現自性的真實妙用。明心見性的人,在言語的當下,便能見到自性,可以不假思索、不必擬議的直接講出自己的見地。這樣的人,就是正當揮刀上陣的緊急關頭,也可以顯現真性在做主人。
《發微》
惠能所以不敢到堂前朝參暮請,就是為了不讓他人察覺。可以說師徒之間,已經會心默契。而衣缽的傳承,早在見面的時候,就有淵源了。
修行人如果只修有為法,那是人天有漏的福德,不能超凡入聖,仍然在六道輪迴當中。要內證佛性才是無為法,才是無漏的功德;所以說「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是何等重要。只有見性的人,才有資格接受師師相傳的正法眼藏,才能脫離生死苦海而證涅槃。
五祖既然知道惠能的見地很好,為什麼不直接把衣缽傳給他,還要叫大家作偈來看看?這是因為惠能剛來,怕眾人不服;而且天道無私,如果沒有經過進一步勘驗,也不能夠太草率。
《經文》
眾得處分,退而遞相謂曰:「我等眾人,不須澄心用意作偈,將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上座,現為教授師,必是他得。我輩謾作偈頌,枉用心力。」諸人聞語,總皆息心。咸言:「我等以後依止秀師,何煩作偈?」
神秀思惟:「諸人不呈偈者,為我與他為教授師,我須作偈,將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見解深淺?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覓祖即惡,卻同凡心,奪其聖位奚別?若不呈偈,終不得法。大難!大難!」
《注釋》
神秀:俗姓李,洛陽尉氏人,生在隋朝末年,小時候就博覽經史,聰敏多聞。後來跟隨五祖弘忍出家。五祖成道後,就移到江陵的當陽山傳法,歸依的人很多。後來受到武則天的詔見,敕封他為長安、洛陽兩京的法主。武則天、中宗、睿宗三帝都曾受教,尊為國師。神秀闡揚禪的宗旨,主張漸修,而惠能則主張頓悟;所以禪宗歷史上有「南頓北漸」的說法。
上座:又稱長老、首座,在住持之下,是ㄧ寺的領袖。
教授師:教導弟子威儀作法等的導師。
謾:輕慢。
《語譯》
大眾聽了五祖的吩咐後,退下來互相討論著說:「我們這些人不需要專注用心的作偈呈送給師父看,有什麼用處?神秀上座現在是我們的教導老師,衣缽與正法一定是他得的。我們如果輕率冒昧的作偈,等於是枉費心力。」眾人聽了這些話以後,都止息了作偈的念頭,說:「我們以後就跟隨神秀禪師好了,何必煩心去作偈呢?」
神秀心裡想:「大家都不作偈,都是因為我是他們的教導老師。看來,我必須作偈呈送給師父看。我要是不呈偈,師父怎麼知道我心中見解的深淺?我呈偈的用意,是求老師為我印證、傳法,這就對;如果是為了爭取第六代祖師的地位,那就錯了!豈不是和一般貪心凡夫奪取祖師的地位,又有什麼差別?假使不呈偈請師父印證,終究不能得法。這事情太難了!
《發微》
神秀在當時是上座大教授師,位高德重,大家公認必可繼承五祖衣法,所以不敢和他較量,這對神秀是一大考驗。
神秀必須作偈呈送五祖,這也是環境逼迫不得不這樣,並且也考驗修持的心得。而這種境遇的逼迫,對於還沒有見性的神秀來講,確實是一種為難,也是一種煎熬,難怪他反覆思維,不能直了直斷。
《經文》
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擬請供奉盧珍畫棱伽經變相,及五祖血脈圖,流傳供養。神秀作偈成已,數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擬呈不得;前後經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書著,從他和尚看見。忽若道好,即出禮拜,云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山中數年,受人禮拜,更修何道?」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執燈,書偈於南廊壁間,呈心所見。
偈曰:「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秀書偈了,便卻歸房,人總不知。秀復思惟:「五祖明日見偈歡喜,即我與法有緣;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業障重,不合得法,聖意難測。」房中思想,坐臥不安,直至五更。
《注釋》
供奉:官名。唐時,凡是擅長文學、美術或其它技藝的人,可以延聘在宮廷裡面做事,稱為「供奉」。
盧珍:唐初為內廷供奉,擅長畫人物及佛經變相,後來隱居鄉間,五祖請他畫像。
棱伽經:棱伽是城名,意思是不可到達,在南海的摩羅山頂(今錫蘭島)。佛在這裡說的法,就是棱伽經。棱伽經由達摩傳授慧可二祖,一直傳到五祖,才改傳金剛經。
變相:將佛陀說法的地點、人物、經義等,用圖畫的形式繪製而成,稱為「變相」或「經變」。
五祖血脈圖:血脈圖,指傳法的道統世系圖。這裡指將初祖達摩至五祖弘忍的嫡傳世系譜繪成圖像。
恍惚:神志不清。
不堪:不好。
菩提樹:即畢缽羅樹,莖幹黃白,枝葉青翠,冬夏不凋,光鮮不變,產在東印度。釋迦佛曾在畢缽羅樹下睹明星悟道,成就正等正覺,因此稱此樹叫菩提樹。
宿業:過去世所造的因果。
障:煩惱的別名。煩惱能障礙聖道。
《語譯》
五祖法堂前面有三間走廊,牆壁上本來打算請供奉盧珍居士來畫棱伽經的說法圖,以及禪宗五代祖師承傳的道脈圖,藉著壁畫來流傳教化,供養眾生。
神秀做好偈頌,曾經幾次想呈送給五祖,但每次走到堂前,總是心中恍惚猶豫,緊張得全身流汗,想呈又不敢冒昧。這樣的矛盾前後經過四天,共有十三次進退,仍然沒有把握,不敢呈送。神秀心想:「不如把偈頌寫在堂前的走廊牆壁上,讓師父自己看見。如果師父忽然歡喜說好,我就出來禮拜,說是神秀所作;如果說不好,只怪自己枉費入山多年的修行,受人恭敬禮拜,還修什麼道?」於是,在夜晚三更的時候,不讓別人知道,自己提著燈把偈頌書寫在南廊的牆壁上,以表白心中的見解。
四句偈說:「身體言行要像菩提樹一般,端莊正直;心思念頭要像明鏡台一般,明亮乾淨。想修行就必須要時時不斷的擦拭,不要沾染污垢與塵埃。」神秀寫好偈頌後就回自己的房間,寺裡的大眾都不知道這件事。神秀反覆地想著:「五祖明天看見偈頌歡喜的話,表示我和佛法有緣;如果說不好,自然是自己的迷惑太深,過去世的業障習氣太重,所以不應該得到正法。聖人的旨意深奥,太難測度了!」神秀在房中想來想去,心思很不安寧,坐也不是,睡也不是,一直到五更天亮的時候。
《發微》
也許因為神秀的地位過高,得失之間,對他來說太重要了。他十幾次的考慮都沒勇氣呈偈,而五祖明明說思慮則不中用。可見他還沒有見性。
神秀的偈語,句句著相,時時勤拂拭是看心,勿使惹塵埃是看淨,看心看淨,就是著相,並不是真實。但是對一般的教門修持,也許神秀的偈語比較管用,因為是有為法,容易掌握的關係;而要進入大圓覺,那就不可能了。
《經文》
祖已知神秀入門未得,不見自性。天明,祖喚盧供奉來,向南廊壁間,繪畫圖相。忽見其偈,報言:「供奉卻不用畫,勞爾遠來。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但留此偈,與人誦持。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令門人炷香禮敬,盡誦此偈,即得見性。門人誦偈,皆歎善哉!
祖三更喚秀入堂,問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實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智慧否?」祖曰:「汝作此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見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見,萬法無滯,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如如之心,即是真實,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兩日思惟,更作一偈,將來吾看。汝偈若入得門,付汝衣法。」
神秀作禮而出。又經數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猶如夢中,行坐不樂。
《注釋》
相:形跡、樣貌。事物的相狀表現在外而能想像在心的叫作相。
惡道:隨順惡行而趨向惡途。依佛經所說有三惡道,就是地獄、餓鬼、畜生。
炷香:焚香。
慈悲:給與安樂叫慈,拔除痛苦叫悲。
無上菩提:無上,最頂極沒有能夠超過的。菩提,眾生本有的覺性。這一點覺性又稱為佛性,佛性至高無上,所以稱為無上菩提。
識自本心,見自本性:本心是本來的良心,本性是本來的天性。良心來自於天性,而天性是眾生的本來面目。如果人能夠明白良心,見到天性,便可以超凡入聖。
不生不滅:良知天性本來就存在,不是一般有生有滅的因緣法,所以沒有生也沒有滅。
念念:即剎那,指極短的時間。
自見:指自見本性。人如果能夠不生妄念,內心自然清淨,以清淨心就能見到本性。
萬法無滯:萬法是指萬事萬物。無滯是說不起煩惱執著。人心如果能夠回歸天性,就不會染著外在的事物。
一真一切真:一是不二,真是不假。一真就是天性,人心如果能夠不離天性,那麼一切的視聽言動都是真實,所以叫一真一切真。
萬境自如如:如如是不動的意思。人心如果順著情慾的好惡,便會動搖;如果由自性當家作主,便可以達到如如不動。
無上菩提之自性:菩提即自性,此加強語。自性就是真理,是究竟無上。
《語譯》
五祖在平常的時候觀察神秀,早就知道他還沒有入門,沒有明心見性。天亮了以後,五祖請盧供奉來,準備去南邊走廊的牆壁上,繪畫棱伽經法會圖以及五代祖師傳承的道統圖像。這時,忽然間看到神秀寫在牆壁上的偈頌,於是就對盧供奉說:「供奉!壁畫不用畫了,勞累你遠道而來。『金剛經』說:凡是一切有形有相的事物,都是不實在的。牆壁上的這首偈語,留下來給眾人誦念受持。依照這首偈語修行,可以免除墮落三惡道;依照這首偈語修行,有很大的利益。」於是,五祖叫門下弟子焚香禮拜,都來持誦此偈,就可以見性。門人受教誦念,都讚歎說:「好極了!」
五祖在當天晚上三更半夜的時候,叫神秀來法堂,問說:「那首偈語是不是你作的?」神秀回答:「實在是弟子所作,不是想得到什麼祖師名位,只是希望師父慈悲,看看弟子有沒有一點點智慧?」五祖說:「你作這首偈,還是沒有體悟自己的心性,只是在門外徘徊打轉,還沒有進入門內自在自得。這樣的思想與見解,想得到最高的悟境,恐怕是達不到。」「至高無上的覺悟,必須在言語的當下,能夠體認本有的天心,又能夠體現自己的天性。這個天性,是起心的時候不著於有,妄心不生;無念的時候不著於空,良知不滅。」「見性的人,無論在什麼時候,或者什麼環境,都能夠時時刻刻自見本性。心可以生出萬法,但是內外通達,沒有阻塞。而且真心對境,不起妄想分別。事來則應,事去則靜,達到應用一切,卻能夠如如不動。這種理事無礙、事事無礙的如如心境,才是真切實證的佛法妙用。要是能有這樣的見解,就是達到無上覺悟的菩提佛性了。」
「你再回去思考一兩天,再作一首偈給我看。如果你的偈語能夠見性,我就把法衣和心印傳給你,為第六代祖。」神秀聽了五祖的開示之後,作禮退出。這樣經過幾天,還是作不成偈。意志恍惚,精神不能安寧,好像在做夢一樣,連走路坐著都感到不自在。
《發微》
神秀的偈語,是著相的見解,所以五祖看了以後,引用金剛經的話來破相。因為「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說法圖」和「血脈圖」,是有相的,當然是虛妄,而神秀的有相偈,不也是虛妄嗎?
至於五祖要大家依著這首偈語來修,說是可以免除墮落在惡道;可以得到人天很大的福報,這是實在的話。但是又說持誦偈語可以見性,這就是五祖權變的說辭了。因為見性的人,是不講人天福報的,所以這些話是對那些不能領悟的徒弟說的。
但五祖怎麼知道神秀還沒有入門,還沒有明心見性呢?因為平常生活當中的一言一行,都是心性的流露,有什麼樣的心性修養,就會有什麼樣的言行表現。五祖是明眼的人,當然他可以看出神秀的修養境界了。
《經文》
復兩日,有一童子於碓坊過,唱誦其偈。惠能一聞,便知此偈未見本性。雖未蒙教授,早識大意。遂問童子曰:「誦者何偈?」童子曰:「爾這獦獠不知。大師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傳付衣法,令門人作偈來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為第六祖。神秀上座,於南廊壁上,書無相偈,大師令人皆誦。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惠能曰:「我亦要誦此,結來生緣。上人!我此踏碓,八個餘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禮拜。」
童子引至偈前禮拜。惠能曰:「惠能不識字,請上人為讀。」時,有江州別駕,姓張名日用,便高聲讀。惠能聞已,遂言:「亦有一偈,望別駕為書。」別駕言:「汝亦作偈,其事希有!」惠能向別駕言:「欲學無上菩提,不得輕於初學。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若輕人,即有無量無邊罪。」別駕言:「汝但誦偈,吾為汝書。汝若得法,先須度吾,勿忘此言。
《注釋》
童子:還沒有成年的人都稱為童子。
來生緣:來世的因緣。
上人:德行高的人。這裡的上人,是惠能對童子的尊稱。
江州:現今湖北舊武昌府及江西省地。隋時稱為九江州。今九江就是江州舊治。
別駕:官名,為州刺史的佐吏。刺史出巡時,另乘傳車隨行,所以稱為別駕。
已:畢。
希有:少有。
初學:才剛學習還沒有深造的人。
下下人有上上智:最下等的人,往往有時候會發出最上等的智慧。
上上人有沒意智:最上等的人,也有心智埋沒而不能顯現的時候。沒,淹沒。
度:渡過生死苦海而到達彼岸。
《語譯》
又過了兩天,一位童子從搗米的碓房經過,口裡唱誦著神秀的偈頌:「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惠能一聽,就曉得這首偈沒有見得本性。雖然惠能來黃梅八個多月,未曾蒙師父指導教授,但卻早已明白自己內在本性與佛法大意。於是就問童子:「你誦的是什麼偈?」童子說:「你這沒開化的人不曉得,五祖說人生在世,了悟生死是最重大的事。要想傳付衣法,所以命徒眾作偈呈師父看,如果悟得大意,就傳衣法為第六代祖師。神秀大師兄在南廊牆壁上寫了這首無相偈。五祖叫大眾都誦持此偈,說依此偈修,可以免除墮落惡道;依此偈修,可以得到很大的利益。」
惠能說:「我也要誦持此偈,結來生法緣。師兄!我來到這裡,劈柴搗米有八個多月,從來沒有到過法堂,希望師兄能引導到堂前偈頌處去禮拜。」童子就引導惠能到堂前廊下。惠能說:「惠能不識字,請師兄為我讀誦一遍。」這時,剛好有一位江州的侍衛官張日用先生,他就高聲朗誦。惠能聽了以後,就對張別駕說:「我也有一首偈,希望別駕幫忙書寫。」張別駕說:「你也會作偈,這真是一件希有的事!」惠能對張別駕說:「要想修學至高無上的佛法,不可以輕視初學的人。要知道,資質愚魯的人,說不定偶有最上等的智慧;而聰明才智的人,也會有智慧埋沒的時候。如果隨便輕視人,就會有無量無邊的罪過。」
張別駕說:「你只要把偈子念出來,我替你寫上。你如果得到無上心法,必須先渡我,別忘了我這幾句話。」
《發微》
惠能早就明心見性,所以一聽到神秀的偈語,就知道沒有見性。他說:「我亦要誦此,結來生緣。」這是對神秀偈語的評價,和五祖所說的:「依此偈修,免墮惡道。」的意思相同。沒有見性,就脫離不了生死苦海,因此誦這個法偈也只能「結來生緣」了。
惠能說自己不識文字,卻能成為一代的宗師│禪宗六祖,這是大菩薩示現不識文字相。因為道並不是文字,所以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孔子也講「予欲無言」,因為道本無言,一開口就不是道了,所以禪宗標榜「不立文字」也就是這個意思吧!
「學道不分前與後,新筍還同舊竹高。」所以「想學無上菩提(性理真傳),不可以輕於初學。」張別駕聽了惠能的直心之言頗有感悟,說:「汝若得法,先須度我。」由此可知得法不易(因為真道不輕易傳授)如果不得師傳怎麼能夠達到彼岸?
《經文》
惠能偈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書此偈已,徒眾總驚,無不嗟訝,各相謂言:「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時,使他肉身菩薩?」祖見眾人驚怪,恐人損害,遂將鞋擦了偈。曰:「亦未見性。」眾以為然。
次日,祖潛至碓坊,見能腰石舂米。語曰:「求道之人,為法忘軀,當如是乎?」乃問曰:「米熟也未?」惠能曰:「米熟久矣!猶欠篩在。」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惠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遂啟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祖知悟本性,謂惠能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
《注釋》
菩提本無樹:菩提義為覺。真如自性,本來圓覺靈照,無形無相,只是強名為菩提。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菩提、明鏡,都是譬喻的方便說詞,菩提比喻為本性,明鏡比喻為本心,其實本心本性並不是有形有相的物,既然不是物,又怎麼能沾惹塵埃呢?
嗟訝:讚美而又驚訝。
肉身菩薩:父母所生的人身稱為肉身。肉身菩薩,是說即此肉身已是菩薩。
亦未見性:這是五祖恐怕惡人損害惠能而方便說的話。
潛至:是說暗地裡到碓坊,不讓人家知道。
腰石:在腰上綁著石頭。惠能因為身體瘦小,所以腰間要綁著石頭增加重量,才能踏動舂米碓。
忘軀:不顧身命。
米熟也未:「這米舂白了沒?」這是五祖表面的提問,其實是暗指「覺悟了沒有?」
猶欠篩在:篩,是一種竹製有孔可以分別物質粗細的用具。猶欠篩在,表面上是說「米早白了,還有待篩一篩。」其實真正的意思是「悟是悟了,只是還欠老師指點啊!」(只欠和尚您老印證哩!)
三鼓:三更,夜晚十二點也。
袈裟:出家和尚所穿的法衣。
為說金剛經:「金剛經」是般若波羅蜜法,也就是這一點佛性,並不是文字經。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心如果有所住就是妄想心,因為心住在六塵色聲香味觸法,而六塵本來就不是真實,所以妄想心也不是真實。如果心不住在六塵,便回歸到自性,這樣的心就是真心。
大悟:破除一切迷妄,回歸自性原點叫大悟。
何期:想不到的意思。
自性本自清淨:本有的自性,原是清淨光明。清是妄念不生,淨是一塵不染。
自性本不生滅:一切萬事萬物,都是因緣所生的法,所以有生就有滅。自性本來就存在,並不是因緣所生的法,所以說是不生不滅。
自性本自具足:沒有缺欠叫做具足。自性是一切萬法的本源,所以說本自具足。
自性本無動搖:自性的本體如同虛空,所以不動不搖。
自性能生萬法:自性的運用,變化莫測,生生不息,能生出一切萬事萬物。
本心:本來的心,並不是後天的人心,或者是因為環境因緣所生出來的妄想心。本心是用,本性是體。
不識本心,學法無益:離開本心本性,而修學各種法門,都是捨本逐末、無根之學,對於成道成佛並沒有好處。
丈夫:勇健的人。勇於修習正道,而不退轉的修行人。也是佛的十種名號之一。
天人師:佛的十種名號之一,因為是天與人的導師,所以叫做天人師。
佛:覺悟自性真理的人。
《語譯》
惠能的偈頌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張別駕將偈寫好了以後,大家都覺得十分驚奇,無不讚歎。驚訝的互相傳說著:「真奇怪,不能用相貌來看人!怎麼沒有多久,卻使他成就了肉身菩薩?」五祖看到大眾這樣大驚小怪,恐怕有人傷害惠能,於是用鞋子擦掉這首偈語。說:「也沒有見性」。這時眾人的疑怪才平息。
第二天,五祖一個人暗中走到碓房來,看見惠能腰上綁著石頭正在舂米。說:「求道的人,為了追求無上大法,而忘了身體的折磨,正是應當這樣。」接著就問:「你舂的米白了沒有?」(見性了沒有?覺悟了沒有?)惠能回答說:「米早就白了,只是還要篩過。」(早就見性覺悟了,只欠師父的印證而已)於是,五祖用手杖在石碓上敲了三下就走了。惠能當下就領會五祖的意思,在半夜三更時進入五祖的方丈室。五祖用袈裟遮圍著窗戶,不讓別人看見,為惠能講解「金剛經」。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時候,惠能在當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的真理。
於是惠能向五祖說:「何必身外求佛求法呢?原來自性本來就是如此清淨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是沒有生滅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是圓滿具足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是沒有動搖的呀!原來自性本來就能生出萬法的呀!」
五祖聽了,知道惠能已悟得自性,便對惠能說:「不認識自己的本來心,即使廣學多聞也沒有好處。如果能認識自己的本來佛心,見到自己的本來佛性,這個人就是大丈夫、就是天上人間的導師、就是正等正覺的佛。」
《發微》
世間一切萬法,無非是名相,有相就有名,就有分別。六祖講「本來無一物」,已經將五蘊、六塵、十八界,以及一切法相身心通通識透,悟徹本來的面目。而神秀的法偈,還存在著身心修為,還在意識六塵當中打轉,所以五祖說「只到門外。」
求道才能出離生死,回歸自性才可以論道。所以歷代的祖師都是指物言性,借假修真。一部壇經講的也只是這一點道理而已。
指月錄說:「世尊至多子塔前,命摩訶迦葉分座令坐,以僧伽黎圍之。遂告曰:吾以正法眼藏,密付於汝,汝當護持。」禪宗的心法傳承,是密授指點,不是旁人能夠知道一二,所以叫單傳獨授、法不傳六耳;印證六祖的三更受法,五祖以袈裟遮圍,不讓別人看見,可以說如出一轍。今天白陽道的點玄傳道,正是禪宗的密授指點,只傳這一點見性法,沒有其它,所以和一般的教門不同。
《經文》
三更受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教及衣缽。云:「汝為第六代祖,善自護念,廣渡有情,流布將來,無令斷絕。」聽吾偈曰:「有情來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
祖復曰:「昔達摩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為爭端,止汝勿傳。若傳此衣,命如懸絲,汝須速去,恐人害汝。」惠能啟曰:「向甚處去?」祖云:「逢懷則止,遇會則藏。」
《注釋》
頓教:頓悟的教法,一步直超,速成佛果。不必經歷各種漸進的階梯,唯有指點本源佛性,所以稱為頓法。
護念:保護持念。
有情:為有情識分別的眾生。
有情來下種:播下佛種子在眾生的心田上。
因地果還生:從心地裡的佛種子而生出佛果。有情識的眾生就像田地一樣,播種什麼,就會長出什麼。但是沒有情識的東西比如樹木、石頭之類的,因為沒有佛性,所以不能下佛種子在心田,因此也沒有生出佛果的希望。
達摩:南印度香至王的第三王子,為禪宗第二十八代祖師,梁武帝的時候,東來中國,為中國禪宗第一代祖師。
傳衣:衣是法衣,是達摩從印度帶來的袈裟。從達摩到惠能,六代祖師的傳法,都是內傳心法,外傳袈裟;有心法做為傳承,有袈裟做為信物。但是六祖以後衣法的傳承,便沒有聽說。(上天另有安排,真道隱藏了。)
以心傳心:宇宙天地之間,只有這個本心才是真實,也唯有這個本心才能生出萬法。所以「以心傳心」傳的就是本心本性,這個叫「性理真傳」。
本體:本性。一切萬法的根本,叫做本體。
密付本心:心法的傳授並不是什麼言語、文字、形相,所以叫密付。因為關係到天命,不能傳給非人,所以要密付。因為是以心印心,除了當事人外,旁人不得而知,所以是密付。
命如懸絲:性命危險如同懸在絲髮上。
逢懷則止,遇會則藏:懷就是懷集,縣名,在現今的廣西省。會就是四會,縣名,在現今的廣東省。
《語譯》
惠能在三更時分受法,寺裡的眾人都不知道。五祖就把頓教心法及衣缽傳授給惠能,並且囑咐說:「你是第六代祖師,好好地保護持念,廣渡眾生,將心法流傳到後世,不要斷絕!」聽我說偈:「當在一切有情眾生的心田中,不斷的播下佛法的種子,只要因緣成熟,自然會生出佛果來。反之,沒有情識的東西,不能播下佛法的種子,也就沒有長出佛果的希望。」
五祖又說:「過去達摩祖師來中國,道統傳承為世人所不能相信,所以要傳這個衣缽作為憑證,代代相傳。其實佛法只在以心傳心,都是要使人自己開悟,自己得解。自古以來,諸佛只是傳授自性本體,祖師只是密付自性本心。衣缽是爭奪的禍端,止於你身,不可再傳!如果繼續再傳衣缽,必將危及生命。你必須趕快離開這裡,恐怕有人要傷害你。」
惠能聽了後,問五祖說:「我應該向什麼地方去弘法渡眾?」五祖說:「你到廣西懷集的地方就可停留,到廣東四會的地方就隱藏。」
《發微》
傳燈錄說:世尊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這時人天百萬都不明白所以,只有大弟子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世尊對迦葉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於汝,汝當護持。」這是祖師的道統真傳。而這個真傳,是要代代接續,不可以斷絕。有這個真傳,才能了脫生死,達本還源;也才能立起教化,廣度眾生。除此以外,都是旁門。所以說「道是一貫」,沒有二,也沒有三。
正法的傳授,從世尊以「正法眼藏」密付給迦葉後,代代相承,也都是秘密的囑付。所以六祖三更受法,人都不知,五祖並且說:「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真是先聖後聖,其揆一也。
而五祖囑付六祖惠能「衣為爭端,止汝勿傳。」已經透露出教門都在爭執表相,卻不在內心下功夫,使清淨的佛門,變成了是非之地,實在令人感嘆。
《經文》
惠能三更領得衣缽,云:「能本是南中人,素不知此山路,如何出得江口?」五祖言:「汝不須憂,吾自送汝。」祖相送直至九江驛,祖令上船,五祖把艣自搖。惠能言:「請和尚坐,弟子合搖艣。」五祖云:「合是吾渡汝。」惠能曰:「迷時師渡,悟了自渡;渡名雖一,用處不同。惠能生在邊方,語音不正,蒙師傳法,今已得悟,只合自性自渡。」祖云:「如是!如是!以後佛法,由汝大行。汝去三年,吾方逝世。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說,佛法難起。」
惠能辭違祖已,發足南行,兩月中間,至大庾嶺。逐後數百人來,欲奪衣缽。一僧俗姓陳,名惠明,先是四品將軍,性行麤糙;極意參尋,為眾人先,趁及惠能。
《注釋》
南中人:六祖是嶺南肇慶府新興縣人,所以說南中人,猶如說嶺南人。
九江驛:今江西九江縣。古時候用馬傳遞文書,中途暫時休息換馬的地方,叫做驛站。
合:應當。
艣:同「櫓」,撥水而使船前進的工具。
自性自度:自度是說發心願意度脫自己出離苦海,如果沒有這樣的發心,便沒有得度的因。當然具備得度的因,還得要有得度的緣,比如說遇到明師出世,蒙受指點,然後以覺為師,抱道奉行,時時皈依自性,便是自性自度。
以後佛法:這裡講的佛法是指達摩所傳的道統心法而言。佛法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是以心印心,心性不二的頓悟法門;並不是一般的見聞知解,或者心外求法。
不宜速說,佛法難起:不可以急著對人講說,因為機緣還沒有成熟,不到大宏展的時候。這也說明大道可貴,非時非人不可以輕易傳授。
辭違:辭別、告別。
大庾嶺:在江西大庾縣南,與廣東南雄縣分界。一名臺嶺,也叫做庾嶺,為五嶺之一,極為險峻。
逐後:追逐在後。
陳惠明:袁州蒙山道明禪師,俗姓陳,名惠明,鄱陽人,是陳宣帝的裔孫,因為國亡流落在民間。由於是王孫,曾經受到當朝的禮遇,所以有將軍的稱號。年少的時候在永昌寺出家,慕道頗為殷切,後來皈依五祖,非常用心參研佛法,得不到解悟。當聽到五祖密付衣法給惠能時,就率同一般徒眾,隨後追逐,到了大庾嶺,師最先看見惠能。
四品將車:品,官位階級;古時候的官制分一品到九品,以分別爵位的高低。將軍是統領兵卒的人。
麤:通粗。粗糙,粗魯。
極意參尋:盡意參究追尋。
趁:追逐。
《語譯》
惠能在三更時分領得衣缽後,對五祖說:「惠能原是南方人,向來不熟悉這裡的山路,怎樣才能走到江口呢?」五祖說:「你不必憂慮,我親自送你去。」
五祖一直送到九江縣的渡口,讓惠能上船,五祖自己把櫓搖船。惠能說:「師父請坐!弟子應該搖櫓。」
五祖說:「應該是我渡你。」
惠能說:「迷的時候由師父渡,悟了就要自己渡;渡的名稱雖然一樣,但它的用處不一樣。弟子生長在偏遠的地方,講話的語音不正,承蒙師父傳授心法,現已開悟,只應自性自渡。」
五祖說:「是的!是的!以後佛法要靠你弘傳。三年以後,我就要示寂。你要珍重,一直向南走,也不要急於說法,機緣未到,佛法是很難興盛起來的。」
惠能辭別了五祖,動身向南方走,大約經過了兩個月的時間,到了大庾嶺。這時有幾百個人分道追逐,想要奪回衣缽。其中有一位僧人,俗姓陳,名叫惠明,以前曾經做過四品將軍,性情粗魯,參禪求道的心卻很積極。他追得最快,終於在大庾嶺追上惠能。
《發微》
「迷時師度,悟了自度。」可見迷昧的時候,須要明師指點,而得道了以後,尤其要發心自度;因為眾生只能自性自度,佛不能度;既然受到了指示,已經了解自性就在當前,因此要以自性為師,自我度脫。
再說五祖回到東禪寺以後,沒有上堂說法。弟子們心中難免疑惑,後來才知道惠能已經得了衣法走了。
衣法是一代祖師的憑證。祖師住世的使命,就是傳承道統心法,延續諸佛慧命。所以五祖把衣法傳給了六祖,也算是使命完成了,往後的渡生工作,就由六祖承擔。因此五祖不再上堂說法。但因為一代祖師維繫著整個佛門的命脈,地位非常崇高,而且也極為重要。所以為了爭奪名位,不要落入俗家居士,才有奪取衣缽的事情發生。
《經文》
惠能擲下衣缽於石上。曰:「此衣表信,可力爭耶?」能隱草莽中。惠明至,提掇不動。乃喚云:「行者!行者!我為法來,不為衣來。」惠能遂出,盤坐石上。惠明作禮,云:「望行者為我說法。」惠能云:「汝既為法而來,可摒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明良久。惠能云:「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哪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惠明言下大悟。復問云:「上來密語密意外,還更有密意否?」惠能云:「與汝說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邊。」明曰:「惠明雖在黃梅,實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惠明師也。」惠能曰:「汝若如是,吾與汝同師黃梅,善自護持。」明又問:「惠明今後向甚處去?」惠能曰:「逢袁則止,遇蒙則居。」明禮辭。
《注釋》
提掇:拾取。
盤坐:盤膝而坐,也就是趺坐。
屏息:屏棄止息。
諸緣:色聲香味觸法等種種世間相,都是我的心識所攀緣的。因為心有所攀緣,所以著相而迷失了本性。
勿生一念:不生一點妄念。妄念是心攀緣塵境所生,不生妄念,心便回歸自性。
良久:歷時很久。
正與麼時:正當這個時候。
哪個:指能思的心體。一般人不能返照心體,都在所思的善惡裡面,所以不能見性。這個心體就是王陽明說的「無善無惡心之體」。
上座:僧人的尊稱。居在最高位的。
本來面目:就是自己本有的佛性。一切法都是假相,而寂寂然了知這一切法的,正是本來的面目。
上來:從上代祖師以來。
密語:以密意而說的言語。
密意:對於佛意有所隱藏,而不是明顯說出的。
返照:返觀自性。
逢袁則止,遇蒙則居:袁就是江西袁州府。蒙就是袁州蒙山。
《語譯》
惠能把衣缽放在石頭上,說:「這袈裟是代表傳法的信物,可以用暴力來爭奪嗎?」說完,惠能就隱避到草叢中。
惠明趕到,提拿衣缽不動。於是大聲喊說:「行者!行者!我是為了求法而來,不是為了奪衣缽而來。」
於是惠能從草叢中走出來,盤坐在石頭上。惠明作禮,說:「希望行者為我說法。」
惠能說:「既然你是為了求法而來,先要摒除心識中的一切境緣與妄念,我再為你說法。」
惠明默默地站立著。經過許久,惠能說:「不思量善,不思量惡,就在這個時候,哪個是明明了了、最高無上、寂然不動的本來面目呢?」
惠明聽到這段話,豁然有所體悟。又再問說:「從上代祖師以來,除了傳這個隱密的言語,是不是還有更隱密的口訣呢?」
惠能說:「能對你講的,就不是秘密。如果能返觀自照,究明心體,秘密就在身邊。」
惠明說:「我雖然在黃梅五祖座下參學,實在不曾省悟自己的本來面目,現在承蒙指示,就像人喝水一樣,冷暖只有自己知道。現在行者就是我的師父了。」
惠能說:「既然你這樣說,我和你一同以黃梅五祖為師,好好地自行護念吧!」
惠明又問:「我以後要向什麼地方去呢?」惠能說:「你到江西袁州的地方就可以停止,到蒙山的地方就可以安住。」於是惠明作禮辭別而去。
《發微》
惠明得到六祖惠能指點「不思善惡的本來面目」,是有所省悟,但並不是已經頓悟見性的大徹大悟。因為如果是大悟,就不會再追問還有什麼更隱密的「密語、密意」了。更何況六祖說「與汝說者,即非密也。」可見有所言說,都不是什麼密。
又觀看惠明向六祖繼續求問,就在一個「密」字,可見當時參禪學法的人,普遍都有一個認知,「密」法才是悟道的關鍵。雖然六祖告訴惠明說:「如若返照,密在汝邊。」但是怎麼返照?這才是千古的大秘密!大體上說來學道的人所以不能明心見性,都是患在「思量」兩字,所以六祖告訴惠明「不思善,不思惡。」思量是心的作用,並不是「心體」本身,要回到心的本身,那就是「明上座本來面目」了。
《經文》
惠能後至曹溪,又被惡人尋逐,乃於四會,避難獵人隊中,凡經一十五載,時與獵人隨宜說法。獵人常令守網,每見生命,盡放之。每至飯時,以菜寄煮肉鍋。或問,則對曰:「但吃肉邊菜。」
一日思惟:「時當弘法,不可終遯。」遂出至廣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師,講涅槃經。時有風吹旛動,一僧曰「風動」,一僧曰「旛動」,議論不已。惠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旛動,仁者心動。」一眾駭然。
《注釋》
曹溪:在廣東省曲江縣東南五十里,發源於狗耳嶺,往西流三十里進入溱水。這裡是指韶州曹侯村,當地的士民曹叔良等曾修建寶林古寺,延請六祖居住。
隨宜說法:隨眾生的根基緣份,而用種種的方便來講經說法。
法性寺:在廣州城西北,就是現在的光孝寺。
印宗法師:江蘇吳縣人,精通涅槃經。唐咸亨元年,到達京師,敕居在大敬愛寺,推辭不受,前往蘄州參拜弘忍大師。後來在廣州法性寺講涅槃經,遇到六祖惠能大師,才領悟法理,以惠能為傳法師。
涅槃經:是世尊入涅槃之前所講的一部經。講的是一切法本來就是不生不滅,所以有常、樂、我、淨的涅槃相。
旛:音「翻」,同「幡」字,一種窄長垂直的旗子。為祈福而立的法物。
仁者心動:仁者是第二人稱「你」的尊稱。起心動念叫心動。心不動則不見,還有什麼風動幡動的事呢?
一眾:指大眾。
駭然:驚奇貌。
《語譯》
後來惠能到了曹溪,又被惡人追尋,於是就在四會避難,隱藏在獵人隊中十五年。在這期間,惠能時常隨機為獵人說法。獵人常叫惠能守網,每當惠能看見禽獸落網被捕,便將牠們統統放生。每到吃飯的時候,惠能就以蔬菜寄煮在肉鍋中,有人問起,就對他說:「我只吃肉邊的蔬菜。」
有一天,惠能暗自在想:「時機成熟,應當弘法了,不能永遠隱遁下去。」於是就離開四會獵人隊,到達廣州法性寺,正好遇到印宗法師講「涅槃經」。當時有風吹動寺前的旗子,一個僧人說是「風動」,另有一個僧人說是「旗動」,兩個人為此爭論不休。惠能走上前說:「不是風動,也不是旗動,是修行人的心在動。」大家聽到了,都十分驚異。
《發微》
惠能跟獵人生活在一起,充份顯示了修行人的和光混俗;他的隨緣說法,與守網放生,正是仁慈的心腸。而吃肉邊菜,是一種不得已的權變。這是一代聖哲的錘鍊過程,也是在等待著時機因緣的成熟。所以後來一句「非風動、旛動,仁者心動」,終於語驚四座,開啟了南頓的禪風。
一切萬法都是從心產生,也是從心消滅;法有生滅,能生萬法的心卻沒有生滅。所以說「萬法唯心」。五祖說「不識本心,學法無益。」六祖說「仁者心動」,都是「直指人心」的鞭辟之言。
而六祖在獵人隊中避難十五年,應該攝受了很多俗家弟子,但是這段歷史,卻沒有詳細記載。觀看六祖以後,並沒有指明道統傳人,雖然佛法貴在心悟,然而沒有道統,似乎也在說明教門的演變,有一定的時機因緣,還有不可抗拒的氣數主宰其中!
但是五祖明明付囑「善自護念,廣度有情;流布將來,無令斷絕!」可見道統是不能斷絕的。既然是這樣,真正的道統在哪裡呢?是不是由俗家弟子傳承,而開啟另外一個「在家出家」的普渡因緣?
《經文》
印宗延至上席,徵詰奧義,見惠能言簡理當,不由文字。宗云:「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法南來,莫是行者否?」惠能曰:「不敢!」宗於是作禮,告請傳來衣缽,出示大眾。宗復問曰:「黃梅付囑?如何指授?」惠能曰:「指授即無,唯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宗曰:「何不論禪定解脫?」惠能曰:「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
宗又問:「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惠能曰:「法師講涅槃經,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闡提等,當斷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
印宗聞說,歡喜合掌,言:「某甲講經,猶如瓦礫;仁者論義,猶如真金。」於是為惠能剃髮,願事為師。惠能遂於菩提樹下,開東山法門。
《注釋》
延:請。
上席:座位中的首位。
徵詰:求問。
文字:文字是表達義理的工具。佛法妙理,超越文字之外,所以說不由文字。
行者:指修行人。
付囑:傳法吩付。歷代祖師付囑佛法心傳都是默傳吩付。
指授即無,惟論見性:沒有指點傳授,只論見性的法門。這應該是惠能一時權變的說詞。但是只論見性,已經超越一切的文字名相,這也可以說是另外一種指授。
見性:明白自己的佛性。見性的人就能率性而為,從容中道。想要見佛,先要見性,性就是佛,如果不見自性,縱然唸佛誦經,吃齋守戒,也沒有幫助。
禪定:頓悟自心,就是見性,就是禪定;不是離開見性之外,還有禪定。
解脫:離開繫縛而得到自在的意思。也就是解開惑業的繫縛,脫離三界的苦果。見性就是解脫,不是離開見性之外,還有解脫。
二法:一是禪定,一是解脫,以修禪定而得到解脫,就是二法。
不二之法:見性就是禪定,禪定就是解脫,見性與禪定解脫沒有分別,這叫不二之法。其實一切的佛法,如果不從這一點佛性生發,那麼都將是戲論。而佛性是絕對的,由佛性所生發的種種法門也都是絕對的,並沒有什麼分別,這才是不二的真實義。
高貴德王菩薩:為光明遍照高貴德王菩薩的略名。
四重禁:就是淫戒、盜戒、殺人戒、妄語戒四種重罪。
五逆罪:指殺父、殺母、害阿羅漢、鬥亂眾僧、起惡意於如來所五種大逆不道的罪行。
一闡提:指不信真理的人。涅槃經說不相信因果業報,不親近良師益友,不遵循佛所說的教戒,這樣的人叫一闡提。
善根:善能生妙果,所以叫善根。
蘊之與界:指五蘊與十八界。蘊,舊譯為陰,蔭覆之義,也就是蔭覆真理的意思。五蘊,就是色、受、想、行、識。十八界,指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六塵(色、聲、香、味、觸、法)六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五蘊與十八界,都是生滅法,因此本質是空,所以說沒有差別。
《語譯》
印宗法師請惠能坐到上席,求問佛法深奧的義理。他聽惠能說法,言辭簡潔,說理透徹,不是從書本的文字中學來。於是問說:「修行的前輩,你一定不是普通人,很早就聽說黃梅五祖的衣法已經傳到南方,莫非就是前輩嗎?」
惠能說:「不敢當!」
印宗法師於是執弟子禮,請惠能拿出五祖傳授的衣缽給大家看。印宗法師又再問說:「黃梅五祖傳付衣法時,是怎樣的指示與傳授呢?」惠能說:「指示傳授倒是沒有,只講體認自己本來的心性,也不講禪定解脫的方法。」
印宗法師問:「為甚麼不講禪定與解脫的方法呢?」
惠能說:「因為禪定是一種修行的方法,而解脫是一種自在的境界,講禪定解脫,就有為了求自在而修行,這樣便落入能夠追求和所要追求兩種法,有兩種法就不是佛法。佛法是沒有分別對待的不二法。」
印宗法師又問:「甚麼是佛法沒有分別對待的不二法呢?」
惠能說:「法師講的『涅槃經』,闡明佛性就是佛法的唯一法則。譬如涅槃經上記載,光明遍照高貴德王菩薩曾向佛陀請問說:如果有人犯了邪淫、竊盜、殺人、大妄語,以上四種重罪,而且又做了殺父、殺母、殺阿羅漢、破壞和合僧團,惡意出佛身血,以上這五種大罪,以及不信佛法,不信因果,不信業報,沒有慚愧心,像這種不可救治的人,是不是就永遠斷絕善根佛性呢?
佛陀說:善根有二種,一是常,二是無常,佛性不是常也不是無常,因此不是以什麼力量可以斷絕的,這就叫做不二之法。人也有二種,一是善人,二是不善人,佛性不是善也不是不善,這就是不二法門。又譬如說,人的心識中有色、受、想、行、識五蘊與六根、六塵、六識十八界,平常的人看來是分別對待的二回事,但是智慧通達的人,知道這些都是從迷妄心所產生出來的分別。如果自心光明,就不起分別,不起分別的心,就是佛性。」
印宗法師聽了惠能所說的法,心生歡喜,合掌恭敬地說:「我講說經典,就好像瓦片與石頭;而仁者論述經義,就好像那精純的真金。」
於是為惠能舉行剃度儀式,並且願意事奉惠能為師。惠能就在智藥三藏手植的菩提樹下開演東山的頓悟法門。
《發微》
指月錄記載,世尊對摩訶迦葉說:「吾以正法眼藏,密付於汝,汝當護持,無令斷絕。」又根據敦煌本神會和尚遺集載,六祖將涅槃的時候,上座法海,啟請大師說:「大師去後,衣法當付何人?」大師答:「法即付了,汝不須問,……衣不合傳」。考察大師說法利生共三十七年,得旨嗣法的有四十三人,為什麼將入涅槃的時候,向法海說「汝不須問」,如果以「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的精神來勘驗,又將世尊密付迦葉的傳承來印證,可知六祖三更受法,人盡不知,在袈裟遮圍當中,定有一番不可思議的指授及密語,否則為什麼惠明及印宗兩位法師,不問其它,而專以密語及指授來詢問?古人為了超生了死,而千里訪明師,就是為了這一點指授;萬里求口訣,就是為了這個密語。得到這一點指授與密語,才能夠明心見性,得見本來的面目,也才能夠荷擔大法,傳承慧命!
然而大師既不說密語,又講指授即無惟論見性,到底是為什麼?因為天命可畏,口傳心印,非時非人不傳,更何況屢次被惡人尋逐,怎麼知道不被加害?所以六祖上承師命,也不敢急著宣說。而且佛性平等,一切眾生都有佛性,為了不讓人驚怖疑畏,而自暴自棄,所以用簡單易行的方便法來攝受。由此可知,大師講的「指授即無,惟論見性」的話,只是一時權變的說法。
一切世間法都是對待法,佛法是出世間法,所以不是對待。對待就是二,不是對待就是不二。講不二就是為了顯出中道。但是為什麼不直接講佛法就是中道呢?因為一講出中道,會讓人產生執著,這樣又是另一種邊見了。所以離開兩端,就回到中道,中道就是空性,空性就是佛性。這是不二法的真實義。
《經文》
「惠能於東山得法,辛苦受盡,命似懸絲。今日得與使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會,莫非累劫之緣?亦是過去生中,供養諸佛,同種善根,方始得聞如上頓教得法之因。教是先聖所傳,不是惠能自智。願聞先聖教者,各令淨心。聞了,各自除疑,如先代聖人無別。」一眾聞法,歡喜作禮而退。
《注釋》
使君:古時稱刺史為使君。又凡是奉使之官,也以使君稱呼。
累劫之緣:指累積很多劫所結下來的緣份。
淨心:淨化其心,不要受到污染,以回復本來清淨的自性。
《語譯》
惠能自從在東山得法以後,受盡辛苦,生命時刻處在危險之中。今天能夠和刺史官僚及僧尼道俗同在這個法會中,無非是多生多劫所結下來的法緣,也是過去生中供養諸佛,共同種下的善根,才能夠聽聞這個頓教法門,而有了得法的因緣。頓教法門是過去聖人所傳承下來的,並不是惠能個人的智慧發明。願意聽聞古聖教法的人,自己先要淨心,用清淨心聽法。聽完之後,能各自去除疑惑,就等同於過去的聖人一樣沒有差別了。
大眾聽完惠能大師的說法後,心生歡喜,恭敬頂禮,才一齊告退。
《發微》
六祖的示現,可說是天運演變必然的結果。一方面是佛教發展到這個時候,已經進入了相法時期,正法隱沒,所以修行人著重文字般若,修習各種教法名相,真禪已經乏人問津了。一方面隱藏的彌勒因緣要逐漸展開,所以才有一介樵夫而得到衣法,從而開展「道降火宅」的機運。六祖惠能的頓教法門,直傳釋迦以來的一脈心宗。如果六祖沒有出現,恐怕真正的佛法要淹沒不彰,而眾生想要歸根復命,達本還源,是難上加難了!
