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楨居士著
一九八九年我應紐約菩提心基金會之邀,在僑聲廣播電台菩提心節目中講「《金剛經》的研究」,每星期十五分鐘,共計二十五次,由莊博慧、傅麗卿兩位將演講稿的錄音帶整理成文。講的宗旨,是想拋磚引玉,藉此引發學佛的朋友,研究《金剛經》或讀誦《金剛經》的興趣,因而得大利益,走上菩提大道。亦因此之故,將王沈醒園居士所記錄的一篇講詞,「為什麼勸您唸《金剛經》」列在卷首。在此我謹向她們三位及社會各界人士致最大的敬意,願他們福德無邊。
佛在《金剛經》裡說,他從前還未成佛,在做菩薩的時候,他曾供養八百四千萬億那由他的佛,沒有漏失過一位。照理來說,他供養了這麼多的佛,其功德應該是大得無法想像,可是佛說,他供養了這麼多佛的功德,還不及在末法時代,能夠受持《金剛經》所得的功德大。謹願受持《金剛經》的朋友同證佛道,早登無上菩提!
最近在紐約大覺寺講了兩次「如何讀《金剛經》」,著重於字音及如何讀斷句子,好像頗得聽眾的歡迎。特別是初讀《金剛經》的,發覺有許多地方,和他原先以為是對的並不相同。事後有人建議我應該將它寫出來,也許有很多人會得到好處。其實,祇要誠心誦經,念錯幾個字也沒多大關係,各地方言就有許多不同,頂要緊的是掌握住經中的意義。又何況我所知有限,所謂對,也是主觀的見解,不過能夠滿足幾位同修的願望,也是應該,所以就寫出來,拋磚引玉,望能多得讀者的指正,歡迎有新的意見。
中國的文字很美,包容性極大,古文不用標點,所以往往有各種不同的讀法和解釋。千餘年來,因為抄寫及印刷校對的不夠精確,差異錯誤,在所難免。《金剛經》版本極多,各種版本有不同出入的地方,恐怕比任何經典都多,於是許多大德的註解,因為依據不同版本的經文,也可能頗有出入,有的地方,使讀者莫知適從!譬如須菩提第一次所問的「應云何住」,許多近代版本印成「云何應住」,一字易位,影響極大。又如「不」字,可有三種不同的讀音及意義,也容易為人忽略。
依據我看了近二十種不同版本的結論,認為台灣大乘精舍印行的江味農居士的《金剛經校正本》為最合理,他參考了十一種版本的經文、註、疏、贊述,有敦煌石室發現的一千多年前唐朝書法家柳公權書寫的《金剛經》(石刻)文,有九百多年前東傳到日本再傳回來中國的《金剛經註》,以及清朝乾隆時的《金剛經疏記彙編》等等,江居士的校正嚴謹,是值得介紹的。
這次即採用這本校正本作為藍本,經文與目前的流通本,有多處不同。我建議讀經大德參考大乘精舍所印江居士的校正本內的校勘記。另外,我依照下列二個原則,加以注音及簡單的標點。
(一)一個字如有多種讀音及意義的,則根據《辭海》加以註釋。
(二)加入簡單標點符號,並不採用校正本原有的標點。
很有趣的是,《金剛經》的前半部,似乎讀音、句讀等的問題比較多,後半部則很少。現在請各位逐字逐句的研讀下去。如果覺得太長,不妨中途休息。如果能有一字一句合您的意的,就很不錯了。
姚秦三藏法師鳩摩羅什譯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1)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2)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3)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時,長老須菩提在大眾中即從座起,偏袒(4)右肩,右膝著(5)地,合掌恭敬而白佛言:「希有!世尊!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6)心,應云何往?云何降(7)伏其心?」
佛言:「善哉,善哉。須菩提!如汝所說: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付囑諸菩薩,汝今諦聽!當為汝說!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
「唯然。世尊!願樂(8)欲聞。」
佛告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何以故?須菩提!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復(9)次,須菩提!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須菩提!菩薩應如是布