《章旨》
第二品般若品。記述六祖應韋刺史的請益,為大眾開演摩訶般若波羅蜜的法義。六祖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最第一,無住無往亦無來,三世諸佛從中出。」宗旨在「若識得自性般若,即是見性成佛。」。這是「六祖壇經」最重要的一品,講自性功德、自性淨土。這品最後有無相頌,把見性成佛的義理,發揮得非常透徹。
佛陀五時說法是:華嚴時,阿含時,方廣時,般若時,法華時。在般若時,闡明「緣起性空」的道理,直顯「空寂之體」是不生不滅、不去不來、不有不無、不一不異,乃至於世間、出世間的種種生滅幻相,都不可得。所以說,般若是諸佛的母親。
老師說:「善惡不思無我你,本來面目波羅蜜。」又說:「身外無佛地,心外法難尋,迴光返照者,當體如來尊。」師母說:「二六守玄,掃妄見自佛顏。」白陽法門只是「迴光守玄」,所以說三寶心法是最高最上最第一,但是要不離修辦,才不會落空。
《經文》
次日,韋使君請益。師陞坐,告大眾曰:「總淨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復云:「善知識!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當知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只緣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吾今為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使汝等各得智慧。志心諦聽,吾為汝說。」
「善知識!世人終日口唸般若,不識自性般若,猶如說食不飽。口但說空,萬劫不得見性,終無有益。」
《注釋》
請益:已經受教而後更再請教。
陞座:「陞」同「升」,登上法座而坐。
摩訶般若波羅密多:摩訶,華譯為大;般若,華譯智慧;波羅蜜多,華譯到彼岸。摩訶般若波羅蜜多,是說以無量廣大的妙智慧,洞悉人生真諦,離生死苦海,誕登彼岸。
大善知識:得到真師指授,深明自性,可以做眾生導師的人。
示導見性:指示根源,使能見性。雖然自證自悟,但是不藉著明師指示,怎麼能夠見性?
佛性本無差別:佛性是眾生的天性,所以凡是眾生,這個天性沒有差別。華嚴經說「心、佛、眾生,三無差別。」
只緣迷悟不同:一念迷,佛是眾生;一念悟,眾生是佛。可見因為迷悟的不同,所以才有佛和眾生的分別。
志心:專心一意。
諦聽:注意聽。
口念般若:光用口唸,不了解般若的真正義涵。般若就是自性妙智慧,怎麼是口唸的事?
說食不飽:說吃是光說不吃,那能飽肚子。
口但說空:口說空而心不空。
萬劫:世界一個生成毀滅叫一劫。萬劫,是說時間非常的久遠。
《語譯》
第二天,韋刺史又來向六祖大師請求開示,大師登上法座,對大眾說:「大家先清淨自心,一起來念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又說:「善知識!菩提智慧,世間眾生本來人人都有,只因一念心迷,不能自己覺悟,必須借助大善知識的指導,才能見到自己的本性。大家應當知道,不論愚笨人或智慧人,佛性本來沒有差別,只是因為有迷昧和覺悟的不同,所以才有愚人和智人的差異。
我現在為你們說『摩訶般若波羅蜜』大法,讓你們各自得以開發智慧。專心傾聽!我為你們說:
「善知識!世人一天到晚口唸般若,卻不能認識自心本性中的般若,就如同饑餓的人,只是說吃,畢竟不能飽。如果整天只是口裡說空,而不能實踐,雖然經過萬劫,也不能見到自性,終究是沒有益處。」
《發微》
念「摩訶般若波羅蜜多」,是念念不離當前這一點自性,也就是「二六時中」的意思。自性就是「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唯有這一點自性,才是大智慧、大解脫。所以心經講「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論是過去世或現在世乃至於未來世的諸佛,都必須要本著這一點自性,才能成就無上正等正覺。
為什麼同樣是人,會有迷和悟的不同?如果心外求法,以六根的感官知覺為真實,那就是迷人;如果回歸本心,不追逐外緣,那就是悟人。其實迷悟就在一念之間,著相就是迷,離相就是悟;馳求就是迷,返照就是悟。其間的不同,就看人能不能自覺了。
《經文》
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是梵語,此言大智慧到彼岸。此須心行,不在口念。口念心不行,如幻如化,如露如電。口念心行,則心口相應,本性是佛,離性無別佛。
何名摩訶?摩訶是大。心量廣大,猶如虛空,無有邊畔,亦無方圓大小,亦非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嗔無喜,無是無非,無善無惡,無有頭尾。諸佛剎土,盡同虛空。世人妙性本空,無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復如是。
善知識!莫聞吾說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若空心靜坐,即著無記空。善知識!世界虛空,能含萬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澗,草木叢林,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一切大海,須彌諸山,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復如是。
《注釋》
梵語:古印度話。天竺的言語,由梵天秉承,所以叫梵語。古印度的宗教崇拜梵天,所以語言稱為梵語。
彼岸:煩惱就像苦海,涅槃解脫就像離開苦海,登上岸邊,所以叫彼岸。
心行:心是一身之主,也是萬法的根本,心能夠實行,才能轉動萬法。
如幻如化:不真實。幻化,是說虛幻變化,所以不是真實。
如露如電:露是晨間的露,電是一閃即滅的電,都不是長久。金剛經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相應:相契合。
本性是佛,離性無別佛:本心即佛,本性是佛,佛向性中作,莫向心外求,所以說見性成佛。
心量廣大,猶如虛空,無有邊畔:是說本心本性如同太虛空一樣,廣大無邊,沒有界限。
剎土:剎,梵語,譯為土田。梵漢雙舉,所以叫剎土,也就是土地的意思。
無有一法可得:自性本體如同虛空,但是運用無窮無盡,也就是真空妙有的意思。因為體如虛空,所以說沒有一法可得,也就是本來無一物。
真空:純粹真靈,不是形氣。形氣是物,真靈非物,所以叫真空。
著空:執著空,而變為死寂的頑空。
空心靜坐:用頑空死寂的心來靜坐,便扼殺佛性的生機活潑。
無記空:昏沈的頑空。
溪澗:兩山間的深溝,能聚水成溪的叫澗。
惡法:不順正理而害人的事。
須彌諸山:須彌是山名,佛教認為是一個小世界的中心,譯為妙高。須彌山就是現在中印邊界的喜馬拉雅山。
性空:虛空能含藏萬物大地,性空能含藏一切萬法,所以說自性是真空妙有。
《語譯》
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是印度話,翻譯成中文就是用大智慧渡到彼岸。這究竟圓滿的大智慧,須要心行觀照才能證得,而不是只在口頭上唸唸就可證得。如果只是口說而心不行,那就像空中的幻影,水中的月亮,早上的露水,雨中的雷電一樣,變化而不實在,到最後是一場空;如果口唸而且心行,就能心口相應契合,這時清淨的菩提自性就是人人本具的天真佛,離開自性之外並沒有別佛。
甚麼叫做摩訶呢?摩訶的譯義是『大』,這是說菩提心量廣大,好像虛空一樣,沒有邊際,也沒有方圓大小、青黃赤白、上下長短、嗔怒喜樂、是非善惡、頭尾等對待分別。一切諸佛國土,都如同虛空一樣。世人的靈妙本性原來是空,廣大開闊,並沒有一法可得;諸法自性本來空寂,也是這樣。
善知識!不要聽我說空,便又執著空。修行人第一要緊的事,就是不可以執著空。如果心裡空無所有的靜坐,一切都不想念以為是究竟,就是執著空相、執著斷滅法,就是執著善惡都不攀緣的無記空。這個境界是「昏沉的住心」,不是真心。
善知識!世界虛空,能含容萬物的種種色相: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澗,草木、叢林,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一切大海,須彌諸山,全都含藏在虛空之中。世人的妙性真空,含藏萬法也是一樣。
《發微》
南海古佛說:「唸經若能超生死,古佛當初唸何文;世人不明經中理,唸到臨死一場空。」可見唸經著重心行,不在口唸,也就是要在心性上下工夫。
心性只是一點靈光,並不是物,所以沒有什麼上下長短、是非善惡的分別。但是,如果以為不是物,便執著是空,什麼都不思想,那就是頑空死寂,扼殺了佛性活潑玲瓏、含藏萬法的天機了。所以禪宗的頓悟法門,並不離開日用尋常、道德倫理,因此和真儒的行持息息相關。
《經文》
善知識!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若見一切人惡之與善,盡皆不取不捨,亦不染著,心如虛空,名之為大,故曰摩訶。善知識!迷人口說,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靜坐,百無所思,自稱為大;此一輩人,不可與語,為邪見故。
善知識!心量廣大,遍周法界;用即了了分明,應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來去自由,心體無滯,即是般若。
善知識!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莫錯用意,名為真性自用,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口莫終日說空,心中不修此行;恰似凡人自稱國王,終不可得,非吾弟子。
《注釋》
邪見:謬妄不合於正道的見解。
心量:本心的體量,體如虛空,量周沙界。
法界:法的所在叫法界。
了了:清楚明白。
應用便知一切:也就是易經繫辭傳說的「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自性靈明,有感必應,通達無礙。
一切即一,一即一切:一是理,一切是事物。一理可以生出一切事物,一切事物都是一理所生。一理是佛性,一切是萬法。佛性能生萬法,萬法不離佛性。
真性:不妄叫真,不變叫性,是人本來具有的心體。
心量大事:轉迷開悟為大事。開發真如心量,是轉迷開悟的大事。
小道:指空心靜坐種種有為法。
《語譯》
善知識!自性能含藏萬法,這就是大,萬法就在每個人的自性之中。如果見到任何人,無論是善是惡,全都能不取不捨,也不染著,心境朗照如同虛空,就稱之為大,這就是印度話所稱的摩訶!
善知識!迷而不悟的人只是口說,了悟的人就能心行。又有一類迷而未悟的人,死心靜坐,甚麼也不想,自以為這就是大。這樣的人不足以和他說『摩訶般若』的真理,因為他們已經落入了邪思妄見的謬誤。
善知識!自性心量廣大,周遍法界,用的時候歷歷分明,沒有障礙。一切相融沒有分別,一切法就是一法,一法就是一切法,去來自由,心體沒有障礙,這就是般若。
善知識!一切般若智,都是從自性中生出,不是從外面得來,不要錯用了心意!這叫作真性自用。修行要從日常生活中啟動真性自用,才能契入真理,這就是一個真理,成就一切真實。所以,要用心開發自己的心量,轉迷為悟,入佛知見。這是一體同觀的大事,不要在空心靜坐等小道上用功,更不要整天口中說空,而心中不修真性般若。這就好像一個平民百姓,稱自己是國王,畢竟不是真實。這種人不是我的弟子。
《發微》
自性本體如同太虛空,所以稱為大。一切般若智,都從自性生出,不是從外面學來。
六祖處處在發揮真性自用,能夠明白這一點佛性,那就是真空,就是妙有,就是真如,就是佛用;如果不明這一點佛性,那就是頑空,就是斷滅,就是邪見,就是凡夫。而成佛之道,只在心修,只在心行,如果不修不行,不能成佛。六祖耳提面命,反復叮嚀,可以說一片婆心,慈悲到了極點。
「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萬法由心生,所以說「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這個心源性海是 維皇上帝所降,又叫般若智,是我所固有。所以說「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
《經文》
善知識!何名般若?般若者,唐言智慧也。一切處所,一切時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世人愚迷,不見般若;口說般若,心中常愚。常自言我修般若,念念說空,不識真空。般若無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
何名「波羅蜜」?此是西國語,唐言到彼岸,解義離生滅。著境生滅起,如水有波浪,即名為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常通流,即名為彼岸;故號波羅蜜。
《注釋》
唐言:中國話。唐朝聲威遠播,外人多稱中國為唐。六祖是唐朝人,所以稱唐言。
一切處所:在任何地方。
一切時中:在任何時候。
念念不愚:每個起心動念,都不愚迷。
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剎那的一念之間。愚,蒙昧。絕,滅。
真空:無形無相而能含藏萬法,叫真空。
西國:西國本指西域各國,在中國之西,所以稱為西國,這裡指印度。
解義離生滅:波羅蜜的意義解釋就是離生滅,解脫生死的意思。
波羅蜜:心迷就如同水的波浪,此起彼落,終究在此岸;心悟就如同水通流,而達到光明的彼岸。
《語譯》
善知識!甚麼叫做般若呢?印度話般若,中國話翻譯作智慧。在日常生活中,不論是何處,不論是何時,如果能念念了達一切諸法的實相,不起分別執著,不生無明愚癡,常用智慧行事,這就是般若行。如果一念愚妄,就是智慧斷絕;一念覺而離妄,就是智慧生起。世間凡夫,愚迷不悟,不知道啓用妙智慧,以至於不能親見實相般若。雖然口說般若,其實心中時常愚昧執著。雖然常常自己說「我在修行般若」,經常說空,卻不認識真空的道理。般若是沒有形相可得的,智慧心就是了。如果能夠作這樣的理解,就稱為般若智。
甚麼叫做波羅蜜呢?這是印度話,中國話譯為「到彼岸」,意思是「離開生滅」。譬如說,心如果執著外境,就有生滅現起,如同水中波浪起伏不定,這就叫做此岸;心如果不攀緣外境,好比流水經常暢通無礙,生滅便不會現起,這就叫做彼岸。所以稱為波羅蜜。
《發微》
一般人所以缺少智慧,都是因為人心用事;人心不離五蘊、十八界,所以有生有滅,叫做生滅法,又叫妄想心,並不是真實的。那什麼是真實呢?沒有生滅的本心就是真實,這個本心又稱為道心、良心、天心。其實人的道心並沒有消失,只是被人心障蔽而不能顯現,就像烏雲障蔽了青天白日一樣。
其實人心與道心是同一個心,迷的時候稱為人心,悟的時候稱為道心。往外馳求,就是迷昧的人心;往內返照,就是覺悟的道心。所以只要把心念迴轉,就能夠轉迷為悟了。孟子說:「學問之道無它,求其放心而已!」把放出去的心收回來,就是聖賢的學問了。聖人講的學問,並不是向外學習,還是不離一心的運用。
《經文》
善知識!迷人口念,當念之時,有妄有非。念念若行,是名真性。悟此法者,是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
善知識!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
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最第一,無住無往亦無來,三世諸佛從中出。當用大智慧,打破五蘊煩惱塵勞。如此修行,定成佛道,變三毒為戒定慧。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慧。何以故?為世人有八萬四千塵勞。若無塵勞,智慧常現,不離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不起誑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捨,即是見性成佛道。
《注釋》
不修即凡:迷而不修,就是凡夫;一念修行,悟就是佛。眾生是佛,佛是眾生,但是迷悟有別。
煩惱:煩是擾的意思,惱是亂的意思。擾亂身心,使心煩意亂,所以叫做煩惱。煩惱心和菩提心是同一個心;心擾亂就是煩惱;心覺悟就是菩提。
無住無往亦無來:住是執著現在的事物,往是憶念過去的事物,來是攀緣未來的事物。無住無往亦無來也就是沒有現在心、過去心、未來心。
三世:過去世,現在世,未來世。
諸佛:一切佛。三世諸佛,指出現在三世的一切佛。
五蘊:色、受、想、行、識叫五蘊。蘊有積聚、覆蓋的意思。一色蘊,總賅五根五境等有形的物質。二受蘊,對境而承受事物。三想蘊,對境而想像事物。四行蘊,對境而思量不斷。五識蘊,對境而起分別。
塵勞:塵是六塵,勞是勞累。由於攀緣六種塵境而造成勞累,所以叫塵勞。
三毒:貪、嗔、癡叫三毒。對於有利益我的生出貪欲,違背我的生出嗔恚;貪嗔不是從智慧而生,而是從狂惑而有,所以叫做癡。三毒是一切煩惱的根本。
戒定慧:不造罪過錯叫戒,使散亂歸於清靜叫定,去除迷惑明白真理叫慧。修持戒定慧,可以對治貪嗔癡三毒,而成就佛果。
法門:事理稱為法,出入的途徑叫做門。
八萬四千:是說數量非常的多。這是印度人時常舉用的數目,以顯出事物的眾多。
無念:沒有妄念。無念是心體靈知,寂然不動,就像鏡子照鑑形像,又像燈光顯明事物,好像無知但是無所不知。
無憶無著:沒有憶念,沒有執著。
誑妄:以謊言欺騙他人。
以智慧觀照:用智慧來觀察照見,破除種種迷惑。
於一切法:一切萬事萬物,不管是有為、無為,世間、出世間,善、不善等。
不取不捨:不執著也不捨棄。
《語譯》
善知識!迷失本性而不覺悟的人,只知道口唸,但是唸的時候,心中有虛妄有是非。如果能念念心行覺照,才是真實不妄的真如自性。悟得當前自性,就是最高的智慧法門;隨順自性修行,就是最有智慧的人。如果不順自性修行,就和世俗的凡人沒有兩樣;如果能夠一念悟性修行,身心境界和諸佛的境界,是沒有差別的。
善知識!凡夫原本就是佛,煩惱本來就是菩提。前念迷失自性,就是凡夫;後念悟得自性,就是佛陀。前念執著塵境,就是煩惱;後念離境,一切不執著不攀緣,就是菩提現前。
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究竟圓滿,是離生滅到彼岸的大智慧,是最尊貴、最高上、最第一的佛法,沒有現在的執著,沒有過去的憶念,也沒有未來的攀緣,過去、現在、未來的三世諸佛,都是從般若法中出生。大家應當運用這大智慧,打破五蘊煩惱塵勞,像這樣修行,必定能夠成就佛道,轉變貪、嗔、癡三毒煩惱,成為戒、定、慧三無漏學。
善知識!我這個法門,從自性般若能生出八萬四千智慧。為甚麼呢?因為世人有八萬四千種煩惱。如果沒有煩惱覆蓋,般若智慧便能時常現前,念念不離菩提自性。悟得這個法門的人,自然沒有妄念,沒有思量、執著,不起誑妄顛倒。隨緣應用真如自性,以般若智慧來觀照事物,對於一切諸法不執著也不捨離,這就是見到自己真性,成就佛道。
《發微》
心經說:「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可見般若波羅蜜法妙用無窮,不只是能應用無礙,又能出離煩惱,又可以成就佛果。所以六祖講「三世諸佛從中出」。修道如果不識自性般若,沒有成佛的可能。
釋迦佛過去曾修苦行,忍受飢餓,甚至於到了骨瘦如柴的地步。但是這樣的修鍊,只是肉體的折磨,並不是成佛的正因。所以後來放棄苦行,改用智慧觀照。終於在菩提樹下,睹明星悟道,而成就正覺。
智慧就是良知。孟子說:「所不慮而知者,其良知也。」譬如人從小就知道愛父母,看到可憐的人都有同情心,這就是良知;什麼是善?什麼是惡?誰都明白,這就是良知。只是人容易迷惑在感官情慾當中,不能真誠,以至於欺瞞良知,結果智慧泯沒,造成無止境的痛苦。所以良知要開啟,智慧才能流露。怎麼開啟呢?那就要訪求明師指點了。
《經文》
善知識!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須修般若行,持誦「金剛般若經」即得見性。當知此經功德無量無邊,經中分明讚嘆,莫能具說。此法門是最上乘,為大智人說,為上根人說。小智小根人聞,心生不信。何以故?譬如天龍下雨於閻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草葉;若雨大海,不增不減。若大乘人,若最上乘人,聞說「金剛經」,心開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觀照故,不假文字。
譬如雨水,不從天有,元是龍能興致,令一切眾生,一切草木,有情無情,悉皆蒙潤。百川眾流,卻入大海,合為一體。眾生本性般若之智,亦復如是。
《注釋》
甚深法界:極為深奧的真理。甚深法界,也就是如來性海。
三昧:舊譯三摩地,是梵語,華譯為正定、正受、等持。正定,是心專注一境,沒有邪亂。
持誦:受持讀誦。受持是領受於心,讀誦是為他人講說。
見性:見到自己本有的佛性。此心返照,一念不生,便可以了然佛性就在當前。
經中分明讚嘆:是說金剛經中,有很多讚歎的文字,稱讚這部經,是成佛的階梯,是正等正法的根源,所以有不可思議的感應,悟了就可以成佛。譬如金剛經說:「須菩提,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又說:「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而此福德,勝前福德。(前福德,指用七寶滿恒河沙數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的福德。)
具說:一一的詳說。
最上乘:最高的佛法,能見性成佛的不二法門。
大智人:通達一切事理的人。
上根人:根性敏銳的人。
小根:根性只可以接受小乘教的人。
天龍:諸天和龍神。
閻浮提:梵語,華譯為南贍部洲,指我們所居住的這個娑婆世界。
聚落:村落。
大乘人聞說金剛經,心開悟解:如六祖最初聽到有人誦讀金剛經,心就開悟,這是上根的人。金剛經是為了發菩提心的人說的法,所以有大乘根性的人聽了金剛經,便容易開悟。
不假文字:真理不是文字,只能用心領悟,所以說不假文字。
不從天有:不是天上本來就有。
元是:原是。「元」同「原」。
有情:有情指的是有情識的眾生,無情指的是沒有情識的草木。
《語譯》
善知識!如果想要進入甚深的一真法界及般若正定的人,必須修持般若行,持誦「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就能見到自性。大家應當知道,這部「金剛經」有無量無邊的功德,在經文裡面已經很清楚比較讚嘆,不能一一細說。這是最上乘的法門,專為有大智慧、有上等根性的人說。如果是小根性小智慧的人,聽了這個法門,心裡必定疑惑不信。為甚麼呢?就好比天龍在大地降下大雨,城市村落都漂流在大水中,如同漂流草葉一樣。
如果雨是下在大海中,海水不見增加,也不見減少。大乘根性、最上乘根性的人,聽聞「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就能心開悟解,知道本性裡面自有般若智慧;這是經常運用智慧觀照所得,而不是假借語言文字而成。
譬如雨水的下降,不是從天而有,原來是龍能興雲致雨,讓一切眾生、一切草木,不管是有情無情,都能平等的蒙受雨水潤澤。百川眾流注入大海中,和海水合為一體;眾生本性中的般若智慧也像百川一樣,和諸佛的性海融合一體。
《發微》
上乘大法是不二法門,並不是輕易就能聽聞,就是聽聞了也不見得全然信受。所以金剛經是為上根人說的,小根小智的人,不能生出信心。太上老君說:上等根性的人聽了道,精進實行;中等根性的人聽了道,若有若無,忽作忽輟;下等根性的人聽了道,哈哈大笑。如果下根的人不哈哈大笑,就沒有辦法看到大道的尊貴了。
其實金剛經講的就是這一點佛性。金剛石就是一般人說的鑽石,它是八面玲瓏透明體,能折射光線,絢爛奪目;又非常堅硬,能切割玻璃。所以很珍貴。因此以它的堅固,來比喻自性不壞;又以它的銳利,來比喻自性妙用。自性永不毀壞,稱為金剛不壞身;又自性能生出萬法,所以是萬法王。
五祖弘忍開始以金剛經來接引學道人,六祖惠能也傳承這樣的宗風。六祖在「金剛經自序」中,講「身世界中,有人我山;人我山中,有煩惱礦;煩惱礦中,有佛性寶;佛性寶中,有智慧工匠。用智慧工匠,鑿破人我山,見煩惱礦,以覺悟火烹煉,見自金剛佛性,了然明淨。」
金剛經跟末後眾生的救渡有很大的關係。金剛經說:「若善男子、善女人於後末世,有受持讀誦此經,所得功德,我若具說者,或有人聞,心即狂亂,狐疑不信。須菩提,當知是經義不可思議,果報亦不可思議。」後末世就是末法時期,也就是現在的三期末劫年。在這個末劫年,如果有人能夠受持讀誦金剛經,所得的功德是第一希有,無與倫比。這分明是讚嘆末法時候,佛法大行。為什麼末世還能佛法大行?這應該說是另一種大因緣的開啟,也就是彌勒法門的興盛吧!
《經文》
善知識!小根之人,聞此頓教,猶如草木;根性小者,若被大雨,悉皆自倒,不能增長。小根之人,亦復如是。元有般若之智,與大智人更無差別。因何聞法不自開悟?緣邪見障重,煩惱根深。猶如大雲覆蓋於日,不得風吹,日光不現。般若之智,亦無大小,為一切眾生自心迷悟不同。迷心外見,修行覓佛,未悟自性,即是小根。若開悟頓教,不執外修,但於自心常起正見,煩惱塵勞常不能染,即是見性。
《注釋》
聞此頓教:法有頓漸,悟有遲疾。頓教法門,大根的人聽聞後就可開悟,小根的人智慧不夠不能了達。
《語譯》
善知識!小根性的人聽聞這個頓教法門,就像草木一樣,根性小的,如果被大雨一沖,就會全部倒下,不能繼續生長。小根性的人,不堪承受大法,也和這種情形一樣。原有的般若智慧,和大智慧的人並沒有差別,為甚麼聽聞這個頓教法門不能開悟呢?因為執著邪見,知障太重,煩惱習氣根深蒂固,好像厚厚的雲層遮蔽了太陽,沒有强風吹散,日光就不能透現出來。自性般若智慧,人人本來具足,沒有大小差別,只因為一切眾生自心有迷悟的不同所致。迷失自心的人,向外求法,離心覓佛,不能悟見自性,這就是小根性的人。如果領悟頓教法門,不向心外執著修行,只在自己心中經常生起正見,自然一切煩惱塵勞不能染著,這就是見到自性。
《發微》
佛在身中,如果能夠時時返照,自然可以見到本來面目,如果修行往外求佛,那就像騎驢覓驢一樣,怎麼能見到本性呢?人人都具足佛性,在聖不增,處凡不減,只是迷悟有差別罷了!
黃庭堅有詩:「騎驢覓驢但可笑,以馬喻馬亦成癡。」人人自身有佛性,卻往外找佛,所以可笑。眾生心迷,因此諸佛菩薩用種種的譬喻言詞指引,無非是借相明理,指物言性,就像是以指指月一樣,藉著一指可以見月。
《經文》
善知識!內外不住,去來自由,能除執心,通達無礙。能修此行,與「般若經」本無差別。
善知識!一切修多羅及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經,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方能建立。若無世人,一切萬法本自不有,故知萬法本自人興;一切經書,因人說有。緣其人中,有愚有智;愚為小人,智為大人。愚者問於智人,智者為愚人說法;愚人忽然悟解心開,即與智人無別。
善知識!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眾生是佛。故知萬法盡在自心,何不從自心中頓見真如本性?「菩薩戒經」云:「我本元自性清淨」,若識自心見性,皆成佛道。「淨名經」云:「即時豁然,還得本心。」
《注釋》
般若經:般若波羅蜜經的總名。有六百卷,像金剛經、心經等,都是屬於般若經。
修多羅:華譯契經。契合佛理、契合眾生的機緣叫契。法則叫經。
大小二乘:大乘和小乘。對小根基說羅漢道叫小乘,對大根基說作佛之道叫大乘。乘是乘載的意思。
十二部經:一切經分為十二類。
修多羅,華譯契經,又作長行。以散文直接記載佛陀的教法,也就是一般所說的經。
祇夜,華譯應頌,與契經相應,也就是以偈頌重覆闡釋契經所說的教法,所以也稱重頌。
王伽陀,譯為諷頌,又作孤起。全部都以偈頌來記載佛陀的教說。和應頌不同,應頌是重述長行經義,諷頌是以頌文頌出教義,所以稱為孤起。
尼陀那,此譯因緣,記載佛說法教化的因緣,譬如各經的序品。
伊帝目多,此譯本事,記載本生事跡以外的佛陀和弟子前生的行誼。
闍多伽,此譯本生,記載佛陀前生修道的種種大悲行。
阿浮達摩,此譯未曾有,記載佛陀和諸弟子種種希有的事。
阿波那陀,此譯譬喻,以譬喻宣說佛法教義。
優婆提舍,此譯論義,記載佛陀論說諸法的體性,分別明了其義。
優陀那,此譯自說,佛陀不等他人問法,而自行開示教義。
毘佛略,此譯方廣,宣說廣大深奧的教義。
和伽羅,此譯授記,佛陀對眾弟子的未來所作的證言。
以上十二部經中,只有修多羅、祇夜和王伽陀三種,是經文中體裁上等的,其它九部,不過記載經文,從個別的事物而立名。
皆因人置:都因人而施設。
菩薩戒經:姚秦鳩摩羅什在「梵網經」中最後譯出的「菩薩心地戒品第十」,分為二卷,後人別錄這品下卷中,偈頌以後所說的戒相為一卷,以便誦持。天臺智者大師稱為「菩薩戒經」。
淨名經:是「維摩詰經」的別名。
《語譯》
善知識!對於內外境界都不執著,生死往來皆得自由自在,對於一切境緣不起分別執著,對於一切事理通達無礙,能用這個道理修正身心行為,便和般若經所說的沒有差別。
善知識!一切經典、所有文字、大小二乘教、十二種類經文,都是隨著眾生根性不同而施設的。因為眾生的智慧根性不同,才須要建立這些經典,用來教化不同根基的人。如果沒有世人,自然也就沒有一切萬法。由此可知,一切萬法原是為了世人而設立,一切經書是因緣而生的法,為了教人頓悟自性才會有。因為世人有愚有智,愚昧的稱為小人,有智慧的稱為大人。愚昧的人向有智慧的人請教,有智慧的人對愚昧的人說法;愚昧的人忽然悟解心開,就和有智慧的人沒有差別。
善知識!一念不覺悟,就是佛也成為眾生;一念覺悟時,眾生就是佛。所以知道,萬法都在自己心中。那為甚麼不從自己心中,當下返照自覺,頓見自己的真如本性呢?菩薩戒經說:「人的自性本來是清淨無染的。」如果能夠識得自心,見到自性,都能成就佛道。維摩詰經說:「當下豁然開朗,照見自己的本心。」
《發微》
自心是真佛,自性是真法;如果說心外有佛,性外有法,那麼縱然經過千劫,修種種苦行,也像蒸沙作飯一樣,徒勞無功。所以說,只要能識得自心見自本性,都能成就佛道。而能作這種修行,本身就是真經,所以說和般若經本來沒有差別。金剛經說「是經所在之處,則為有佛。」可見此經講的就是佛性,並不是文字。
有修行人問:「什麼是解脫?」師回答:「誰綁你?」又問:「什麼是淨土?」答:「誰汙染你?」再問:「什麼是涅槃?」答:「誰把生死給你?」
可見一切的問題,都在心中,為什麼不向心中尋找答案呢?
《經文》
善知識!我於忍和尚處,一聞言下便開悟,頓見真如本性。是以將此教法流行,令學道者頓悟菩提,各自觀心,自見本性。若自不悟,需覓大善知識,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
是善知識有大因緣,所謂化導令得見性,一切善法,因善知識能發起故。三世諸佛,十二部經,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須求善知識指示方見。若自悟者,不假外求。若一向執謂須他善知識望得解脫者,無有是處。何以故?自心內有知識自悟。若起邪迷,妄念顛倒,外善知識雖有教授,救不可得。若起正真般若觀照,一剎那間,妄念俱滅。若識自性,一悟即至佛地。
《注釋》
忍和尚:五祖弘忍大師。
一聞言下便悟:一聽到上乘大法,受師指點,就悟自性佛地。惠能自述三更受法,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這個「聞」字和朝聞夕死的「聞」字,同一個意思。
頓見真如本性:真是真實,如是不變。是說當下頓悟自己的本來面目。
此教法:指達摩所傳「以心傳心」的頓法。
頓悟菩提:頓時悟得菩提佛性。是說上根的人,聽聞上乘大法,就能疾速證悟佛果。
直示正路:直指當前,一步直超,似火傳火,以心印心的正法。明師指示生死大路,才得以超生了死。
有大因緣:是在過去生中,無量千萬佛所種植種種善根,具有發大菩提心、成佛的因緣。
三世諸佛,十二部經,在人性中本自具有:華嚴出現品說:「無一眾生,而不具有如來智慧,但以妄相執著,而不證得;若離妄相,一切智、自然智、無礙智,即得現前。」陸象山講「學苟知本,六經皆我註腳。」能悟自性無字真經,那麼一切經論都成為註解了。
正真般若觀照:反觀內照,此心就像虛空,無物不明,無理不通,這叫正真觀照。
若識自性,一悟即至佛地:自性即是佛,所以能見自本性,當下就到了佛地。
《語譯》
善知識!我在弘忍和尚那裡,一聽聞他說法,言下就開悟,頓時見到真如本性。所以將這種以心傳心的頓教法門流傳廣佈,讓學道的人頓悟菩提,各自觀照自心,見到自己的本性。如果自己不能領悟,必須尋訪大善知識,也就是理解最上乘法的人,直接指示正路。
這大善知識具有傳道的大因緣,可以指點眾生,契入自己的本性。一切的善法,必須要靠大善知識才能夠發動起來。在自性中本來就具足三世諸佛、十二部經,可是一般人愚迷難以領悟,既然如此,就必須要訪求明師指示與引導,才能見性。如果能自悟見性,自然不須要向外求佛了。
但是,如果一味執著,認為必須仰賴善知識的幫助,才能得到解脫,這個觀念是錯誤的,一定沒有這個道理。為什麼?眾生自心原有般若智慧可以自悟自救。如果起了邪見,迷失了本心,顛倒妄想,不知道自悟自救;縱然身外的善知識,像諸佛菩薩、祖師大德們,有再多的善巧方便教導,還是不能夠挽救。如果能夠生起真正的般若觀照,一剎那間,妄念就能完全熄滅;如果能識得自性,這一悟便可以直入佛地,見到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
《發微》
「一切萬法,不離自性。」萬法都在自性中,識得真如本性,就可以成佛。無奈眾生沉迷,早已迷昧本真,所以歷代祖師,傳授如來正法,指示本來面目,使人悟解自性,以便誕登彼岸。
諸佛流傳經典,無非是印證這點佛性。經典好比是指,因指可以見月,又好比是筏,因筏可以得渡。而真如本性,人人本有,因為不能夠自悟,所以須求明師指示。但是迷時師度,悟了自度,自悟自修,才能證得菩提。
《經文》
善知識!智慧觀照,內外明徹,識自本心。若識本心,即本解脫;若得解脫,即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即是無念。何名無念?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是為無念。用即遍一切處,亦不著一切處。但淨本心,使六識出六門,於六塵中無染無雜,來去自由,通用無滯,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若百物不思,當令念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
善知識!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法者,至佛地位。
善知識!後代得吾法者,將此頓教法門,於同見同行,發願受持,如事佛故,終身而不退者,定入聖位。然須傳授從上以來默傳分付,不得匿其正法。若不同見同行,在別法中,不得傳付。損彼前人,究竟無益。恐愚人不解,謗此法門,百劫千生,斷佛種性。
《注釋》
若識本心,即本解脫:若認識自己本來的真心,也就是見性;見性的人,不再執著,暢快無礙,自然解脫。
無念:沒有妄念。一切處無心就是無念。
心不染著:心如果攀緣六境,而起了愛憎分別,便有所沾染、執著。如果能夠離一切相,不起分別對待,就沒有沾染、執著。
六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六根對於色聲香味觸法六境,能生見聞嗅味覺知的分別作用就是六識。
六門:就是六根。眼耳鼻舌身是外五門,內有意門,共六門。門,心識出入的途徑。
無染無雜:純一無雜。沒有沾染,沒有雜亂。
自在解脫:心離煩惱的繫縛,通達無礙,叫作自在解脫。
無念行:不生妄念,自在而行。
法縛:執著於法,為知見所限制,叫作法縛。
邊見:五種邪見之一。執著於極端一邊的惡見。譬如「常見」,認為一切法常住,「斷見」認為一切斷滅頑空,都是邊見。
發願:發起誓願。
受持:領受在心,而真實修持。
終身而不退者:修道不變初衷,成佛有餘。有恒是成功之本;如果半途而廢,前功盡棄。
默傳分付:默傳是以心印心,法不傳六耳,是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宗門密授指點,因為不是言語文字,所以叫默傳。分付是有所囑付。歷代祖師的囑付,都以正法眼藏分付傳燈的人,要「流佈將來,無令斷絕。」
匿:隱藏。
正法:真正的佛法。正法就是從上以來默傳分付的真理。世尊以正法眼藏,密付迦葉,而歷代的祖師,代代相傳,一直到現在,都是這一點真理。
別法:指其它的千門萬教,像術流動靜之類的有為法。
佛種:生佛果的種子。佛種性,可以生出佛種的體性。
《語譯》
善知識!用智慧觀照,就能裡外光明澄徹,認識自己本來的真心。如果認識了自己本來的真心,就曉得自己本來是解脫,並沒有人束縛。如果得到解脫自在,就是進入般若正定,般若正定就是一念不生。什麽是無念?心裡面清淨,順境沒有貪愛的念頭,逆境也沒有嗔恨的念頭,境界清清楚楚,這就是無念。這時應用時能遍及一切處,卻又不執著一切處。只要清淨本心,使六識出六根門頭,在六塵境中不起絲毫雜染妄念,出入來去自由自在,通暢自如,運用萬端,無滯無礙,這就是般若三昧,就是自在解脫,這就叫作無念行。如果一味執著甚麼都不想,當使心念斷絕,這就是法縛,也叫作邊見。
善知識!悟得無念法的人,萬法都能通達,沒有障礙;悟得無念法的人,就已經親見諸佛的境界;悟得無念法的人,已經到達佛地的果位。
善知識!後代得到我這個法門的人,能將這個頓教法門,與見解相同、心行相同的人共同發願信受奉持,如同事奉佛陀,終生精進而不退轉的人,必定能達到聖人的境地。但是,傳此法門,必須傳授歷代祖師「以心傳心,見性成佛」的默傳吩付,不可以隱匿宗門正法。如果不是同一見地、同一心行,而在其它宗派法門中修行的人,就不能傳給他。為什麼?傳給他,他得不到利益,反而腳踏兩條船,有損前輩的德。尤其更怕有些愚癡的人,不但不能接受,還要誹謗這個法門,將使百劫千生因此斷送了成佛的種性。
《發微》
大乘佛法是度己度人,但要傳授從上以來默傳分付的「正法眼藏」,如果能夠信願行努力修去,必定可以成聖成佛。
佛雖然慈悲度世,但是把正法傳給非人,也是不可以。因為隨便傳授,人將看輕正法,究竟沒有好處。
佛法甚深,微妙難解,尤其末後一著,頓超直入,小根小智的人,難以生出信心。何況末法的眾生,根機低劣,聞了這個大法,很可能轉生疑慮,甚至於惡言譭謗;雖然無損於佛道,但是卻足以增加罪愆。而因為謗道毀佛的因緣,當墮落阿鼻地獄,歷經千萬劫,永無出期。所以六祖說:「愚人不解,謗此法門,百劫千生,斷佛種性。」因此,引渡眾生求道,要小心謹慎,不可以貪功濫渡。
《經文》
善知識!吾有一無相頌,各須誦取,在家出家,但依此修。若不自修,惟記吾言,亦無有益。聽吾頌曰:
說通及心通,如日處虛空。唯傳見性法,出世破邪宗。
法即無頓漸,迷悟有遲疾。只此見性門,愚人不可悉。
說即雖萬般,合理還歸一。煩惱暗宅中,常須生慧日。
邪來煩惱至,正來煩惱除。邪正俱不用,清淨至無餘。
菩提本自性,起心即是妄。淨心在妄中,但正無三障。
世人若修道,一切盡不妨。常自見己過,與道即相當。
色類自有道,各不相妨惱。離道別覓道,終身不見道。
波波度一生,到頭還自懊。欲得見真道,行正即是道。
自若無道心,闇行不見道。若真修道人,不見世間過。
若見他人非,自非卻是左。他非我不非,我非自有過。
但自卻非心,打除煩惱破。憎愛不關心,長伸兩腳臥。
欲擬化他人,自須有方便。勿令彼有疑,即是自性現。
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離世覓菩提,恰如求兔角。
正見名出世,邪見是世間。邪正盡打卻,菩提性宛然。
此頌是頓教,亦名大法船。迷聞經累劫,悟則剎那間。
師復曰:「今於大梵寺說此頓教,普願法界眾生,言下見性成佛。」
時韋使君與官僚道俗,聞師所說,無不省悟。一時作禮,皆歎:「善哉!何期嶺南有佛出世!」
《注釋》
無相頌:絕對真理的實相是無相。讚頌這個無相真理。
說通:說法逗機,辯才無礙,能應眾生的根器說法。
心通:就是宗通。明白自性心宗,傳佛心印,通達真理。
出世破邪宗:諸佛為了濟度眾生,而出現在世上,叫作出世。凡是不以見性為宗旨的,叫作邪宗。
慧日:佛的智慧,如同日光能照亮世間的黑暗,所以比喻為慧日。
起心:生出妄念。
三障:三種障礙,可以妨礙正道的修行。一、煩惱障,譬如貪欲愚癡等迷惑。二、業障,譬如五逆十惡之業。三、報障,譬如地獄、餓鬼、畜生等的苦報。
色類:一切有形色的眾生。
離道別覓道,終身不見道:道本來不離人,如果向別處尋道,就終生無法看到真理了。
波波:奔波不停。
欲擬化他人,自須有方便:因材施教,使眾生歡喜接受,叫方便。
宛然:清楚可見。
頓教:疾速頓悟而成佛果的法門。又叫一指禪、祖師禪、教外別傳。
法船:以真理渡人離開生死苦海,就像船筏一樣,所以叫法船。
《語譯》
善知識!我有一首無相頌,每個人都必須要記取,不論在家修道或者出家修行,只要依照這些偈頌的道理去做,必定會有成就。如果不能自己修行,只是記誦我的話,也是沒有甚麼益處的。
聽我說偈:
「說法通達以及自心透徹,就像太陽處在虛空,可以遍照一切。
諸佛只有傳授見性法門,出現世上普渡眾生,破除一切的旁門外道。
佛法本來就沒有頓漸的分別,而是因為眾生的根基有利鈍不同,和迷悟有快慢的差別。
只有這個見性的法門至高無上,所以庸愚的人不能明白。
講說道理雖然有種種差異,但是通通不離這一點佛性。
當心裡面生出黑暗的煩惱時,須要運用自性妙智慧來覺照。
譬如說邪念生出來的時候,就是煩惱;正念生起來的時候,煩惱也就破除了。
如果邪念正念都沒有,那麼就達到清淨沒有一絲煩惱的境界。
自性本來就是寂然覺照,如果一起心動念就是妄想。
可是離開妄想心,卻又沒有清淨心,所以說只要能夠回歸自性,就沒有煩惱業報三種障礙了。
世間上的人,如果要修佛道,一切法門都沒有妨礙。
只要時常反省自己的過錯,就能和真理相應合。
一切有形色的眾生,都有自己的因緣,各自修行並不互相妨礙。
如果自己離開了真道,往外去尋覓,那麼一生將無法看見道。
在紅塵當中,浮浮沉沉度過一生,到頭來還是免不了懊惱。
想要得見真正的大道,心思端正、行為不偏就是道。
自己如果沒有修道的心,就像在黑暗當中行走一樣,看不到大路。
如果是真正的修道人,不會去看世間人的是非過錯。
如果只是看見他人的過失,自己產生了是非心,那就是過錯。
如果他人有過失,我的內心並沒有是非的分別;如果我捲入是非責怪他人,那麼自己就要承擔過失了。
所以只要放下爭辯是非的心,就能夠破除一切煩惱障礙。
不管是憎怒或喜愛,通通不要放在心上,那麼,就可以長伸兩腳,自由自在地高枕無憂了。
想要教導感化別人,自己須要有因材施教的方便法門。
不要使他人對道產生疑惑,這就是良知良能的顯現。
佛法本來就在人世間,不能離開人世間去追求真理的覺悟;
離開人世間,另外追求自性的覺悟,就像是枉費心思去追求兔角一樣。
正確的知見,是離開世間煩惱的智慧;偏差的邪見,卻是貪執世間的迷惑。
邪正二種知見如果通通掃淨,那麼菩提自性就很清楚地顯現出來了。
這首頌偈是頓教法門,也稱做是大法船。
迷昧的人想要聞法,要經過很長的時間;而頓悟的人,卻在剎那之間就明白了。」
六祖又說:「今天我在大梵寺說的這個頓教法門,普願世間所有的眾生,聽了以後都能即時見性成佛。」
當時,韋刺史和官僚、僧俗弟子聽了六祖所說的法後,都有所省悟。於是大家同時向六祖大師頂禮,並且讚歎道:「太好了!想不到嶺南有佛出世!」
《發微》
真禪以見性為宗旨,所以六祖教人心通見性,不可以著相,一切要在自性上自悟自證,不可以在名相得失上著想。這樣內證心源,就是心通。心通的人,自然內外一如;用佛眼看人,就能夠人非我不非,就能夠憎愛不關心,而長伸兩腳臥了。
有一首禪詩說:「我有神珠一顆,久被塵勞封鎖;今朝塵盡光生,照破山河萬朵。」禪宗二十七代祖般若多羅尊者得法以後,到南印度渡化。這時香至王施捨了一顆寶珠,尊者就問三個王子月淨多羅、功德多羅、菩提多羅,說這顆寶珠很圓明,有沒有能比得上的?月淨和功德兩人都說、這顆寶珠是七寶當中最尊貴的,沒有什麼能夠比得上的。菩提卻說這只是世間的珍寶,談不上最尊貴。在各種寶物中,法寶最尊貴。寶珠雖然明亮,但這只是世間的明亮,不能自照自知,要假借智慧的光來明辨。如果沒有智光,誰知道是寶呢?
《章旨》
第三品疑問品,記述六祖大師為韋刺史解釋自性功德以及往生西方淨土的疑問,並以「無相頌」指示在家修行的方法。
白陽法門修自性功德的做法是:改毛病、去脾氣與三不離。老師說:「道怎麼說都可以,不離一點真理。心怎麼想都可以,不離良心天理。人怎麼做都可以,不離綱常倫理。」又說:「以道修身,道化家庭,齊家修道。」
修天道從人道做起;明師一指,超生了死;立愿了愿,返鄉面 。道就是當前的這一點天性,白陽修士沒有往生的疑問與憂慮。這是道與教的不同。
《經文》
一日,韋刺史為師設大會齋。齋訖,刺史請師陞座,同官僚、士庶肅容再拜,問曰:「弟子聞和尚說法,實不可思議。今有少疑,願大慈悲,特為解說!」
師曰:「有疑即問,吾當為說。」
韋公曰:「和尚所說,可不是達摩大師宗旨乎?」
師曰:「是。」
公曰:「弟子聞達摩初化梁武帝,帝問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設齋,有何功德?』達摩言:『實無功德。』弟子未達此理,願和尚為說。」
師曰:「實無功德。勿疑先聖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設齋,名為求福,不可將福便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
《注釋》
大會齋:在大法會中,兼吃齋飯,所以說大會齋。
肅容:整飭儀容,表示尊敬。
不可思議:不可用心意思量,不可用言語議論。
可不是:豈不是。
宗旨:原本的旨意。
梁武帝:南朝梁國開國國君,姓蕭,名衍,博學能文,崇信佛教。
朕:帝王自稱我為朕。
布施:有三種:捨財物給人,叫財施;講道理給人聽,叫法施;讓人免除畏懼,叫無畏施。
功德:利益他人叫功,不離天性叫德。
先聖:指歷代傳法祖師。
正法:指正法眼藏,是歷代祖師所傳授。得正法的,可誕登彼岸,證諸佛果。
求福:求來生的福報,福盡仍然墮落。
《語譯》
有一天,韋刺史為惠能大師設大會齋,吃過齋飯,刺史恭請大師登上法座,自己和官僚、信眾們整肅儀容,向大師再行禮拜。問道:「弟子們聽和尚說法,實在是微妙得不可思議。現在弟子有些疑問,希望和尚大發慈悲,特別解釋說明!」
六祖說:「有甚麼疑問就立刻提出來,我當為你們解說。」
刺史說:「和尚所說的法,是不是達摩祖師的宗旨?」
六祖說:「是的。」
刺史說:「弟子聽說達摩祖師當年渡化梁武帝時,武帝問:『我一生中建造寺廟,護持僧人,布施財物,廣設齋會,究竟有多少功德?』達摩祖師說:『實在說並沒有功德。』弟子不明白這個道理,希望和尚為我們解說!」
六祖說:「實在是沒有功德。不要懷疑先聖的話!梁武帝心存邪見,心外求法,沒有認識正法。建造寺廟,護持僧人,布施設齋,這只是在求有漏的人天福報,不可將這福報當做功德。因為功德原本就在自性中,不在修福的事相上求。」
《發微》
金剛經說:「須菩提,於意云何?若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寧為多不?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來說福德多。」以充滿三千大千世界的七寶布施,所得的是有相的福德。既然是有相,不管福德多大,終歸消滅。
永嘉大師說:「住相布施生天福,猶如仰箭射虛空,勢力盡,箭還墜,招得來生不如意。爭似無為實相門,一超直入如來地。」武帝所求的只是來生的福報而已,並不是無為法,所以沒有功德。功德不能往外求,所以永嘉證道歌又說:「但得本,莫愁末,如淨琉璃含寶月。既能解此如意珠,自利利他終不竭。」這一顆如意珠,如同琉璃的明淨,就是人的天性;明白天性,就能自利利他,所以說功德就在自性當中。
《經文》
師又曰:「見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無滯,常見本性,真實妙用,名為功德。內心謙下是功,外行於禮是德;自性建立萬法是功,心體離念是德;不離自性是功,應用無染是德。若覓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
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輕,常行普敬。心常輕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自性虛妄不實,即自無德。為吾我自大,常輕一切故。
善知識!念念無間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善知識!功德須自性內見,不是布施供養之所求也,是以福德與功德別。武帝不識真理,非我祖師有過。」
《注釋》
見性是功:見到本性寂然不動,光明遍照,以平等心行無為法才是真功。
平等是德:看一切眾生佛性平等就是德。
謙下:謙讓卑下,低心下氣不自高自大。
不輕:不輕慢他人。
常行普敬:對一切眾生時常存著普遍尊敬的心。
《語譯》
六祖又說:「能認識自性就是功,以平等心看待一切眾生就是德。前念後念之間沒有障礙,常能發揮真如本性的真實妙用,這就叫做功德。內心謙虛卑下就是功,外在行為合於禮就是德;從真如自性中建立萬法就是功,心體遠離一切妄念就是德;念念不離自性就是功,應用萬端而不染著就是德。如果要尋求功德法身,只要依照這樣去做,就是真正的功德。
如果是真修功德的人,心裡就不會輕慢他人,而能普遍尊敬一切眾生。如果心中經常輕慢他人,我執沒有斷除,自然不會有功;自己的心性虛妄不實,自然沒有德。這是因為我執沒有除掉,自高自大而常常輕視一切的緣故。
善知識!念念不離道心就是功,心行平實正直就是德;修心養性就是功,謹言慎行就是德。善知識!功德必須向內見到自性,不是藉著布施供養所能求得到的。所以福德和功德是不同的。梁武帝不認識這個真理,無法契入,不是祖師有了過錯。」
《發微》
一般人都把布施供養當成功德,其實不對。因為這種布施供養是有所求的,譬如求福、求祿、求壽、求生天等等,因為所求在外,所以福報不能長久;又因為有所求,所以也是一種煩惱。
真正的功德是修心養性,一個人懂得修心養性,必然會有慈悲心,把他人看成像自己一樣,因此以恭敬心來禮敬。孟子說:「仁義禮智,我固有之也,非由外鑠我也。」仁義禮智就是自性功德,人人都具足,而且應用無窮無盡,又何必往外去追求呢?
《經文》
刺史又問曰:「弟子常見僧俗念阿彌陀佛,願生西方。請和尚說,得生彼否?願為破疑!」
師曰:「使君善聽!惠能與說。世尊在舍衛城中說西方引化經文,分明去此不遠。若論相說里數,有十萬八千,即身中十惡八邪,便是說遠。說遠為其下根,說近為其上智。人有兩種,法無兩般;迷悟有殊,見有遲疾。迷人念佛求生於彼,悟人自淨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淨,即佛土淨。』使君!東方人但心淨即無罪;雖西方人心不淨亦有愆。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凡愚不了自性,不識身中淨土,願東願西,悟人在處一般。所以佛言:『隨所住處恒安樂。』使君!心地但無不善,西方去此不遙;若懷不善之心,念佛往生難到。
《注釋》
阿彌陀佛:一譯無量壽佛,二譯無量光佛。淨土宗教人發願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一心念阿彌陀佛,就得往生。念佛往生,是方便法門。阿彌陀佛憐憫眾生沉淪苦海,發四十八願,才成就極樂淨土,可見無願不能成佛。如果只是口中唸佛,不效法彌陀的慈悲愿行,怎麼能往生西方。唸佛,要知道唸佛的是誰,才是根本。淨土為佛心所證的真如本體。淨為心,土為境。淨土就是心境不二的別名,也就是不二法門。
世尊:佛的尊號。因為具足萬德,是天人所共同尊崇,所以稱為世尊。
舍衛:北印度憍薩羅國的都城。釋迦佛在世時,波斯匿王居在這裡,城內有祇園精舍,地方大概是在今天的印度西北部,尼泊爾的南邊,拉普的河南岸。
引化:引接化度。
十惡:一、殺。二、盜。三、淫。四、妄言。五、兩舌。六、惡口。七、綺語。八、貪。九、嗔。十、癡。
八邪:八正道的反面。一、邪見。二、邪思維。三、邪語。四、邪業。五、邪命。六、邪精進。七、邪念。八、邪定。
下根:根性低劣。
有殊:有差別。
隨其心淨則佛土淨:心就是佛,心地沒有垢穢,所以佛土清淨無染。
身中淨土:了悟自性,清淨無染,自身就是淨土。所以說「識得當前真淨土,萬部丹經一筆鈎。」
在處一般:無論在什麼地方,都一樣安然自在。
心地:心是萬法之本,好比土地能生萬物,所以叫心地。
《語譯》
韋刺史又問:「弟子常見一般出家或在家的人稱念阿彌陀佛名號,發願往生西方極樂世界。請和尚解說,這樣的修行是不是能往生?希望和尚為大家破除心中的疑惑!」
六祖說:「請韋使君用心聽!我來解說。釋迦牟尼佛在舍衛城中,宣講西方接引化度的經文,很清楚地指出西方淨土離開自身不遠。如果從事相上來說,西方距離娑婆世界有十萬八千里,其實這十萬八千里就是象徵眾生的十惡八邪,因為十惡八邪的障隔,所以便說西方遙遠。說西方淨土遙遠,是為根性下劣的一般人依事相而說的;說西方淨土很近,是為根性銳利的上智人從自性而說的。人的根性雖有利鈍兩種,但是佛性並沒有兩樣。因為眾生有迷昧和覺悟的差別,所以見性就有時間上快慢的不同。執迷的人著相念佛求生西方淨土,覺悟的人只求淨化自己的心。所以佛說:『隨著自心清淨,自然佛土清淨。』
使君!東方人只要能使心清淨,就沒有罪業;反過來說,即使是西方人,如果心不清淨,一樣是有罪過的。東方人造了罪業,就想唸佛求生到西方極樂世界;那麼西方人造了罪,唸佛要求生到哪一個國土去呢?凡夫愚人不能了悟自性,不認識自己身中的淨土,於是發願往生東方或西方;覺悟的人,到哪裡都一樣是淨土。所以佛說:『身心清淨從容的人,隨便在什麼地方,都能得到安樂。』
使君!只要心地沒有不善,西方極樂世界就離我們不遠;如果心地不善,唸佛求願往生也難以到達。
《發微》
阿彌陀經說:「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聞是阿彌陀佛,執持名號,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亂,其人臨命終時,阿彌陀佛與諸聖眾現在其前,是人臨終心不顛倒,即得往生阿彌陀佛極樂國土。」
全經的綱要在於一心不亂,但是人想要達到一心不亂,如果不是明心見性是辦不到的。心不明,性不見,那麼念念生住異滅,一天當中何止有千萬個心念起伏。韋刺史是東方的俗人,他所請問的西方,也許是指西方印度而言。因為達摩祖師剛來到東土中國,傳佛心宗,而佛生在西方。六祖恐怕他著相,所以引西方俗人來破除疑惑,所以有「西方人造罪,唸佛求生何國」的話,使他明白西方的西並不是東西的西。只要得聞真法,識得自性,悟無念法,修無念行,那麼眼前便是極樂,不必拘執里數的遠近,也不必執著命終的時候,是不是能夠蒙受佛的接引。
有一首詩說:「大道分明在心頭,有作有為盡下流;識得當前真淨土,萬部丹經一筆鉤。」不回歸當前真淨土,要到哪裡去尋找極樂世界呢?
《經文》
今勸善知識,先除十惡,即行十萬;後除八邪,乃過八千。念念見性,常行平直,到如彈指,便睹彌陀。使君但行十善,何須更願往生?不斷十惡之心,何佛即來迎請?若悟無生頓法,見西方只在剎那;不悟,念佛求生,路遙如何得達?惠能與諸人移西方於剎那間,目前便見,各願見否?」
眾皆頂禮,云:「若此處見,何須更願往生?願和尚慈悲,便現西方,普令得見!」
師言:「大眾!世人自色身是城,眼耳鼻舌是門。外有五門,內有意門。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無。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壞。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慈悲即是觀音,喜捨名為勢至,能淨即釋迦,平直即彌陀。人我是須彌,邪心是海水,煩惱是波浪,毒害是惡龍,虛妄是鬼神,塵勞是魚鱉,貪嗔是地獄,愚癡是畜生。
《注釋》
彈指:比喻時間的短暫。
彌陀:阿彌陀的略名,也就是自性佛。自性佛不能見,怎麼能夠見他佛。
十善: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淫。四、不妄語。五、不綺語。六、不惡口。七、不兩舌。八、不貪欲。九、不嗔恚。十、不愚癡。
無生頓法:自性不生不滅,叫做無生。頓悟佛性無生,就可見性成佛。
剎那:就是一瞬間。
頂禮:五體投地,以頭頂禮敬尊者的腳部。是最恭敬的禮。
色身:指肉體。色身是四大假合。
王居心地上:佛性指揮色身,是色身的主宰,所以稱佛性為性王。王是主宰,居住在心地的中央。佛由此性修成,所以說佛由性中作。
慈悲即是觀音:觀世音菩薩常本著大慈大悲的精神,聽到或觀察到眾生的痛苦而前往救援;所以自心常存著慈悲,就等於是觀音。
喜捨名為勢至:對於一切人事,都能歡喜、布施,叫作喜捨。世人慳貪,偶而有所布施,也是著相布施。所以不是大智的人,就很難用平等心來歡喜布施。大勢至菩薩常運用大智慧,不管是到什麼地方,都以平等的布施來渡化眾生。所以自心常存喜捨,就等於是勢至。
能淨即釋迦:釋迦牟尼佛修清淨行,圓滿功德成就佛道;所以能夠淨化自心,就等於是釋迦。
平直即彌陀:阿彌陀佛以正直佛心,發四十八願成就極樂淨土;所以自心平直,就等於是彌陀。
人我是須彌:世人所以會造作種種的不善業,都是執著「人我相」所造成的;因為「我執」的潛伏作祟,而造下如同須彌山一樣高的惡業;所以有人我相的執著,就等於一座須彌高山障礙著正道。
邪心是海水:不正的心念,能使人像海水一般的洶湧澎湃不得安寧;所以說邪心是海水。
煩惱是波浪:煩惱盤踞在心中,就像海中一個緊跟一個的浪花,起伏不定。所以說煩惱是波浪。
毒害是惡龍:惡龍是毒害人群的兇猛動物,如果心中存有毒害他人的心,那自身就好比是惡龍;所以說毒害是惡龍。
虛妄是鬼神:如果人的心地虛偽,就如同鬼神的恍惚不實。所以說虛妄是鬼神。
塵勞是魚鱉:鱉,水族動物,形狀如龜,俗稱甲魚。魚鱉整天在水中穿梭不停,人在塵勞中奔波也是這樣;所以說塵勞是魚鱉。
貪嗔是地獄:貪欲嗔恚盤據在心,常使人惶惶不安,就像在地獄受罪;所以說貪嗔是地獄。
愚癡是畜生:畜生沒有什麼智慧,人如果愚癡不化,就等於沒有智慧的畜生一樣;所以說愚癡是畜生。
《語譯》
現在我勸各位善知識,首先要除去十惡,就等於行了十萬里路;然後再除去八邪,就又走了八千里。念念都能見到自己的本性,經常使自己行為平坦正直,那麼到達西方淨土就像彈指般一樣的快速,就能見到自性阿彌陀佛了。
使君!只要你能常行十善,又何必要更求往生呢?如果不斷除造作十惡的心,那麼有哪一尊佛會來迎接你往生淨土呢?如果能了悟無生無滅的頓教法門,要見到西方淨土,就只在剎那之間;不能了悟,就是唸佛求願往生,那麼西方路途遙遠,如何能夠到達呢?我要為各位在一剎那間把西方移到這裡來,而且當下便能看到,大家願意看到西方淨土嗎?」
大眾一起向惠能大師頂禮說:「如果能夠在這裡就看到西方淨土,又何必再發願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呢?希望和尚慈悲,方便示現西方淨土,讓大家都能夠看到!」
六祖說:「各位!世間上的人,自己的身體,就好比一座城堡。眼睛、耳朵、鼻子、口舌等知覺器官,加上身體的觸覺器官,在外表上就有五個門,在身體裏面,還有一個意門,總共是六個門。心就好比城堡中的土地,自性就好比城堡的國王;國王居住在城中的土地上,就好比我們的本性,居住在心地上。自性不離心地,國王就存在;自性離開了心地,國王也就不存在了。
所以自性如果在,身心就存在;自性如果離開,身心就毀壞。想要作佛,要向自性中去追求,千萬不要向身外去尋求!自性如果迷昧,就是眾生;自性如果覺悟,就是佛。能懷著慈悲心,就是觀音菩薩;能懷著歡喜布施心,就是大勢至菩薩;能夠保持身心清淨,就是釋迦牟尼佛;能以平等心、正直心去對待一切,就是阿彌陀佛。
心中分別人我,擋住了妙智慧,就是一座障礙正道的須彌山;心裡起了貪欲邪念,心性不得安寧,就是波濤洶湧的大海水;無明煩惱,心情不能平靜,就是翻滾的波浪;心存毒害,充滿傷害,就是兇猛的惡龍;心地虛偽狂妄,變幻不實,就是恍惚的鬼神;常在塵勞中奔波,徒勞一生,就如同魚鱉;有貪慾與嗔恨,不斷的折磨自己,就是活在地獄;愚癡不化,頑冥不靈,就等於無知的畜生。
《發微》
彌陀經說西方離開這裡十萬億佛土,六祖卻說成十萬八千里,可見佛經上的數字只是形容它的遙遠,要人努力修行罷了。六祖說:去除十惡八邪,就是走了十萬八千里。所以說:「念念見性,常行平直,到如彈指。」如果能夠回歸自性,那麼西方就在心中。「西方就是自性,里數就是無明」。迷昧的人說遠,是下根;明理的人,說近,為上智。
色身是城,是宅舍,畢竟是朽物,而一點真靈,的確是真。真靈是色身的主宰,這是主人翁居在心地上。當性王在的時候,色身才有作用,所以說「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壞。」
自性覺就是佛,佛性具有慈悲、喜捨、清淨以及平等直心,所以學道的人要從自心中返照自性,把慈悲、喜捨、清淨以及平等直心釋放出來,廣渡一切眾生,這樣就是圓滿的佛陀了。
《經文》
善知識!常行十善,天堂便至;除人我,須彌倒;去邪心,海水竭;煩惱無,波浪滅;毒害除,魚龍絕。自心地上覺性如來放大光明,外照六門清淨,能破六欲諸天。自性內照,三毒即除,地獄等罪,一時消滅。內外明徹,不異西方。不作此修,如何到彼?」
大眾聞說,了然見性,悉皆禮拜,俱歎:「善哉!」唱言:「普願法界眾生,聞者一時悟解。」
師言:「善知識!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家能行,如東方人心善;在寺不修,如西方人心惡。但心清淨,即是自性西方。」
《注釋》
覺性:離一切迷妄的覺悟自性。
六欲諸天:就是欲界的六重天:四天王天、忉利天、夜摩天、兜率天、樂變化天、他化自在天。
了然:了解、明白。
法界:萬事萬物通稱為法,因為各有界別,所以稱為法界。
《語譯》
善知識!經常修行十善,天堂便能現在眼前;除去人我相,須彌山便會崩倒;止息邪妄心,海水就會枯竭;煩惱不生,波浪就會平息;忘卻毒害心,魚龍便會絕跡。於是自己心地上的真如覺性自然就會放大光明,外照六根門頭清淨無染,能破除欲界六天的欲業;內照自心本性,就能消除貪嗔癡三毒,地獄等罪業也能同時消滅。像這樣內外光明澄徹,就像是清淨的西方極樂淨土一樣。如果不作這樣的修行,怎麼能達到西方極樂世界呢?」
大家聽了六祖惠能大師的開示,洞然明白,照見自性,於是向六祖恭敬頂禮,同聲讚歎說:「好極了!」又高唱道:「普願法界一切眾生,聽聞的人都能立即覺悟。」
六祖說:「善知識!如果想要修行學佛,在家也是可以,不一定要出家住寺。在家人如果能夠依法修行,就好像東方人心地善良;出家住寺不能依法修行,就好像西方人心地不善。只要自心能夠清淨,就是自性的西方極樂世界。」
《發微》
修行的目的在化苦海為蓮花邦,但是先要自覺自立,然後才能夠覺他立人。修行不一定要出家,儒家聖人強調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就是在家修行的道理。修行只憑一心,不分在家出家。只要心地清靜,就是西方極樂世界。
子路曾經問孔子,什麼是「死」?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又問怎麼事奉鬼神?孔子說:「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孔子並沒有直接回答「不知」,只是這些事情,是天道的範疇;而天道遙遠,不如人道來的淺近貼切。所以孔子希望子路先實踐人道,就能夠明白天道。這就是儒家「下學而上達」的道理。
所以如果能夠圓滿人事,使家道祥和,社會安定,那麼人間就是天堂,又何必離開這個世界,去尋找天堂呢!其實宇宙之間並沒有一個不變的事物叫「天堂」。心地如果不善,就是在天堂也就像在地獄一樣,所以說「萬法唯心。」
《經文》
韋公又問:「在家如何修行?願為教授!」
師言:「吾與大眾說無相頌,但依此修,常與吾同處無別;若不依此修,剃髮出家,於道何益?」頌曰:
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
恩則孝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
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
若能鑽木取火,淤泥定生紅蓮。
苦口的是良藥,逆耳必是忠言。
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心內非賢。
日用常行饒益,成道非由施錢。
菩提只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
聽說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目前。
師復曰:「善知識!總須依偈修行,見取自性,直成佛道。時不相待,眾人且散,吾歸曹溪。眾若有疑,卻來相問。」
時刺史、官僚、在會善男信女,各得開悟,信受奉行。
《注釋》
心平何勞持戒:心平氣和,一派天真,就像赤子的心,純善無惡。心地如同湖面平靜,可以照映萬象;心地公平,事事自然各得其所。持戒是六度之一,受持戒律而不觸犯佛規。戒律本來是為了止惡防非,如果能夠心地平和,怎麼會犯戒呢?
行直何用修禪:行為正直,不必修禪定的工夫。修禪定是為了調伏心猿意馬,如果行為已經正直,沒有私慾、偏差,何必再修禪定呢?
恩則孝養父母:欲報恩首先要盡孝道奉養父母親。
忍則眾惡無喧:忍辱為六度之一。逆來順受,不報無道,喧鬧紛爭自然平息。
鑽木取火:比喻修道精進不懈,如同鑽木取火,最後必然見性。
淤泥:即污泥。比喻修道不懈怠,就是在煩惱泥當中,也可以修成九品蓮臺。
日用常行饒益:日用間常幫助別人,饒益他人。
菩提只向心覓:佛在心中,離開此心,便沒有佛。
玄:不易理解的玄理。
天堂只在目前:能依照這個無相頌修去,就可以成佛,所以說天堂只在目前。迷昧的人不行孝義忍讓,只是口誦佛名,希望帶業往生西方;但是西方極樂世界,哪裡有不孝不義不忍讓的人呢?
時不相待:佛法是由自己去身體力行,有智慧的人先機而作;迷昧的人失機而悔。
信受奉行:信受於心,遵守奉行。
《語譯》
韋刺史又問:「在家人要如何修行呢?希望和尚教導!」
六祖說:「我為大家說一首無相頌,只要照著修行,就好像經常和我同在一起;如果不這樣修行,就是剃髮出家,在修道上又有甚麼益處呢?」偈頌說:
心地平和就不會生出煩惱,造作罪業,那又何必持戒呢?行為中正直率,表示沒有貪嗔的私慾,那又何必修禪呢?
知道報答五恩,就要從盡孝於父母親開始。
明白道義真理,就能夠上下之間相互愛憐。
懂得謙恭禮讓,就能夠尊卑之間和睦相處。
能夠忍耐得住羞辱,就可以止息眾惡的喧譁。
如果能夠像鑽木取火般的勤修,污泥當中必定能生出蓮花。
吃來苦口的藥,一定是治病的良藥。
聽來逆耳的言語,一定是利行的忠言。
改正自己的過失,一定能生出智慧。
袒護自己的短處,心中一定不善良。
在日常生活當中,應該常常利益他人。
想要修成正道,並不是只用布施錢財。
最高的菩提佛道,只需要向內心尋覓;
何必徒勞無功,向心外求取種種玄妙?
聽我說了這個法偈以後,如果能夠照著修行,
西方極樂淨土,就顯現在眼前。
六祖惠能大師又說:「善知識!大家都要依照偈頌修行,來見取真如自性,直接了當成就佛道。時間不會等待人的。大家現在暫且散會,我要回曹溪去了。大家如果有疑問,就到曹溪來問我。」
當時,韋刺史、官員以及在法會中聽講的善男信女們,各自都心開意解,有所領悟,並且信受不疑,決心奉行。
《發微》
修道在健全自己的人格,也就是修養自己的德行,無德不成道。不論在家出家,聽取六祖「無相頌」修去,一定可以成佛。
看這一段無相頌,似乎說修道只是平常事,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譬如說,要心平,要行直,要懂得孝養父母,要有義氣、忍讓,這些都是一個人應該要有的修養,只是實實在在的做人道理,並不是什麼虛無飄渺、高深莫測的事。馬道一禪師說:「平常心就是道。」這話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不容易。因為人心總是起伏不定,難以捉摸。要把人心給修平了,世間事有什麼不平?
有源律師問大珠慧海說:「和尚修道,還用功嗎?」師說:「用功。」問:「怎麼用功?」答:「餓了就吃,累了就睡。」問:「所有的人不都是一樣嗎?」答:「不一樣。」問:「為什麼不一樣?」答:「他吃飯的時候,不肯吃飯,百般思索;睡覺的時候,不肯睡,千般計較。所以不一樣。」
易經艮卦的彖辭說:「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象辭又說:「君子以思不出其位。」一動一靜都能恰到好處,心思念慮都能恰如其分,這就是「道」了!
《章旨》
第四「定慧品」,六祖講從上以來,諸佛立見性教法,一脈相承,一道同風,都是以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要人自見本性,以大智慧圓滿一切法,修自法身波羅蜜功,走上正己成人的道路。
定慧一體的修持,如同「致知在格物」的修養工夫,不可以分成先後兩步,或者分成內外兩截來看。修行法門是一行三昧:「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真成淨土。」常行一直心就大道通流,在第一義不動就處處淨土。不是常坐不動,看心觀靜,是在一切處行住坐臥有威儀,語默動靜有道德。南海古佛說:「行是步步行坦途,住是凝神於太虛,坐是迴光而返照,臥是抱臍下之珠。」
老師說:「白陽修道,以慎獨為宗旨,以體認天理為要領,以日用尋常為實際。念念為眾生,念念為整體,做到心口如一,知行合一,內外合一,上下合一,最終天人合一。」所以,道只是一罷了。分成兩截而不能內外一貫,就不是定慧一體,就不是天人一貫的大道。
《經文》
師示眾云:「善知識!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大眾勿迷,言定慧別。定慧一體,不是二。定是慧體,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若識此義,即是定慧等學。諸學道人!莫言先定發慧,先慧發定各別,作此見者,法有二相。口說善語,心中不善,空有定慧,定慧不等;若心口俱善,內外一如,定慧即等。自悟修行,不在於諍;若諍先後,即同迷人。不斷勝負,卻增我法,不離四相。善知識!定慧猶如何等?猶如燈光,有燈即光,無燈即闇。燈是光之體,光是燈之用,名雖有二,體本同一。此定慧法亦復如是。」
《注釋》
定慧:調攝亂心叫定,觀照事理叫慧。又稱止觀。
定慧一體:沒有定不能觀照事理,所以慧在定中;沒有慧不能收攝妄念,所以定在慧裡;因此定慧一體。
四相:金剛經說:「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則非菩薩。」我相是執著五蘊六根的假我,人相是執著人我的種種分別,眾生相是妄念不斷的煩惱,壽者相是福報的追求。
《語譯》
六祖大師對大眾開示說:「善知識!我這個法門,是以正定和妙智慧為修行的根本。大家不要誤以為正定與妙智慧有所分別,其實正定與妙智慧是一體的,不可以分成兩個。定是慧的體,慧是定的用;當妙智慧應用的時候,正定已在妙智慧中;當正定現前的時候,妙智慧也在正定裏面。如果明白這個道理,就是定慧均等修持。
因此,各位修道學佛的人,不要說先要有定力,然後才能發出智慧;也不要說先有智慧,然後才能發出正定的力量;這是把體用一貫看成先與後的分別了。要是有這種見解,就已經把不二的佛法看成是兩種分別相了。把法看成兩種分別,就好比一個人口裏講好聽的話,心裡卻懷有不善的邪念,這樣只是空有定慧的知識而已。為什麼?因為定力和智慧不能平等實行。反過來說,如果心想與口說都是良善的事,心口相應,表裏一致,那麼定力和智慧就是平等一貫了。
修道是貴在自我開悟,自我實踐,不在於口頭的爭論;修道人如果只在先有定再有慧,或是先有慧再有定的理論上爭辯,就好比世俗的迷人。爭強好勝心不能斷除,卻增長了我執法執、愩高我慢,這樣的做法,是不能離開「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四相的執著,就是苦惱的眾生罷了。
善知識!定慧就像甚麼呢?就像燈光。有了燈就有光明,沒有燈就黑暗。燈是光的本體,光是燈的妙用,名稱雖然有兩個,體性本來就是同一個。定和慧也是這樣。」
《發微》
修道如果智慧多,而定力少,這種智慧是狂慧。反過來,如果定力多,智慧少,這種定力是邪定。要定慧同時才是佛性。六祖得受五祖指點時,言下大悟,說:「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本無動搖就是定,能生萬法就是慧。可見定慧不分先後、內外,只是強名體用而已,其實定就是慧,慧就是定,無二無別。就不動來講叫定,就分別一切法來講叫慧,都是指這一點佛性而言。
儒家講仁智。孔子說:「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智者動,仁者靜;智者樂,仁者壽。」智者通達事理,愛好周流不息的水;仁者安行義理,愛好厚重不移的山;智者心力常動,仁者性情常靜;智者自得其樂,仁者心廣年壽。儒家講的仁智,雖然不能完全等同於定慧,但是卻有相通的地方。
《經文》
師示眾云:「善知識!一行三昧者,於一切處,行、住、坐、臥,常行一直心是也。「淨名經」云:『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莫心行諂曲,口但說直,口說一行三昧,不行直心。但行直心,於一切法勿有執著。迷人著法相,執一行三昧,直言常坐不動,妄心不起,即是一行三昧。作此解者,即同無情,卻是障道因緣。
善知識!道須通流,何以卻滯?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心若住法,名為自縛。若言常坐不動是,只如舍利弗宴坐林中,卻被維摩詰訶。善知識!又有人教坐,看心觀靜,不動不起,從此置功。迷人不會,便執成顛,如此者眾,如是相教,故知大錯。」
《註釋》
三昧:梵語,又稱為三摩地,譯為正定、正受、等持。也就是心回歸自性而不動。
一行三昧:心定在一行而修三昧。又叫真如三昧,或一相三昧。一行、一相、真如都是指自性說的。
直心:誠實心,是一切萬行的根本。
諂曲:諂媚不正。
自縛:自己纏束自己。心執著法,就被法所纏住,所以叫法縛。
舍利弗:也叫舍利子,是佛的十大弟子之一。
宴坐:靜坐。
維摩詰:其義為淨名。是佛在世的時候,毘耶離城的一位在家菩薩。當初舍利弗在樹林中靜坐,維摩詰就對他說,靜坐不是坐著不動,而是心不執著一切法,又能運用得宜。
訶:大聲斥責。
看心觀靜:就是看心看淨。有一個看,表示有能看,有所看,能看所看就是二法,有二法就是分別,有分別就是煩惱。看心看淨,到底誰在看?心是什麼?淨是什麼?想要尋覓畢竟不可得。所以說都是虛妄不實。
不會:不能領會。愚昧的人只看經典字句,也有眼觀鼻、鼻觀心以及數息等等方法,都是心外求法,並不明白其中的妙理。
顛:痴顛,不明事理的意思。
相教:有形有象的教法。上乘大法,無形無相,所以惠能大師都以無相來說法。
《語譯》
六祖大師接著又對大眾開示說:「善知識!所謂一行三昧的意思,就是無論何時何地,行住坐臥都能心行正直,處處不失修行人的本分,又能永恆不變專一力行。淨名經(維摩經)上說:『直心就是修行的場所,直心就是清淨的佛土。』不要在內心裏懷有狡詐彎曲,只在口頭上說自己正直,而不照著正直的心去做。要不斷努力,使自己內心誠實正直,同時對一切法也不要有執著的念頭。可是有些迷昧的人,常常執著於法相,譬如說修習正定的時候,以為只要坐著不動,妄想就不會起來,這樣就是修習正定了。作這種見解的人,就如同沒有情識的木石一樣,這反而使自己在修道上阻礙不前。
善知識!河道必須流暢,道路必須通行,為什麼反生滯礙呢?同樣的,本心如果不被法相所縛,就好比道路、河流一樣是通行流暢的。如果心中常被法相所綁,就叫作繭自縛,自己綑綁自己。假使有人認為坐著不動是對的,就會像釋迦牟尼佛的大弟子舍利佛尊者,當初靜靜坐在樹林裏,反被維摩詰呵叱說:『並不是只坐著不動,就是修習正定了。』
善知識!又有一些人教人靜坐,只是看住自己的心,觀想著清靜,這樣只是觀看自己的內心是不是清靜,坐著不動也不起身,就永久那樣的下功夫。有許多迷痴的人不懂得佛法大意,執著太深,反而使自己癲狂亂性;患了以上毛病的人,還真不少。由此可知這樣教人靜坐修定,是很大的錯誤。」
《發微》
一行三昧就是道。道是什麼?平常心就是。平常心是什麼?就是中庸所說的庸德、庸言。六祖也說,不論在哪裡,不管行住坐臥,只要常行一直心就是。人如果能夠言顧行,行顧言,時時反省,時時實踐,那麼離道不遠了。
道運轉不息,也就是中庸說的「至誠無息」,並不是坐著不動。如果以為坐禪就是道,就是一行三昧,那麼就如同無情的木石,反而障礙了大道。
《經文》
師示眾云:「善知識!本來正教無有頓漸,人性自有利鈍。迷人漸修,悟人頓契。自識本心,自見本性,即無差別,所以立頓漸之假名。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相者,於相而離相;無念者,於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於世間善惡好醜,乃至冤之與親,言語觸刺欺爭之時,並將為空,不思酬害。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為繫縛;於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
善知識!外離一切相,名為無相。能離於相,則法體清淨,此是以無相為體。
善知識!於諸境上心不染,曰無念。於自念上,常離諸境,不於境上生心。若只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絕即死,別處受生,是為大錯。學道者思之!若不識法意,自錯猶可,更誤他人,自迷不見,又謗佛經,所以立無念為宗。
善知識!云何立無念為宗?只緣口說見性迷人,於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想從此而生。自性本無一法可得,若有所得,妄說禍福,即是塵勞邪見,故此法門立無念為宗。
《注釋》
正教:以正理來說教,叫正教。
無念:就是正念。也就是沒有妄念的意思。
無相:沒有分別相。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可見一切相都是假相,無相才是真正的實相。
無住:就是無所住。有所住便在假相當中,便是妄想心。無所住就是本心本性;本來無一物,所以是無所住。金剛經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離相:離一切形相。心中有物就是著相,心中無物就是離相。
酬害:報復傷害。
前念:以往之念。
今念:現在之念。
後念:未來之念。
繫縛:煩惱的異名。煩惱能纏縛身心,不得自由。
念念不住:心如同虛空,又了了分明。祖師說:「事大事小,到頭自了。任憑他壞,任憑他好。智者了達,就事了事;凡夫見二,就事生事。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法體:法身。
境上生心:在六塵境上生出妄想心。
口說見性迷人:口說見性而沒有真功實善,不是真正見性,所以說是迷人。
自性本無一法可得:自性如同虛空,所以說沒有一法可得。只要心能夠返照自覺,不向心外求法,就可以明白其中的奧妙。
《語譯》
六祖大師又對大眾開示說:「善知識!本來佛教說理是沒有頓悟和漸修的差別,現在為什麼有頓悟和漸修呢?因為人的根性有利根和鈍根的不同。根性較遲鈍的迷妄人只能漸漸修學,根性較銳利的明悟人一下子就能契機覺悟。只要能夠認識自己的本心,明白自己的本性,不論根性是怎樣,其實都是一樣的。只要知道這個原理,也就沒有頓悟和漸修的差別了。因此『頓悟』和『漸修』只是方便設立的假名目而已。
善知識!我這個法門,自從歷代祖師以來,都是先教人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所說的無相,就是處在各種的形相之中,心不染著。所說的無念,就是自心不被外在事物引誘而起邪心動妄念。所說的無住,就是自心不留戀過去,也不貪著未來;心性上能夠自在無住,才是人人本來的自性,也就是佛性。佛性是無所住的,佛性對於人世間的善惡好壞,甚至於仇人和親人,有言語的冒犯、諷刺,或者欺凌紛爭的時候,都一概看作是虛空幻相,不會想去報復仇害。在每一個起心動念中,不去追思往昔的情境,若果是過去的念頭,牽繫著現在的念頭,又牽引著未來的念頭,像這樣念念牽連不斷,就叫作繫縛,也就是拿繩子綑綁自己的意思。反過來說,如果心能夠不執著過去、現在、未來,就沒有束縛了。沒有束縛的心才能夠自在自如,這才是無所住心,也就是佛性的真正面目了。
善知識!修行人要識透真假,心不執著情愛、名利、生死這些外在的假相,使內在清淨,就叫作無相。心能遠離外在的假相,那麼自性的法體,自然清淨,這就是『無相為體』的意思。
善知識!在種種境界上,心能不被外境所染污,就叫作無念。也就是說在自心的念頭上,不受到眼耳的所見所聞影響,不受境界左右心性的意思。如果有人認為什麼都不去想,又把念頭除盡,豈不是像死人,因為人死了才不再有思想,而到別處受生了。這種觀念是極大的錯誤。學道的人應該好好的想一想,如果自己不明白佛法大意,自己錯了還罷了,卻又再誤導他人;自己愚迷不見真理,反倒過頭來誹謗佛法及經典。因此,歷代祖師唯恐世間上的人,執著形相生出妄想心,所以才立『無念』作為修行的宗旨。
善知識!大家明白為什麼要立無念為宗旨嗎?都是因為有些人常在口中自誇見性,但其實還是迷執的人,像這些迷妄的人遇到境界就生起雜念,有了雜念就有一些不正當的想法,有了不正當的想法就有慾望,有慾望就要勞心勞力,最後沉淪在生死苦海之中。其實每個人的本性是一切具足的,本來就沒有缺少什麼,也就不需要去得什麼法,也沒有什麼法可以讓本性得到。如果聽人說有什麼可得,又隨便說禍說福,那都是俗人的煩惱邪見。因此禪宗頓悟法門才建立無念為宗旨。
《發微》
無念、無相、無住是惠能頓悟法門的精義,修到這種境界,就已經體悟無生。無念、無相、無住,分開來說有三,其實只有一,就是自性。
尚書多方篇講:「克念作聖,罔念作狂。」克念的意思,就是沒有邪念。能夠克念,當然就意誠心正,因此可以作聖。而罔念就是念頭邪曲,這樣的人必然胡作非為,不是狂人是什麼?
大學篇說:「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不自欺良知,就是誠意,簡單來說就是誠實自己的意念。意念誠實當然就沒有邪心妄想,而符合自己的良知本性。要怎麼做才能不自欺呢?大學篇又說:「君子必慎其獨。」獨就是獨知之地,也就是靈靈昭昭的心,不要讓這個心有物慾干擾,就是慎獨。
人能夠克念、慎獨,就能達到無念、無相、無住的修養境界。所以從心性來說,頓教法門和真儒的修持是一樣的。
《經文》
善知識!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無二相,無諸塵勞之心;念者,念真如本性。真如即是念之體,念即是真如之用。真如自性起念,非眼耳鼻舌能念。真如有性,所以起念;真如若無,眼耳色聲當時即壞。
善知識!真如自性起念,六根雖有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真性常自在。故經云:『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
《注釋》
真如之用:真是不假,如是不動,也就是自性。中庸說的「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中就是真如的體相;「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和就是真如的妙用。
根:能生之義。譬如眼根對色境能生眼識,意根對法塵能生意識。
見聞覺知:六根的知覺。見是眼見,聞是耳聞鼻聞,覺是舌的味覺身的觸覺,知就是意的知覺。
第一義不動:楞伽經說:「第一義者,聖智自覺所得,非言說妄想覺境。」這是說能善分別種種的法相,但是我的自性本覺,本來就寂然不動。
《語譯》
善知識!所說的無,無的是甚麼事呢?所說的念,念的是甚麼東西呢?所說的無,就是沒有差別相,也沒有一切妄見塵勞的心。所說的念,就是念真如自性。所以說,真如就是念的本體,念就是真如的應用。真如自性才能生起念想,眼耳鼻舌這些器官是沒有思想的。真如有能隨緣起念的天性,要是真如本性離開人身,眼睛、耳朵、鼻子、舌頭這些器官也就立刻失去了效用。
善知識!真如自性隨緣起念的時候,是不受外緣污染的,所以雖然眼睛看到、耳朵聽到、身體接觸到、心裏想到,但是真如自性仍然不會被萬般情境影響,產生貪妄執著,而能恆常自在。所以維摩詰經上說:『明心見性的人,善於覺察天地萬物,並且能清楚分別一切法的面貌;常能守中抱一,清靜自在的行走人間天下路,而不會生起邪心妄念。』」
《發微》
這一品講的無念、無住、無相,看起來雖有不同,但是道理都一樣。基本上「念」的產生,是因為「住」「相」。如果無相,那要住什麼?不住當然就不會起念,不起念就是無念。反過來說,一起念就有所住,有所住就著相。
六祖又說,以無住為本,以無相為體,以無念為宗。無住就是心不住六塵相,因此可以來去自如,無罣無礙。無相就是空一切相,了知萬法皆空,本來無一物。無念就是心的本體,澄澈光明,如如不動。雖然法有無住、無相、無念的分別,但是都不離當前這一點自性,而中庸一書只用「誠」字來統括這一切。
《章旨》
宗門有教外心法,有教內修習。教外心法是傳道,在以心印心;教內修習是言教,在應機指引。教內修習又分為上乘法與一般法,六祖應機示教,所開示的都是接引最上根人的上乘法。坐禪品第五,講坐禪工夫的上乘法:不離自性,就是一真法界。在第四「定慧品」中,六祖已明示坐功不是「看心觀靜,不動不起。」而是「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
第五「坐禪品」,六祖大師接著開示修習禪定不是在看心、看淨和不動上修行。自性不動的修持工夫是:「但見一切人時,不見人之是非善惡過患。」講坐禪是:「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講禪定是:「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因此,吾人在念念中,自見本性清淨,在日常生活當中素位而行,不悖禮犯分,那麼當體成真而德慧成就。
如果沒有密付無上心法,沒有在財、法、侶、地的道場裏同修共辦,又沒有天人的護持,光講守一、抱元、歸零,光是參禪、打坐、唸佛、誦經,就想要做到一心不亂,實在是千難萬難。
白陽法門是道與教一貫,講真人靜坐,不是身體打坐。老師說:「每天打坐而不修不辦,第一對不起自己,第二對不起父母,第三對不起國家。」儒門心法是「不參禪,不打坐,三省四勿真功夫。」孚佑帝君說:「大學講知止、定、靜、安、慮,每一步都是坐功,每一步都是頓悟。」師母說:「如果我們能養浩然正氣,行中庸之道,在行、住、坐、臥當中就有道。」
《經文》
師示眾云:「此門坐禪,元不看心,亦不看淨,亦不是不動。若言看心,心元是妄,知心如幻,故無所看也。若言看淨,人性本淨,由妄念故,蓋覆真如,但無妄想,性自清淨;起心看淨,卻生淨妄;妄無處所,看者是妄。淨無形相,卻立淨相,言是工夫。作此見者,障自本性,卻被淨縛。
善知識!若修不動者,但見一切人時,不見人之是非、善惡、過患,即是自性不動。善知識!迷人身雖不動,開口便說他人是非長短好惡,與道違背。若看心看淨,即障道也。」
《注釋》
坐禪:坐而修禪,息慮凝心,以究明心性的工夫。達摩東來中國,傳佛心印,不假藉語言文字,而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世稱所傳為「一指禪」。
看心看淨:北宗漸修法門教人凝心入定,住心看淨,起心外照,攝心內證,所以南宗頓教以不看心、不看淨來批駁。無垢就無淨,淨也是相,所以不看。
性自清淨:自性是上天所賦,這一點自性在天是理,在人是性,本來就是清淨光明,無垢無染。
工夫:也作功夫。工是功程。也就是修練的功程。
《語譯》
六祖大師開示大眾說:「這個法門中所說的坐禪,本是不執著於心,也不執著於淨,也不是不動。如果說執著於心,心念原本是虛妄的;知道心念是虛幻的,所以也就無所執著。如果說執著於淨的話,人的自性本來清淨,因為有了無明妄念,所以覆蓋了真如本性。只要沒有妄想,本性自然清淨;如果起心執著於淨,就會產生淨的虛妄;虛妄沒有一定的處所,有了執著,就是虛妄。淨原本也沒有形相,現在卻立出了淨的形相,還說這是修行的工夫;有了這樣錯誤的見解,就會障蔽自己的真如自性,反而被淨相所纏縛。
如果想修持不動心性的工夫,那麼無論何時、何地,對他人的是非、善惡、功過、得失,都能視而不見,不起分別,這才是自性不動搖的工夫。善知識!愚迷的人,身體雖然不動,但是一開口便說他人的是非長短好壞,這就與佛道相違背了。像這些人雖然是坐禪,但一味看心看淨的結果,反而頭上安頭,阻礙修行的正道。」
《發微》
湯子遺書說,每每看到朋友當中,有的人自己不能改過,卻偏偏要議論別人的是非過錯。甚至於是幾十年前偶然的錯誤,也常常記在心裡,並且當作話柄。卻不想一想古人說的「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大舜和盜跖的分別,只在一念的轉移;如果從來所做所為都是君子,可是一旦改行,那就變成小人了;而從來所做所為都是小人,一旦改變思想,那就成為君子了。所以怎麼可以因為人的一時過錯,便加以非議或是拋棄,斷絕了人家改過自新的道路。還有在人家背後議論過失,卻不肯當面善盡忠言,這不只是身為朋友的過失,也是自己的心地不忠厚、不光明,像這樣的過失,便不是小事了。
靜坐常思自己的過錯,哪有閒工夫去議論別人的是非。不見人的是非,更不會議論人的是非,修持到這種境界,道就在其中了。
達摩還沒有到中國來的時候,各家對於坐禪的理解,都是離不開四禪八定的範圍。但是這樣的禪定工夫,雖然精細,可是離不開色界、無色界的框限。而達摩的「一指禪」,便是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一步直超,教外別傳。頓悟的人當下和諸佛同體,所以和一般的坐禪法門不同。
《經文》
師示眾云:「善知識!何名坐禪?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
善知識!何名禪定?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心即不亂。本性自淨自定,只為見境思境即亂;若見諸境,心不亂者,是真定也。
善知識!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外禪內定,是為禪定。「菩薩戒經」云:『我本元自性清淨。』善知識!於念念中,自見本性清淨,自修自行,自成佛道。」
《注釋》
我本元自性清淨:「菩提自性,本來清淨。」所以佛以金剛比喻佛性。本是根本,元是原來。
自見本性清淨:自性本來清淨,並不是脫離了塵垢而得到清淨。因為自性就像虛空一樣,本來沒有一物,所以說本來清淨。
《語譯》
六祖大師再對大眾開示說:「善知識!甚麼叫作『坐禪』呢?坐禪是心性沒有執著,沒有障礙的工夫。對外在一切善惡境界,不起是非、善惡的念頭,這就稱為坐;對內能見到自性如如不動,不被塵境所擾,這就稱為禪。
善知識!甚麼叫作『禪定』呢?在外離一切相的執著叫做禪,在內明悟本來,不亂心性叫做定。如果在外境上著相,內心就會散亂;如果能外離一切相,內心就不會散亂。自心本性原是清淨安定的,只因為遇境起念,所以內心就亂了。如果見一切境而內心不亂的話,這才是真定。
善知識!外離一切相就是禪,內心不亂就是定;外無執著,內心不亂,就叫做禪定。菩薩戒經說:『我們的自性本體,本來就是清淨的。』善知識!在念念當中,和自己的清淨本性相應;在一切時中,精進修持實踐,自然能夠成就佛道。」
《發微》
坐禪不是趺坐禪定的意思。惠能說:「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所以枯坐不是禪,能夠不起妄念,那麼行住坐臥,都是禪。如果不能見到本性,那麼端坐又有什麼用呢?
過去大道沒有普渡,所以要頓悟非常困難,因此一般人修習禪定,都是依照教門的工夫,也就是看心看淨,或者是數息止觀,希望惑業漸去,最後得證涅槃。但是這些方法都是有為法,金剛經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所以無為法才是究竟法。這無為法就是「明師一指,教外別傳。」當下迴光,頓悟自性本來清淨,所以不斷煩惱,煩惱自斷,而可以疾速成就菩提。
《章旨》
第六「懺悔品」,傳授見性成佛的實際做法。內容有五段:第一段,傳授「戒、定、慧、解脫、解脫知見」五分法身香,又傳授「無相懺悔」,消滅三世的罪業。第二段,教發自心四弘誓願。第三段,傳授無相自性三寶三皈依戒。第四段,開示一體三身自性佛,使學者明白道在自身。第五段,說無相頌五首,滅除修士多生多劫所造的罪障,罪障消除就可以見性成佛。
修道有三部曲:第一要立愿了愿,第二要感恩與懺悔,第三要明白真道有真考。這是眾生參辦佛事的實際做法。能夠這樣,就可以消解寃孽,化掉習氣,明理培德,心性提昇,才能參與這一場天人共辦的三曹佛事。
《經文》
時,大師見廣韶洎四方士庶,駢集山中聽法,於是陞座,告眾曰:「來,諸善知識!此事須從自性中起。於一切時,念念自淨其心,自修其行,見自己法身,見自心佛,自度自戒,始得不假到此。既從遠來,一會於此,皆共有緣。今可各各胡跪,先為傳『自性五分法身香』,次授『無相懺悔』。」眾胡跪。
師曰:「一、戒香,即自心中無非無惡、無嫉妒、無貪嗔、無劫害,名戒香。二、定香,即睹諸善惡境相,自心不亂,名定香。三、慧香,自心無礙,常以智慧觀照自性,不造諸惡;雖修眾善,心不執著;敬上念下,矜恤孤貧,名慧香。四、解脫香,即自心無所攀緣,不思善,不思惡,自在無礙,名解脫香。五、解脫知見香,自心既無所攀緣善惡,不可沉空守寂,即須廣學多聞,識自本心,達諸佛理,和光接物,無我無人,直至菩提,真性不易,名解脫知見香。
善知識!此香各自內薰,莫向外覓。
《注釋》
廣韶:廣州和韶州。
洎:及。
駢集:聚集。
此事:指修佛學道的事。
不假到此:不辜負來這裡學佛的苦心。
胡跪:右膝著地,豎左膝危坐。是胡人跪敬的禮儀,所以叫胡跪。
五分法身香:以五種功德法而成佛身。也就是戒香、定香、慧香、解脫香、解脫知見香五種。
戒香:戒慎自己,不作惡事。薰習戒慎的香煙,就能斷惡行善。破相論說,佛陀在世的時候,教導眾弟子用智慧火燃燒自性無價寶香,供養十方諸佛。但是現在的眾生,不了解如來的真實義,只用外在的火燃燒世間有形質的種種香煙,希望得到福報,這怎麼能夠呢?達摩也講,戒香,能斷除種種罪惡,能修種種善業。戒德薰於四方,就如同香煙飄向各處,所以叫戒香。
定香:真心定寂,離一切妄念,在任何環境之下,都能保持本心,不起散亂。
慧香:發出真智慧,行一切善事。達摩說:「常於身心內自觀察。真智圓明,觀達法性,為慧香。」
解脫香:解除一切無明的束縛,自由自在。達摩說:「自覺覺他,覺智明了,則名解脫。」
攀緣:猿猴依附林木而走動叫攀緣。比喻心隨著外境而轉移。
解脫知見香:以自性菩提,空一切相,真知真悟,常行佛事,叫解脫知見香。
沉空守寂:固守空寂,頑空不通。
和光接物:老子說:「和其光,同其塵。」處在治世,和眾人同享光明;處在濁世,和眾人同俗混塵,不露光芒。和光接物,是說待人接物和祥而光明正大。
內薰:眾生心內,有本覺的真如,向內尋求,自然得到菩提。灼燒叫薰。由內尋求所以叫內薰。
《語譯》
有一天,六祖大師看到廣州、韶州以及四方的學者、庶民都聚集到山中來聽聞佛法,於是登上法座,告訴大眾說:「來,十方大德!有關修行成佛的大事,必須要從自性的覺悟做起。在任何時候,念念都能清淨自心,修正自己的行為;見到自己的法身、佛性,自己救渡,自己持戒,這樣才不辜負來到曹溪聽法。大家既然都是遠道而來,能夠共同在此聚會,都是有緣。現在請各位就地胡跪,我要先傳授你們『自性五分法身香』,接著再傳授『無相懺悔』。」大眾依照大師的指示,趕緊恭敬的跪好。
六祖大師說:「第一是戒香,就是自己心中沒有過失、罪惡,沒有嫉賢妒能的心理,沒有慳貪嗔忿的念頭,沒有劫掠殺害的意圖,這就叫作戒香。第二是定香,就是看到一切善惡情境的時候,自心不會散亂,這就叫作定香。第三是慧香,就是自心沒有障礙,時常以智慧觀照自己的真如自性,不造作惡業,雖是修行種種善事,但心中不執著所作的善行。尊敬長輩,體念晚輩,憐憫孤苦,救濟貧窮,這就叫作慧香。第四是解脫香,就是心不攀緣外境,不去思量分別善惡,身心自在,無所掛礙,這就叫作解脫香。第五是解脫知見香,就是自心既然對於善惡都沒有攀緣,但也不可以死守空寂,而應該多方參學,聽經聞法,以認識自心,通達佛法義理;待人要謙虛和善,不要妄自分別人我,從初發心一直到圓滿菩提時,真如自性絲毫沒有改變,這就叫作解脫知見香。
善知識!這『自性五分法身香』,主要是用來燻修自心,千萬不能離心而向外尋求。
《發微》
六祖慈悲,要修道的人從自性之中,念念自淨其心,自修其行,見自己法身,見自心是佛,自度自戒,才不枉費修行學道的初心。
「自性五分法身香」,是發自於自性法身上的五種功德法。以「香」為比喻,是說可以自薰薰人,也就是自覺覺他的意思。香不是檀香,是用真智慧之火,燃燒著無形無相的寶香,也就是內照自覺、盛德化人,就像香的洋溢薰人,使人生出歡喜。這五種功德香,都是從自性下手,所以叫內薰。
《經文》
今與汝等授無相懺悔,滅三世罪,令得三業清淨。善知識!各隨我語,一時道:『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後念,念念不被愚迷染,從前所有惡業愚迷等罪,悉皆懺悔,願一時消滅,永不復起。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後念,念念不被憍誑染,從前所有惡業憍誑等罪,悉皆懺悔,願一時消滅,永不復起。弟子等,從前念、今念及後念,念念不被嫉妒染,從前所有惡業嫉妒等罪,悉皆懺悔,願一時消滅,永不復起。』
善知識!以上是為無相懺悔。云何名懺?云何名悔?懺者,懺其前愆,從前所有惡業、愚迷、憍誑、嫉妒等罪,悉皆盡懺,永不復起,是名為懺。悔者,悔其後過,從今以後,所有惡業、愚迷、憍誑、嫉妒等罪,今已覺悟,悉皆永斷,更不復作,是名為悔。故稱懺悔。凡夫愚迷,只知懺其前愆,不知悔其後過。以不悔故,前愆不滅,後過又生。前愆既不滅,後過復又生,何名懺悔?
《注釋》
三世:過去、現在、未來,稱為三世。
三業:業是造作的意思。一、身業,身所做的事,如殺、盜、淫。二、口業:口所說的話,如惡口、兩舌、綺語、妄言。三、意業:心意的想念,如貪、嗔、痴。以上是三惡業,反過來就是三善業。
憍誑:自大誑妄。
愆:過失,罪過。
《語譯》
現在我再為你們傳授『無相懺悔』,滅除三世的罪業,使身口意三業得到清淨。
善知識!大家一起隨我念:『弟子等,從前念、現念、一直到後念,念念都不被愚痴迷惑所污染,以前所造作的一切惡業以及愚痴迷惑等罪,現在完全以至誠的心懺悔,誓願都能同時消除滅盡,今後永遠不再生起。弟子等,從前念、現念,一直到後念,念念都不被自大驕傲欺詐所污染,以前所造作的一切惡業以及自大驕傲欺詐等罪,現在完全以至誠的心懺悔,誓願都能同時消除滅盡,今後永遠不再生起。弟子等,從前念、現念,一直到後念,念念不被嫉妒怨恨所污染,以前所造作一切惡業以及嫉妒怨恨等罪,現在完全以至誠的心懺悔,誓願都能同時消除滅盡,今後永遠不再生起。』
善知識!以上所宣說的就叫作無相懺悔。甚麼叫作懺?甚麼叫作悔?所謂懺,就是懺除以前所犯的過失,從前所造的一切惡業、愚迷、憍狂、嫉妒等罪,完全懺除盡淨,今後永不再犯,這就叫作懺。所謂悔,就是悔改自己反復再犯的過失,從今以後,所有的一切惡業、愚迷、憍狂、嫉妒等罪,現在已經覺悟,下定決心完全斷絕,從此不再去做,這就叫作悔。所以稱為懺悔。
一般世俗的人,愚昧又痴迷,只知道懺除自己以前所犯的罪過錯,而不知道悔改反復再犯的過失。因為不知悔改的原故,所以從前的罪過錯還沒有滅除,而新的過失又不斷累積。既然以前的罪過錯不能滅除,後來的過失又不斷再犯,怎麼能稱為懺悔呢?
《發微》
人不是聖賢,誰能沒有過失呢?如果知過能改,那就是最美好的善行了。所以君子的可貴,就是能夠不貳過。六祖傳授「無相懺悔」,就是希望人們能夠去惡向善,以恢復本來清淨的法身。
學道的人,以前不認識清淨的自性,反而誤認六賊為父,所以有種種的貪嗔痴愛,念念不離愚迷、憍誑、嫉妒,造成無邊無量的罪業;現在一時頓悟,痛改前非,真實懺悔,永遠不再犯過。
懺是懺以前所作的過失,永不再犯。悔是既然知道已往的過失,務必要改正過來。既然知道過失,就大澈大悟,永遠斷絕,不再重蹈覆轍。有一首懺悔偈說:「罪從心起將心懺,心若滅時罪亦亡;心亡罪滅兩俱空,是則名為真懺悔。」所以真正的懺悔,要懺到一念不生,也就是所謂的「無生懺」,才是究竟。
儒門的聖賢像曾子,每日三省,以忠、信、傳習來自我要求,當然可以寡過。而像子路那樣「聞過則喜」,不會袒護過失,也可以說是一個正人君子了。
《經文》
善知識!既懺悔已,與善知識發四弘誓願,各須用心正聽:『自心眾生無邊誓願渡,自心煩惱無盡誓願斷,自性法門無量誓願學,自性佛道無上誓願成。』
善知識!大家豈不道眾生無邊誓願渡?恁麼道,且不是惠能渡。善知識!心中眾生,所謂邪迷心、誑妄心、不善心、嫉妒心、惡毒心,如是等心,盡是眾生,各須自性自渡,是名真渡。
何名自性自渡?即自心中邪見、煩惱、愚癡眾生,將正見渡。既有正見,使般若智打破愚癡迷妄眾生,各各自渡。邪來正渡,迷來悟渡,愚來智渡,惡來善渡,如是渡者,名為真渡。
又煩惱無盡誓願斷,將自性般若智除卻虛妄思想心是也。又法門無量誓願學,須自見性,常行正法,是名真學。又佛道無上誓願成,既常能下心,行於真正,離迷離覺,常生般若,除真除妄,即見佛性,即言下佛道成。常念修行,是願力法。
《注釋》
四弘誓願:廣大叫作弘,切結其心叫作誓,志求滿足叫作願。心地觀經說,一切菩薩都有四弘誓願,就是誓願渡化一切眾生,誓願斷除一切煩惱,誓願修學一切法門,誓願成就一切佛果。
恁麼道:這麼說。
且不是惠能度:不是惠能能度,而是眾生自性自度。頓悟入道要門論說,眾生自度,佛不能度,努力自修,不要依賴他佛。
正見:明白正理。
正法:真正的道法,不離於自性的法門。
下心:低心下氣。
《語譯》
善知識!現在已經真誠懺悔清淨,再和大家一起發四弘誓願,表明向道的決心,大家都應該專一誠心的聽:自心的眾生無邊,我誓願渡盡;自心的煩惱無邊,我誓願斷盡;自性的法門無量,我誓願修學;自性的佛道無上,我誓願成就。
善知識!大家不是說眾生無邊誓願渡嗎?這麼說,就不是我來渡你們了。善知識!心中眾生,就是所謂的邪迷心、誑妄心、不善心、嫉妒心、惡毒心,這些種種不善的心,都是心中的眾生,大家應該自性自渡,這才叫作真渡。
甚麼叫作自性自渡呢?就是將自己心中的邪見、煩惱、愚癡等眾生,用正見來渡。既然有了正見,就能運用般若智慧來打破愚癡迷妄的眾生,各各自性自渡。邪見來時用正見渡,執迷來時用覺悟渡,愚癡來時用智慧渡,惡念來時用善念渡,這樣來渡心中的眾生,就叫作真渡。
還有煩惱無盡誓願斷,就是運用自性般若的智慧來去除虛妄分別的思想心。法門無量誓願學,就是必須見自本性,常常實踐正法,這就叫作真學。無上佛道誓願成,就是既然常能心存謙卑實踐正法,又能遠離迷妄而又不執著於覺悟,內心常生般若智慧,真妄都除去,就能見到自己的佛性,也就能在一言之下悟道成佛。能夠念念誠心抱守四弘誓願,精進修行,這就是立願了願的法門!
《發微》
無相懺悔,可以滅掉三世的罪愆,還我清淨的面目。為了要保持這個清淨的法身,除了真誠懺悔以外,更要發弘誓大願,以表達內心向道的堅決,並可以使道心永不退轉。這樣便可以自渡渡人。
可是眾生只能自性自渡,佛不能渡。所說的心中眾生,就是邪迷心、誑妄心、不善心、嫉妒心、惡毒心,這些心都屬於眾生相,要用自己的真天心去化渡,才能解脫,這樣才是真渡。
用自性般若智慧滅掉心中的眾生,同樣,也用自性般若智慧來除去心中的煩惱。必須要見到自己的佛性,依照正法實修,才是真正的學道。但是要見到自己的佛性,必須低心下氣,行持端正,不要執著真實,也不要落入虛妄。這樣就可以見到自己的佛性,這樣就可以在一言的當下成就佛道了。
修道如果不變初心,便成佛有餘了。那初學的道心,是極大的誠心和願力,所以修行是願行法,願力宏深,沒有不成功的。地藏菩薩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就是一個好例子。
《經文》
善知識!今發「四弘願」了,更與善知識授「無相三歸依戒」。善知識!歸依覺,兩足尊;歸依正,離欲尊;歸依淨,眾中尊。從今日去,稱覺為師,更不歸依邪魔外道。以「自性三寶」常自證明。
勸善知識歸依自性三寶:佛者,覺也;法者,正也;僧者,淨也。自心歸依覺,邪迷不生,少欲知足,能離財色,名兩足尊。自心歸依正,念念無邪見,以無邪見故,即無人我、愩高、貪愛、執著,名離欲尊。自心歸依淨,一切塵勞愛欲境界,自性皆不染著,名眾中尊。若修此行,是自歸依。凡夫不會,從日至夜,受三歸戒;若言歸依佛,佛在何處?若不見佛,憑何所歸?言卻成妄。
善知識!各自觀察,莫錯用心。經文分明言自歸依佛,不言歸依他佛。自佛不歸,無所依處。今既自悟,各須歸依自心三寶,內調心性,外敬他人,是自歸依也。
善知識!自心歸依自性,是歸依真佛。自歸依者,除卻自性中不善心、嫉妒心、諂曲心、吾我心、誑妄心、輕人心、慢他心、邪見心、愩高心,及一切時中不善之行,常自見己過,不說他人好惡,是自歸依。常須下心,普行恭敬,即是見性通達,更無滯礙,是自歸依。
《注釋》
無相三歸依戒:佛家以佛、法、僧為三寶。歸依釋迦摩尼佛、歸依佛所說的道理、歸依出家的僧人為歸依三寶,叫三歸依戒。現在惠能祖師反復叮嚀歸依自性三寶,因為自性無形無相,是最真實的無價寶,所以叫無相歸依。自性就是佛寶,自心就是法寶,自身就是僧寶。性、心、身一個道理,都是不離當前的這一點佛性。
歸依:歸是歸向,依是依從。
兩足尊:福慧兩足,最為尊貴,所以叫兩足尊。
離欲尊:是說歸依正法,遠離世間的情欲,所以最為尊貴。
眾中尊:是說歸依清淨,不染世間的塵垢,所以在眾生中最為尊貴。
外道:傳燈錄說,心外求法,叫作外道。
愩高:傲慢。
經文分明言自歸依佛:華嚴經淨行品說,自歸依佛,當願眾生,體解大道,發無上心。
自心三寶:頓悟入道要門論說,心是佛,不用將佛求佛。心是法,不用將法求法。佛法無二,和合為僧,就是一體三寶。
諂曲:為討好別人而曲意諂媚。
吾我心:有你我分別相,這種人的自私心很重。
《語譯》
善知識!現在已經發四大弘願了,再傳授大家無相三歸依戒。善知識!歸依覺性,成就福慧具足的尊貴功德;歸依正法,成就遠離愛欲的尊貴功德;歸依清淨,成就解脫自在、眾生敬重的尊貴功德。從今以後,應當以明覺的天性為老師,再也不要去歸依其他邪魔外道,常常用自性的佛法僧三寶來為自己證明。
奉勸各位善知識,要歸依自性三寶,怎麼歸依呢?第一歸依佛,就是自覺覺他,覺行圓滿。第二歸依法,就是誠意正心,慎獨戒欺。第三歸依僧,就是清淨身心,無染無著。自心歸依覺性,邪念迷情不會生起,能減少欲望,知足不貪,更能遠離錢財美色的誘惑,達到圓滿的福德智慧。自心歸依正法,念念都沒有邪見,因為心地光明,不會執著分別人相、我相及愩高我慢,更不會貪心痴愛、執泥世情,達到遠離愛欲的清高尊貴。自心歸依清淨,在一切紅塵苦勞、痴愛情欲的境界中,自性都不被染著,達到受眾生敬重的尊貴。
如果能夠這樣修行,就是自性三歸依。一般凡夫不能理解無相歸依,所以從早到晚只是求得形式上的三歸依戒。如果說歸依佛,佛在哪裡呢?如果見不到佛,憑藉甚麼作為歸依的對象呢?所以說歸依佛,這句話豈不變成打妄語了。
善知識!你們要自己去體會觀察,不要錯用了心意!譬如華嚴經上清楚記載「自歸依佛,當願眾生,體解大道,發無上心。」經文上分明是說要歸依自性佛,並不是要去歸依本性以外的佛。自性佛不歸依,就沒有歸依處所了。現在既然已經自己覺悟了,大家必須各自歸依自性三寶。向內要調和自己的心性,在外要恭敬尊重他人,這就是自歸依。
善知識!自心歸依自己本有的自性,就是歸依真佛。所謂自歸依,就是除去自性中的不善心、嫉妒心、諂曲心、吾我心、誑妄心、輕人心、慢他心、邪見心、愩高心,以及一切時中所有不善的行為;常常反省自己的過失,不說別人的好壞是非,這就是自歸依。修道人必須經常懷著謙卑低下的忍讓心,普遍對人恭敬,這就是見到自己的本性,明理通達,心中沒有執著罣礙,這就叫作自歸依。
《發微》
「無相三歸依戒」,就是教人明白自性才是真佛,自己的真佛不歸依,卻要往外尋找歸依,這樣就違背了佛意。佛法僧三寶的真義是覺、正、淨。歸依自性三寶,就是大覺的人。這樣修行,才能解脫。過去千聖萬佛的修為,都不能離開這種上乘大法,明眼人當可以體會祖師的妙意。
自己的本心本性才是最真實。布袋和尚說:「只個心心心是佛,十方世界最靈物,縱橫妙用可憐生,一切不如心真實。」又說:「吾有一軀佛,世人皆不識;不塑亦不裝,不雕亦不刻。無一塊泥土,無一點彩色;工畫畫不成,賊偷偷不得;體相本自然,清淨非拂拭,雖然是一軀,分身千百億。」佛在哪裡?明師一指,當下就是。
《經文》
善知識!既歸依自三寶竟,各各志心,吾與說『一體三身自性佛』,令汝等見三身,了然自悟自性。總隨我道:『於自色身歸依清淨法身佛,於自色身歸依圓滿報身佛,於自色身歸依千百億化身佛。』
善知識!色身是舍宅,不可言歸。向者三身佛在自性中,世人總有。為自心迷,不見內性,外覓三身如來,不見自身中有三身佛。汝等聽說,令汝等於自身中見自性有三身佛。此三身佛從自性生,不從外得。
何名清淨法身佛?世人性本清淨,萬法從自性生。思量一切惡事,即生惡行;思量一切善事,即生善行。如是諸法,在自性中,如天常清,日月常明,為浮雲蓋覆,上明下暗,忽遇風吹雲散,上下俱明,萬象皆現。世人性常浮游,如彼天雲。善知識!智如日,慧如月,智慧常明,於外著境,被妄念浮雲蓋覆自性,不得明朗。若遇善知識,聞真正法,自除迷妄,內外明徹,於自性中,萬法皆現。見性之人,亦復如是。此名清淨法身佛。
《注釋》
竟:完畢。
志心:心之所向之為志。留心。
一體三身自性佛:自性中有三身佛,就是清淨法身、圓滿報身、千百億化身,三身本來一體,所以叫一體三身自性佛。悟性論說「飛騰十方,隨宜救濟的,是化身佛;斷惑修善,雪山成道的,是報身佛。無言無說,湛然常住的,是法身佛。」
色身:父母所生的身軀。
清淨法身:法身如來,梵語是毗盧遮那佛,譯為遍一切處。如來自性,本自清淨,所以叫清淨法身。
圓滿報身:報身如來,梵語是盧舍那佛,華言為淨滿,也就是圓滿功德,可以受十方供養的受報佛。
千百億化身:化身又叫應化身、變化身,為眾生變化種種形的佛身。現佛形為應身,現其他形態為化身。
萬法從自性生:一切萬法都是從自性而生出來的。傳心法要說「心生則種種法生。」所以知道一切萬事萬物都是由心所造,甚至於人天地獄修羅等六道眾生,都是由心所造。
自性為浮雲蓋覆:十地經說,眾生身中有金剛佛,就像日輪,體明圓滿,廣大無邊,只因為被五蘊覆蓋,好像瓶甕裡面的燈光,不能顯現。
浮游:浮動漂游不定。
著境:執著於六塵境。
《語譯》
善知識!既然已經歸依自性三寶了,現在請各位再專心聆聽!我為你們再說『一體三身自性佛』,使大家都能夠見到自性三身,明白地覺悟自己的真如本性。請大家都跟隨我念:『就在自己的色身中歸依清淨法身佛,就在自己的色身中歸依圓滿報身佛,就在自己的色身中歸依千百億化身佛。』
善知識!色身就好像是我們住的房舍一樣,有一天會壞,因此不可以說歸依色身。剛才所說的法身、報身、化身這三身佛,都在我們的自性中,世間上每個人都有。只因為自己的心性被無明迷惑,不能見到內在的自性,總是向外找尋三身如來佛,卻看不見自己本性就是三身如來佛。你們聽我說法,能使你們在自身中見到自性三身佛。這三身佛,都是從自性中生出來,並不是從外面可以找尋到的。
甚麼叫做清淨法身佛呢?世人的心性本來清淨無染,一切萬法都由自性而生。如果心中思量一切惡事,會產生惡的行為;如果心中思量一切善事,就會產生善的行為。這樣所有一切善惡諸法都在自性中,就好像天空本來常清,日月本來常明,只因為被浮雲遮蔽而形成上明下暗的現象;忽然一陣風來,把浮雲吹散,天空自然上下全明,森羅萬象都會清楚的顯現出來。世人的心性,經常浮游不定,就好像那天空的浮雲一般。
善知識!智就像是太陽,慧就像是月亮,智慧和日月一樣,時常光明朗照,但是受到外境的影響,使自己的妄念浮雲遮蓋了自性,智慧就不能明朗光亮。如果能遇到大善知識點化,聽聞無上的佛法真理,自己能除去心中的迷執妄念,使心性內外都光明清澈,自性中的萬法都顯現出來。明心見性的人也是這樣,這叫做清淨法身佛。
《發微》
菩提自性,本來清淨,可惜被塵垢所汙染,失去光明,就像日月被浮雲遮蓋一樣。如果能夠遇到明師指點,傳授如來正法眼,就像是風吹雲散,重見日月。見性的人,也是一樣。
世人自身有佛,不能醒悟,所以六祖惠能大師從法身、報身、化身說法,使人知道自己與佛沒有差別。所以說「佛向性中作,莫向心外求。」
孟子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聖人以盡心知性、知性知天,來闡述道不離自身。中庸說:「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可見道在自身,也就是人的這一點佛性。中庸又說:「唯天下至誠,唯能盡其性;能盡其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至誠的人,可以盡性合天,可以參贊天地化育,這不是佛是什麼呢?所以「盡心盡性」便是「皈依自性三身佛」。
《經文》
何名圓滿報身?譬如一燈能除千年暗,一智能滅萬年愚。莫思向前,已過不可得;常思於後,念念圓明,自見本性。善惡雖殊,本性無二;無二之性,名為實性。於實性中,不染善惡,此名圓滿報身佛。自性起一念惡,滅萬劫善因;自性起一念善,得恒沙惡盡。直至無上菩提,念念自見,不失本念,名為報身。
何名千百億化身?若不思萬法,性本如空;一念思量,名為變化。思量惡事,化為地獄;思量善事,化為天堂;毒害,化為龍蛇;慈悲,化為菩薩;智慧,化為上界;愚癡,化為下方。自性變化甚多,迷人不能省覺,念念起惡,常行惡道;迴一念善,智慧即生,此名自性化身佛。
善知識!法身本具,念念自性自見,即是報身佛。從報身思量,即是化身佛。自悟自修自性功德,是真歸依。皮肉是色身,色身是舍宅,不言歸依也。但悟自性三身,即識自性佛。
《注釋》
實性:實相。就是真如本性。
恆沙:恆河中的沙,比喻極多。
毒害:狠毒害人的心。遺教經說,人心可畏,超過毒蛇。
慈悲:菩薩以慈悲為懷,一念慈悲,就是一念菩薩。
上界:指天界。
下方:指三惡道。論語說:「君子上達,小人下達。」
《語譯》
甚麼叫做圓滿報身呢?拿譬喻來說:有一處千年陰暗無光的地方,只要點亮一盞燈火,千年的黑暗當下消失。同樣的道理,萬年愚蠢痴迷的人,只要聽聞佛法,一念之間開悟智慧而覺醒,就能滅除萬年的愚蠢痴迷。不要再去想過去的事,已經過去的事,不可能再追回來;要常常想,從今以後每一個念頭都要圓滿光明,自然能見到自己的本性。
人的善與惡雖然有懸殊的差別,但是每個人的本性卻沒有善與惡的差別,這沒有差別的佛性,才可說是本來實有的真性。在本來實有的真性中,如果沒有染著善與惡,這就是「圓滿報身佛」。善惡原在一念之間,如果自己的心性起了一個惡念,便能消滅萬劫以來所修的善因;反過來,如果自己的心性起了一個善念,便可以滅盡多如恆河沙的惡業。從初發心一直到成就無上菩提,念念之間能夠自見本性,永遠不再失去見性的本念,這就叫做報身。
甚麼叫作千百億化身呢?如果不去攀緣思量萬法,自性本來就如同晴空;如果對萬法有了一念的思量,就叫做變化。思量惡事的時候,自心就變化成地獄的境界;思量善事的時候,自心就變化成天堂的境界;如果生起毒害的念頭,自心就變化成龍蛇的境界;生起慈悲的念頭,自心就變化成菩薩的境界;自性流露智慧的時候,自心就變化成上界諸天的境界;自性迷執愚癡的時候,自心就變化成下方三惡道的境界。自心的變化非常多,愚迷的人不能省察覺悟,念念生起惡心,所以經常在惡道中行走。如果能夠回轉一念的善心,就能生出般若智慧,這就叫做自性化身佛。
善知識!法身本來人人具足,念念得見自性,就是報身佛。從報身上思量萬法,發起作用,就是化身佛。自己覺悟,自己修行自性功德,就是真歸依。皮肉是色身,色身好比建造的房屋,不久以後一定毀壞,所以不能說歸依。只要能夠了悟自性中本來就具備三身,就是認識自性佛。
《發微》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從前種種的罪惡,因為善念一起,得以消滅,就像一盞燈光,能夠消滅千年的黑暗。人的自性本來圓明,一旦生起善念,永不退轉,那麼過去所造像恆河沙那麼多的罪惡,也會消滅,最後達到無上菩提。
有道是「三點如星佈,橫鈎似月斜,披毛從此出,作佛也由它。」心善就是天堂,心惡就是地獄。如果能夠省悟,回心向善,智慧常生,這就是自性化身佛。
傅大士有「還源詩」十二首:
還源去!生死涅槃齊,由心不平等,法性有高低。
還源去!說易運心難,般若無形相,教作如是觀。
還源去!欲求般若易,但息是非心,自然成大智。
還源去!觸處可幽棲,涅槃生死是,煩惱即菩提。
還源去!依見莫隨情,法性無增減,妄說有虧盈。
還源去!何須更遠尋,欲求真解脫,端正自觀心。
還源去!心性不思議,志小無為大,芥子納須彌。
還源去!解脫無邊際,和光與物同,如空不染世。
還源去!何須次第求,法性無前後,一念一時修。
還源去!心性不沉浮,安住王三昧,萬行悉圓收。
還源去!生死本紛綸,橫計虛為實,六情常自昏。
還源去!般若酒澄清,能治煩惱病,自飲勸眾生。
回歸本源,就是自悟自修自性功德,這才是真正的皈依。
《經文》
吾有一無相頌,若能誦持,言下令汝積劫迷罪,一時消滅。」頌曰:
迷人修福不修道,只言修福便是道。
布施供養福無邊,心中三惡元來造。
擬將修福欲滅罪,後世得福罪還在。
但向心中除罪緣,各自性中真懺悔。
忽悟大乘真懺悔,除邪行正即無罪。
學道常於自性觀,即與諸佛同一類。
吾祖惟傳此頓法,普願見性同一體,
若欲當來覓法身,離諸法相心中洗。
努力自見莫悠悠,後念忽絕一世休。
若悟大乘得見性,虔恭合掌至心求。
師言:「善知識!總須誦取,依此修行,言下見性,雖去吾千里,如常在吾邊。於此言下不悟,即對面千里,何勤遠來?珍重,好去!」一眾聞法,靡不開悟,歡喜奉行。
《注釋》
迷人:不明事理的人。
只言修福便是道:迷人不識自性是佛,以為修福,求人天福報就是道。
布施供養福無邊:布施有二種,財施和法施,以這個供養諸佛,或者齋僧濟眾,都是種福,不可說是道。
三惡:貪嗔痴三毒,也叫三惡。又地獄、餓鬼、畜生,叫做三惡道。
忽悟大乘真懺悔,除邪行正即無罪:得見自性,頓悟上乘的法門,悔悟過去的罪業,改邪歸正,那麼罪業通通消除。
學道常於自性觀,即與諸佛同一類:學道就是觀照自性,能夠觀照自性的人,就是和佛同一類。
吾祖唯傳此頓法,普願見性同一體:心、佛、眾生本來就沒有差別,因為迷昧的緣故,所以不能與佛相同。現在有祖祖相傳的頓法;如果能夠見性,那麼就和佛同體。
法相:一切法的本性相同,但是卻又有彼此差別。這種差別相,就叫法相。
努力自見莫悠悠:努力勤修,自見佛性,千萬不可以怠慢等閒。悠悠,閒暇的樣子。
珍重好去:自愛保重,好好的去修行。
一眾聞法,靡不開悟:僧俗儒道大家聆聽惠能講說的頓悟法門,沒有不開悟。
《語譯》
我有一首無相頌,如果能讀誦受持,就能把累劫多生以來因迷惑所造的罪業,在一時之間全部消滅。頌詞說:
迷昧的人只知道修福,不知道修道,以為修福就是修道。
雖然廣行布施供養,能夠得到很大福報,但是並沒有離開心裡面貪嗔癡三毒的造作。
如果想用修福來滅掉罪業,來世雖然得到福報,但是罪業還是沒有消失。
因此只有往內向自己心中,拔除罪惡的根源,各自在自己的天性中實行真正的懺悔。
如果能夠頓悟大乘真正的懺悔法門,去除邪迷行出正道,就可以消滅罪業。
學道的人如果能夠經常反觀自己的佛性,那麼就和十方諸佛一樣。
我的祖師所傳授的,就只有這個頓教法門,希望大家都能夠見性,一起來成佛。
如果想要在未來得到法身,必須要離開一切分別相,努力的洗心滌慮。
好好精進修持,自性自見,不要浪費光陰。不然的話,一念不來,這一輩子便完了。
如果想要覺悟大乘法門,明心見性,那麼就要雙手合掌,以虔誠恭敬的心來請求。
六祖大師說:「善知識!大家都應該讀誦記取這首無相頌,並且照著修行,如果聽了以後能夠立刻見性,雖然離開我有千里遙遠,也像常在我的身邊一樣;如果聽了以後不能有所覺悟,就是和我對面而坐,也像相隔千萬里,又何必辛苦遠來求法呢?希望大家各自珍重,回去好好修行吧!」
大家聽了六祖大師的說法,沒有不心領神會,歡喜踴躍,信受奉行。
《發微》
布袋和尚說:「奔南走北欲何為?百歲光陰頃刻衰;自性靈知須急悟,莫教平地陷風雷。」又說:「趣利求名空自忙,利名二字陷人坑;疾須返照娘生面,一片靈心是覺王。」眾生所以迷昧煩惱,都是因為求名求利造成的。修福表面看來好像修道,其實內心並沒有離開名利的追求,還是落入金剛經所說的四相: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當中,所以不是修道。
有一副對聯:情緣不捨,學道何能超凡入聖;色相無存,參禪自得見性明心。情緣與色相,會障礙聖道,所以想修道,就要「不留情」。不然,還是白忙一場。
《章旨》
第七「機緣品」,記述六祖得法以後,在曹溪弘法利生時,無盡藏、法海、法達、智通、智常、志道、行思、懷讓、玄覺、智隍等十三位門人請益的機緣。六祖門下,得法見性的共有四十三位,從師生風義,看到教與學、修與辦的那種博厚又高明的榜樣。就如同孔子周遊列國,振鐸天下,都具有學修講辦行的示範作用。像這樣以道立教、道與教一貫的理念,也正是中庸誠明、大學止善的教學法。我們如果能把道教一貫的理念融入道務運作,必然可以使得道場的真儒風範,真正的得到體現。
在這一章中,我們看到祖師應機點化、說法利生的大智慧。如法達能明達「法華經」,智通能明達「楞伽經」,志道、志徹、無盡藏比丘尼能明達「大涅槃經」,祖師指導修士圓通解悟的妙機可以看得見,是應機逗教、悟入行道的模範。又如青原的「不落階級」,南嶽的「修證不無,污染不得」,永嘉大師的「一宿覺」,由此可見祖師指點修士悟入不二、親證無生的善巧。這是「祖師禪」的當前指引,也是佛心的無上悲憫!
我們在這一章看到,真修道人,沒有不是以明理悟入為宗,以解行相應、知行合一為實際的。
《經文》
師自黃梅得法,回至韶州曹侯村,人無知者。時,有儒士劉志略,禮遇甚厚。志略有姑為尼,名無盡藏,常誦「大涅槃經」。師暫聽即知妙義,遂為解說。尼乃執卷問字,師曰:「字即不識,義即請問。」
尼曰:「字尚不識,焉能會義?」
師曰:「諸佛妙理,非關文字」
尼驚異之,遍告里中耆德云:「此是有道之士,宜請供養。」
有魏武侯玄孫曹叔良及居民,競來瞻禮。時寶林古寺,自隋末兵火,已廢。遂於故基重建梵宇,延師居之,俄成寶坊。師住九月餘日,又為惡黨尋逐。師乃遯於前山,被其縱火焚草木,師隱身挨入石中得免。石今有師趺坐膝痕及衣布之紋,因名「避難石」。師憶五祖懷會止藏之囑,遂行隱於二邑焉。
《注釋》
禮遇甚厚:用極優厚的禮敬來接待。
暫聽:一聽。暫,須臾之間。
耆德:年高德劭的人。
瞻禮:瞻仰禮拜。
梵宇:佛寺。
延:聘請。
俄:頃刻間,比喻時間極短。「很快」的意思。
寶坊:寺廟的美稱。
惡黨:指嫉妒六祖而想奪取衣缽的僧徒。
縱火:放火。
挨入:勉強進入。
趺坐:結跏趺坐。諸佛趺坐,以表示身端心正。
二邑:指懷集、四會二縣。
《語譯》
六祖大師自從在黃梅得到五祖授衣傳法以後,回到韶州曹侯村,起初沒有人知道他是一代祖師。這時,村中有一位儒學士名叫劉志略,對大師非常的禮遇尊敬。劉志略有一位姑姑是比丘尼,法名無盡藏,經常誦念「大般涅槃經」。六祖一聽,就知道經文中的妙義,於是就替她講解說明。無盡藏比丘尼便拿著經文請問六祖。六祖說:「字我是不認識的,但關於經義請儘量發問。」
無盡藏比丘尼說:「字尚且不認識,如何能夠理解經文的義理呢?」
六祖說:「三世諸佛的微妙道理,並不在文字上。」
無盡藏比丘尼聽了非常驚訝,就到處去轉告村裏有德行名望的長輩說:「這是一位有道的人,應當請來供養。」於是有魏武帝曹操的遠孫曹叔良以及當地居民,都爭相前來瞻仰禮拜六祖大師。
那個時候,寶林古寺自從經過隋朝末年的戰火兵災,已經成為廢墟。於是就在古寺的原來基地上重建佛寺,禮請六祖前往住持。不久,寶林寺就成為眾所周知的名寺。六祖在寶林寺住了九個多月,又被惡黨找到並且加以追殺。大師就隱避在寺前的山中,後來惡人又放火焚燒前山的草木,六祖勉強將身體擠進大石頭的縫隙中隱藏,才免於被害。那塊石頭現在還留有六祖結跏趺坐的膝蓋痕跡,以及所穿衣服的布紋,因此後來的人叫這塊石頭為「避難石」。六祖大師想起了五祖曾說的「逢懷則止,遇會則藏」的話,於是就在懷集、四會二縣境內隱居下來。
《發微》
「諸佛妙理,非關文字」,傳心法要說「道在心悟,不在言說,言說祇是化童蒙耳」文以載道,但不是道,言說只是不得已。所以金剛經講「法尚應捨,何況非法」明白其中的意思,才能悟道。
孔子曾經講:「予欲無言!」子貢就說:「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孔子說:「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不言地不語,但是道在其中。天以種種的形相垂示給人,只是人不知道其中的道理而已。人如果能夠回歸自性,就可以明白天道的奧妙。所以孟子講:「萬物皆備於我矣!」
當初神光法師講經說法,就像天花亂墜、地湧金蓮一般,可是講的都是「文字」。因為是離開心性說法,所以不能「安心」,最後不得不訪求達摩祖師指示。終於知道「諸佛妙理,非關文字。」只是當前的這一點佛性,因此成為東土的第二代祖師。
《經文》
僧法海,韶州曲江人也,初參祖師,問曰:「即心即佛,願垂指諭!」
師曰:「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成一切相即心,離一切相即佛。吾若具說,窮劫不盡。聽吾偈曰:
即心名慧,即佛乃定。
定慧等持,意中清淨。
悟此法門,由汝習性。
用本無生,雙修是正。
法海言下大悟,以偈讚曰:
即心元是佛,不悟而自屈。
我知定慧因,雙修離諸物。
《注釋》
即心即佛:當下能顯出妙用的這個心便是佛。
願垂指諭:希望垂示指教。
前念不生即心:前念已經過去,不可以沾戀而再使它生,以保全這個心的清淨圓明。
後念不滅即佛:心體湛然,應用自如,所以後念不可滅。後念如果消滅,就像槁木死灰一樣的無情,不可以作佛。
成一切相即心:心生則種種法生,所以一切相都由心造。
離一切相即佛:頓息諸緣,不生妄想分別,無人無我,無貪嗔,無憎愛,無勝負,離一切相,就是本來清淨佛。
具說:把它說完。
即心名慧:是說當前的這個心,能夠照見一切事理,破除一切煩惱,這個心就是慧。
即佛乃定:離一切相,而心不動,所以佛就是定。
定慧等持:定與慧同等修持。
習性:修性。先天本具的心性。
雙修:定慧雙修。心地無亂自性定,心地無痴自性慧。
不悟而自屈:不悟的人,自己屈辱自性佛。
雙修離諸物:定慧雙修,就能離開一切相。
《語譯》
法海比丘,韶州曲江縣人,初次來參禮六祖,問說:「即心即佛是甚麼道理?祈求和尚慈悲解說。」
六祖說:「前念已經過去,不要再追憶起妄想,保持心境清淨圓明,這才是真心;後念如如自在通達一切,無所障礙,便是佛。能成就萬法,成就一切相的是心;能遠離萬法,能遠離一切相的便是佛。這個問題如果要詳細解說,就是經過無量劫的時間也是說不完。聽我說偈:
『沒有邪思妄念的心叫做慧,離開一切假相就是佛就是定。
定慧是一體,須要平等修持,心意就自然能夠常清常淨。
如果能領悟這個頓教法門,是因為不斷的修習本性。
定是體慧是用,運用自然而然,所以定慧雙修才正確。』」
法海在六祖的開示下豁然大悟,於是用偈讚歎說:
「無念的心原來就是佛,以前不能覺悟而屈辱自心的佛;
現在已經明白定慧的正因,也就是要定慧雙修,離一切萬法萬相。」
《發微》
有一個修行人問慧海禪師說:「即心即佛,哪個是佛?」師說:「你懷疑哪個不是佛?指出來看看。」又說:「通達的人處處都是,不悟的人卻永遠乖離疏遠。」
法常問馬道一禪師:「什麼是佛?」師說:「即心是佛。」法常大悟,就隱居在大梅山。師叫一個僧人去問:「和尚見了道一禪師,得到什麼,就住在這座山裡?」法常說:「禪師向我講:即心是佛。」僧人說:「禪師最近又講:非心非佛。」法常說:「管他講非心非佛,我只管即心即佛。」僧人回去告訴道一禪師。師說:「梅子熟了。」
布袋和尚說:「心是何物?徒勞調伏。妄本無根,放下無跡。諸緣擾攘,一真寧寂。如如法界體堂堂,砍不破兮遮不黑。」又曾勸一個流俗的出家人說:「汝本是佛,何滯凡情?當剷剭諸緣,滌蕩塵習。力究心體無生,須達妙明真性。果獲無礙圓通,便是出塵羅漢,否則屈殺丈夫也!」
《經文》
僧法達,洪州人。七歲出家,常誦「法華經」。來禮祖師,頭不至地。師訶曰:「禮不投地,何如不禮!汝心中必有一物,蘊習何事耶?」
曰:「念『法華經』已及三千部。」
師曰:「汝若念至萬部,得其經意,不以為勝,則與吾偕行。汝今負此事業,都不知過,聽吾偈曰:禮本折慢幢,頭奚不至地?有我罪即生,亡功福無比。」
師又曰:「汝名甚麼?」
曰:「名法達。」
師曰:「汝名法達,何曾達法?」復說偈曰:
汝今名法達,勤誦未休歇。空誦但循聲,明心號菩薩。
汝今有緣故,吾今為汝說。但信佛無言,蓮華從口發。
達聞偈,悔謝曰:「而今而後,當謙恭一切。弟子誦『法華經』,未解經義,心常有疑;和尚智慧廣大,願略說經中義理。」
《注釋》
洪州:隋朝設置,宋朝改為隆興府;就是今天江西省南昌縣。王勃滕王閣序:「南昌故郡,洪都新府。」
法華經:就是妙法蓮華經,共有七卷、二十八品;經中說明「一佛乘」才是佛陀展開一大事因緣的目的。
頭至地:以貴重的頭,禮拜卑賤的足;五體投地,表示最高的誠敬。
訶:說話大聲而怒。惠能大師訶責法達的乖慢無禮,實在是愛之深責之切。
蘊習:積學。六祖問法達:「以前學些什麼?」因為六祖認為他必定有所學,所以才恃才傲物。
三千部:三千遍。一套書叫一部。
不以為勝:不以為勝人,那麼就沒有慢心了。
偕行:同行,並行。
負:背負,是說有所仗恃;自負。
慢幢:幢,幢幡;佛寺前所立的旌旗。傲慢心生起來的時候,就像幢幡的高聳,所以叫慢幢。
有我罪即生:身心是因緣的假合,不是真實。但是凡夫愚昧不覺,執著為我,因為有這個我,就會生起貪嗔痴,而造一切業。法達仗恃著讀誦法華經三千遍而生出傲慢,這種傲慢心就是罪。
亡功:無功。不以為有功。亡通無。無伐善,無施勞。
達法:通達佛法心印。如果真正通達佛法,那麼行住坐臥,一呼一吸之間,都是真誦經。
休歇:止息。
空誦但循聲:口誦佛經,只是循聲而唸,心中並沒有領會經義。
明心號菩薩:明心見性,才能稱為菩薩。
緣:宿緣。
信佛無言:血脈論說「至理絕言,教是言語,不是道。道本無言,言說是妄。」
蓮花從口發:蓮花,以上根的人看來,就是自性。是說法達如果相信佛不曾有所說法,能夠離開言說而忘記誦經之功,那才是真正的誦持妙法蓮華經。所以說蓮花從口發。
悔謝:懺悔謝罪。
《語譯》
法達比丘,是洪州地方的人,七歲就出家,常常誦念「妙法蓮華經」。有一天,前來禮拜六祖,頭沒有叩到地面。六祖大聲的指責說:「頂禮頭不著地,和不頂禮有什麼不同?你心中一定有所仗恃,平時修學甚麼專長呢?」
法達說:「我唸誦『妙法蓮華經』已經有三千遍了。」
六祖說:「如果你唸到一萬遍,能夠領悟經中的大意,而不會覺得自己勝過別人,那就能和我並肩同行。你現在竟以誦經千遍而自以為了不起,可見還沒有領悟經中的要義,連犯下過失自己都不知道,不是很可惜嗎?現在聽我說偈:『致敬頂禮,本來是為了折伏高舉像旗幡的我慢心,為什麼頂禮的時候頭不叩到地面?要知道心存我慢,罪業就生起;不要以為唸誦妙法蓮花經三千遍有大功德。要明白沒有求功的心念,才能獲得無量的福德。』」
六祖大師又問:「你叫甚麼名字?」
法達說:「名叫法達。」
六祖說:「你的名字叫法達,哪裡曾經通達妙法?」於是說了一偈:「現在你的名字叫法達,殷勤誦唸經典沒有停息,但這只是隨著聲音空在口頭誦唸,誦經是要心口合一,更要明白經義照著做,才能稱得上菩薩。你和我過去世有因緣,所以我現在為你講說經意。但是你先要明白道本無言,佛也是隨緣才說妙法蓮華經,只要你能覺性清淨去唸誦法華經,妙法蓮花就自然從口中發出。」
法達聽完偈語後,向六祖懺悔謝罪說:「從今以後,必定對一切謙虛恭敬。弟子雖然誦持『法華經』,卻不了解經中的意義,心中常有疑惑。和尚智慧深廣博大,請約略講說經中的義理。」
《發微》
禮記學記說:「記問之學,不足以為人師。」記誦的學問只是皮毛,就是連「經師」也沒有資格,更何況是「人師」呢?有道是「誦經不如講經,講經不如依經而行。」讀誦只在文字,講經也只是鋪排義理而已,依經而行才是道。
一般人誦經,只是循著聲音,心其實沒有真正的誦念,所以是「誦言忘味」,不知道是誰在誦?傅大士有法偈說:「夜夜抱佛眠,朝朝還共起;起坐鎮相隨,語默同居止,纖毫不相離,如身影相似。欲識佛去處,祇這語聲是。」佛在哪裡呢?要返聞才能體認。
《經文》
師曰:「法達!法即甚達,汝心不達,經本無疑,汝心自疑。汝念此經,以何為宗?」
達曰:「學人根性暗鈍,從來但依文誦念,豈知宗趣?」
師曰:「吾不識文字,汝試取經誦一遍,吾當為汝解說。」
法達即高聲念經,至「譬喻品」。師曰:「止!此經元來以因緣出世為宗。縱說多種譬喻,亦無越於此。何者因緣?經云:『諸佛世尊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一大事者,佛之知見也。世人外迷著相,內迷著空。若能於相離相,於空離空,即是內外不迷。若悟此法,一念心開,是為開佛知見。
《注釋》
誦唸:口頭讀誦。
宗趣:宗是宗旨,趣是歸趣。宗指的是理,趣講的是事。
止:停止。使法達止在方便品,不再誦下文的譬喻品。
出世:出現在世上。
唯以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一大事因緣,就是讓眾生能夠因為佛的開示,而悟入自己的佛性,最後畢竟成佛。佛以這樣的因緣而出現在人世間,原來就只是為了生死大事的了脫。
佛知見:徹悟真理的智慧。
於相離相:雖有形相,不被形相所障蔽。
於空離空:雖然真空,但是能生妙有,不是頑空死寂。
《語譯》
六祖說:「法達!佛法本來就很通達,是你自心不能通達;經義本來沒有疑問,是你的自心起了疑惑。你誦這部經,知道它以甚麼為宗旨嗎?」
法達說:「弟子根性愚鈍,從來只依照經文誦唸,哪裡會知道全經的宗旨要義呢?」
六祖說:「我不認得字,你試著拿經本來讀誦一遍給我聽,我為你講說。」於是法達就高聲唸誦經文,唸到第三品「譬喻品」的時候,六祖說:「停!這部經原來是以『佛為一大事因緣故,出現於世。』為宗旨,就是講再多的譬喻,也不會超出因緣兩個字。因緣是指什麼呢?經文明白說出:『諸佛世尊都只為一大事因緣故,來到世間。』所說的一大事,就是了悟生死的佛知見。世間的人不是被外在的形相迷惑而執著相,就是被心內的意識迷惑而執著空。如果能夠在一切相上而不執著一切相,在空上不執著空,這就是內外都不執不迷。如果悟得這個無相法門,那麼在一念之間心地豁然開朗,這就是悟入佛的真知真見。
《發微》
當時釋迦佛在講法華經的時候,有出家的比丘、比丘尼,及在家的優婆塞、優婆夷共五千人,禮佛而退。為什麼他們不能信受呢?因為起了傲慢心;還沒有得法,就以為得法;還沒有證道,就以為證道。有這樣的過失,所以障礙了自己,不能進入一佛乘的境界。
法華經所開示的,就是一佛乘。釋迦佛說:「過去諸佛以無量無數方便、種種因緣、譬喻言詞,而為眾生演說諸法,是法皆為一佛乘故。」又說:「如來但以一佛乘故,為眾生說法;無有餘乘,若二、若三。」所以一切法門的施設,都是為了讓眾生開示悟入佛的知見,也就是希望眾生個個成佛。
但是一佛乘是無為法,是不二法,是見性法,不是有作有為的法門。所以沒有形相可見,沒有音聲可聞,因此一般人無法接受。中庸說:「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天道沒有聲息,也沒有氣味,可是能夠運轉天地萬物,這才是究竟的極致。但是一般人只喜歡小道,不能體行大道。子夏曾經感嘆說:「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致遠恐泥,是以君子不為也。」
《經文》
佛,猶覺也,分為四門:開覺知見,示覺知見,悟覺知見,入覺知見。若聞開示,便能悟入,即覺知見,本來真性而得出現。汝慎勿錯解經意!見他道『開示悟入』,自是佛之知見,我輩無分。若作此解,乃是謗經譭佛也。彼既是佛,已具知見,何用更開?汝今當信:佛知見者,只汝自心,更無別佛。蓋為一切眾生自蔽光明,貪愛塵境,外緣內擾,甘受驅馳;便勞他世尊從三昧起,種種苦口,勸令寢息,莫向外求,與佛無二;故云開佛知見。
吾亦勸一切人,於自心中常開佛之知見。世人心邪,愚迷造罪,口善心惡,貪嗔嫉妒,諂佞我慢,侵人害物,自開眾生知見。若能正心,常生智慧,觀照自心,止惡行善,是自開佛之知見。汝須念念開佛知見,勿開眾生知見。開佛知見,即是出世;開眾生知見,即是世間。汝若但勞勞執念以為功課者,何異犛牛愛尾?」
達曰:「若然者,但得解義,不勞誦經耶?」
師曰:「經有何過,豈障汝念?只為迷悟在人,損益由己。口誦心行,即是轉經;口誦心不行,即是被經轉。聽吾偈曰:
『心迷法華轉,心悟轉法華。誦經久不明,與義作讎家。
無念念即正,有念念成邪。有無俱不計,長御白牛車。』」
《注釋》
開:破無明的封閉。
示:指示本有的佛性。
悟:迴光返照,豁然自覺。
入:深造自得,而證一切種智。
若聞開示便能悟入:佛不說以佛知見授予眾生,而說欲令眾生開佛知見,示佛知見,悟佛知見,就知道眾生本來就有佛知見,不是從別處得到;但是必須藉著善知識的方便開示,才能夠悟入。
一切眾生自蔽光明,貪愛塵境外緣內擾,甘受驅馳:人人都有個自性佛,但是因為受到外塵的蒙蔽驅馳,而不能自見。
便勞他世尊,從三昧起,種種苦口,勸令寢息:如來巧說各種法門,勸導眾生止息貪愛,才能了解諸佛智慧的甚深無量。法華經方便品說「爾時,世尊從三昧安詳而起,告舍利弗,諸佛智慧,甚深無量,其智慧門,難解難入,一切聲聞辟支佛所不能知。」寢息,止息一切貪愛。
莫向外求,與佛無二:人人本來就具有佛性,和諸佛沒有差別,只要向內自見本性,不必往心外去求佛。
我慢:自恃高貴而輕賤他人。
勞勞:勞苦之至。
功課:每日限定時間作業,叫做功課。這裡指修道的功課。
犛牛:犛,音黎,色黑,背有長毛,尾粗大,毛尤長,頗自愛護,人取尾毛以為冠纓。法華經方便品說「六道眾生,貧窮沒有福慧,走進生死的險道,受苦不斷。深深地執著五欲,就像犛牛愛護自己的尾巴。因為貪愛而自蔽了本性,迷昧糊塗一無所見。」
經有何過,豈障汝念,只為迷悟在人:迷悟在一念之間,並不是文字障礙了心念,只在於自己的心能不能了悟而已。
損益:增減。
轉經:就是心悟經意,為人說法,使眾生得悟真理。
被經轉:被經典文字所運轉,而不能自悟。
心迷法華轉:執誦文字語句,就被法華所轉。
心悟轉法華:覺悟自心本性,就能轉動法華經,而為我所用。
與義作除讎家:讎家,冤家。和法華經義相違背。
無念念即正:沒有念慮沒有造作而念經,就是正心念經。
有念念成邪:有念慮有造作,就是邪心而被經文所轉。
有無俱不計:不計,不涉計較。沒有有無的念頭。
御:駕馭。
白牛車:白牛車,佛的知見。以自性為主宰,就像駕白牛車一樣,潔白無比。
《語譯》
佛的意義就是覺,覺可分為四種法門:第一種法門就是為眾生打開真知真見,第二種法門就是為眾生指示真知真見,第三種法門就是使眾生體悟真知真見,第四種法門就是使眾生契入真知真見。如果在聽聞開示的時候,就能體悟契入真機,能證一切種智,就是『覺的知見』,能讓真如本性出現。你們千萬不要誤解了經文含義,不要看到經上說『開示悟入』,就以為那自然是佛的知見,沒有我們凡夫的分。要是作了這樣的解釋,就是誹謗佛經,詆譭佛陀。
佛既然是佛,已經具有佛的知見了,何必再去開示悟入呢?你現在應當堅信:所謂佛的知見,就是自己的心,心外再也沒有其他的佛了。因為一切眾生自己障蔽了光明的心性,貪愛戀眷紅塵的情境,向外攀緣而內心生起妄想紛擾,甘心受塵勞的驅使而奔馳。所以才要勞動大覺佛陀,從正定中出現在世間,苦口婆心地宣說種種方便法門勸導,令眾生止息貪愛等妄想執著,不要向心外去妄求,那麼本性圓明,佛性顯露,這樣就和諸佛沒有差別了。所以說,眾生要開佛知見,就是這個道理。
我也常勸一切人,要在自己心中開啟佛的知見。但是,世間的人心地不正,愚昧迷惑,造種種罪。口說好話,心懷惡念,貪愛嗔恚,嫉妒賢能,諂媚佞言,自恃慢人,侵犯別人,損害他物,這就是自己開啟了眾生的知見。如果能端正心念,時常生起智慧,觀照自己的心性,不造惡而行善,這就是自己開啟佛的知見了。
你必須念念放在開啟佛的知見上,千萬不要自己開啟眾生的妄知邪見!能開啟佛的知見,就是出世間的佛;開啟眾生的知見,就是還在世間輪迴的眾生。你如果只是辛辛苦苦的執著念誦『法華經』文,以為這就是無上的功課,這和犛牛愛惜自己的尾巴又有甚麼不同呢?」
法達聽後說:「照這樣說,只要能理解經義就好,可以不必誦經了嗎?」
六祖說:「經文本身有甚麼過錯呢?難道障礙了你的誦唸嗎?要知道執迷和覺悟在於個人,受損或得益都由於自己。口中誦唸經典,內心也能遵奉經義實行,這就是轉動法輪且明悟經文;口中誦唸經文,內心不按經義實行,那就是被經文所轉而迷失本性。聽我說偈:
『心如果執迷就被法華所轉,心如果領悟就能轉動法華。
雖然長久誦經卻不能明白經義,和真理違悖變成了仇家。
沒有執著的念頭是正念,有所執著的念頭就是邪念。
正念和邪念都能放下,那就是永遠駕御著大白牛車的佛了。』」
《發微》
有一首禪詩寫道:「為愛尋光紙上鑽,不能透處幾多難;忽然撞著來時路,便覺平生被眼瞞。」所謂「鑽紙驢年出」,在紙上鑽研佛法,怎麼能了悟自性呢?必須要返照自覺,才能明白什麼是「來時路」,而了解「父母未生前的本來面目」。
寒山詩:「余家有一窟,窟中無一物。淨潔空堂堂,光華明日日。蔬食養微軀,布裘遮幻質。任你千聖現,我有天真佛。」每個人都有天真佛,只是被形氣障住而已。如果能夠勘破形氣的虛幻,就能夠洞見潔淨堂堂、光華赫赫的自家佛性了!
《經文》
達聞偈,不覺悲泣,言下大悟,而告師曰:「法達從昔已來,實未曾轉『法華』,乃被『法華』轉。」再啟曰:「經云:『諸大聲聞乃至菩薩,皆盡思共度量,不能測佛智。』今令凡夫但悟自心,便名佛之知見,自非上根,未免疑謗。又經說三車:羊、鹿、牛車,與白牛之車,如何區別?願和尚再垂開示。」
師曰:「經意分明,汝自迷背。諸三乘人不能測佛智者,患在度量也。饒伊盡思共推,轉加懸遠。佛本為凡夫說,不為佛說,此理若不肯信者,從他退席。殊不知坐卻白牛車,更於門外覓三車。況經文明向汝道:『唯一佛乘,無有餘乘。若二若三,乃至無數方便,種種因緣譬喻言詞,是法皆為一佛乘故。』汝何不省?三車是假,為昔時故;一乘是實,為今時故。只教汝去假歸實,歸實之後,實亦無名。應知所有珍財盡屬於汝,由汝受用,更不作父想,亦不作子想,亦無用想,是名持『法華經』。從劫至劫,手不釋卷;從晝至夜,無不念時也。」
達蒙啟發,踊躍歡喜,以偈讚曰:
經誦三千部,曹溪一句亡。未明出世旨,寧歇累生狂?
羊鹿牛權設,初中後善揚。誰知火宅內,元是法中王。
師曰:「汝今後方可名念經僧也。」達從此領玄旨,亦不輟誦經。
《注釋》
諸大聲聞乃至菩薩,皆盡思共度量,不能測佛智:法華經方便品說「假使世間上的人,都像舍利弗一樣,竭盡心思一起度量,也不能推測佛智。」如來真實的本心,就是等覺菩薩也不知道。
三車:羊車比喻聲聞乘,鹿車比喻緣覺乘,牛車喻菩薩乘。白牛車比喻一佛乘。
經意:指法華經方便品及譬喻品的大意。
饒伊:儘他,任他。
轉加懸遠:更加拉長距離。愈離愈遠。
佛本為凡夫說,不為佛說,此理若不肯信者,從他退席:從他,就是任憑他。佛說一切法的目的,都是為了引導迷昧的眾生而說,並不是為了已經覺悟的佛而說。
白牛車:佛知見就在人人的自性之中,所以以坐白牛車比喻。
唯一佛乘:就是人人自己的佛性,也就是佛知見。
三車是假:三車是羊車、鹿車、牛車,分別代表聲聞乘、緣覺乘、菩薩乘。三乘是一時的權變,所以說是假。
一乘是實:一乘是一佛乘。一切眾生都有佛性,所以一佛乘才是真實。
實亦無名:一佛乘是實相無相,所以沒有名稱。
所有珍財:眾生本具有的寶藏。
由汝受用:受用,享受。
父想:父指長者,比喻諸佛如來。
子:子指窮人,比喻一切眾生。
亦無用想:既然得了珍寶,那麼父想、子想、用想,三想一齊消失。
從晝至夜,無不念時也:自己有一乘法,所以沒有不念的時候。所謂「手不執卷,常讀是經;口無言聲,徧誦眾典;佛不說法,常聞梵音;心不思維,徧照法界。」
踴躍歡喜:心中理解,叫歡喜。喜動於形,叫踴躍。
三千部:三千徧。一部為一徧。
未明出世旨:不明白佛的出世,原來是為了生死一大事因緣。
寧:怎能。寧歇,怎能停息。
累生:多生。
羊鹿牛權設:佛不得已而方便設立羊鹿牛三乘法。
初中善後揚:揚:演說而舉揚。初善是羊車聲聞乘,中善是鹿車緣覺乘,後善是牛車菩薩乘。
火宅:火燃燒的宅舍。法華經譬喻品說,三界不安,如同火宅。
元是法中王:元,本來。諸王中的法王,地位超過百王之上,所以叫法中王。是說迷昧在火宅裡面的眾生,一旦覺悟本來,就是法中王。
玄旨:深奧的義理。
輟:音綽,停止。
《語譯》
法達聽了這首偈語,不禁感動哭泣,在言下即時大悟,對六祖說:「法達從過去以來,確實未曾轉動法華經,而是被法華經轉去了。」
法達又再請問:「在妙法蓮華經上有一段說:『所有佛的大弟子,包括聲聞羅漢甚至於大菩薩,就是竭盡思慮共同測度,也不能測知佛陀的智慧。』」現在只叫凡夫但能覺悟自己的心性,就說是佛的知見,如果不是上等根性的人,不免要生起疑惑誹謗。而且經文中又講三車:羊車、鹿車、牛車,和大白牛車,究竟要怎樣來區別呢?請求和尚再一次慈悲開示。」
六祖說:「經文的意思講得很明白,是你自己執迷,反而違背了經典的義理!一切聲聞、緣覺、菩薩三乘的修行人所以不能測知佛智,問題就出在他們存心測度,如果能放下思量測度的心,就會豁然開悟的。不然的話,任憑他們費盡心思共同推測度量,反而更難了解,因為他們把義理懸得高高的,反而遠離了佛性。佛法本來是為了迷昧的凡夫而說,絕對不是為佛而說,如果連這個道理都不肯相信,就讓他退出學道的席位好了。
你要知道法華經譬喻品所說的白牛車,是眾寶莊嚴的寶車,白牛車平穩舒適,車行很快。凡夫不曉得自己本來就坐在白牛車上,卻還要向門外去尋找羊車、鹿車、牛車,這就是世人的迷昧。何況經文明白地向你說:『畢竟只有一佛乘,並沒有其他諸乘。而佛所說的三乘,羊車是譬喻聲聞乘,鹿車是譬喻緣覺乘,牛車是譬喻菩薩乘,但是這些無數的方便法門,以及種種因緣譬喻,全部都是為了一佛乘而說的。』你為什麼不明白?羊車、鹿車、牛車是假設的,那是為了引導迷失的眾生而說的方便法門;大白牛車才是佛說的唯一佛乘真實法門,是為了現今眾生修持成熟而開演的究竟法門。
這只不過是教你揚棄執著的假相,而歸到真如實相,能夠這樣,也就沒有名相可說了。你應當知道人人本有的佛性,就像是所有珍貴的財物,全部都屬於你所擁有,隨便讓你受用不盡,所以這一切都是具足的,你不要有多餘的想法。不要去想佛陀是慈父,也不要去想眾生是窮子,更不要去想我在享受財寶,三想一齊掃除,這才叫作真正的持誦法華經。也唯有這樣子,才算是從過去的第一大劫到未來的最後一大劫,手中都沒有放下經典;更可以說是從早到晚,無時無刻在誦念法華經了。」
法達蒙受六祖大師的開示,歡喜踴躍,於是用偈來讚歎說:
以前自以為誦讀了三千徧的法華經,有無量的功德,現在來到曹溪接受大師的指點,所有功德相的執著全部消失。
過去不瞭解佛為眾生的生死大事因緣,而出現在世間,又怎麼能夠止息無始刼來的狂妄與執著?
佛設下了羊車、鹿車、牛車三乘的方便法門,以初善小乘聲聞、中善中乘緣覺、後善大乘菩薩,按部就班引導眾生進入究竟的一佛乘。
誰知道在三界火宅內的眾生,一悟之後也可以修成大法王。
六祖大師說:「從今以後,你才可以被稱為真正誦經的出家人。」法達從此領悟到深奧玄妙的道理,也沒有停止誦經。
《發微》
傅大士有一首法偈:「有物先天地,無形本寂寥;能為萬象主,不逐四時凋。」天地以前的物,空寂無形,是一切萬象的主宰,以自己為根,以自己為本,自己本來就存在,而且永遠存在。這非物之物就是老子所說的「道」,也就是人的佛性。
拾得大士說:「無去無來本湛然,不居內外及中間;一顆水晶絕瑕翳,光明透滿出人天。」有去來就有時間的先後,有內外中間就有空間的不同,這是世間的事。只有這一點佛性是出世間法,所以超越時間空間。修道只是修這一點佛性,讓佛性能當家作主,不要被六賊所欺瞞,不要被形氣所奴役而已。能夠這樣,不就是法中王嗎!
《經文》
僧智通,壽州安豐人。初看『楞伽經』約千餘遍,而不會三身四智,禮師求解其義。師曰:「三身者:清淨法身,汝之性也;圓滿報身,汝之智也;千百億化身,汝之行也。若離本性,別說三身,即名有身無智;若悟三身無有自性,即名四智菩提。聽吾偈曰:
『自性具三身,發明成四智。不離見聞緣,超然登佛地。
吾今為汝說,諦信永無迷。莫學馳求者,終日說菩提。」
通再啟曰:「四智之義可得聞乎?」
師曰:「既會三身,便明四智,何更問耶?若離三身,別談四智,此名有智無身;即此有智,還成無智。」復說偈曰:
大圓鏡智性清淨,平等性智心無病,
妙觀察智見非功,成所作智同圓鏡,
五八六七果因轉,但用名言無實性。
若於轉處不留情,繁興永處那伽定。
通頓悟性智,遂呈偈曰:
三身元我體,四智本心明。身智融無礙,應物任隨形。
起修皆妄動,守住非真精。妙旨因師曉,終亡染污名。
《注釋》
不會:不明白。
三身:大圓鏡智是法身,平等性智是報身,妙觀察智和成所作智共成化身。這三身也是假名,只是讓沒有覺悟的人了解,如果明白這個道理,也沒有三身的應用分別了。
若離本性,別說三身,即名有身無智:四智不能離開本性,如果離開本性而說三身,叫做有身無智。
若悟三身無有自性,即名四智菩提:三身從一個自性而生,並不是三身各有一個自性。既然明白三身沒有自性,而是由於四智而成,就稱為四智的智慧覺性。
自性具三身:是說人的自性中都有三身。
發明成四智:從這個自性,可以明白地顯現出四智。
不離見聞緣,超然登佛地:是說不需要不聞不見、摒絕一切外緣,就能一步直超登上佛地。
諦信:諦,真實不虛。信,更無疑念。
莫學馳求者:不要往外奔馳追求。馳求覓佛,本來就不可得。
終日說菩提:向外馳求,不向自性中求,雖然整天口說菩提,而終究不能得到菩提。
何更問耶:轉八識成四智,約四智成三身,三身既然領會,沒有不明白四智的,所以說何必再問。
若離三身,別談四智:以建造房屋比喻,四智如同材料,三身如同房屋,如果離開三身而別談四智,就像離開房屋只講材料,這叫做有材料而沒有房屋,雖然有這些材料,也和沒有材料相同。
大圓鏡智性清淨:湛然空寂,圓明不動,就是大圓鏡智。
平等性智心無病:平等性智,是說如來觀一切法,和一切眾生都是平等,以大慈悲心,隨著眾生的根性,示現開導,使其覺悟,這叫平等性智。有障礙分別,就是有病,如果沒有障礙分別,萬法流通,就沒有病。
妙觀察智見非功:妙觀察智,是說如來善能觀察種種法的次第分別,知道眾生的根性愛慾,以無礙的辯才,說種種妙法,使其開悟,得到大安樂,叫做妙觀察智。六識的應用,任運自然,所以說所見非功。
成所作智同圓鏡:成所作智,是說如來為了利益一切眾生,所以在十方法界中,示現種種的方便,以引導眾生進入聖道。這種大智慧,就像大圓鏡一樣無所不照,所作所為都能成就。
五八六七果因轉:五是八識中的前五識,就是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八是八識中的第八識,又叫阿賴耶識,也叫藏識。一切萬法的種子,都收藏在這裡。前五識和第八識,都屬於果。六是八識中的第六識,因為前五識的感覺,而生起分別判斷的作用,所以叫意識。七是八識中的第七識,叫做末那識,也叫做意,因為六識分別六塵,而由此識思量執取。第六識和第七識都屬於因。果因轉是說六七二識屬於因要先轉化,五八二識屬於果才能圓明。
但用名言無實性:是說轉八識成四智,在文字上說是轉,在自性上,卻沒有改變。迷就是識,悟就是智,只是迷悟的不同,實性並沒有改變。
若於轉處不留情:心迷就是識,心悟就是智,轉迷為悟,不留情意。
繁興永處那伽定:繁,多。興,起。繁興是說事務繁多,念念不息。那伽定也叫龍定,龍時常靜思念攝,所以有定力,能顯現變化;佛有四威儀而常定,所以比喻為龍。
三身元我體:以前往外追求三身,現在因師教誨,忽然知道三身原來在自己的體內。
四智本心明:以前以為得了菩提以後,才可以得到四智,現在知道四智本於自心,心悟就能夠轉八識而成四智。
身智融無礙:身,三身。智,四智。三身以四智為體,四智以三身為用,體用合一,所以說無礙。
應物任隨形:佛真法身,如同虛空,應物現形,如水中月。
起修皆妄動:本來就具有三身四智,何必勞苦修治。如果有修有治,都是妄動。
守住非真精:執守三身四智,也是不對。一有執守的心,就不是本性了。
妙旨:微妙的旨意。
終亡染污名:領悟自性的身智,除去執著的污染。
《語譯》
有一位僧人叫智通,是壽州(今安徽省)安豐人,看楞伽經有一千多遍,還不能領會三身以及四智的道理,於是來禮請六祖大師,懇求解說經中的要義。
六祖說:「三身就是法身、報身、化身。清淨法身,是你的自心本性;圓滿報身,是你的般若智慧;千百億化身,是你的修行實踐。如果離開本性,另外說有三身,這就是有身而無智。如果悟得三身原是從本性而生,並不是三身各有自性,那才能悟得四智正覺。就是大圓鏡智獨自成為法身,平等性智獨自成為報身,妙觀察智和成所作智共同成為化身。聽我說偈:
自性本來就具有三身,由三身可以明白地顯現為四智。
人本來就不必摒絕見色聞聲的外緣,就能夠超然直登佛的境界。
我現在為你說的法,你要深信不疑,不要再有迷惑。
更不要學忘了本性卻向外攀緣求道的人,整天口中說『覺悟!覺悟!』卻不知道菩提只在性中求,不是身外求。」
智通又再啟請說:「是不是能請求大師為我講說四智的意義?」
六祖說:「既然領會自性三身的意義,自然也就能明白四智的道理,為甚麼還要問這個問題呢?如果離開了自性三身,而另外去談說四智,這就叫作有智無身;如果這樣算是有智,還是等於無智!」六祖又再說偈:
當本性沒有受到污染,就像一塊大圓境可以照見萬物,一切清楚明朗,這就是大圓鏡智。
當本性對外緣一切情境不起貪慾念想,就沒有煩惱障礙,看眾生都是平等,這就是平等性智。
用本性處事待人接物,利益眾生又不作利益想,有功於眾生又不作有功想,這就是妙觀察智。
率性行道成就本分所應做的事,利樂十方眾生,如同鏡子照物,去來分明,這就是成所作智。
雖然五八兩識在果上轉化,六七兩識在因中轉變,但是真如自性不改變。因為迷時為識,悟時為智,只不過是名詞說轉,不是實性在轉。
要是能一悟契入真如,不被情識所牽引,就可以達到不退轉的地步。所以得道的高人,雖然處在繁雜多變化的世界中,定力强大,智慧充滿,清靜自在,就是這個原因。
智通聞偈後立即領悟了本性四智,於是呈偈說:
三身原來是我的體性,不用向外尋找;四智本於自心,只要自心明白了悟,就能轉八識成四智。
三身和四智是圓融沒有障礙,所以能夠通達應接事物,就像明鏡照物而隨緣現形。
如果動心想要修三身四智,這都是妄想邪念。因為本性原來是無念、無住、無相,所以三身四智也不能執著固守。
這樣無上的妙法,都是因為大師的開示才明白。從今以後再也不受潮流俗情所迷惑,也不用再去計較污染和清浄的名相分別了。
《發微》
凡夫與佛的不同,在於迷悟的分別。迷是凡夫,悟是佛。而迷悟的不同,又是怎麼造成的呢?被情欲所轉,就是迷;能轉化情欲,就是悟。迷就是識神當家;悟就是佛性作主。想要轉化情欲,要用一直心,不能心軟。心意軟弱,人心勝過道心;心意堅定,道心才能戰勝人心。有一首詩這麼寫:「三十三天天外天,九霄雲外有神仙;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堅。」心意如果能夠堅如金剛,哪有修不成神仙的。
經文裡面講「五八六七果因轉」,就是轉八識成四智。其實識和智是同一個本體,迷心向外就是識,向內自覺就是智。眾生因為不能捨去情緣,所以都在八識當中打滾;只要放下情緣,就是四智菩提了。所以說「歇即菩提」,歇什麼?情緣。
《經文》
僧智常,信州貴溪人,髫年出家,志求見性。一日參禮,師問曰:「汝從何來?欲求何事?」曰:「學人近往洪州白峰山禮大通和尚,蒙示見性成佛之義,未決狐疑,遠來投禮,伏望和尚慈悲指示!」
師曰:「彼有何言句?汝試舉看。」
曰:「智常到彼,凡經三月,未蒙示誨,為法切故,一夕獨入丈室請問:『如何是某甲本心本性?』大通乃曰:『汝見虛空否?』對曰:『見。』彼曰:『汝見虛空有相貌否?』對曰:『虛空無形,有何相貌?』彼曰:『汝之本性猶如虛空,了無一物可見,是名正見;無一物可知,是名真知;無有青黃長短,但見本源清淨,覺體圓明,即名見性成佛,亦名如來知見。』學人雖聞此說,猶未決了,乞和尚開示!」
師曰:「彼師所說,猶存見知,故令汝未了。吾今示汝一偈:
『不見一法存無見,大似浮雲遮日面。
不知一法守空知,還如太虛生閃電。
此之知見瞥然興,錯認何曾解方便。
汝當一念自知非,自己靈光常顯現。』」
《注釋》
髫年:幼年。
參禮:參是參悟,禮是禮敬。為了參悟而禮敬。
學人:學道的人。
大通和尚:神秀諡為大通禪師,這裡的大通和尚,應該是另有他人。
狐疑:多疑。
投禮:五體投地而行禮。
舉看:提出來看看。
丈室:丈室又名方丈,是禪林主持的寢室。
某甲:某以代姓,甲以代名,不管指別人或自己,在文字上都可以使用。
不見一法存無見:不見一法,承上文了無一物可見來說,但是不可以有無見存在心中,如果心存無見,便被無見所障蔽。
浮雲:比喻心中所存的無見。
不知一法守空知:不知一法,承上文無一物可知來說,但是不可以執守空知,守空知的,就像木石一樣死寂,這樣就被空知所障。
還如太虛生閃電:閃電比喻執守的空知,如果不執守空知,太虛就不會生出閃電。
瞥然:一時。
錯認何曾解方便:錯認無知無見是道,而失去見性的捷徑。方是秘,便是妙。
自知非:自己知道無見和空知都不對。
靈光:人人固有的佛性,靈靈昭昭,而放光明。
《語譯》
有一位出家人叫智常,信州(今江西省)貴溪人。童年時出家,志在求得明心見性。有一天,來參禮六祖,六祖問他:「你從哪裡來?想要求得甚麼嗎?」
智常答說:「學生最近到洪州白峰山參禮大通和尚,承蒙開示見性成佛的道理,只是心中還有一些疑惑不能解決,因此從遙遠的地方前來禮拜大師,祈求和尚慈悲為我開示。」
六祖說:「他都說了些甚麼?你試著舉出一些例子說說看。」
智常說:「我到了那裡,大約住了三個月,都不曾得到他的開示教誨,我因為求法心切的緣故,有一天晚上,單獨進入方丈室,請他開示『甚麼是我的本心和本性?』他說:『你見過虛空嗎?』我回答說:『見過。』他又問:『你所見的虛空有沒有相貌呢?』我回答說:『虛空沒有形體,哪有甚麼相貌可言?』他說:『你的本性就如同虛空,並沒有一物可見,這叫做正見;沒有一物可知,這叫做真知。沒有青黃的顏色和長短的區別,只看到本來心源是清淨無染,本體圓融澄明,這就叫做見性成佛,也叫做如來知見。』我雖然聽完了這樣的開示,還是不能解決內心的疑惑,所以懇求和尚指點。」
六祖說:「大通和尚講的,還存有執著的知見,所以不能使你全然明白。我現在給你一首偈語:
沒有一物可見,自然是不見一法的意思了,可是當中還有『不見』的意識執著,這不就好像浮雲遮住太陽一樣嗎?
但是不知一法又容易執守『空知』的知見,執守空知的一念,依然像虛空的閃電一般,有了干擾。
雖然無見的見與空知的知,都只是瞬間而起、短暫出現的知見,但是有了這樣錯誤的認知,又怎能理解無上法中的隨緣方便呢?
你應該當下這一念,覺悟到『無見之見,無知之知』的錯誤,好讓自己的本性靈光經常顯現光明。」
《發微》
存無見和守空知,容易落入頑空死寂當中,也就是斷滅的邪見。唐張拙有一首悟道詩:「光明寂照遍河沙,凡聖含靈共我家;一念不生全體現,六根才動被雲遮;斷除煩惱重增病,趣向真如亦是邪;隨順世緣無掛礙,涅槃生死等空花。」人如果能夠隨順諸緣,而了無罣礙,那就離道不遠了。如果還有求涅槃的心,或者自以為看到或得到什麼,都將是心外求法,離道遠矣!
《經文》
常聞偈已,心意豁然,乃述偈曰:
無端起知見,著相求菩提。情存一念悟,寧越昔時迷?
自性覺源體,隨照枉遷流。不入祖師室,茫然趨兩頭。
智常一日問師曰:「佛說三乘法,又言最上乘,弟子未解,願為教授!」
師曰:「汝觀自本心,莫著外法相。法無四乘,人心自有等差。見聞轉誦是小乘,悟法解義是中乘,依法修行是大乘;萬法盡通,萬法俱備,一切不染,離諸法相,一無所得,名最上乘。乘是行義,不在口爭,汝須自修,莫問吾也。一切時中,自性自如。」
常禮謝,執侍,終師之世。
《注釋》
無端起知見:存無見,守空知,都是著相的知見。
情存一念悟:情,私意。才存著覺悟的心,跟沒有覺悟一樣。
寧越昔時迷:是說私意存著一念的覺悟,和以前的迷昧並沒有差別。
覺源體:一切眾生的本覺真性,也叫佛性,也叫心地。
隨照枉遷流:隨照,隨著知見。枉,勞而無功。遷流,念念變化流轉,好像水的流注一般。
茫然:沒有主張。
兩頭:存無見,守空知。兩頭也可以說是有見、無見;有知、無知。
三乘法:指聲聞乘為羊車,緣覺乘為鹿車,菩薩乘為牛車。
最上乘:指大白牛車,是最上的佛乘。
教授:教導傳授。
小乘:只根據眼睛所看、耳朵所聽而讀誦經典,這是只知道表面,而不能理解當中的道理。
中乘:只能悟解經典的義理,但是不能夠身體力行。
大乘:明白六度萬行的道理,又能夠依法實踐。
法相:法性是一樣,但是形相各有差別,這種差別可以看得到的,叫做法相。此外,一切萬法的相狀,不管是有為、無為,通通稱為法相。
上乘:大乘是菩薩乘,最上乘是佛乘。
乘是行義:乘是運載的意思,好像車船可以載人通行。
《語譯》
智常聽了這首偈語以後,心境豁然開朗。於是也說了一偈:「無來由的在心中守住無見和無知的錯誤知見,這都是著相的知見。像這樣著相的知見去追求覺悟,又怎麼能求得菩提呢?心情上還存有一個『悟』的念頭,這和以前的迷執有什麽不同?現在我已經明白自性的根源,本體是覺照圓融的。可是只要心中起了知見,就會隨著境界映照而遷流妄動,蒙蔽本體。這些見性的道理,如果不進入六祖大師的堂室來,到現在還是茫然地執著『無見與空知』的兩端,那就錯誤了。」
有一天,智常又來問六祖說:「在法華經譬喻品中,佛陀曾說聲聞乘為羊車,緣覺乘為鹿車,善薩乘為牛車這三乘法,可是最後又加上最上乘法的大白牛車,弟子實在不明白它的意義,還請大師開示教導!」
六祖說:「你應觀照自己的本心,不要執著心性外的法相。佛法本來沒有四乘的見解,只因人心有了等級差別,所以佛法才有三乘法及最上乘法的不同。隨著眼見耳聞,輾轉不停的誦經,但是不知道經文的意義,這就叫做小乘人。了解佛法及經典的義理,但是並不能夠身體力行,這就叫做中乘人。既然能夠明白佛法及經文的要義,又能夠實實在在的去修去行,這就叫做大乘人。萬法都能通達,萬法具足完備,一切有為法與無為法都不染著,遠離一切法相,在心中沒有障礙,沒有執著,沒有一法可得,這就叫做最上乘人。乘是承載運行的意思,修道重在實踐,就像車船能承載又能通行,不是在口頭上爭論就能得到。你應該自己依法修行,不必來問我。不論在什麼時候,自己的佛性都是來去自如,圓通無礙的。」
智常禮謝六祖的開示,從此侍奉身邊,一直到六祖示寂後才離開南華寺。
《發微》
常觀照自心,不要向外執著種種法相。一切的道義法門,都是為了教化眾生而施設的,其實本來就沒有一法,只有這一點佛性而已。佛性人人都俱足,可惜迷而不覺,錯認外在的種種因緣法相,而造成顛倒。有一首詩:「處處逢歸路,頭頭達故鄉;本來現成事,何必待思量。」見性的人,無論何時何地,都能率性而為,不必等待思量。所以說「萬法盡通,萬法俱備,離諸法相,一無所得。」這才是如如自性、自己的本來面目。
《經文》
僧志道,廣州南海人也。請益曰:「學人自出家。覽『涅槃經』十載有餘,未明大意,願和尚垂誨!」
師曰:「汝何處未明?」
曰:「『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於此疑惑。」
師曰:「汝作麼生疑?」
曰:「一切眾生皆有二身,謂色身、法身也。色身無常,有生有滅;法身有常,無知無覺。經云『生滅滅已,寂滅為樂』者,不審何身寂滅?何身受樂?若色身者,色身滅時,四大分散,全然是苦,苦不可言樂。若法身寂滅,即同草木瓦石,誰當受樂?又法性是生滅之體,五蘊是生滅之用,一體五用,生滅是常。生則從體起用,滅則攝用歸體。若聽更生,即有情之類,不斷不滅;若不聽更生,則永歸寂滅,同於無情之物。如是,則一切諸法被涅槃之所禁伏,尚不得生,何樂之有?」
師曰:「汝是釋子,何習外道斷常邪見,而議最上乘法?據汝所說,即色身外別有法身,離生滅求於寂滅。又推涅槃常樂,言有身受用,斯乃執吝生死,耽著世樂。汝今當知,佛為一切迷人認五蘊和合為自體相,分別一切法為外塵相,好生惡死,念念遷流,不知夢幻虛假,枉受輪迴,以常樂涅槃翻為苦相,終日馳求。佛愍此故,乃示涅槃真樂,剎那無有生相,剎那無有滅相,更無生滅可滅,是則寂滅現前。當現前時,亦無現前之量,乃謂常樂。此樂無有受者,亦無不受者,豈有一體五用之名?何況更言涅槃禁伏諸法,令永不生,斯乃謗佛譭法。
《注釋》
諸行無常:有生有滅的事物稱為行;因為生了又滅,滅了又生,就像行走一樣,沒有一定的所在,所以是無常。
生滅滅已,寂滅為樂:生滅是指生滅法,也是有為法;寂滅指的是不生滅法,也是無為法。滅掉有為法,就能顯出無為法,而得到寂滅的快樂。
作麼:怎麼。
色身:地、水、火、風四大所成的身軀。
法身:佛的真身。
色身無常,有生有滅:色身是四大假合,所以四大也有分散的時候,因此是無常,有生成,也有毀滅。
不審:不知。
四大:天地之間充滿著四種物,就是土、水、火、風,稱為四大。土有堅韌性,水有流濕性,火有溫熱性,風有飄動性。
全然是苦:有了四大假合的色身,便有種種的苦。
法性:一切萬事萬物不能改變的本來性質,稱為法性。如果是有情識的眾生,稱為佛性。
更生:復生。
釋子:釋迦佛的弟子。
外道:不順佛法真理,稱為外道。離開本心本性,也稱為外道。
斷常邪見:斷是斷滅,常是恆常。譬如說壞人永遠不能成佛,這就是斷滅的邪見。又譬如說人不會輪轉為畜牲,這就是恆常的邪見。斷常兩種邪見,都是因為不明白萬法由心所生,而原來的佛性是不斷不常的。
吝:愛惜而不肯施捨。
耽:沈迷。
剎那:極短的時間。
生相:生起的相狀。
滅相:滅去的相狀。
無生滅:沒有生相,也沒有滅相,指的是原來的佛性。
寂滅現前:寂是自性寂靜,滅是煩惱消滅。也就是滅除一切煩惱,而寂靜的自性現前。
《語譯》
志道比丘,廣州南海縣人。有一天,請示六祖大師:「學人自從出家以來,閱讀『涅槃經』已經有十多年了,還不明白經中大意,請和尚慈悲教誨!」
六祖說:「你甚麼地方不明白呢?」
志道說:「『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我對這首偈語有所疑惑。」
六祖說:「你為甚麼會有疑惑呢?」
志道說:「一切眾生都有二身,一是色身,有形有相;二是法身,無形無相。色身是無常的,有生有滅;法身是常的,無生也無滅,所以也沒有知覺。涅槃經中說『生滅滅已,寂滅為樂』,我不知道是哪個身入於寂滅?又哪個身受此真樂?如果說是色身受樂,當色身壞滅的時候,地水火風四大分散,完全是苦,既然是苦,就不可說是樂了。如果說法身入於寂滅,那麼法身就像草木瓦石一樣沒有知覺,由什麼來享受真樂呢?又法性是生滅法中的實體,五蘊是生滅法中的作用,一體有五用,生滅應當是恒常的。生就是從性體而起的作用,滅就是收攝作用而還歸於性體。
如果有來生輪迴,那麼有情眾生就是生命不斷,不會滅亡。如果沒有來生輪迴,那死了就死了,永遠歸於寂靜毀滅,而與無情無識的草木瓦石沒有甚麼不同了。如果是這樣,一切萬法都被涅槃限制束縛了,一切生命也被禁止降伏。既然連生命都沒有,又哪來的快樂呢?」
六祖說:「你是佛門弟子,為甚麼學習外道的斷常而妄自議論最上乘法呢?據你所說,就是色身之外另有一個法身,離了色身的生滅可以另外求得法身的寂滅。又推論說涅槃是永恆的快樂,要有某個身來受用。這是你捨不得肉體的生死,深深執著世間的快樂。你應當知道,佛陀就是因為一切迷執的眾生妄認五蘊假合的色身為自我,分別妄計一切法為外塵相,貪生厭死,妄念遷流,不知人生如夢似幻,虛假不實,枉受生死輪迴;反而將常樂的涅槃看成是苦,整天忙碌地奔馳營求俗務。
佛陀憐憫這些愚迷眾生,為了解救他們,所以才開示眾生要了生死才能得到涅槃的永恆真樂。明白這番道理,才能悟透沒有剎那生起的相可見,也沒有剎那壞滅的相可尋,更沒有生滅可滅,才是涅槃寂滅分明現前的境界。正當寂滅現前的時候,也沒有甚麼東西可以感受到這是寂滅,這就是所說的常樂。常樂是一種心境明朗和坦然,並沒有什麼人來承受快樂,也沒有什麼人不來承受快樂。為什麼呢?因為這時自性現前,哪裡還有一個身體在運轉五蘊的作用呢?何況你又說涅槃是使一切法停止,讓它們永無生命呢!這就是在譭謗佛法了。」
《發微》
釋迦佛過去做婆羅門的時候,為了追求大乘法門,住在雪山苦思。這時有帝釋天的天主變身作惡鬼,站在不遠的地方,宣說過去佛所說的半偈「諸行無常,是生滅法。」苦行婆羅門聽了,心生歡喜,就問惡鬼:「善哉大士,你在什麼地方聽到這半偈?」惡鬼回答:「我已經很久沒有吃了。到處找不到東西吃!」婆羅門就說:「你都吃些什麼食物?」惡鬼答:「活人的肉。」婆羅門說:「你把後半偈說完,我當用身體布施供養你。」惡鬼說:「誰相信你說的話?為了八字,卻能夠捨棄自己的身體。」婆羅門說:「十方諸佛能夠作證。」惡鬼就講:「你仔細聽:生滅滅已,寂滅為樂。」
離生滅就是寂滅。有生滅就是苦,沒有生滅就是樂。這種樂並不是世間的樂,而是解脫自在的樂。
《經文》
聽吾偈曰:
『無上大涅槃,圓明常寂照,凡愚謂之死,外道執為斷。
諸求二乘人,目以為無作,盡屬情所計,六十二見本。
妄立虛假名,何為真實義?惟有過量人,通達無取捨。
以知五蘊法,及以蘊中我;外現眾色像,一一音聲相;
平等如夢幻。不起凡聖見,不作涅槃解,二邊三際斷。
常應諸根用,而不起用想;分別一切法,不起分別想。
劫火燒海底,風鼓山相擊,真常寂滅樂,涅槃相如是。
吾今強言說,令汝捨邪見。汝勿隨言解,許汝知少分。』」
志道聞偈大悟,踊躍,作禮而退。
《注釋》
涅槃:指的是自性,離開自性外,凡是有所求,都是生死業。涅是不生,槃是不滅。
圓明常寂照:沒有缺欠叫圓,沒有黑暗叫明,沒有改變叫常,沒有喧亂叫寂,沒有迷昧叫照。
二乘人:聲聞乘人、緣覺乘人。
目以為無作:無作是沒有作為,也就是說不必修行,不必行功立德,不必追求涅槃,是一種墮落的邪見。
計:分別計度。
六十二見本:六十二種邪見,都是斷、常、有、無的邊見。也就是執著或斷或常或有或無的偏見,不合於中道。
譬如以色蘊為有常、無常、常無常、非常非無常的偏見執著,加上受想行識四蘊的相同偏見執著,就有二十種邪見。這是計度過去的五蘊。
又以色蘊為有邊、無邊、有邊無邊、非有邊非無邊的偏見執著,加上受想行識四蘊相同的偏見執著,又有二十種邪見。這是對現在五蘊的執著。
再以色蘊為如去、不如去、如去不如去、非如去非不如去的偏見執著,加上受想行識四蘊相同的偏見執著,再有二十種邪見。這是對未來五蘊的執著。
以上總共是六十種邪見。再加上身與神的一和異兩種邪見,就是六十二見本。
常、無常講的是時間。有邊、無邊講的空間。如去、不如去講的是生死。
假名:六十二見立種種見的名目,都是假名目。
何為真實義:是說凡夫外道和二乘所執著的,都不是真實的義理。
過量人:不是常人所能量度的人。
通達無取捨:通達涅槃真理,不取涅槃,也不捨涅槃。
五蘊法:色、受、想、行、識五種能障蔽真性的事物。色是色身,受想行識是心識。色身容易毀壞,心識有領受、想像、遷流、分別的種種煩惱。
蘊中我:五蘊中有一個我。
不起凡聖見:凡是凡夫,聖是聖賢,凡夫與聖賢佛性相同,沒有分別。
不作涅槃解:生死和涅槃沒分別,不在生死之外,追求涅槃。
二邊三際斷:二邊,指的是有、無。三際,過去、未來、現在。又外、內和中間,也稱為三際。
常應諸根用:在眼為見,在耳為聞,在鼻為嗅,在口為談,在手為捉,在足為行。
而不起用想:純任自然,沒有想要應用的念頭。
分別一切法:能清楚地分辨一切,而沒有障礙。
不起分別想:雖然有分別,並不是刻意去分別。
劫火燒海底:大劫火來臨的時候,就是海裡面的一切都要燒盡。
風鼓:大風災鼓動。
山相擊:山嶽相互撞擊而粉碎。
真常寂滅樂:真常指的是自性,自性本來就是寂滅,沒有種種煩惱,所以叫寂滅樂。
強言:勉強說。
捨邪見:捨棄以前不契佛道的邪見。
汝勿隨言解:六祖告訴志道,當要離開語言文字,不要隨著偈語而解說。
少分:一點點。
《語譯》
聽我說一首偈語:
至高無上的大涅槃,它是圓滿光明,真常不變,寂而常照的。但凡夫愚人卻說涅槃是死亡,外道卻執著涅槃為斷滅的邊見;而聲聞乘、緣覺乘這二乘人,又認為不應作功德求涅槃;這都是一種情識分別的執著,也就是六十二種邪見的根本。所謂六十二邪見,就是執著五蘊(色、受、想、行、識)的四種邊見,成為二十邪見,再分為過去、現在、未來,一共成為六十種邪見,如果再加上色、心二見,總共是六十二種邪見。六十二種邪見是外道邪見,也是虛妄假立的名詞,怎能當成真實義呢?
所以唯有非常人才能通達涅槃的道理,這就是不取涅槃,不捨涅槃,當下明白一切諸法不離五蘊,而這個五蘊中的我,對於外在所現出種種不同的膚色形相,以及各種不同的音聲相,都以平等如同夢幻泡影一樣看待。這種通達人的心中平等沒有高下,也沒有人、我相,自然不會生起凡夫和聖人的區別,對於生死也不以涅槃作解釋,這樣才不落入空有二邊,也才能消除過去、現在、未來三際。
雖然還以六根在應用,但是心如同虛空一樣,並沒有生起應用的想法;能清楚的明白一切事物,卻沒有種種的分別心。縱使劫數到來,劫火燒乾海底,風災鼓動群山撞擊,通達人還是處在真常寂滅的樂境,涅槃實相就是這個樣子。我現在勉強說涅槃實相這個道理,讓你捨棄以前不正確的見解。你不要隨著文字去意會解說,才能領悟到佛法的一點一滴。」
志道聽了偈語後,得大開悟,歡喜踴躍地禮謝而退。
《發微》
六十二見都是邪見,不是正見。邪見是因為人的見解偏差、執著產生的,因為都不合於中道,所以不能見性。在印度過去的修行人,因為沒有得到佛法開示,所以外道有九十六種之多。這些外道基本上都是用自己的情識度量,所以就有偏差的執著。譬如說執著五蘊為常或者無常、有邊或者無邊、如去或者不如去等都是。常是說永遠不會改變,無常是說剎那變化不停;有邊是說邊際有窮盡,無邊是說邊際沒有窮盡;如去是說生生世世都一樣,不如去是說過去無所從來,未來也無所去。這些想法都是偏在一邊,所以叫做邊見。因為不是真實的道理,所以也叫做邪見。
寒山有詩:「我家本住在寒山,石岩棲息離煩緣;泯時萬象無痕跡,舒時周流遍大千。光影騰輝照心地,無有一法當現前;方知摩尼一顆珠,解用無方處處圓。」能夠體悟當前的這一顆摩尼寶珠,才能處處圓通,而遠離一切邊見邪見。
《經文》
行思禪師,生吉州安城劉氏。聞曹溪法席盛化,徑來參禮。遂問曰:「當何所務,即不落階級?」
師曰:「汝曾作甚麼來?」
曰:「聖諦亦不為。」
師曰:「落何階級?」
曰:「聖諦尚不為,何階級之有?」
師深器之,令思首眾。
一日,師謂曰:「汝當分化一方,無令斷絕。」
思既得法,遂回吉州青原山,弘法紹化,謚弘濟禪師。
《注釋》
聖諦:超越凡夫叫聖,道理真實不虛叫諦。也就是聖人的大道。
階級:階梯次第。等級。
無令斷絕:不使佛祖相傳的道斷絕。
青原山:青原山在廬陵縣東南十五里,山上有淨居寺。
謚弘濟禪師:唐開元二十八年,庚辰十二月十三日,陞堂告眾,跏趺而逝。僖宗謚弘濟禪師,有歸真塔。
《語譯》
行思禪師,吉州安城縣人,俗姓劉,自幼出家。聽說曹溪六祖大師說法度眾,法席隆盛,就直接前來參禮六祖。同時請問六祖大師說:「應當做甚麼事情,才能不落入階級層次的漸修法,而直接契入本性?」
六祖說:「你以前做過什麼事來?」
行思說:「我對於佛所說的苦、集、滅、道四聖諦,都沒有按著做。」
六祖說:「這樣你落入甚麼階級?」
行思說:「四聖諦法都不做了,還有什麼階級呢?」
六祖非常器重他,於是命他作寺眾的首座。
有一天,六祖對他說:「你應當教化一方,不要使正法斷絕。」
行思既已承受了六祖的頓教正法,便回到吉州青原山,大弘正法,紹隆佛教,被追封為弘濟禪師。
《發微》
佛法是無為法。一有了作為取捨,便是有為法,不是佛法。有為法就有階級次第,屬於漸修的法門,這是為了方便接引迷昧的眾生,才設立的。其實道是一,不是二。所以儒家講執中貫一,道家講抱元守一,佛家講萬法歸一。因此生死是一,斷常是一,有無是一,內外是一,宇宙之間法無二法,所以並沒有什麼階級次第可言。
《經文》
懷讓禪師,金州杜氏子也。初謁嵩山安國師,安發之曹溪參叩。讓至,禮拜,師曰:「甚處來?」
曰:「嵩山?」
師曰:「甚麼物恁麼來?」
曰:「說似一物即不中。」
師曰:「還可修證否?」
曰:「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
師曰:「只此不污染,諸佛之所護念。汝既如是,吾亦如是。西天般若多羅讖:『汝足下出一馬駒,踏殺天下人。』應在汝心,不須速說。」
讓豁然契會,遂執侍左右一十五載,日臻玄奧。後往南獄,大闡禪宗,敕謚大慧禪師。
《注釋》
懷讓禪師:姓杜,金州人,十五歲依荊州玉泉寺弘景律師出家,後來又往嵩山惠安和尚處參學。惠安指示禮拜六祖,終於在曹溪得法。
安國師:嵩山惠安國師,荊州支江人,是弘忍大師旁出弟子。
發:發遣。
參叩:參學叩問而請益。
什麼物,恁麼來:六祖問懷讓,能來去的是什麼物?怎麼來去?
一物即不中:是說這個虛靈的本心,沒有物可以比擬。
修證:修行證理。
修證即不無,污染即不得:是說不修證怎麼能夠明心見性,而心性本來就是光明,哪有什麼污染。
諸佛之所護念:護是保護,念是憶念。有諸佛的護念,所以不被魔害,不會退轉。
西天:印度在中國的西方,所以叫西天。
讖:預言。
馬駒:指的是江西馬道一禪師,人稱馬祖,受法於懷讓禪師,機智圓明,縱橫不可擋。
南嶽:衡山。
謚大慧禪師:懷讓在唐天寶三年八月十一日,圓寂於衡嶽,謚大慧禪師。
《語譯》
懷讓禪師,金州杜氏人家的兒子。最初到嵩山參拜惠安國師,惠安大師卻派他到曹溪參學。懷讓到了曹溪,虔誠頂禮。六祖問他:「你從甚麼地方來?」懷讓答:「從嵩山來。」
六祖問:「甚麼東西,又怎麼來的?」
懷讓說:「說是像一個甚麼東西就不可以了。」
六祖說:「你說像一樣東西就不可以,還可以修證嗎?」
懷讓說:「修證不是沒有,可是污染就不可得。」
六祖說:「這個不污染心,正是諸佛所共護念的本心,你所悟的是這樣,我也是這樣。可見你的來歷不凡,正如印度般若多羅尊者的預言:『你門下將出生一匹馬駒,縱橫天下,銳不可當。』(也就是後來的馬祖道一禪師,大展宗風。)這個預言你只要明白在心,不要太早說出來!」懷讓當下豁然領悟,於是就在六祖身邊服侍十五年,日漸體悟頓教的玄深奧妙,後來前往南嶽衡山,大闡禪宗頓教法門。朝廷追封他為大慧禪師。
《發微》
寒山有一首偈:「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潔;無物堪比倫,教我如何說?」這個物,老子形容為「無物之物」,是惚兮恍兮,恍兮惚兮;是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強名為「道」。
慧海初參道一禪師,師問:「從哪裡來?」答:「越州大雲寺來。」師說:「來這裡做什麼?」答:「來求佛法。」師說:「我這裡什麼都沒有,求什麼佛法?自己的寶藏不顧,拋家散走幹什麼?」問:「什麼是慧海的寶藏?」答:「當前問我的,就是你的寶藏。一切俱足,更沒有缺少,使用自在,何必往外追求?」慧海在言下,就自識本心。佛性須要修證,要不然怎麼知道?但是修無修,證無證,才是正道,否則又落入旁門了。
《經文》
永嘉玄覺禪師,溫州戴氏子,少習經論,精天台止觀法門。因看『維摩經』,發明心地。偶師弟子玄策相訪,與其劇談,出言暗合諸祖。
策云:「仁者得法師誰?」
曰:「我聽方等經論,各有師承,後於『維摩經』悟佛心宗,未有證明者。」
策云:「威音王以前即得,威音王以後無師自悟,盡是天然外道。」
曰:「願仁者為我證據!」
策云:「我言輕,曹溪有六祖大師,四方雲集,並是受法者,若去,則與偕行。」
覺遂同策來參,遶師三匝,振錫而立。
師曰:「夫沙門者,具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大德自何方而來,生大我慢?」
覺曰:「生死事大,無常迅速。」
師曰:「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
曰:「體即無生,了本無速。」
師曰:「如是!如是!」
玄覺方具威儀禮拜,須臾告辭。
師曰:「返太速乎?」
曰:「本自非動,豈有速耶?」
師曰:「誰知非動?」
曰:「仁者自生分別。」
師曰:「汝甚得無生之意。」
曰:「無生豈有意耶?」
師曰:「無意誰當分別?」
曰:「分別亦非意。」
師曰:「善哉!少留一宿。」
時謂一宿覺,後著『證道歌』,盛行於世。諡曰無相大師,時稱為真覺焉。
《注釋》
玄覺:姓戴氏,幼年出家,徧學三藏,尤其精通天台止觀圓妙法門,時常冥思禪觀,後來和玄策禪師一同禮拜曹溪。
經論:三藏中的經藏論藏。
天台:智者大師,諱智顗,字德安,住天台山。大師以法華經為一佛乘的妙典,以釋名、辨體、明宗、論用、判教相的五重玄義來闡釋,後人尊此宗派為天台宗。
止觀:止是止息妄念,觀是觀照實相。止是定,觀是慧。
維摩經:就是維摩詰所說經,姚秦三藏法師鳩摩羅什譯。
發明心地:心是萬法的根本,能生一切法,所以叫心地。
玄策:婺州金華人,出家遊歷各方,師事曹溪六祖,後來回到金華,大開法席。
劇談:暢談。
方等經論:方是正理,等是平等。方等二字,是十二部經內方廣經的別稱。
佛心宗:禪宗的別名。佛心就是人的本心,以佛心為宗旨而立一切法,叫做佛心宗。
威音王:是空劫第一尊佛,以前沒有佛。佛名威音王如來,劫名離衰,國號大成就。
即得:是說威音王如來還沒有出世以前就可以,古佛已經出世後,如果沒有師證,便是天然外道。
言輕:言語沒有份量。
雲集:求法的人如同雲的聚集。
振錫而立:錫杖不著地,舉起使離地而立。
沙門:出家修佛道的人。
三千威儀,八萬細行:具足戒有二百五十,以四種威儀行、住、坐、卧合為一千。以過去、現在、未來三世轉為三千。分配身三業口四業七支,則為二萬一千。又以對治三毒及等分,則成八萬四千。三千威儀,是小乘比丘之事,大乘菩薩,有八萬威儀。八萬威儀是八萬四千的大略。
生死事大,無常迅速:生死是大事,而無常卻在呼吸之間,所以沒有閒空來具足威儀禮拜。
何不體取無生,了無速乎:為什麼不體取無生無死的真理,以了卻無常迅速的生死。
如是如是:大師表示印可的話。
禮拜:生死事大,怎麼可以盲目拜師;現在已經印可,所以禮拜,表示尊重。
本自非動:本,本來。有動就有遲速,本來不動,那有遲速可言。
仁者自生分別:是說六祖不可以自生分別心。
分別:分別有二種,一是分別心,有種種的較量分別,是屬於妄想心。二是能分別的心,本來就沒有分別,是屬於本心。
分別亦非意:能分別的本心,善於分別萬事萬物,但是此心不動,所以不是意念。這和孔子四絕當中的第一種毋意,相同意思。
證道歌:永嘉大師著證道歌一首,及禪宗悟修圓旨,由慶州刺史魏靖編輯,成為十篇,稱為永嘉集,並行於世。
無相大師:永嘉大師在先天二年十月十七日安坐示滅,謚無相大師。
真覺:真是真實,覺是正覺,開悟見性的意思。
《語譯》
永嘉玄覺禪師,浙江省溫州戴家的兒子。自幼研習經論,精通天台止觀法門。後來再看維摩經而發覺心是根本,能生出諸法。六祖的弟子玄策禪師偶然相訪,和他暢談,玄覺所說的都能契合歷代祖師的宗旨。玄策問他:「你是在哪一位老師的門下得法?」
玄覺說:「我以前聽法師講大乘方等經論,每部都各有師承,後來我是閱讀『維摩經』,從中悟得佛法以心印心的宗旨,只是還沒有為我作證明的人。」
玄策說:「你自己看維摩經而發明心地,如果是在威音王佛(空劫初成的第一位佛,以前無佛。)沒有出世以前,還可以說有無師自悟的人;在威音王佛出世以後,說自己是覺悟的人,都是沒有師承的外道,不是祖師宗風。」
玄覺說:「請你為我作印證。」
玄策說:「我的道行不足,所說的話也不夠分量。我知道曹溪南華寺有位六祖惠能,是傳授正法的大師,各方前往參學求法的人,如雲一般的聚集,而且都能得受正法。如果你想請六祖大師印證,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於是玄覺就和玄策一起到曹溪參拜六祖。玄覺繞著六祖三圈,然後舉起錫杖,站立不動。
六祖說:「出家人應該具備三千威儀、八萬細行,修行人從甚麼地方來,為什麼這樣傲慢無禮?」
玄覺說:「生死是人生的大事,無常來去迅速,誰還去注意什麼威儀!」
六祖反問說:「你既然明白生死是件大事,為什麼不去體會無生無死的真理.以了卻無常迅速的生死輪迴呢?」
玄覺回答說:「體認自性就能明白無生無死的真相,既然了悟了自性,那麼生死也就沒有快慢的分別。」
六祖印證說:「確實是這樣!確實是這樣!」
玄覺這時才具備威儀向大師頂禮拜謝,隨後就告辭。
六祖說:「就這樣回去不是太快了嗎?」
玄覺說:「自性本來就是不動的,又哪有快慢的分別呢?」
六祖問說:「誰知道本來不動?」
玄覺說:「是你自心生起了分別。」
六祖讚嘆說:「你實在明白不生不死的真意。」
玄覺又問說:「不生不死還有什麼意識嗎?」
六祖說:「如果沒有意識,又誰能分別呢?」
玄覺回答說:「分別諸法相也不是意識呀!」
六祖很高興讚嘆說:「太好了!留下來住一晚再走!」
當時的人就稱玄覺為「一宿覺」。後來著有『證道歌』,流傳在世間。圓寂之後被追封為「無相大師」,更被尊稱為「真覺的人」。
《發微》
「維摩經」是大乘經典,發揮佛法不二的妙義。維摩居士以「雖處居家,不著三界;示有妻子,常修梵行。」來說明世間和出世間「一如」的道理。在本經菩薩品中說:「一切眾生皆如也,一切法亦如也,眾聖賢亦如也,至於彌勒亦如也。」如,有不動義,有本來義,也可理解為「道」。
維摩詰居士,示疾說法,講人的身軀無常,容易朽壞;又充滿苦惱疾患,好像聚沫一樣。以自己的病來開演無上的法門,說「火中生蓮花,是可謂希有;在欲而行禪,希有亦如是。」一般人只知道水中生蓮,很少聽說火中可以栽蓮的。火,指的是「火宅」,是痛苦煩惱聚集的地方,而這一些煩惱苦痛,都是因為「情欲」而來。人都是被情欲所奴役,很少能夠在塵不染。在情欲而離情欲,必須要體悟「無生」才辦得到,所以是非常「希有」的事。
《經文》
禪者智隍,初參五祖,自謂已得正受,庵居長坐,積二十年。師弟子玄策,遊方至河朔,聞隍之名,造庵問云:「汝在此作甚麼?」
隍曰:「入定。」
策云:「汝云入定,為有心入耶?無心入耶?若無心入者,一切無情草木瓦石應合得定;若有心入者,一切有情含識之流亦應得定。」
隍曰:「我正入定時,不見有有無之心。」
策云:「不見有有無之心,即是常定,何有出入?若有出入,即非大定。」
隍無對,良久,問曰:「師嗣誰耶?」
策曰:「我師曹溪六祖。」
隍云:「六祖以何為禪定。」
策云:「我師所說,妙湛圓寂,體用如如;五陰本空,六塵非有;不出不入,不定不亂。禪性無住,離住禪寂;禪性無生,離生禪想。心如虛空,亦無虛空之量。」
隍聞是說,徑來謁師。師問云:「仁者何來?」
隍具述前緣。師云:「誠如所言。汝但心如虛空,不著空見,應用無礙,動靜無心,凡聖情忘,能所俱泯,性相如如,無不定時也。」隍於是大悟,二十年所得心,都無影響。其夜,河北士庶聞空中有聲云:「隍禪師今日得道!」隍後禮辭,復歸河北,開化四眾。
《注釋》
智隍:河北智隍禪師,起初參禮五祖,雖有問學,但是修習漸法,整天打坐,有二十四年之久。後來遇到策禪師的激勵,就前往參拜六祖。
正受:息滅人心,入於禪定。
庵:奉佛小廟。
河朔:黃河之北。
入定:入於禪定,定心於一處,止息身口意三業。
有情:有情識的眾生。
常定:尋常的禪定,沒有出定入定可言。
大定:心不散亂,能斷一切的迷妄。
妙湛圓寂:法身無相,湛然常寂,無作無為,徧一切處。
如如:真如理體,不動不搖。
不出不入,不定不亂:此心本來不出,所以無所入。本來不亂,所以無所定。
離住禪寂:禪性本來無住,不可以有住於禪寂的想法。
離生禪想:禪性本來無生,不可以有生於禪寂的心。禪,四禪天。想,非想非非想處,是三界最高處。生禪想,是說有生四禪天及非想非非想天的心。此心不離,有生就有滅。
心如虛空:自性本來無一物,所以此心就如同虛空一般。
前緣:在這以前的因緣。也就是和玄策的對話。
凡聖情忘:執著凡聖,都是妄想識心,不是本心本性。所以忘卻凡夫和聖人的分別,不作凡,也不作聖,這才是真。
能所俱泯:能是本能,所是所作,有能作,就有所作,所以能所是對待法。有對待法,就不是真正的佛法,因為佛法是絕對法,是不二法。
性相如如:如如,是不動的意思。本源是性,顯現的事物叫相,性相不二,叫性相如如。
所得心:有所得的心,違背無相的真理。心中有所執著,有所分別,叫做有所得,和沒有分別智相反。
河北:河朔。
四眾:出家二眾,在家二眾,合為四眾。也可以說四方來歸的眾人。
《語譯》
智隍禪師,最初參禮五祖的時候,自己以為得到佛法禪定的真傳,他住在一間茅草搭蓋的小屋,長坐不臥有二十年。六祖的弟子玄策雲遊到河北朔方的時候,聽到智隍禪師的聲名,就到庵堂造訪,問他說:「你在這裡作甚麼呢?」
智隍禪師說:「入定。」
玄策禪師說:「你所說的入於禪定,是心有個念頭想入定,還是沒有念頭想入定?如果說是無心入定,一切沒有情識的草木瓦石,應該算是入定了;如果說是有心入定,那麼一切有情愛及意識的眾生,也應該得定。」
智隍禪師說:「我正在入定的時候,不見有心或無心。」
玄策禪師說:「不見『有心或無心』,那就是常在定中,還有甚麼出定入定呢?如果有出定入定可說,那就不是斷一切妄惑的大定了。」
智隍禪師一聽就沒有話可講了,想了好久,才又問道:「你是拜誰為師,又繼承什麼法?」
玄策禪師說:「我拜的師是曹溪六祖。」
智隍禪師說:「六祖以甚麼為禪定呢?」
玄策禪師說:「六祖所說的禪定,是法身本來就是寂然清靜,自性本體和一切事物是沒有對待的。五陰色受想行識是因緣所生起,因此本來是空的;而色聲香味觸法六種塵境,也不真實的,心本來就不出不入,所以不定也不亂。明白自性本體的妙用後,就知道禪的性質是沒有住心,不應該有住於禪寂的想法。禪的性質是無生無滅,不可以有生於禪想的心。心就像虛空一樣,但也沒有虛空的思想。」
智隍禪師聽了這一番道理,就直接來拜見六祖。六祖問他說:「你從甚麼地方來呢?」
智隍於是把遇到玄策禪師的前緣講說一遍。六祖說:「的確如同玄策所說的,只要你的心如同虛空,不要執著於空見,應用的時候自在無礙,事來則應,事去則靜。行、住、坐、臥一動一靜都不分別思量,那麼心就不會向外奔馳。也不要想我是凡夫或聖人,要把這些情感忘了。也沒有能見,也沒有所見,這就是本性和事相一體不動,自然時時刻刻都在禪定當中。」
智隍豁然大悟。二十年來有所得的心、入定的心,這些無明的執著,錯誤的修行方法,都完全消失的無聲無影了。那天夜裡,河北地方的讀書人、百姓都聽到空中有聲音說:「智隍禪師今天得道了!」
後來智隍禮謝辭別六祖,又回到河北,廣宣佛法,教化出家和在家的眾弟子。
《發微》
依據釋摩訶衍論,虛空有十種含義:一、無障礙義。二、周徧義。三、平等義。四、廣大義。五、無相義。六、清淨義。七、不動義。八、有空義(不著有)。九、空空義(不著空)。十、無得義。佛性如同虛空,但是能生萬法,可見是非空非有,離一切思量分別。金剛經說:「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人能夠返照心體,回歸自性,就明白什麼是「真空妙有」,而「無不定時」了。
《經文》
一僧問師云:「黃梅意旨,甚麼人得?」
師云:「會佛法人得。」
僧云:「和尚還得否?」
師云:「我不會佛法。」
師一日欲濯所授之衣而無美泉,因至寺後五里許,見山林鬱茂,瑞氣盤旋,師振錫卓地,泉應手而出,積以為池,乃跪膝浣衣石上。忽有一僧來禮拜,云:「方辯,是西蜀人。昨於南天竺國見達摩祖師,囑方辯:『速往唐土!吾傳大迦葉正法眼藏,及僧迦梨,見傳六代,於韶州曹溪,汝去瞻禮。』方辯遠來,願見我師傳來衣缽。」師乃出示,次問:「上人攻何事業?」曰:「善塑。」師正色曰:「汝試塑看。」 辯罔措。
過數日,塑就真相,可高七寸,曲盡其妙。師笑曰:「汝只解塑性,不解佛性。」師舒手摩方辯頂。曰:「永為人天福田!」師乃以衣酬之。辯取衣分為三,一披塑像,一自留,一用棕裹瘞地中,誓曰:「後得此衣乃吾出世,住持於此,重建殿宇。」
有僧舉臥輪禪師偈云:「臥輪有伎倆,能斷百思想,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師聞之,曰:「此偈未明心地,若依而行之,是加繫縛。」因示一偈曰:「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
《注釋》
會佛法人得:誰會佛法,誰都可得。
我不會佛法:問會佛法嗎?答不會佛法。這是為了離開會、不會的兩端,而顯出中道。
衣:五祖所授的法衣。
浣:滌。洗濯衣垢。
正法眼藏:正法眼是佛眼,佛眼就是佛智,佛智具足一切種智,包藏無量無邊的法門,簡單來說,就是佛心或佛性。
僧伽梨:僧伽梨是比丘三衣之一,割截成條又加以縫合而成。在三衣中最大,所以稱為大衣。因為條數最多,也稱為雜碎衣。進入王宮、聚落或乞食、說法,要穿此衣。
罔措:手足無所措。
舒手摩頂:頂是頭頂,是六根的樞紐所在;手能夠解開繩結。展出手撫摩頭頂,是一種勸勉撫慰。
以衣酬之:酬謝塑像的功勞,這個衣不是五祖所傳的法衣。
裹瘞:包好埋下。
住持:僧寺中的主持。住世而維持佛法也稱住持。
重建殿宇:宋嘉祐八年,有僧人惟先,因為修茸殿宇而掘地,得到布衣如新。
伎倆:技能。
能斷百思想:思是思索,想是想像,如果把思想通通斷除,那就像是槁木死灰了。
對境心不起:境是指六種塵境,也就是色聲香味觸法。對著六塵境,而心念不起,是一種壓抑,並不是道。
長:音掌,增長的意思。
繫縛:煩惱纏綿於身心而不得自由。
沒伎倆:沒有什麼技能。
不斷百思想:心本來清靜,沒有什麼思想可斷。
對境心數起:心如同明鏡,能夠顯現萬像,所以對著各種塵境,能夠善於分別。
菩提作麼長:菩提是指自性,自性本自具足,哪有什麼增長?作麼,怎麼。六祖的法偈是為了醫治臥輪的病,也是要顯示中道的理體。
《語譯》
有一個僧人請問六祖大師說:「黃梅五祖的佛法意旨,到底是甚麼人得著?」
六祖說:「會佛法的人得著。」
僧又問:「和尚得到佛法了嗎?」
六祖說:「我不會佛法。」
有一天,六祖想要洗滌五祖所傳授的法衣,卻找不到好泉水,因此就到寺後五里多的地方,看到該處山林茂盛,瑞氣盤旋,就舉起錫杖往地下一戳,泉水便應手而出,積聚成為一個水池,六祖於是彎膝跪下,在石上洗衣。
這時,忽然有一個僧人前來頂禮膜拜,說:「我叫方辯,是西蜀地方的人。前些日子在南印度拜見了達摩大師,他吩咐我速來中國,說傳付大迦葉尊者的正法眼藏及僧伽梨,已在東土續傳六代,六祖現在韶州曹溪,你趕快去瞻仰禮拜。所以我從遙遠的印度來到這裡,希望能看到達摩祖師所傳留下來的衣鉢。」
六祖就把衣缽拿給他看,接著問說:「你精通甚麼事業呢?」
方辯說:「我的專長是塑像。」
六祖很嚴肅的說:「你試著塑塑看。」
方辯想不到六祖會要他塑像,一時手足無措。過了幾天,他塑成了一尊六祖的法像,大約有七寸高,維妙維肖。六祖笑著說:「你只懂得塑像的道理,並不了解佛性。」就伸手摸方辯的頭頂說:「願你永遠成就人天的福田。」
然後六祖大師就拿衣物送給方辯,方辯拿起衣物分開為三份。拿一份披在所塑的法像,一份留下來自己使用,一份用常綠棕櫚樹的樹皮包著埋在地下,並發誓說:「以後得到這衣物的人,就是我出生在這裡,當住持,重建殿堂。」(據說到了宋朝嘉佑八年時,有一僧人法名惟先,修殿掘地,得衣如新,這是方辯祈禱作誓靈應的神蹟。)
有一個僧人舉述臥輪禪師所作的一首偈:
臥輪有一個本領,能斷絕百般思想,
對外境不起心動念,菩提心日日增長。
六祖聽了,就對他說:「這首偈語還沒有明心見性,如果依照這樣去做,等於自尋煩惱,把自己束縛住了。」
因此,六祖為他說了一首偈語:
「惠能什麼本領也沒有,而心境自如。
連斷思想的念頭都沒有,也不必去斷除一切的思想;
對著境界心不斷生起,事來則應,事去則靜。
真如本性在聖不增,在凡不減,又哪有什麼增長呢?」
《發微》
蓮池大師說,有人誦六祖的法偈「惠能沒伎倆,不斷百思想,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便洋洋得意,以為掌握了宗旨,從此放縱身心,不管一切。其實大師的法偈,是醫治臥輪能斷百思想的病。如果沒有病,卻服這種藥,藥也就變成病了。
有一次法會,仙佛降壇問大家說,假設前面有一座山,有一湖水,你們試著以這一座山和這一湖水,來闡釋什麼是「真靜」。在場的人,有人回答說「心回到玄關」,有人說「視而不見」。仙佛說動中有靜,這才是真靜。山裡頭有草木鳥獸,生機活潑,水裡頭有魚蝦蟹鱉,悠遊自在,這是「動態」的境界。但是彼此共存共榮,並行不悖,顯得很和諧,這是「寧靜」的境界。人在生活當中,如果能夠各盡其道,做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義婦順這一些倫理,那麼就能夠「心安理得」。心安理得才是真正的「清靜」,並不是找一個僻靜的地方,遠離人群,去參禪打坐,或是斷除思想的事。
《章旨》
第八「頓漸品」,有四個重點。一是記述唐朝南北二宗的弘化,北方神秀大師的漸教,以「時時勤拂拭」立教;南方六祖惠能大師的頓教,以「本來無一物」立教。二是六祖大師為神秀的門人志誠,開示「南能北秀」對戒定慧的不同見地,並說明頓漸的名稱是因人而立,「法無頓漸,人有利鈍」的緣故。
三是對志徹解說「涅槃經」,「常即無常,無常即常」的不二法要,開示「真常、真樂、真我、真淨」四德。四是對神會指示本源佛性,誥誡不要做知解宗徒。指示代天宣化的人,要在自家實性上建立一切法門。
老師說:「道與教的不同要明白。道是聖聖相傳的心法,一脈真傳的道統。萬教歸一,歸於這個道,一道同風,世界才能大同。明師一指超生了死,此乃道之首要尊貴,也是一般宗教之所不能為。」又說:「道不是法術神通,也不修禪定也不斷煩惱,修道人也不是什麼奇人異士。道只是一指超生而已。如此已是貫穿各教的宗旨,包羅各教的經典,解開歷來的生死謎題。所以說道是最高的佛法。」
《經文》
時祖師居曹溪寶林,神秀大師在荊南玉泉寺。於時兩宗盛化,人皆稱南能北秀,故有南北二宗頓漸之分,而學者莫知宗趣。
師謂眾曰:「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種,見有遲疾。何名頓漸?法無頓漸,人有利鈍,故名頓漸。」然秀之徒眾,往往譏南宗祖師:「不識一字,有何所長?」秀曰:「他得無師之智,深悟上乘,吾不如也。且吾師五祖親傳衣法,豈徒然哉?吾恨不能遠去親近,虛受國恩。汝等諸人,毋滯於此,可往曹溪參決。」
《注釋》
玉泉寺:古本作荊州當陽山玉泉寺。荊州,宋淳熙初改為荊南府。
南能北秀:六祖惠能化渡韶陽(在南方),神秀化渡洛下(在北方),所以稱南能北秀。
頓:頓是頓然悟入性理,照見本心原來無一物。
漸:漸是不能當下悟入性理,先要將妄念煩惱除去,一心思念聖道,最後照見本來,就和智人沒有差別。
利鈍:指人之聰慧與愚笨。
無師之智:無師獨悟的佛智,指的是自性的妙智慧。
國恩:神秀自從武則天召入京師,經歷過四朝,被尊為國師。
毋滯於此:不要停留在這裏。
參決:參見受決。
《語譯》
那個時候,六祖大師是住在曹溪的寶林山南華寺,而神秀大師是住在北方江陵當陽山的玉泉寺。當時兩宗的弘化都很隆盛,人人都稱南方大師惠能,北方大師神秀,所以有了南頓北漸二宗的分別。而一般學佛的人並不明白兩宗的旨意是什麼。
六祖對大眾說:「佛法本來都是同一個宗旨,只是人有南北的分別;佛法本來也只有一種,但領悟的人卻有遲緩和迅速的分別。為什麼會有頓法與漸法的分別呢?佛法並沒有分別,而是因為人的根機有銳利遲鈍,所以才有頓與漸的分別。」
然而神秀大師的門徒常常譏笑南宗六祖:「一個字也不認識,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呢?」
神秀大師聽了這話以後就說:「他已得了自性妙智慧,深悟最上乘的佛法,我不如他。況且我的老師五祖親自把衣法傳授給他,難道師父會看錯人嗎?我只恨自己不能遠道前去親近,在這裡枉受國家對我的恩寵,你們不要滯留在這裡,可以到曹溪去參訪,請他為你們印證!」
《發微》
神秀大師年少的時候,博覽經史,聰明多聞,後來出家依五祖弘忍大師。五祖圓寂後,到江陵當陽山弘法渡化,風靡四眾,道譽廣播。太后武則天召他入京,肩輿上殿,親加跪拜之禮,供養非常豐富。這時京城從王公以下,到一般的士庶百姓,競相禮謁,望塵拜伏,每天有萬人之多。後來中宗孝和皇帝即位,特別加以尊寵。中書令張說曾經向他問法,親自執弟子禮,事後對人說,禪師身長八尺,龍眉秀目,威德巍巍,具有王霸的氣象。
當神秀在北方倍受尊寵的時候,惠能大師卻在四會獵人隊逃難,生命遭受極大的威脅。當時的南方,還不很開化,六祖大師以「非風動、旛動,仁者心動。」的話,開啟南方頓教的因緣。不管是僧尼道俗或者儒宗學士,得霑甘露法味,而入聖超凡的,可說不計其數。而了悟佛法心宗,能夠行解相應,成為大善知識,可以渡化一方的人,更是不勝枚舉。觀看後來禪宗的發展,有脈絡統緒而垂諸久遠的,就是惠能大師的頓教法門而已!
六祖惠能大師自己說,生在南方,語音不正,不識文字,又是一個獦獠。當時是一個沒有受具足戒的俗人,竟然得到衣缽而成為一代祖師。而往後整個禪宗的發展,分成南北兩宗。起初北宗興盛,後來南宗超出。這樣的歷史演變,可以說耐人尋味!
《經文》
一日,命門人志誠曰:「汝聰明多智,可為吾到曹溪聽法,若有所聞,盡心記取,還為吾說。」
志誠稟命至曹溪,隨眾參請,不言來處。
時祖師告眾曰:「今有盜法之人,潛在此會。」志誠即出禮拜,具陳其事。
師曰:「汝從玉泉來,應是細作。」
對曰:「不是。」
師曰:「何得不是?」
對曰:「未說即是,說了不是。」
師曰:「汝師若為示眾?」
對曰:「常指誨大眾,住心觀淨,長坐不臥。」
師曰:「住心觀淨,是病非禪。長坐拘身,於理何益?聽吾偈曰:
生來坐不臥,死去臥不坐。
一具臭骨頭,何為立功課?」
《注釋》
志誠:吉州太和人,年少時在荊南當陽山玉泉寺,侍奉神秀禪師。
智:深明事理。凡多計慮謀略技巧的,都稱為智。
細作:奸細。
若為:怎樣。
住心:守心。心量本來如同虛空,一有所住,就不是本心。
觀淨:自性本來清靜光明,不動不搖,觀淨就落入有為,著了淨相。
是病非禪:禪心本來就是無生,禪性本來就是無住。一起了住心觀淨的心,就是弊病。
生來坐不臥……何為立功課:這是說人當要明心見性,一悟就到佛地,何必在臭皮囊上,強立功課,而長久打坐不臥。
《語譯》
有一天,神秀大師命令門人志誠說:「你天資聰穎而富有才智,可以替我到曹溪聽法;如果有所聽聞,要好好記取,回來告訴我。」
志誠奉了神秀大師的使命到曹溪,跟隨大眾一起向六祖參禮請益,但並沒有說明自己是從甚麼地方來。那時候,六祖就告訴大眾說:「今天有想暗中盜法的人,潛伏在這個法會中。」
志誠一聽,連忙從大眾中出來,向六祖頂禮,詳細說明自己前來求法的因由。六祖說:「你從玉泉寺來,目的是想試探佛法高下,應該算是間諜。」
志誠說:「不是。」
六祖說:「為甚麼不是呢?」
志誠說:「沒有說明來意以前可以說是,既然說明了就不是。」
六祖說:「你的老師怎樣開示大眾呢?」
志誠說:「我的老師經常教導大眾要守住本心,觀看清淨,要時常打坐而不要倒臥。」
六祖說:「守住本心去觀看清淨,這是修道的毛病,不是修禪的方法;長久打坐只是拘縛自身,對領悟佛理又有甚麼益處呢?聽我說偈:『人一生下來是經常坐著而不躺臥,死去後是長臥而不坐了;身體只是一具臭骨頭,何必在這具臭骨頭上下功夫呢?』」
《發微》
禪其實就是人的心體,並沒有定法,只要見性,當前就是。所以六祖以坐見本性為禪。修道要自然而然,如果常坐拘身,那就不自然,和成佛沒有關係。王陽明有詩:「人人有個圓圈在,莫向蒲團坐死灰。」這個圓圈是無形的自性,不在這裡返照明白,卻去坐蒲團像死灰一樣,有什麼用處呢!
《經文》
志誠再拜,曰:「弟子在秀大師處學道九年,不得契悟,今聞和尚一說,便契本心。弟子生死事大,和尚大慈,更為教示。」
師曰:「吾聞汝師教示學人戒定慧法,未審汝師說戒定慧行相如何?與吾說看。」
誠曰:「秀大師說『諸惡莫作名為戒,諸善奉行名為慧,自淨其意名為定。』彼說如此,未審和尚以何法誨人?」
師曰:「吾若言有法與人,即為誑汝,但隨方解縛,假名三昧。如汝師所說戒定慧,實不可思議也,吾所見戒定慧又別。」
志誠曰:「戒定慧只合一種,如何更別?」
師曰:「汝師戒定慧接大乘人,吾戒定慧接最上乘人。悟解不同,見有遲疾。汝聽吾說,與彼同否?吾所說法,不離自性,離體說法,名為相說,自性常迷。須知一切萬法皆從自性起用,是真戒定慧法。聽吾偈曰:
心地無非自性戒,心地無癡自性慧,心地無亂自性定;
不增不減自金剛,身去身來本三昧。」
《注釋》
契悟:與本心契合而開悟。
教示:教誨指示。
未審:不知道。
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此一四句偈,總括一切佛教。但是佛心本自清靜,不在四句教裡面。
若言有法與人,即為誑汝:金剛經說「如來於然燈佛所,於法實無所得。」自心就是法,所以無所得,也不能給人。
隨方解縛:隨著方便而解開人的繫縛。所以禪宗沒有一定的說法,主要在當機解縛而已。
假名三昧:暫且叫三昧。禪定也叫三昧。
離體說法:體指的是自性。離開自性而講法。
名為相說:是有形有相的說法。
一切萬法,皆從自性起用:萬法唯心,離開自性以外,便沒有戒定慧,所以說都是從自性起用。
不增不減自金剛:自性本來沒有增減,成佛也沒有增加,在凡也沒有減少,本體精堅明淨,百鍊不消,所以用金剛作比喻。
三昧:指自性。一切行住坐臥,來去自由,都是本於三昧。
《語譯》
志誠聽後,再向六祖頂禮,說:「弟子在神秀大師那裡學道九年,不能領悟佛法,今天聽和尚這一席話,已經契合本心,有所了悟。弟子覺得生死事大,無常迅速,希望和尚慈悲,再給我教誨指示。」
六祖說:「我聽說你的老師是用戒定慧來教示學人,不知是怎麼說法?你說來聽聽看。」
志誠說:「神秀大師講:『一切惡事不去作叫做戒,一切善事努力實行叫做慧,清淨自己的心意叫做定。』他是這樣說的,不知和尚是用甚麼法來教誨學人呢?」
六祖說:「我如果說有甚麼法去教化人,那就是說謊話欺騙你;我只不過是隨著人的根基,用各種方便法門去解除眾生的煩惱與束縛、固執與成見,這種法根本沒有名字,而假借個名稱叫做三昧。至於你老師所說的戒定慧,實在是不可思議,但是我對戒定慧的見解又有所不同。」
志誠說:「戒定慧應該只有一種,為甚麼會有不同呢?」
六祖說:「你老師所說的戒定慧是接引大乘人,我的戒定慧是接引最上乘人。各人講法不同,讓人領悟自然不同,而見解也就有了頓、漸、快、慢的分別。你聽一聽我所講的道理,和你師父有相同嗎?我所說的道理,最主要的是不離開自己的心性,如果離開了自性本體來說道理,就是有形有相的說法;一旦著了形相,自性就常常受迷惑了。要知道,一切萬法都是從自性生起作用的,這才是真正的戒定慧妙法。聽我說偈:『自心沒有不正,就是自性戒了;自心沒有愚癡,就是自性慧了;自心沒有散亂,就是自性定了;真如本性堅固如同金剛,不增不滅,來去自如,自由自在,才是本來的正定。』」
《發微》
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又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神秀的說法,不離形象,就像當初書寫在牆壁上的那首法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一樣充滿了作為。這樣的教法屬於「教門」。而惠能的法偈,是從心地來說,教人返照自心本性,屬於「宗門」。
按神秀說的戒、定、慧,彼此不同,所以有「諸惡莫作名為戒」、「諸善奉行名為慧」、「自淨其意名為定」不一樣的說詞。而惠能說「心地無非自性戒,心地無痴自性慧,心地無亂自性定。」都是以自心為根,以自性為本,雖然說戒定慧等一切法門,都不離心性,這是兩者不一樣的地方。
《經文》
誠聞偈悔謝,乃呈一偈曰:
五蘊幻身,幻何究竟?
迴趣真如,法還不淨。
師然之。復語誠曰:「汝師戒定慧,勸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勸大根智人。若悟自性,亦不立菩提涅槃,亦不立解脫知見,無一法可得,方能建立萬法。若解此意,亦名佛身,亦名菩提涅槃,亦名解脫知見。見性之人,立亦得,不立亦得,去來自由,無滯無礙,應用隨作,應語隨答,普見化身,不離自性,即得『自在神通,遊戲三昧』,是名見性。」
志誠再啟師曰:「如何是不立義?」
師曰:「自性無非、無癡、無亂,念念般若觀照,常離法相,自由自在,縱橫盡得,有何可立?自性自悟,頓悟頓修,亦無漸次,所以不立一切法。諸法寂滅,有何次第?」
志誠禮拜,願為執侍,朝夕不懈。
《注釋》
五蘊幻身:此身是五蘊所幻化而成,畢竟不是真實,所以終究會毀壞。
幻何究竟:虛幻不實,何曾是究竟。
迴趣真如,法還不淨:金剛經說「法尚應捨。」本心就是真如自性,一有趨向真如的心,還是有為法,好像是騎驢覓驢,反而不清靜了。
小根:可受小乘教的根性。
大根:大乘的根機。
解脫知見:斷除迷惑,出離纏縛的智慧,叫做解脫知見。
無一法可得:自性本來無一物,所以說沒有一法可得。
建立萬法:由自性建立的萬法,都是為了引人入道,如果了悟自性,一切萬法也就不存在了。
立:建立法門。
去來:去來兼生死而說。
無滯無礙:圓通沒有障礙。
神通:神明通達。是本性的妙用。
遊戲三昧:遊戲是自由自在的意思,三昧是禪定。也就是在禪定當中,可以自由自在的出入。可見這種禪定,是本不動搖的真定,不是一般的打坐入定,所以才能夠出入自在。
無非無痴無亂:沒有不正,沒有愚痴,沒有散亂。
常離法相:自心本來無一物,所以常離法相。
自性自悟:自性要自己往內參悟,不要在言語文字種種形相上用功夫。
頓悟頓修:頓悟自性,是唯一真理;頓修自心,不落入對待。
《語譯》
志誠聽完偈後,一面懺悔,一面稱謝,並呈上一首偈子:「五蘊假合成為幻化身,幻身幻法怎麼會是究竟呢?真如自性本來具足,離開自性而別求真如,這法還是不淨法。」六祖稱許說好。
六祖又對志誠說:「你老師說的戒定慧是勸小根智人,我說的戒定慧是勸大根智人。如果能夠悟得自性,就不必建立『菩提涅槃』,也不必建立『解脫知見』了。要知道明白自性的人,是沒有一法可得,才能在自性上建立萬法。如果能明白這個道理,才能建立佛身、菩提、涅槃以及解脫知見等名稱。所以見性的人是自在自如的,要建立這些佛法名稱也可以,不要建立這些名稱也可以。生死去來,自由自在,毫無阻礙,當用的時候是隨緣起作用,當說的時候是隨機而應答,就像觀世音菩薩能普現化身,又不離自性,這就是得了『自在神通』與『遊戲三昧』的境界,這才叫做見性。」
志誠再請問六祖說:「什麼是不立的意思?」
六祖說:「自性沒有一念過非,沒有一念癡迷,沒有一念散亂,如果念念都能用智慧來觀照自心本性,常常離開一切法相與執著,就能自由自在;縱橫過去、現在、未來及十方法界,都能悠然自得;到了這種境界,還有什麼可以建立的呢?自性要靠自己覺悟,一旦徹見自性,可以頓時開悟,頓時修證,就不必經過漸進的修持,所以不必建立一切法。因為一切法本來就不存在,還有什麼次第順序呢?」
志誠聽後,頂禮拜謝,發願隨侍六祖左右,從早到晚不曾懈怠。
《發微》
四川的樂山有一座大佛,是世界最大的石刻佛像,「山是一尊佛,佛是一座山。」總高七十一米,是唐玄宗開元元年(七一三),海通和尚發愿在樂山棲鸞峰下開鑿的摩崖石雕彌勒佛像。這尊像前後經過九十年的時間才完工,攢雲接天,俯瞰大地,妙造自然,景象動人。
但是人人心中自有「彌勒」,為什麼不向自心來禮敬彌勒,而要費這麼大的功夫呢?有一首詩:「鑿破蒼崖已失真,又添行客眼中塵;請君看取他山石,不費功夫總法身。」又有一詩:「翠竹黃花非外境,白雲明月露全真;頭頭盡是吾家物,信手拈來不是塵。」人如果懂得反照自性,那就不費功夫總法身,一切都是吾家物了。孟子說:「天地萬物皆備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反身而誠,才能明白天地萬物都俱足在自性裡面。怎麼反?什麼是誠?六祖講的念念般若觀照,就是反的功夫;縱橫盡得,就是誠的境界。
《經文》
僧志徹,江西人,本姓張,名行昌,少任俠。自南北分化,二宗主雖亡彼我,而徒侶競起愛憎。時北宗門人自立秀師為第六祖,而忌祖師傳衣為天下聞,乃囑行昌來刺師。師心通,預知其事,即置金十兩於座間。時夜暮,行昌入祖室,將欲加害,師舒頸就之,行昌揮刃者三,悉無所損。
師曰:「正劍不邪,邪劍不正,只負汝金,不負汝命。」
行昌驚仆,久而方蘇,求哀悔過,即願出家。師遂與金,言:「汝且去,恐徒眾翻害於汝。汝可他日易形而來,吾當攝受。」行昌稟旨宵遁。後投僧出家,具戒精進。
一日,憶師之言,遠來禮覲。師曰:「吾久念汝,汝來何晚?」
曰:「昨蒙和尚捨罪,今雖出家苦行,終難報德,其惟傳法渡生乎!弟子常覽『涅槃經』,未曉常、無常義,乞和尚慈悲,略為解說。」
《注釋》
任俠:相互信任,以力輔人。
心通:他心通。
預知:預先知。
劍:也可以解釋為見。
仆:倒地。
蘇:死而更生。
攝受:以慈悲心,攝取眾生。
具戒:比丘受二百五十戒,就是具足戒的略名。
精進:勤修善法,勤斷惡法。
昨:過去。追溯已往都叫做昨。
度生:濟度眾生。
覽:看。
常無常義:常和無常是對待法,佛性不是對待法,所以是非常非無常。
《語譯》
志徹禪師,江西人,俗姓張,名行昌。年輕時好遊俠,有義氣。自從南北兩宗分化弘教以來,兩位宗主雖然不分彼此,但是門徒卻互相競爭產生門戶的對立。當時,北宗門下的弟子自行推立神秀大師為第六祖,他們恐怕五祖傳衣法給六祖的事被天下人知道,於是派遣行昌來行刺六祖大師。六祖大師有他心通,早就知道有人想刺殺他,預先在座床旁邊放置十兩金子。有一天夜裡,行昌潛入方丈室,正要刺殺六祖,六祖從容的伸長脖子讓他砍,行昌猛砍三刀,六祖毫無損傷。
六祖說:「正義用劍沒有邪心,邪心用劍行事不正,我只欠你的錢債,沒有欠你的命債。」
這幾句話一說,張行昌就嚇昏了,很久才蘇醒過來。哀求懺悔罪過,並且願意追隨六祖出家修行。六祖就把金子給了行昌,對他說:「你現在趕快走。假如門人知道你來行刺,他們不會放過。以後你可以改換形貌再來,我願意教導。」
行昌遵照六祖的吩咐,當天深夜遁逃而去。後來投入僧團出家,受比丘具足戒,精進修行。
有一天,行昌想起六祖的話,就遠道前來禮拜六祖。六祖說:「我想你很久了,你怎麼來得這麼晚呢?」
行昌說:「過去承蒙和尚慈悲寬恕罪過,現在雖然出家勤修苦行,總覺得難以報答,心想只有弘傳佛法,廣渡眾生,才能答謝老師的恩德!弟子出家以來,常常閱讀『涅槃經』,卻不懂『常』和『無常』的意義,請和尚慈悲,為我解說。」
《經文》
師曰:「無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也。」
曰:「和尚所說,大違經文。」
師曰:「吾傳佛心印,安敢違於佛經?」
曰:「經說佛性是常,和尚卻言無常;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皆是無常,和尚卻言是常,此即相違,令學人轉加疑惑。」
師曰:「『涅槃經』,吾昔聽尼無盡藏讀誦一遍,便為講說,無一字一義不合經文,乃至為汝,終無二說。」
曰:「學人識量淺昧,願和尚委曲開示!」
師曰:「汝知否?佛性若常,更說甚麼善惡諸法,乃至窮劫無有一人發菩提心者。故吾說無常,正是佛說真常之道也。又一切諸法若無常者,即物物皆有自性,容受生死,而真常性有不遍之處,故吾說常者,正是佛說真無常義。佛比為凡夫外道執於邪常,諸二乘人於常計無常,共成八倒,故於涅槃了義教中,破彼偏見,而顯說真常、真樂、真我、真淨。汝今依言背義,以斷滅無常及確定死常,而錯解佛之圓妙最後微言,縱覽千遍,有何所益?」
行昌忽然大悟,說偈云:
因守無常心,佛說有常性。
不知方便者,猶春池拾礫。
我今不施功,佛性而現前。
非師相授與,我亦無所得。
師曰:「汝今徹也,宜名志徹。」徹禮謝而退。
《注釋》
傳佛心印:傳心法要說:「迦葉以來,以心印心,心心不異。印著空,即印不成文。印著物,即印不成法。故以心印心,心心不異。」
轉加:更加。
佛性若常:佛性如果是常,那麼眾生早就已經成佛,更不必說三藏十二部經來度化。但是為什麼經過很長久的時間,卻沒有一個人發菩提心,所以就惡人一方面來講,可以說佛性無常。但是惡人如果放下屠刀,可以立地成佛,這可說佛性有常。佛以人執著佛性為無常,所以說有常;六祖以志徹執著佛性為有常,所以說無常。
真無常義:自性不生不滅,所以自性沒有生死;如果一切法是無常,那麼物物的自性都有了生死。既然物物的自性都有了生死,那麼真常性的不生不死,就有不能普徧的地方。所以六祖講一切善惡諸法都有常,就是在說明自性不生不死的原故。佛以人執著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為有常,所以說無常。六祖以志徹執著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為無常,所以說有常。但是自性往往被一切有為法所埋沒,所以也可以說是無常。
比:皆。
八倒:凡夫以及二乘,各有四倒,所以成為八倒。對於生死的無常、無樂、無我、無淨,卻執為常樂我淨,這是凡夫的四倒。對於涅槃的常樂我淨,卻執為無常、無樂、無我、無淨,這是二乘的四倒。凡夫是有為的四倒,二乘是無為的四倒,如果能夠斷有為的四倒就成為二乘,如果能夠斷有為及無為的八倒就成了菩薩。
涅槃了義:涅槃經說的是一切法本自不生不滅,都是究竟涅槃相,所以叫做涅槃了義。
偏見:偏執一邊的邪見。
真常真樂真我真淨:涅槃經說「不遷名常,安穩名樂,自在名我,無我名淨。」
圓妙:圓融奧妙,不可思議,名為圓妙。
微言:深妙的旨意。世尊說法四十餘年,涅槃經是最後的說法,所以叫最後微言。
無常心,有常性:凡夫二乘如果執守無常,佛要破他的執著,就說是有常。凡夫二乘,如果執守有常,佛要破他的執著,就說是無常。凡夫二乘如果執守善根有二,一是常,二是無常,佛要破他的執著,就說是非常非無常。
方便者:佛說常無常都是為破凡夫二乘的執著,都是權變的說法,這稱為方便。
春池拾礫:礫,小石。在春池中撿拾石礫以為寶物,是一種顛倒無知。
不施功:不假用功。
佛性而現前:自性天真佛顯露在當前。
非師相授與:如果不是師的指點。
我亦無所得:我也是無所得。
徹:通達。
《語譯》
六祖說:「無常,就是講的佛性;有常,就是說一切善惡諸法以及分別心。」
行昌說:「和尚所講的,和經文完全相反。」
六祖說:「我是一個傳佛心印的人,怎敢違背佛說的經義呢?」
行昌說:「經中講佛性是常,和尚卻說是無常;善惡一切諸法乃至菩提心都是無常,和尚卻說是常;這就和經文相違背了,使我對這問題更加疑惑不解。」
六祖說:「『涅槃經』,我過去曾聽無盡藏比丘尼誦念過一次,就為她講解,沒有一個字、一個道理不合經文。就是現在為你說的,也沒有兩樣。」
行昌說:「我的見解淺薄、愚昧,沒有智慧,還是希望和尚委曲開示。」
六祖說:「你知道嗎?佛說佛性是常,是對一切執著無常的人說的。佛說有常,是對一切執著無常的人說的。你要知道,佛性如果是常,那麼人人都有佛性,也早就成佛了,還說什麼善惡一切佛法,甚至於經過許多劫的時間,也沒有一個不經開示而能夠發出菩提心的,所以我說佛性是無常,這正是佛所說的真常不滅的道理。再說,假使一切諸法都是無常,那麼任何物都有自性,而自性是不受生死的,但已說它是無常必然有生死,那麽真常的自性就有所不周遍,這不是互相矛盾嗎?所以我對你說一切善惡諸法都是常,正是佛說無常的道理。
所以佛都是為凡夫外道顛倒執著而說,還有為小乘人而說,因為他們都執著邪見的常,共成八種顛倒。比如凡夫的顛倒是:以苦當樂,以無常當常,以無我當我,以不淨當淨。而小乘人的顛倒是:以樂當苦,以常當無常,以我當無我,以浄當不淨。所以佛在涅槃經的了義教中,特別提示要如何破除偏見,而明白說出涅槃所具有的「常樂我淨」四淨德:不遷名為常,安穩名為樂,自在名為我,無我名為淨,真常、真樂、真我、真淨四德。
現在你只是在文字上打轉,對於經義並沒有了解,認為凡有斷滅的東西便屬於無常,又認為死板的東西是常,哪裡曉得,常就是無常,無常就是常。錯解了佛所說的圓融無礙、微妙了義的教理。學佛這樣學法,縱然往後把『涅槃經』再唸上一千遍,有什麼用處?」
行昌忽然大悟,說出一首偈子:「因為有執守無常的心,所以佛說涅槃有常性。如果不能受用佛說的方便法而去除執著,就像在春池裏撿小石頭,還把它當成寶物一樣的愚痴。我現在真正開悟了,才覺悟到見性這件事情並不是藉著修學的功夫,當下就能達本還原,佛性顯現在當前。如果不是大師這樣善巧的指點,我還是開悟不了。」
六祖說:「你現在已經通達、開悟了,應該名叫志徹。」志徹聽了,向六祖頂禮拜謝而告退。
《發微》
一切萬事萬物,都是因緣法,有生有滅,所以是無常。而佛性如同虛空,是無為法,所以是常。但是這個佛性能生出萬法,萬法都是本於佛性,所以從本於佛性來講,萬法都是常;而從生出萬法來講,佛性是無常。佛性如果是一種死常,又怎麼能生萬法呢?所以佛性的常,是一種隨緣不變的常。又如果萬法是真無常,那麼萬法從那裡生起呢?所以萬法的無常,是一種不變隨緣的無常。因此佛性與萬法的關係,就好比是體用的關係一樣,從體來講叫做常,從用來講叫無常,只是名稱有差別,其實都一樣。一般人不知道這個道理,執著一端,不明白佛性的圓融奧妙,所以就產生了顛倒、執著,不能當下得到自在解脫。
《經文》
有一童子,名神會,襄陽高氏子。年十三,自玉泉來參禮,師曰:「知識遠來艱辛,還將得本來否?若有本,則合識主,試說看。」
會曰:「以無住為本,見即是主。」
師曰:「這沙彌爭合取次語!」
會乃問曰:「和尚坐禪還見不見?」
師以拄杖打三下,云:「吾打汝,痛不痛?」
對曰:「亦痛亦不痛。」
師曰:「吾亦見亦不見。」
神會問:「如何是亦見亦不見?」
師云:「吾之所見,常見自心過愆,不見他人是非好惡,是以亦見亦不見。汝言亦痛亦不痛,如何?汝若不痛,同其木石;若痛,則同凡夫,即起恚恨。汝向前見不見是二邊,痛不痛是生滅。汝自性且不見,敢爾弄人。」神會禮拜悔謝。
師又曰:「汝若心迷不見,問善知識覓路;汝若心悟,即自見性,依法修行。汝自迷不見自心,卻來問吾見與不見。吾見自知,豈代汝迷?汝若自見,亦不代吾迷。何不自知自見,乃問吾見與不見?」神會再禮百餘拜,求謝過愆,服勤給侍,不離左右。
《注釋》
神會:姓高,襄陽人,年幼的時候,聽說曹溪惠能禪師盛揚佛道,於是學習善財童子到南方參問,千里跋涉,不以為苦。
得本:根本能明,枝葉自然茂盛。本就是本有的靈明覺性。
主:主人翁,就是自性。
沙彌:出家男子受十戒的。
取次:造次草率。
常見自心過愆:常常看見自己有不是的地方,便是進步。
不見他人是非:責求自己,可以成就德行;責求他人,會增長罪惡。見,責求。
恚:音惠,怒。
善知識覓路:向善知識,問見性之路,而使心悟。
《語譯》
有一出家小沙彌,名叫神會,是湖北襄陽人,俗姓高。十三歲的時候,從荊南玉泉寺來參禮六祖。六祖說:「善知識!你從老遠很辛苦到我這裡來,還認得自己的本來面目嗎? 如果有本,就應當認識主人,不妨試著說說看。」神會說:「我以無所住心為根本,『見』就是主人翁。」
六祖說:「這個沙彌,怎麼可以這樣隨隨便便說話?」
神會於是問道:「和尚坐禪時,是見還是不見呢?」
六祖用拄杖打了他三下,說:「我打你時,是痛還是不痛呢?」
神會回答說:「也痛也不痛。」
六祖說:「我也見也不見」
神會問:「怎麼說也見也不見呢?」
六祖說:「我所見的,是常見自己心中的過失;我不見的,是不見他人的是非好壞。所以說也見也不見。你說也痛也不痛又是怎樣的呢?如果不痛,就和木石一樣;如果痛,就和凡夫一般,會生起嗔恨心。你前面問我見不見,這是二種邊見,你自己說的痛不痛,這是生滅法。你自性都還沒有覺悟,膽敢在我面前戲論、開玩笑!」
神會聽了這一番話後,就向六祖頂禮,懺悔謝罪。
六祖又說:「你如果心裡愚迷,不能見性,應當向善知識請示明心見性的道理;你要是心悟,就是明心見性,就要認真依照見性的道理修行。你現在自己迷惑顛倒,不見自心,卻反來問我見與不見。我見性,自己知道,怎麼能夠代替你破除心中的迷障?你如果自見本性,也不能代替我破除心中的執迷。為什麼不去明白自己,自求見性,卻來問我見性了沒有呢?」
神會聽了,再向六祖頂禮一百多拜,請求大師恕罪,從此服侍六祖,不離左右。
《發微》
神會問六祖坐禪的時候,是有見還是無見。神會所說的見,不離一個能見的我,還有一個所見的境。而六祖回答「我坐禪也見也不見。我所見的是常見自心的過失,不見的是別人的是非好惡。」這和前面無相頌所說的「菩提只向心覓」、「不見世間過」同一個道理。這種反觀內心,不向外馳求分別,是真正的「坐禪」。當然法沒有定法,都是應眾生而隨緣施設的。所以六祖回答神會的問話,是針對他的問題而發。
《經文》
一日,師告眾曰:「吾有一物,無頭無尾,無名無字,無背無面,諸人還識否?」
神會出曰:「是諸佛之本源,神會之佛性。」
師曰:「向汝道無名無字,汝便喚作本源佛性。汝向去有把茆蓋頭,也只成個知解宗徒。」
祖師滅後,會入京洛,大弘曹溪頓教。著『顯宗記』,盛行於世,是為荷澤禪師。
師見諸宗難問,咸起惡心,多集座下,愍而謂曰:「學道之人,一切善念惡念應當盡除;無名可名,名於自性;無二之性,是名實性。於實性上建立一切教門,言下便須自見。」諸人聞說,總皆作禮,請事為師。
《注釋》
本源佛性:這一點佛性是萬事萬物的根本來源,雖然看不見,但是感應無窮,縱然安立了無邊的假名,都只是方便,不是真名。因為真名無名,所以開口便錯,動念就不是。靈山會上,世尊拈花示眾,迦葉破顏微笑;顏子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孔子的默而識之;都是指的這一點。
把茆蓋頭:茆,茅草。以茅草蓋頭。
知解宗徒:呵斥的話。把多知多解當作修行,其實反而成了障礙。
京洛:洛陽。
著顯宗記:神會在天寶四年進入京師,著作顯宗記,標訂兩宗,南方惠能禪師為頓宗,北方神秀禪師為漸宗。
愍:憂,憐恤。
盡除:人想到死去的時候,一物都帶不走,萬念自然消滅;但是不如覺悟自性,本來沒有一物,萬念自然沒有牽累了。」
無名可名: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道沒有名稱可以標記,一切的稱呼都是假名、強名。
實性:又名實相。實相就是一切眾生本有的靈明覺性。
《語譯》
有一天,六祖對大眾說:「我有一樣東西,沒有頭也沒有尾,沒有名也沒有字,沒有後背也沒有前面,大家還認得麼?」
神會挺身而出說:「這是諸佛的根本源頭,也是我神會的佛性。」
六祖說:「已經跟你講沒有名沒有字了,還叫它作本源佛性?你以後即使有個茅屋存身,也只是個將佛法當作知識理解的人。」
六祖大師示寂後,神會前往京師洛陽弘揚曹溪頓教法門。著有「顯宗記」,這部書在當時非常盛行。神會大力弘法,在山東省荷澤,法席隆盛,信眾廣佈,世人稱他為荷澤禪師。
六祖經常看到各宗派的人來問學,許多人故意找難題來問,而且都心存不善,免不了有嫉妒嗔恚的心。於是就把大眾集合到座下,憐憫地對他們說:「學道的人,對一切善惡念頭都應當全部掃除,而且名相也要離掉。在內心中連一點名相都沒有,這才是自我本性;自我本性是不二的,不二之性也就是實相本性。在實相本性上,才能建立一切法門,教化一切眾生。所以說,言下就要見性,不假思索、言語才可以。」
大家聽完六祖大師的一番開示後,都虔誠頂禮,請求事奉六祖為師。
《發微》
當初釋迦牟尼佛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大弟子迦葉尊者破顏微笑,所傳授的就是這一點心法。而達摩大師到中國來,為神光指示的也是這個心法。一直到六祖三更受法,所得的還是一樣。一切的言教都是因人而設,雖然熟讀三藏十二部經,如果不明白這一點,也只是成就一個書呆子而已!
當初五祖對六祖說「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可見諸佛諸祖的傳授,只是這一點「心性」而已,並沒有其它。這個心性大法,就稱為「道」;而經由代代祖師的傳承,就變成了「道統」。這個道與天地萬物相通。不管是中國遠古時期的「三皇五帝」,或者是春秋時代的老子、孔子大聖,都是本著這個道來濟世救人,教化眾生。一直到現在,想要化人間為淨土,冀世界為大同,還是不能離開這個道。因為這個道是人人本有的佛性,只有回到佛性,人類才有得救的希望,也才有超生了死的可能。
《章旨》
第九「護法品」,記述神龍元年,則天太后及中宗下詔,迎請六祖大師供養、請益,六祖以年齡大、身體不好及五祖的師命不可違背而婉辭詔命。一來守修道人本分,遠離名聞利養。二來尊師重道,不離嶺南。三來對使者開示,先講得道在心悟,不在坐禪、習定;再指示煩惱就是菩提的不二實性,實性只有大智慧人才能了悟通達。
《經文》
神龍元年上元日,則天、中宗詔云:「朕請安、秀二師宮中供養,萬機之暇,每究一乘。二師推讓云:『南方有能禪師,密授忍大師衣法,傳佛心印,可請彼問。』今遣內侍薛簡馳詔請迎,願師慈念,速赴上京!」
師上表辭疾,願終林麓。
薛簡曰:「京城禪德皆云:『欲得會道,必須坐禪習定;若不因禪定而得解脫者,未之有也。』未審師所說法如何?」
師曰:「道由心悟,豈在坐也?經云:『若言如來若坐若臥,是行邪道。何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無生無滅,是如來清淨禪;諸法空寂,是如來清淨坐。究竟無證,豈況坐耶?」
《注釋》
神龍元年:唐中宗年號(西元七0五年),這是則天武后還政給中宗復位的第一個年號。
上元日:正月十五日叫上元日,就是元宵日。
則天中宗:太后武則天廢中宗為廬陵王,改立豫王旦為帝,政事都由自己決定,僭位二十一年。中宗皇帝,名顯,高宗太子,即位以後,被母后武氏廢為廬陵王。後來張柬之等迎請復位。
安秀二師:嵩嶽惠安國師和北宗神秀大師。兩位大師都受到當朝的敬重。
萬幾:天子治理萬事叫萬幾。
二師推讓:神秀曾經表奏則天,請邀惠能到都城。惠能堅定推辭。神秀又自己作書再邀請,惠能對使者說:我的形貌短陋,北方的人士看到了,恐怕不會尊重我所說的話;而且先師說我跟南方的眾生有緣,也不可以違背。
密授忍大師衣法,傳佛心印:弘忍大師默傳吩咐衣法給惠能。佛法心印就是正法眼藏。
內侍:官名。隋朝設有內侍省,有內侍、內常侍等官,都以宦官擔任。後來因而稱宦官為內侍。
上京:京師的通稱。這裡指長安。
林麓:山腳叫麓。林麓就是在野的意思。惠能寧願居在鄉間山林,不願意前往京師。
會道:體會大道。
未審:不知道,發問詞。
道由心悟,豈在坐也:此心就是佛,打坐如同磨磚作鏡,怎能成佛。
如來清淨禪:如來指的就是自性;如是寂然不動,來是感而遂通。頓悟自性,本來清靜,本來具足,就是如來清淨禪。
諸法空寂:萬法皆空,本來不生不滅,所以說諸法空寂。
如來清淨坐:照見自性,不動不搖,得大自在,叫做如來清淨坐。
究竟無證:見性是佛,也不作見想,也不作佛想,本來無一物,所以是究竟無證。
《語譯》
唐中宗神龍元年(西元七○五)正月十五日,則天太后和中宗皇帝下詔書說:「朕曾迎請惠安和神秀兩位大師供養,在宮廷裡講經說法;在治理紛繁的政務餘暇,經常參究一佛乘的教理。可是講到一乘佛法,這兩位大師都很謙遜的推讓說:『南方有惠能禪師,曾受五祖弘忍大師密傳衣法,是傳佛心印的人,如果要討論一乘佛法,可以迎請他來參問。』現在派遣宮中內侍官薛簡,帶著詔書前往迎請。希望大師慈悲,趕緊到京師來。」
六祖接到詔書之後,上表稱病謝辭,表示願意在山林終其一生。
薛簡便說:「京城裡的禪師們都說:『想要體會佛道,必須要坐禪,修習禪定功夫;如果不透過坐禪習定而能得到解脫,那是不可能的事。』不知道大師的看法怎樣?」
六祖說:「道要從自心去悟,怎麼是在坐呢?金剛經上說:『如果有人想從坐臥相見到如來,這就是行邪道。為甚麼呢?因為如來是無所來,也無所去。』無生無滅就是如來的清淨禪,諸法空寂就是如來的清淨坐。究竟的真理本來沒有一法可證,哪裡還有甚麼坐或不坐呢?」
《發微》
惠安和神秀都是當朝的國師,學識淵博,地位崇高,但是談到「一乘」佛法,兩位國師卻不得不推讓六祖惠能,可見「佛法心印」的可貴。一乘佛法是究竟法、無上法,所以不是一般的漸修法門。
但是當時北方都流傳漸法,以坐禪習定為功夫,所以六祖舉金剛經經文來破除,而講「道在心悟,豈在坐也?」
六祖的入室弟子懷讓,看到馬道一經常坐禪。就問他說:「你坐禪是為什麼?」答:「為了作佛。」懷讓就取一塊磚,在道一前面磨來磨去。道一問:「磨磚作什麼?」懷讓說:「作鏡。」道一問:「磨磚怎麼能成鏡?」懷讓說:「磨磚既然不能成鏡,坐禪怎麼能成佛?」道一問:「怎樣才是?」懷讓說:「譬如駕牛車。如果車子不走,是打車子呢?還是打牛呢?」道一不能回答。懷讓又說:「你學坐禪,是為了學坐佛嗎?如果是學坐禪,禪不是坐臥;如果是學坐佛,佛沒有定相。佛法本來無住,所以不應該有取捨的心。你如果只是坐在那邊,以為這就是學佛,等於是殺佛。如果執著坐相,那就違背佛理了。」
《經文》
簡曰:「弟子回京,主上必問,願師慈悲,指示心要,傳奏兩宮及京城學道者。譬如一燈,燃百千燈,冥者皆明,明明無盡。」
師云:「道無明暗,明暗是代謝之義。明明無盡,亦是有盡,相待立名故。『淨名經』云:法無有比,無相待故。」
簡曰:「明喻智慧,暗喻煩惱。修道之人倘不以智慧照破煩惱,無始生死憑何出離?」
師曰:「煩惱即是菩提,無二無別。若以智慧破煩惱者,此是二乘見解,羊鹿等機,上智大根悉不如是。」
簡曰:「如何是大乘見解?」
師曰:「明與無明,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實性。實性者,處凡愚而不減,在賢聖而不增;住煩惱而不亂,居禪定而不寂;不斷不常,不去不來,不在中間,及其內外;不生不滅,性相如如,常住不遷,名之曰道。」
《注釋》
心要:心性要義。指佛法精要。
兩宮:指武后及中宗。
譬如一燈:維摩經說「無盡燈者,譬如一燈,然百千燈,冥者皆明,明明不盡。」冥,暗。
明暗是代謝之義:舊的去,新的來,是代謝的意思。明和暗相互代謝,也就是明去暗來,暗去明來。
相待:互相對待。
大乘見解:一佛乘、最高的見解。
其性無二:明和無明本性沒有分別。
實性:真如的異名,也就是真實的本性。
性相:性說的是無形的本體,相講的是有形的外相。
常住不遷:沒有生滅變遷。
《語譯》
薛簡說:「弟子回京城以後,皇上必定問我;希望大師慈悲,指示佛法心要,讓我能奏聞皇太后與皇上兩宮,並且告訴京城中所有學道的人。這就好比點亮了一盞燈,輾轉點燃百千盞燈,幽暗的地方全被照亮,使光明能無窮無盡。」
六祖說:「道沒有明、暗的分別,明、暗是新舊更替的意義;明來則暗去,暗去則明來。說光明永無窮盡,也是有盡,因為明暗是互相對待所建立的名稱。維摩經說:『佛法是無可比擬的,因為是絕對而沒有對待的緣故。』」
薛簡說:「光明比喻智慧,黑暗比喻煩惱。修道學佛的人,如果不用智慧的光去照破無明煩惱,怎麼能夠出離無始無終的生死呢?」
六祖說:「煩惱就是菩提,並不是兩件事,也沒有甚麼區別。如果說要用智慧的光來照破無明煩惱,這是聲聞、緣覺二乘人的見解,也就是以羊車、鹿車譬喻的根機。有上智大乘根性的人都不會作這樣的見解。」
薛簡問:「什麼才是大乘的見解呢?」
六祖說:「明和無明,在凡夫看來是不同的兩件事,有智慧的人通達它的本性沒有兩樣,這沒有差別的性體,就是真如實性。所謂實性,在凡夫並沒有減少;在諸佛如來也沒有增加。凡夫雖然處在煩惱,真如實性也不會變成散亂;佛與大菩薩處在禪定,真如實性也不會顯得寂靜。不是斷滅,也不是恒常,沒有來也沒有去,不在中間也不在內外。不生不滅,性相是一體,永不改變,這就叫做道。」
《發微》
煩惱就是菩提,這是「從心所欲,不踰矩。」的境界,所以不必以智慧破煩惱,存佛心做佛事,已經是佛了。
六祖曾經對韋使君等人說,要用大智慧打破五蘊煩惱塵勞,這樣修行,必定可以成就佛道(第二品)。現在薛簡已經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六祖更進一層的再破他的執著,說煩惱就是菩提,也就是在煩惱的當下,去返照自覺,原來煩惱心就是菩提心。六祖隨機說法,本來沒有一定,並不是矛盾。(法本無定法,權變第一家)
《經文》
簡曰:「師說不生不滅,何異外道?」
師曰:「外道所說不生不滅者,將滅止生,以生顯滅;滅猶不滅,生說不生。我說不生不滅者,本自無生,今亦不滅,所以不同外道。汝若欲知心要,但一切善惡都莫思量,自然得入清淨心體,湛然常寂,妙用恒沙。」
簡蒙指教,豁然大悟,禮辭歸闕,表奏師語。其年九月三日,有詔獎諭師曰:「師辭老疾,為朕修道,國之福田。師若淨名,託疾毗耶,闡揚大乘,傳諸佛心,談不二法。薛簡傳師指授如來知見,朕積善餘慶,宿種善根,值師出世,頓悟上乘,感荷師恩,頂戴無已!」並奉磨衲袈裟及水晶缽,敕韶州刺史修飾寺宇,賜師舊居為國恩寺焉。」
《注釋》
一切善惡,都莫思量:思量就是有為造作,善惡是分別對待,有造作有對待就是煩惱,有煩惱就迷失本性。
妙用恆沙:是說妙用無窮。恆沙,恆河裡的沙,是說多到數不盡。
闕:帝闕,宮廷。
福田:田是能生的意思。能生出種種福報,叫福田。
淨名:維摩詰,譯為淨名。
毗耶離:國土名,譯為廣嚴,土地平廣莊嚴,因以為名。
傳諸佛心:傳佈歷代祖師的佛心宗旨。
不二法:不二法門,佛法真傳。
頂戴無已:感恩不盡。
磨衲:袈裟名,產在高麗國。
水晶:色澤如同白冰,性堅而脆,結晶常作斜方六角體,無色透明,光澤如同玻璃,硬度很高。
修飾:整修。
《語譯》
薛簡又問:「大師所說的不生不滅,和外道所說的有甚麼不同呢?」
六祖說:「外道所說的不生不滅,還是生滅法。以滅來終止生,是說肉體生命滅亡就不再生;以生來顯現滅,是說是有生命就會有死亡。這樣的滅還是不滅,因為那只是肉體的滅亡而已,內在的生命還是不斷的輪迴;生也是不生,因為不見得是真正的永生。我所說的不生不滅,本來就是無生,所以是無滅,這和外道講的不同。如果你想要真正了解佛法修心的要訣,超越相對的就是佛法。只要對一切善惡諸法都不去思量,自然就能悟入清淨心體;這個本體澄明常寂,妙用無窮。」
薛簡得到指示教誨,忽然大悟。於是禮謝辭別大師,回到京師,將六祖的話表奏皇帝。同年的九月三日,又有詔書獎諭六祖說:「大師以年老多病辭召,願意終身在山林中為朕而修道,為國家種福田!大師就好像維摩詰居士,借病居住在毗離耶城,其實無時無刻都在弘揚大乘佛法,傳授諸佛心印,講說不二法門。薛簡回宮表奏大師所指授的如來知見,是朕積善而有餘慶,宿世種下的善根,所以才能幸逢大師出世教化,能夠頓悟上乘的妙理。承蒙大師的恩澤,實在感激不盡!」同時並奉送高麗國朝貢來的袈裟一件,及水晶缽,敕令韶州刺史重修寺院,賜名六祖的新州故居為國恩寺。
《發微》
這一品叫「護法品」,彰顯南北兩宗不同的頓漸修持。同時也說明六祖惠能大師的道德遠播,不只是北宗的神秀、惠安兩國師推崇,而且也受到當朝帝王所敬重。從此,禪宗一脈的發展,當然是遍地開花結果了。孔子說:「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大師的道德高明博厚,開啟南頓禪宗的新紀元,不只是關係佛教的發展極為重大,同時對於儒教和道教也有深遠的影響。
《章旨》
付囑品第十有法門對示、付囑流通兩部分。法門對示是六祖教授十大入室弟子,說法要不失頓教法門的宗旨。佛法是不二之法,二法就不是佛法;一是道,二就不叫道,道要用一去貫。能道貫一切經典佛法,出入不會落到兩邊;而且相對相反的兩種道理,相因相循,從中就生出中道的義理。如能執兩用中而歸零,就可以成就中道了義。
「師於太極元年壬子七月,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建塔。」這一句以下才是付囑流通,講六祖付囑傳法的事情,有四個章節。第一,以「真假動靜偈」,說明大道是無諍法門。第二,為本經立名叫『法寶壇經』,明示不再傳衣鉢,並指出「欲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決定成就菩提道果。第三,預示取頭的災難,及法脈的傳承分成兩路。
第四,開示禪宗傳承,從七佛開始,續傳西方二十八代及後東方六代。最後留下「自性真佛偈」:「後代之人,識此偈意,自見本心,自成佛道。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無佛心,何處求真佛?」
祖師、師尊、師母的付囑,無非修道辦道。求道的究竟了義,就在直下承擔自身就是一尊佛。修道的意義,就在掃除三心四相,承擔自己的天命,了悟自己的使命。辦道的意義,就在搭天人的橋樑,讓眾生安穩的直上理天故家鄉。只有經由修辦道,才能慧命永昌,彌勒家園才能天命永流傳。
《經文》
師一日喚門人法海、志誠、法達、神會、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等,曰:「汝等不同餘人,吾滅度後,各為一方師。吾今教汝說法,不失本宗。先須舉三科法門,動用三十六對,出沒即離兩邊,說一切法莫離自性。忽有人問汝法,出語盡雙,皆取對法,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
三科法門者,陰、界、入也。陰是五陰,色、受、想、行、識是也。入是十二入,外六塵:色、聲、香、味、觸、法;內六門:眼、耳、鼻、舌、身、意是也。界是十八界,六塵、六門、六識是也。自性能含萬法,名含藏識;若起思量,即是轉識。生六識,出六門,見六塵,如是一十八界,皆從自性起用。自性若邪,起十八邪;自性若正,起十八正。若惡用即眾生用,善用即佛用。用由何等?由自性有。
《注釋》
不同餘人:入道、侍師比其他的人久,所以說不同餘人。
滅度:滅除煩惱,渡脫生死苦海。歸空成道。
一方師:教化一方的禪師。
本宗:達摩東來的傳佛心宗。
離兩邊:一切萬法,都是相待而生,有大就有小,有長就有短,如果離開兩邊,那就是超乎萬法之上,也就是中道,也就是佛性。
含藏識:就是阿賴耶識。
轉識:指末那識,由藏識轉生,所以叫轉識。
用:與體相對,自性是體,由「性體」表現出來的為「用」。道是體,德為用。
《語譯》
有一天,大師把門下弟子法海、志誠、法達、神會、智常、智通、志徹、志道、法珍、法如等人叫來,對他們說:「你們和其他的徒眾不同,我歸空以後,你們都是教化一方的禪師。我現在教你們怎麼說法,才能不失頓教法門的根本宗旨。說法時,要先舉述三科法門,運用三十六相對法。說法指導別人,要領是出入一定要離開兩邊,這樣才能顯示中道,說一切法不要背離了自性。如果忽然有人向你問法,說話都要雙關,在雙關中引入中道,而且都要用對待法去應對,彼此來去相互為因,最後是兩邊不立,引導人回到自心的原點,就再沒有其它可執著的去處了。
什麼叫三科法門呢?就是陰、界、入。陰是五陰,就是色、受、想、行、識。入是十二入,也就是外面的色、聲、香、味、觸、法六塵,和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六門。界是十八界,也就是六塵、六門、六識。在六塵六門中間就生出六識,眼識、耳識、鼻識、舌識、身識、意識。在自性裡包含一切法門,所以給它取個名字叫含藏識,又叫第八識;但是如果生出思量念頭,這就是轉識,轉到第七識;從第七識又生六識,出這六根門頭,對外就見六塵了。上面所講的就是十八界,它們都是從真如自性所生出來的作用。
自性如果邪,就產生十八邪;自性如果正,就產生十八正。如果表現出惡用,就是眾生用;如果表現出善用,就是佛用。用從哪裡來呢?從自性而來。
《發微》
五陰、十二入、十八界總括色心兩種法門;一切萬象的變化發生,不能離開色心二法。陰、界、入名相不同,但是道理一樣;凡是一切的作為,都在陰、界、入當中。所以六祖囑付門人說法,先要舉出三科法門,而由三科法門,就會產生三十六種對法。
六祖所囑付的法海等十個人,雖然可以各為一方師,但是並沒有說明「正法眼藏」要付給誰;可見六祖以後,「祖位」不在僧眾續傳。六祖所傳授的說法要領,教門徒出語盡雙,都用對法,以顯中道,影響後來的禪師非常深遠。而這樣的接引模式,就成為南頓禪宗的獨特風格。但是,如果不是根性銳利有大智慧的人,是不能領悟宗門旨趣的。一般中下根的人,還是要仰賴教門的接引,循序漸進,慢慢薰習。
《經文》
對法外境,無情五對:天與地對,日與月對,明與暗對,陰與陽對,水與火對。此是五對也。
法相語言十二對:語與法對,有與無對,有色與無色對,有相與無相對,有漏與無漏對,色與空對,動與靜對,清與濁對,凡與聖對,僧與俗對,老與少對,大與小對。此是十二對也。
自性起用十九對:長與短對,邪與正對,癡與慧對,愚與智對,亂與定對,慈與毒對,戒與非對,直與曲對,實與虛對,險與平對,煩惱與菩提對,常與無常對,悲與害對,喜與嗔對,捨與慳對,進與退對,生與滅對,法身與色身對,化身與報身對。此是十九對也。」
師言:「此三十六對法,若解用,即道貫一切經法,出入即離兩邊。自性動用,共人言語,外於相離相,內於空離空。若全著相,即長邪見;若全執空,即長無明。執空之人,有謗經,直言不用文字。既云不用文字,人亦不合語言,只此語言便是文字之相。又云直道不立文字,即此不立兩字亦是文字。見人所說,便即謗他言著文字。汝等須知,自迷猶可,又謗佛經。不要謗經,罪障無數!
《注釋》
漏:煩惱的別名,能使人墮落之意。
慈:慈心。
毒:狠心。
非:不是,惡。
悲:悲憫。
害:傷害。
慳:吝嗇。
離兩邊:離開兩邊對待,自然顯出中道,不必另立一個中道。如果又立一個中道,還是不離兩邊。
文字之相:文字只是在詮釋義理,並不是義理本身。所以執著文字,離道遠矣。
《語譯》
相互對待的諸法,外境無情方面有五對法:天和地相對,日和月相對,明和暗相對,陰和陽相對,水和火相對。這是五對相對法。
法相語言方面有十二對法:語和法相對,有和無相對,有色和無色相對,有相和無相相對,有漏和無漏相對,色和空相對,動和靜相對,清和濁相對,凡和聖相對,僧和俗相對,老和少相對,大和小相對。這是法相語言的十二對相對法。
自性起用方面有十九對法:長和短相對,邪和正相對,癡和慧相對,愚和智相對,亂和定相對,慈悲和狠毒相對,持守淨戒和為非作歹相對,直和曲相對,實和虛相對,險和平相對,煩惱和菩提相對,常和無常相對,悲和害相對,喜和嗔相對,捨和慳相對,進和退相對,生和滅相對,法身和色身相對,化身和報身相對。這是十九對相對法。」
六祖說:「三十六對法,誰能了解,誰能靈活運用,就能貫通一切經典、一切法門。出入不會落到兩邊,這就是中道了義。
真如自性發起作用,教化眾生,和人談話時,對外要能就一切相而不執著一切相,在內要能就空而不執著空。如果內外完全著相,就會生出邪知邪見。如果不執著有,卻完全著空,就會增長無明。執著空的人會說:「什麼都不要,不需要學經典,一切都是空的,也不用文字啦!文字是著相的。」既然說不用文字,那人也不應該講話,因為語言就是文字相,文字就是語言。又說:「直心是道場,不立文字。」就是這『不立』兩個字,也是文字。又見到別人在說法,就誹謗他是著文字相。你們應該知道,自己執迷也就罷了,又誹謗佛經。千萬不可誹謗經法,不然將造下無量無邊的罪業!
《發微》
三十六對法都是相待而生的法,不能單獨存在。道德經說 :「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這表示一切萬事萬物,都不是絕對的。但是因為人的邪見執著,產生對待分別,計較思量,所以就有種種的矛盾和痛苦產生。
既然一切萬事萬物,都是相對待而生,也就說明本身沒有自性。但是沒有自性又怎麼能夠生出這些事物?其實萬物都是本於中道,但是中道並不是對待法。六祖是希望人能夠從對法當中,去體悟中道。中道是什麼呢?是無為法,也是人的這一點佛性。
《經文》
若著相於外,而作法求真,或廣立道場,說有無之過患,如是之人,累劫不可見性。但聽依法修行,又莫百物不思,而於道性窒礙;若聽說不修,令人反生邪念。但依法修行,無住相法施。汝等若悟,依此說,依此用,依此行,依此作,即不失本宗。
若有人問汝義,問有將無對,問無將有對,問凡以聖對,問聖以凡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如一問一對,餘問一依此作,即不失理也。設有人問:『何名為暗?』答云:『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則暗,以明顯暗,以暗顯明,來去相因,成中道義。』餘問悉皆如此。汝等於後傳法,依此轉相教授,勿失宗旨!」
《注釋》
著相於外:身外求佛,不從自性求佛,不能見性成佛。
道性窒礙:執空的人,盲修瞎煉,徒勞無功,不能見性。窒礙,阻塞不通。
二道相因,生中道義:二道指的是對待法,對待法是相因而成,比如說以明顯暗,這就是二道相因。以明顯暗,就不著明暗;不著明暗,就是離兩邊;離兩邊就顯中道。
依此轉相教授:六祖所傳的對法相因,就是要顯明中道。譬如問什麼是生?回答死。為什麼回答死?因為沒有死,就沒有生。這樣離開生死的執著,引導到不生不死的自性來。六祖傳法的宗旨,是在引人回歸佛性,不是在外面的名相以及種種的生滅法當中徘徊。
《語譯》
如果外著於相,用妄心而造作有為法來尋求真道;或者到處建立道場,而辯論有無的過錯;像這樣的人,雖然歷經多劫也不可能明心見性。依照正法修行,不能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想,就著空,在道性上就起了障礙不通。如果只是聽人說法而不實地修行,聽說大道是清淨的,大道是本有的,自己認為直下承擔「我本來是佛」就不要修了;這也錯了,這樣反而生邪知邪見。
你們要依我所說的法去修行,悟無住相法施。依這個原則去講經說法,依無住生心的道理,在日常中去運用,去修行,就不會失去頓教的根本宗旨。
如果有人問你佛法大義,怎麼教導他?從反面答覆。問有,就用無來答;問無,就用有來答;問凡夫,就用聖人來答;問聖事,就用凡事來答。就這樣,二個對待法的相互為因而離開二邊,就顯出了中道義理。像這樣一問一答,其餘的問題也完全依照這樣作答,就不會失去中道的理體了。
假如有人問:『甚麼叫做暗?』就回答說:『明是因,暗是緣;沒有明,就是暗。以光明來顯現黑暗,以黑暗來顯現光明;來和去是相因相循,而成就中道了義。』其它的問題,也都根據這個道理答覆。你們今後傳法,要依照這種方法轉相教導傳授,不要失去頓教的宗旨!」
《發微》
頓教法門,只是在破除眾生的執著而已,執著一旦放下,便可以回歸自性。所以並不給一法,因為本來無一物,沒有一法可得。
但是一般教門,立種種法,使人依教奉行;卻不能明白這一切的教法,都是因本心本性才能建立。如果迷失本心本性,既使修習百千法門,終究沒有益處。所以宗門的接引方式,重在「破」。而雖然是破除對待法,卻無形中「立」起了「中道」。所以有破就有立。但因為中道無相,所以不說立,只要破就是立了。
老子說:「聖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這是說聖人「以身示道」,不崇尚有為的言教。中庸也說:「舜其大智也與!隱惡而揚善,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執兩端,就是因兩種對法;用其中,就是顯示中道。沒有對待法,也就顯不出中道了。世間上的人,都在對待法當中,分彼論此;只有聖人,因對待法的存在,而明白中道,並以中道來做為不變法則。
《經文》
師於太極元年壬子延和七月,命門人往新州國恩寺建塔,仍令促工。次年夏末落成。七月一日,集徒眾曰:「吾至八月,欲離世間,汝等有疑,早須相問,為汝破疑,令汝迷盡。吾若去後,無人教汝。」法海等聞,悉皆涕泣,惟有神會,神情不動,亦無涕泣。
師云:「神會小師,卻得善不善等,譭譽不動,哀樂不生,餘者不得。數年山中,竟修何道?汝今悲泣,為憂阿誰?若憂吾不知去處,吾自知去處;吾若不知去處,終不預報於汝。汝等悲泣,蓋為不知吾去處;若知吾去處,即不合悲泣。法性本無生滅去來。汝等盡坐,吾與汝說一偈,名曰『真假動靜偈』。汝等誦取此偈,與吾意同,依此修行,不失宗旨。」
《注釋》
太極:唐睿宗年號,元年歲壬子(七一二年),這年五月又改延和,七月睿宗傳位太子隆基(唐玄宗),八月玄宗改元先天,一年改元三次。
促工:催促工人勤作以便早日完工。
落成:建築完竣。
神情不動,亦無涕泣:明白生死是自然的道理,所以神情不動;明白自性不生不滅,所以沒有涕泣。
小師:受具足戒未滿十年的稱為小師,也用在弟子的稱呼,或者出家人謙下的稱呼。
毀譽不動:譭謗或讚譽都不動於心。
哀樂不生:哀傷或喜樂都不生於心。
阿誰:什麼人。
不合:不該。
法性本無生滅去來:法性,就是自性、佛性。佛性不是生滅法、對待法,所以沒有生滅去來。
《語譯》
六祖大師在唐睿宗太極元年(七一二),歲次壬子,延和七月時,命門下弟子到新州的國恩寺建塔;新州是六祖大師的家鄉,國恩寺是他以前的住宅。又派人催促早日完工。到了第二年夏末,終於落成。七月一日,六祖集合徒眾,對他們說:「我到八月就要離開這個世間了。你們如果有甚麼疑問,要趁早發問,我當為你們解答,消除你們心中的疑惑。一旦我去世以後,就沒有人教導你們了。」
法海等人聽了這話,都傷心流淚悲泣,只有神會神情如常不動,也沒有流淚哭泣。
六祖說:「神會小師對善不善、好不好,都能平等對待,而沒有分別心,不被譭謗或讚譽所動搖,不生悲哀或快樂的情緒。其他的人都做不到這一點。你們這幾年在山中都修的甚麼道?你們現在悲傷涕泣,是為誰擔憂呢?如果是憂慮我不知道去處,我自己是知道要去哪裡的;如果我不知道自己的去處,也就不會預先告訴你們了。你們悲傷涕泣,是因為不知道我的去處;如果知道我要去哪裡,就不應該悲傷涕泣了。法性本來就沒有生滅去來。你們都坐下來,我為你們說一首偈,叫作真假動靜偈。你們誦得此偈,就能與我的心意相同;依照此偈去修行,就不會失去頓教法門的宗旨。」
《發微》
有來就有去,這是一定的道理。生命是有來去的,所以有生就有死;生有一個由來,死也有一個歸去。生死既然是對待法,當然有一個非對待法存在,也就是不生不死的性命。
一般人只知道有生命的存在,卻不明白還有更重要的性命。性命就是佛性,有性命才有生命,有生命才有生活,有生活才有人間的萬象。人如果不明白性命,就會迷失在萬象當中,浮浮沉沉,這就是苦海。如果了解生死只是浮漚,不產生好惡執著,那麼當下就是佛性顯露,也就是永恆了。
《經文》
眾僧作禮,請師說偈。偈曰:
一切無有真,不以見於真;若見於真者,是見盡非真。
若能自有真,離假即心真;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
有情即解動,無情即不動;若修不動行,同無情不動。
若覓真不動,動上有不動;不動是不動,無情無佛種。
能善分別相,第一義不動;但作如此見,即是真如用。
報諸學道人,努力須用意;莫於大乘門,卻執生死智。
若言下相應,即共論佛義;若實不相應,合掌令歡喜。
此宗本無諍,諍即失道意;執逆諍法門,自性入生死。
《注釋》
一切無有真:一切萬法都不是真實。
不以見於真:不可以把所見的當作是真。
若見於真者:如果把所見的當作真實來看。
是見盡非真:這樣的見解都不正確。
若能自有真:如果自心了悟真理。
離假即心真:離開假相當處就是真。
自心不離假,無真何處真:自心不離開假相,萬法哪裡有真實呢?
有情即解動:有情識的眾生自然是活動的。
無情即不動:沒有情識的眾生就是不動的。
不動行:枯坐不動的禪。
同無情不動:和無情的木石一樣不動。
若覓真不動:如果要尋覓真正的不動。
動上有不動:就是在動搖上有一個不動搖的自性在。
不動是不動:誤會不動以為是枯坐不動的禪。
無情無佛種:就像無情的木石一樣,沒有佛種性,所以不能成佛。
第一義不動:離開一切假相,就是見性的第一義不動。
但作如此見:是說不可以像無情一樣不動,應該是善能辨別諸法相,而自性不動不搖。
即是真如用:這種正確的見地,就是真如自性的妙用。
大乘門:頓教法門。
卻執生死智:已經進入大乘法門,就有離開生死的智慧,不可以落於生死的見識。
若言下相應:和人談論,如果彼此契合,就共同談論道義。
合掌令歡喜:合掌恭敬,使他人生出歡喜心,而不諍論。
此宗本無諍:修行是為了見性,怎麼可以和人相諍。
諍即失道意:相諍就有勝負心,和道相違背。
自性入生死:有諍就是嗔,有嗔就入生死輪迴,不能超出三界了。
《語譯》
所有的徒眾都一齊向六祖作禮,請大師說偈。偈語說:
所有的一切萬法都不是真常不變的,不要把它當成真的來看;如果在不真當中而認它為真,那麼所見也不是真的。
如果想要得到真,只要離開假相當下就是真。如果自心不離開假相,心裡沒有真,能到哪裡找到真呢?所以真是不離自性,離開自性也找不到真的。
眾生是有情的,有情眾生是能動的,只有無情的木石才是不動的;如果修枯坐不動的禪定,那就和無情的木石一樣。
如果想尋找真正不動,只有在行動當中不憂患、不恐懼,遠離顛倒夢想,才是真正的不動;所以像不動的木石雖然是不動,但它畢竟是無情之物,終究不能成佛的。
能用自性的妙智慧,來分別種種法相,那才是真正的第一義不動。有了這種正知正見,就是真如的妙用。
現在告訴諸位學道人,要努力誠心去修行,不要在大乘佛法的門下,依然執著於生死的知見。
如果今後和人談論佛法彼此契合,就共同研究佛法的真義;如果不能契合,也要合掌表示敬意,讓對方心生歡喜。
因為大乘法門沒有爭論,和人爭論就失去道義。如果違背大道去爭論法門的高下,就不能出離生死輪迴了。
《發微》
禪其實就是人的這一點本心,坐其實就是自性不動不搖。如果參禪不能回歸本心,那是外道;打坐如果只是枯坐不動,那是旁門。
儒家不講參禪打坐,並不是沒有禪定的功夫。像大學篇講的「止、定、靜、安、慮、得」就是大定的功夫,有這種修養,當然也就俱足智慧德性。而智慧德性顯現在生活當中,就是孝悌仁義等各種德目。大學篇說:「為人君止於仁,為人臣止於敬;為人父止於慈,為人子止於孝;與國人交止於信。」這是說每一件事,都有一個止處,這個止處就是至當之理;並不是離開事情之外,另有止處;也就是「道在生活當中」而已。
六祖講的「動上有不動」,明示「動中靜,靜中動」才合道,才是真正的「第一義不動」。這和大學篇說的不謀而合。
《經文》
時,徒眾聞說偈已,普皆作禮,並體師意,各各攝心,依法修行,更不敢諍,乃知大師不久住世。法海上座再拜,問曰:「和尚入滅之後,衣法當付何人?」
師曰:「吾於大梵寺說法,以至於今,抄錄流行,目曰「法寶壇經」。汝等守護,遞相傳授,渡諸群生,但依此說,是名正法。今為汝等說法,不付其衣。蓋為汝等信根淳熟,決定無疑,堪任大事;然據先祖達摩大師付授偈意,衣不合傳。偈曰:
『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
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
《注釋》
攝心:收攝散亂的心。
抄錄:抄寫記錄。
流行:流通。
吾:達摩自稱。
茲土:指中華。
傳法:傳如來的正法眼藏。
一花開五葉:一花,達摩指自己來說。五葉,指的是二祖到六祖五代。
結果自然成:一花開五葉後,禪宗大興,所以說結果自然成。
《語譯》
當時徒眾聽完偈語,都一起向六祖頂禮,並且都體會大師心意,人人收攝散亂的心,依照正法修行,更不敢互相辯論。大家知道六祖不能久住世間,法海上座於是再禮拜大師,請問道:「和尚成道以後,衣法將要傳給甚麼人呢?」
大師說:「自從我在韶關大梵寺說法,直到今天所說,記錄流行,名為『法寶壇經』。你們要守護這個法寶,輾轉流通,抄錄傳授,渡化一切眾生。只要能夠依照此經說法,就叫作正法。我現在只為你們說法,不再傳付祖衣。因為你們的信根都已純熟,對道決定沒有懷疑,都能荷擔如來家業去教化眾生。而且根據達摩祖師傳授的偈意,祖衣不應該再傳。偈語說:『我來東土的本意,是為傳佛的正法,救渡迷昧的有情眾生。當一花開展為五葉,眾生的菩提道果自然會成就。』」
《發微》
佛法不在傳衣,在於心悟。惠能受五祖之命,因為衣是爭端,所以不再傳衣。雖不傳衣,但法即付了,個中詳情,六祖也不便多說。
為什麼法海上座問:「和尚入滅之後,衣法當付何人?」因為六祖的入室弟子雖然很多,但是誰可以荷擔道統,並沒有確認,所以為了慧命的傳承,而有這樣的問話。但是六祖的回答,只是要大家根據「法寶壇經」說法,遞相傳授。這和禪宗「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的旨意不同,也是整個環境因緣使然。
《經文》
師復曰:「諸善知識!汝等各各淨心,聽吾說法;若欲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於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閒恬靜,虛融淡泊,此名一相三昧。若於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真成淨土,此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種,含藏長養,成熟其實。一相、一行亦復如是。我今說法,猶如時雨,普潤大地;汝等佛性,譬諸種子,遇茲霑洽,悉得發生。承吾旨者,決獲菩提;依吾行者,定證妙果。聽吾偈曰:
『心地含諸種,普雨悉皆萌。頓悟華情已,菩提果自成。』」
《注釋》
種智:佛的一切種智,佛智能通達一切法。
虛融:清虛圓融。
不動道場:是說不必在道場中有所舉動,已得成淨土。道場,供佛或修道的地方。
真成淨土:維摩經說「欲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即佛土淨。」
一相一行:一相,指一相三昧;一行,指一行三昧。
時雨:及時雨。
霑洽:潤澤。霑,同沾。洽,浸潤。是說受到法雨的滋潤。
心地含諸種:心地含藏各種種子、善因。
普雨悉皆萌:祖師說法,眾生蒙霑法雨而醒悟,進而發出菩提心,就像草木受雨露而萌芽。
菩提果自成:信受奉行,發菩提心,自然得菩提果。
《語譯》
六祖又說:「各位善知識!你們人人各自清淨心意,聽我說法:如果要想成就佛的一切種智,必須了達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
如果在任何地方,都不住相,遇到境界現前不生嗔恨的心,或喜愛的心。對著所愛的境界也不想佔為己有,對著所恨的境界也不想捨棄。也不去想對我有什麼利益,也不計較對我是不是有成功或害處。安閒恬靜,清虛圓融澹泊。任運天然,不加造作,這叫做一相三昧。
如果在一切處,行住坐臥四大威儀裡,時時用純淨正直的心;不管是對己、對人、對事,都能不失天真,這就是不動道場,也就是真正的淨土。這叫做一行三昧。
如果有人能實行這二種三昧,就好比種子,埋藏在土中,由含藏到長養,時間久了自然會結果。只要能做到一相三昧和一行三昧,就好比這樣。
我現在所說的法,好像及時雨,普遍潤澤大地的一切生物;你們的本有佛性就像種子,遇到滋潤,都能發芽生長。凡是承受我所說宗旨的人,一定能證得菩提;依照我所說法去行持的人,決定能夠獲得妙果。聽我說偈:
自性心地含藏一切種子,普獲法雨都能生出菩提芽。
有情眾生頓悟明白,菩提妙果自然成就。」
《發微》
一相就是無相,無相才是一切法的實相。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時時刻刻能夠達到一相三昧,也就是不管在什麼樣的情境當中,都能夠不被外境所動,這就可以見到如來佛性了。
一行就是純一直心,不管處在什麼樣的環境,都用純一無雜的直心去應對,沒有個人的私欲偏見,這就是一行三昧。一相三昧指的是回歸佛性,一行三昧講的是真心發用。兩種三昧可以說一體一用。儒家講的「義精仁熟」,就是一相一行兩三昧。仁熟是以天下萬物為一體,沒有彼此的分別,是一相三昧。義精是以純粹正直的心來做事,沒有邪曲駁雜,是一行三昧。
《經文》
師說偈已,曰:「其法無二,其心亦然;其道清淨,亦無諸相。汝等慎勿觀靜,及空其心;此心本淨,無可取捨。各自努力,隨緣好去!」
爾時,徒眾作禮而退。
大師七月八日忽謂門人曰:「吾欲歸新州,汝等速理舟楫!」
大眾哀留甚堅,師曰:「諸佛出現,猶示涅槃,有來必去,理亦常然。吾此形骸,歸必有所。」
眾曰:「師從此去,早晚可回?」
師曰:「葉落歸根,來時無口。」
又問曰:「正法眼藏,傳付何人?」
師曰:「有道者得,無心者通。」
又問:「後莫有難否?」
師曰:「吾滅後五六年,當有一人來取吾首。聽吾記曰:『頭上養親,口裡須餐,遇滿之難,楊柳為官。』」
又云:「吾去七十年,有二菩薩從東方來,一出家,一在家,同時興化,建立吾宗,締緝伽藍,昌隆法嗣。」
《注釋》
其法無二:一切法都是佛性的顯現,所以本來就沒有差別。
隨緣好去:隨順因緣而去,沒有憎愛分別,這樣才合乎自然,與道相通。
新州:今廣東新興縣。
速理:快點準備。
舟楫:舟船。楫,槳。
涅槃:譯為寂滅,圓寂滅度。
師從此去,早晚可回:門弟子慰藉六祖,說師歸新州,未必馬上遷化,早晚仍然可以回到此地。
葉落歸根:一切事物,最終要返回根本。
來時無口:是說當初來的時候,本來就是無口,也就是無法可說的意思。六祖指示眾人,不可以捨本求末,忘卻了本來佛性,應該體悟不言之教。
記:懸記,就是預言將來的事。
頭上養親,口裡須餐:頭上養親,是說金大悲想要取大師的首級,頂戴供養,就像慈親一樣。口裡須餐,是說張淨滿接受金大悲的錢,來劫大師的首級,是因為被口腹所累。
遇滿之難,楊柳為官:張淨滿劫大師的首級,當時州刺史是柳無忝,縣令是楊侃。這是說大師能預知後事。
一出家,一在家:一出家一在家兩人到底是誰?各有說法。但是禪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頓法,流佈僧俗兩條法脈,各開啟不同的大事因緣。
締緝伽藍:締,構造。緝,補葺。伽藍,佛寺的別稱。建造佛寺。
昌隆法嗣:得道嗣法的人,很昌盛興隆。
《語譯》
六祖說完偈語,又說:「佛法是不二法,心也是一心。大道本是清淨無染,沒有一切形相。你們千萬不要觀靜,也不要枯守頑空。因為自心本來清淨,原本沒有什麼可以執取和捨棄。你們要各自努力,隨緣到各處去,建立道場,渡化眾生!」這時,徒眾都向六祖頂禮而後退出。
六祖在七月八日那天,忽然對門下弟子說:「我要回新州去,你們趕快去準備船隻!」
大家堅決挽留。六祖說:「諸佛隨緣應化出世,尚且還要示現涅槃,有來必定有去,這是正常的道理。我這肉身骸骨也應該有所歸宿。」
大眾說:「師父!您現在去了新州,早晚隨時都可以回來。」
六祖說:「我就像那落葉,要歸回到樹根;我來時沒有說法,去時也沒有說法,法相本來是不增不減。」
大家又問:「正法眼藏傳給甚麼人?」
六祖說:「有道德的人得到我的佛法,沒有妄心執著的人自然通達。」
又問:「將來是不是還有災難?」
六祖說:「我歸空五、六年後,會有一個人來取我的頭。聽我預言:『有人想取我的頭供養,就像供養父母親一樣;張淨滿需要錢養家活口,所以來盜取。抓到張淨滿的時候,刺史叫柳無忝,縣令叫楊侃。』」
又說:「我歸空後七十年,將會有二位菩薩從東方來,一位是出家人,一位是在家人,同時興盛佛法教化,建立法脈宗風。廣建佛寺,大開法教。」
《發微》
「正法眼藏,傳付何人?」這是大哉問!歷代祖師將要涅槃的時候,都有明示心法傳人,只有六祖暗示「有道者得」,因為暗中已經傳了;又恐怕引起紛爭,所以說「無心者通」。道統傳承是頭一等大事,但是演變到六祖以後,成為極端敏感的問題,這是佛教發展的氣數使然?
而一代祖師住世,也不過幾十年。所謂「明師難遇」,就像是曇花一現,不是隨時可得。有道是「有緣遇著佛出世,無緣遇著佛涅槃。」「模著根的成佛祖,摸不著根的瞎修行。」說明「道在師傳」,不能無師自悟的道理。
《經文》
問曰:「未知從上佛祖應現以來,傳授幾代?願垂開示。」
師云:「古佛應世,已無數量,不可計也。今以七佛為始,過去莊嚴劫:毘婆尸佛、尸棄佛、毘舍浮佛;今賢劫: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釋迦文佛是為七佛。
釋迦文佛首傳摩訶迦葉尊者
第二、阿難尊者
第三、商那和修尊者
第四、優波毱多尊者
第五、提多迦尊者
第六、彌遮迦尊者
第七、婆須蜜多尊者
第八、佛駄難提尊者
第九、伏駄蜜多尊者
第十、脇尊者
第十一、富那夜奢尊者
第十二、馬鳴大士
第十三、迦毗摩羅尊者
第十四、龍樹大士
第十五、迦那提婆尊者
第十六、羅睺羅多尊者
第十七、僧伽難提尊者
第十八、伽耶舍多尊者
第十九、鳩摩羅多尊者
第廿、闍耶多尊者
第廿一、婆修盤頭尊者
第廿二、摩拏羅尊者
第廿三、鶴勒那尊者
第廿四、師子尊者
第廿五、婆舍斯多尊者
第廿六、不如蜜多尊者
第廿七、般若多羅尊者
第廿八、菩提達摩尊者
第廿九、慧可大師
第卅、僧璨大師
第卅一、道信大師
第卅二、弘忍大師
惠能是為三十三祖。從上諸祖,各有稟承,汝等向後遞代流傳,毋令乖誤。」
《注釋》
古佛應世,已無數量:七佛以前,古佛應世的數量,無法算計。
莊嚴劫:過去一大劫的名稱是莊嚴劫,一大劫有成住壞空各二十小劫。
毘婆尸佛:過去莊嚴劫第九百九十八尊。
尸棄佛:莊嚴劫第九百九十九尊。
毘舍浮佛:莊嚴劫第一千尊。
拘留孫佛:現在賢劫有一千尊佛,這是第一尊。
拘那含牟尼佛:賢劫第二尊。
迦葉佛:賢劫第三尊。
釋迦文佛:賢劫第四尊。
摩訶迦葉尊者:第一祖摩訶迦葉。
阿難尊者:第二祖阿難,王舍城人。
商那和修尊者:第三祖商那和修,摩突羅國人。
優婆毱多尊者:第四祖優婆毱多,吒利國人。
提多迦尊者:第五祖提多迦,摩伽陀國人。
彌遮迦尊者:第六祖彌遮迦,中印度人。
婆須蜜多尊者:第七祖婆須蜜多,北天竺國人。
佛馱難提尊者:第八祖佛駄難提,提迦摩羅國人。
伏馱蜜多尊者:第九祖伏駄蜜多,提迦國人。
脇尊者:第十祖脇,中印度人。
富那夜奢尊者:第十一祖富那夜奢,華氏國人。
馬鳴大士:第十二祖馬鳴大士,波羅奈國人。
迦毘摩羅尊者:第十三祖迦毘摩羅,華氏國人。
龍樹大士:第十四祖龍樹大士,西天竺國人,也叫龍勝。
迦那提婆尊者:第十五祖迦那提婆,南天竺國人。
羅睺羅多尊者:第十六祖羅睺羅多,迦毘羅國人。
僧伽難提尊者:第十七祖僧伽難提,室羅閥城寶莊嚴王之子。
伽耶舍多尊者:第十八祖伽耶舍多,摩提國人。
鳩摩羅多尊者:第十九祖鳩摩羅多,大月氏國婆羅門之子。
闍耶多尊者:第二十祖闍耶多,北天竺國人。
婆修盤頭尊者:第二十一祖婆修盤頭,羅閱城人。
摩拏羅尊者:第二十二祖摩拏羅,那提國常自在王之子。
鶴勒那尊者:第二十三祖鶴勒那,月氏國人。
師子尊者:第二十四祖師子比丘,中印度人。
婆舍斯多尊者:第二十五祖婆舍斯多,罽賓國人。
不如蜜多尊者:第二十六祖不如蜜多,南印度得勝王之太子。
般若多羅尊者:第二十七祖般若多羅,東印度人。
菩提達摩尊者:第二十八祖菩提達摩,南天竺國香至王第三子。
慧可大師:第二十九祖慧可大師,武牢人,姓姬氏,原名神光,得法以後,達摩大師改名叫慧可,為東土第二祖。
僧璨大師:第三十祖僧璨大師,為東土第三祖。
道信大師:第三十一祖道信大師,蘄州廣濟司馬氏,是為東土第四祖。
弘忍大師:第三十二祖弘忍大師,蘄州黃梅人。姓周氏,為東土第五祖。
惠能:第三十三祖,是東土第六祖。從六祖以後,得法的多,所以南嶽、青原、法海、玄策、神會都以世次而分宗派,不稱祖。
毋:不要。
乖誤:乖,違背。誤,錯誤。
《語譯》
門人又問:「自從佛祖應現以來,不知一共傳授了幾代?希望師父能慈悲開示!」
六祖說:「古來的佛應現在世間,數量多得不能算計。現在只能從七佛開始說起:過去莊嚴劫有一千位佛,第九百九十八位佛,叫毗婆尸佛。第九百九十九位佛,叫尸棄佛。第一千位佛叫毗舍浮佛。現在賢劫也有一千位佛,第一位是拘留孫佛。第二位是拘那含牟尼佛。第三位是迦葉佛。第四位是釋迦文佛。
釋迦牟尼佛首傳正法眼藏給摩訶迦葉尊者,二傳是阿難尊者,三傳是商那和修尊者,四傳是優婆毱多尊者,五傳是提多迦尊者,六傳是彌遮迦尊者,七傳是婆須蜜多尊者,八傳是佛馱難提尊者,九傳是伏馱蜜多尊者,十傳是脅尊者,十一傳是富那夜奢尊者,十二傳是馬鳴大士,十三傳是迦毗摩羅尊者,十四傳是龍樹大士,十五傳是迦那提婆尊者,十六傳是羅睺羅多尊者,十七傳是僧伽難提尊者,十八傳是伽耶舍多尊者,十九傳是鳩摩羅多尊者,二十傳是闍耶多尊者,二十一傳是婆修盤頭尊者,二十二傳是摩拏羅尊者,二十三傳是鶴勒那尊者,二十四傳是師子尊者,二十五傳是婆舍斯多尊者,二十六傳是不如蜜多尊者,二十七傳是般若多羅尊者,二十八傳是菩提達摩尊者,二十九傳是慧可大師,三十傳僧璨大師,三十一傳是道信大師,三十二傳是弘忍大師,一直到我惠能是第三十三代祖。從上面所說的諸位祖師,都各有道脈傳承。你們以後也要代代傳承慧命,不要乖離錯誤。」
《發微》
六祖說的佛祖應現以及祖師傳承,除了釋迦文佛以來,比較有明確的紀錄以外,釋迦以上的諸佛,就沒有詳細的文獻可以考察。譬如說,釋迦佛過去的授記佛燃燈,並不在七佛之中,所以怎麼理解這段佛祖傳承,是一個問題。又譬如說賢劫有千佛出現,那麼釋迦佛以後,應該是彌勒佛。在彌勒還沒有來人間成佛以前,祖師的道統傳遞,便成為維繫佛法的重要血脈;但是六祖以後的道統,卻是模糊不清!所以,這又是另一個問題。
《經文》
大師先天二年癸丑歲八月初三日於國恩寺齋罷,謂諸徒眾曰:「汝等各依位坐,吾與汝別。」
法海白言:「和尚留何教法,令後代迷人得見佛性?」
師言:「汝等諦聽!後代迷人若識眾生,即是佛性;若不識眾生,萬劫覓佛難逢。吾今教汝識自心眾生,見自心佛性。欲求見佛,但識眾生,只為眾生迷佛,非是佛迷眾生。自性若悟,眾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眾生。自性平等,眾生是佛;自性邪險,佛是眾生。汝等心若險曲,即佛在眾生中;一念平直,即是眾生成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無佛心,何處求真佛?汝等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萬種法。故經云:『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吾今留一偈,與汝等別,名自性真佛偈。後代之人識此偈意,自見本心,自成佛道。」
《注釋》
先天:唐玄宗年號。
白言:述說。
諦聽:用心的聽。
平直:金剛經說「是法平等,無有高下。」維摩經說「直心是道場。」
自心是佛:自心是自己的本心,佛是佛性,本心源於佛性,所以說自心是佛。
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心緣境就能生出種種法,所以說心生種種法生;心不緣境就沒有種種法,所以說心滅種種法滅。
《語譯》
六祖大師在唐玄宗先天二年,也就是開元元年癸丑歲八月初三當天,在新州國恩寺用過齋飯,告訴所有徒眾說:「你們各依位次坐下,我要和你們道別。」
法海說:「和尚留下甚麼教法,可使後世迷人藉以得見佛性呢?」
六祖說:「你們用心聽著!後代的迷人如果能夠識得眾生,就是佛性;如果不能識得眾生,即使歷經萬劫,想要覓佛也是困難。我現在教你們認識自己心中的眾生,見自己心中的佛性。想要求得見佛,只在能夠認識眾生,因為是眾生迷失了佛性,不是佛迷惑了眾生。自性如果能夠覺悟,眾生就是佛;自性如果迷失,佛也就是眾生。自性如果是平等,眾生就是佛;自性如果是邪險,佛也就是眾生。你們心裡如果陰險不正,就等於佛在眾生中;如果一念平等正直,就等於眾生成了佛。
我們自己心中本來就有佛,這自性佛才是真佛。自己如果沒有佛心,到哪裡去尋找真佛呢?你們自己的心性就是佛,不要再有所懷疑!心外並沒有一物可以建立,萬法都是從我們自心裡變現出來的。所以經文裡面說:『心念一生種種法就隨之而生,心念一滅種種法就隨之而滅。』我現在留下一偈與你們告別,這首偈子叫作自性真佛偈。後代的人如果了解此偈的旨意,自然能夠見到自己本心,自然能夠成就佛道。」
《發微》
修心訣說,凡夫迷昧的時候,是以四大假合為身,妄想為心,不知道自性才是真法身,不知道自己的靈知是真佛。心外求佛,波波浪走。忽然被善知識指點,一念迴光,便看到自家本性。這一點靈性,原來沒有煩惱,具足無漏的性智,和諸佛沒有差異。
六祖特別叮嚀:若識眾生,即是佛性;若不識眾生,萬劫覓佛難逢。所以修道不是離群索居,遠離紅塵的事。天地萬物以及人世間的一切,都因為有這一點佛性,才能建立,如果能夠體認,就了解一切都是現成,更不用即佛而覓佛了。
《經文》
偈曰:
真如自性是真佛,邪見三毒是魔王。
邪迷之時魔在舍,正見之時佛在堂。
性中邪見三毒生,即是魔王來住舍。
正見自除三毒心,魔變成佛真無假。
法身報身及化身,三身本來是一身。
若向性中能自見,即是成佛菩提因。
本從化身生淨性,淨性常在化身中。
性使化身行正道,當來圓滿真無窮。
淫性本是淨性因,除淫即是淨性身。
性中各自離五欲,見性剎那即是真。
今生若遇頓教門,忽悟自性見世尊。
若欲修行覓作佛,不知何處擬求真。
若能心中自見真,有真即是成佛因。
不見自性外覓佛,起心總是大癡人。
頓教法門今已留,救渡世人須自修。
報汝當來學道者,不作此見大悠悠。
《注釋》
真如自性:指佛性。
三毒:貪、嗔、痴。
魔王:天魔中的王。常懷嗔恨而不得正法,雖然不在三惡道,但是也不能成就正果。
三身本來是一身:法身、報身、化身三身,本來從一性分出。
性使化身行正道:性在身中,為身的主人;以性王為主宰,自然能導向正道。
五欲:財、色、名、食、睡。
悠悠:一天過一天,沒有精進工夫。
《語譯》
這首偈說:「真如自性是真佛,邪見三毒是魔王。邪迷的時候,魔王住在心中;正見的時候,真佛坐在心堂。自性生起邪見三毒,那就是魔王住在心房。有了正見,三毒心自然去除,這時魔王就變成真佛。
法身、報身及化身,三身本來就是出自一身。如果向自性中能自見三身,那就是成佛的菩提因。本是從化身而生清淨法性,清淨法性常在化身中。清淨法性使化身行於正道,將來報身圓滿功德無窮。
淫性本是由淨性而生,除去淫欲就是淨性身。性中各自遠離五欲,見自清淨本性剎那就是真佛。今生如能遇到頓教法門,忽然悟到自性,就是親見世尊。
如果想要修行尋求作佛,不知要向何處求真;如果能在心中自見其真,有真就是成佛的因。不能見到自性而向外覓佛,起此心念總是大癡人。
現在已經留下頓教法門,要救度世人必須先行自修。告訴你們及將來學道的人,不作這樣的見解實在是太愚迷了。」
《發微》
六祖在行由品開宗明義就說:「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最後付囑品又講:「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無佛心,何處求真佛?」中間反覆叮嚀,始終一貫,沒有一句話不以本心本性為依歸。譬如五祖說的:「不識本心,學法無益。」又說:「自古佛佛唯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一再指明心性是一切萬法的根本源頭,要人返照自覺,自悟自證,就明白自己跟佛沒有差別。
《經文》
師說偈已,告曰:「汝等好住,吾滅渡後,莫作世情悲泣雨淚。受人弔問,身著孝服,非吾弟子,亦非正法。但識自本心,見自本性,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住無往。恐汝等心迷,不會吾意,今再囑汝,令汝見性。吾滅渡後,依此修行,如吾在日。若違吾教,縱吾在世,亦無有益。」
復說偈曰:
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
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
師說偈已,端坐至三更,忽謂門人曰:「吾行矣。」奄然遷化。於時異香滿室,白虹屬地,林木變白,禽獸哀鳴。
十一月,廣、韶、新三郡官僚洎門人僧俗,爭迎真身,莫決所之;乃焚香禱曰:「香煙指處,師所歸焉。」時香煙直貫曹溪。十一月十三日,遷神龕併所傳衣缽而回。
次年七月二十五日出龕,弟子方辯以香泥上之。門人憶念取首之記,遂先以鐵葉漆布固護師頸入塔。忽於塔內白光出現,直上衝天,三日始散。韶州奏聞,奉敕立碑,紀師道行。
師春秋七十有六,年二十四傳衣。三十九祝髮。說法利生三十七載,嗣法四十三人,悟道超凡者,莫知其數。達摩所傳信衣、中宗賜磨衲寶缽,及方辯塑師真相并道具等,主塔侍者尸之,永鎮寶林道場。流傳『壇經』,以顯宗旨。此皆興隆三寶,普利群生者。
《注釋》
兀兀:不動。
騰騰:自在無所為。
寂寂:安靜。
蕩蕩心無著:坦坦平平,心無所住。
端坐:正坐。
奄然:忽然。
遷化:修行人死叫圓寂、歸真、涅槃、歸寂、滅度、遷化。
屬:連屬。
洎:及。
次年:即開元二年。
香泥:香末擣之如泥。
鐵葉:鐵片。
《語譯》
六祖說完此偈,告訴大眾說:「你們要好好安住,我滅度以後,不可和世俗人一樣地悲傷涕泣,或是接受他人弔祭慰問,以及穿著孝服,這樣就不是我的弟子,也不是如來的正法。只要能識得自己本心,就能見到自性原來無動無靜、無生無滅、無去無來、無是無非、無住無往。因為恐怕你們心裡迷惑,不能領會我的意思,現在再次囑咐你們,使你們能得見自性。我滅度以後,依我所說修行,就好像我在世時一樣。如果違背我的教法,即使我在世間,對你們也是沒有甚麼好處。」接著又說了一首偈語:
「自性達到如如不動的境界,就不執著修善所得的功德。本性達到悠遊自在的境界,自然就不會去造作惡行。自性達到安安靜靜的境界,就會斷掉一切見聞知識。本性達到平平坦坦的境界,就會心無所執著。」
六祖說完了偈語,端坐到三更時分,忽然告訴弟子說:「我去了。」剎那間示寂了。當時異香充滿室內,天空白虹直貫地面,樹木也變成了白色,飛禽走獸都發出了哀鳴。
開元元年(西元七一三年)十一月間,有廣州、韶州、新州三個地方的官僚以及門下的出家、在家弟子,爭相要迎請六祖的真身去供養,無法決定該往何處。於是就焚香禱告說:「香煙指向的地方,就是大師願意去的地方。」
這時香煙一直飄向曹溪。十一月十三日,眾人把六祖坐化的神龕以及五祖傳下的衣缽都由新州國恩寺遷回曹溪寶林寺供奉。
第二年七月二十五日,六祖的肉身出龕,弟子方辯用香泥塗上。這時弟子們憶起六祖曾經說過「取頭」的預言,於是先用鐵片和漆布圍護頸部,然後送入塔內供奉。當入塔時,塔內忽然出現一道白光,直衝天上,經過了三天以後才消散。韶州刺史把六祖的事蹟報告給朝廷,皇上就敕令立碑紀念六祖的道行。
惠能大師世壽七十六歲。二十四歲時得五祖傳授衣法,三十九歲落髮受戒,說法利生共有三十七年。得道傳法的有四十三人,其他悟得真道超凡入聖的人,多得數不清。達摩祖師所傳下來的信衣袈裟,唐中宗御賜的磨衲寶缽以及方辯所塑的六祖法相,連同大師修道所用的三衣、鉢、具、錫杖等,有專人負責保管,永遠作為寶林寺的鎮寺之寶。流傳『法寶壇經』,用以顯揚禪門頓教的宗旨,並使佛、法、僧三寶發揚光大,普遍利益一切眾生。
《發微》
馬道一禪師說:「自性本來具足,但於善惡事上不滯,方喚作道人。」如果有取善捨惡的心,或者觀空入定,都是有為造作,離開自性越疏離遙遠。所以一念妄想,便是三界生死的根本,如果能夠無念,就可以得到法王無上珍寶。
誌公禪師說:「未逢出世明師,枉服大乘法藥。」可見想要得道,必須有明師指點。從整部壇經看來,人不能自悟,所謂「迷時師渡,悟了自渡。」由明師指點,才能自悟,悟了以後,才能自渡。這是「宗門」和其它「教門」不一樣的地方。
六祖成道以前,最後所說的法偈,講不修善不修惡,是說善惡兩邊都不取捨,並不是像一般的鄉愿。講斷見聞、心無著,是摒絕諸緣,並不是斷滅頑空。仍然歸結到清淨的本心本性。中庸說:「上天之載,無聲無臭,至矣!」清靜經也講,大道是無形、無情、無名,印證六祖大師臨終的法偈,可以說如出一轍。
《經文》
師入塔後,至開元十年,壬戌八月三日夜半,忽聞塔中如拽鐵索聲。眾僧驚起,見一孝子從塔中走出,尋見師頸有傷,具以賊事聞於州縣。縣令楊侃,刺史柳無忝,得牒切加擒捉。
五日,於石角村捕得賊人,送韶州鞫問,姓張、名淨滿,汝州梁縣人。云:「於洪州開元寺,受新羅僧金大悲錢二十千,令取六祖大師首,歸海東供養。」柳守聞狀,未即加刑,乃躬至曹溪,問師上足令韜,曰:「如何處斷?」韜曰:「若以國法論,理須誅夷。但以佛教慈悲,冤親平等,況彼求欲供養,罪可恕矣!」柳守加歎曰:「始知佛門廣大!」遂赦之。
上元元年,肅宗遣使就請師衣缽歸內供養。至永泰元年,五月五日,代宗夢六祖大師請衣缽。七日,敕刺史楊緘云:「朕夢感能禪師請傳衣袈裟,卻歸曹溪,今遣鎮國大將軍劉崇景頂戴而送,朕謂之國寶,卿可於本寺如法安置。」專令僧眾親承宗旨者,嚴加守護,勿令遺墜。後或為人偷竊,皆不遠而獲,如是者數四。
憲宗諡大鑒禪師,塔曰元和靈照,其餘事蹟,係載唐尚書王維、刺史柳宗元、刺史劉禹錫等碑。守塔沙門令韜錄。
《注釋》
開元:唐玄宗年號。
拽:音業。以手持而引出。
孝子:指穿喪服為父母服喪的人。
牒:音蝶。訟詞。
鞫:音菊。訊問囚犯。
新羅:國名,在今天的朝鮮半島。
上足:高徒。
冤親平等:冤是仇人,親是親人。仇人親人平等看待。
上元:唐肅宗年號。
永泰:唐代宗年號。
卿:指楊緘。
《語譯》
六祖大師的肉身入塔以後,到了唐玄宗開元十年,壬戌八月三日夜半,忽然聽到塔中有如同拉鐵索的聲音。眾僧人慌忙起來,看見一個孝子從塔裡面走出來,於是立刻察看,發現肉身的頸部有傷痕,就以盜竊的事件,向州縣衙門告發。縣令楊侃和州刺史柳無忝,得到了告狀,就立刻加以追拿。
八月五日,在石角村逮捕到賊人,於是押到韶州府盤問。賊人姓張,名叫淨滿,是汝州梁縣的人。供詞說:「在洪州開元寺,因為接受新羅國的僧人金大悲二萬錢,使令取得六祖大師的首級,歸回海東供養。」
刺史柳無忝聽了這番供詞,並沒有立刻加以刑罰,於是親身到曹溪,請問六祖大師的大弟子令韜怎麼處理。令韜說:「如果以國法來論處,那是犯了重罪,理當懲罰。但是佛法慈悲,不管是冤家或親人,都平等看待;更何況他要求取首級,是為了想要供養,因此罪刑是可以饒恕的。」刺史柳無忝感歎說:「從這件事看來,才知道佛門是非常廣大。」於是就把張淨滿赦放了。
上元元年,唐肅宗派遣使者到曹溪,請求大師的衣缽回到朝中內廷供養。到了永泰元年,五月五日,唐代宗夢到六祖大師請回衣缽。五月七日,代宗命令刺史楊緘說:「我感夢到惠能禪師請回傳衣袈裟,歸到曹溪,現在派遣鎮國大將軍劉崇景恭敬地送回。我認為這是國家的寶物,卿可在原本的佛寺裡面,按照禮法安置。」於是指示僧眾當中,有親自承受宗旨的,專人嚴格加以守護,不可以遺失墜毀。後來有時被人偷竊,都很快又找回來,像這種事發生過四次。
唐憲宗追諡六祖為大鑒禪師,安奉的塔台叫元和靈照塔。其它的事蹟,是記載在唐尚書王維、刺史柳宗元、刺史劉禹錫等的石碑中。守塔的沙門令韜恭錄。
《發微》
六祖曾經預言「取首」的事,果然後來應驗。中庸說:「至誠之道,可以前知。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六祖的前知,就是至誠之道,並不是什麼特別的奇異功能。人能夠達到至誠,也就是中庸說的「致中和」,大學講的「止至善」,就可以前知如神。六祖是一代聖人,開展禪宗心法,傳承歷代祖師慧命,影響後世久遠,可以德配天地,明並日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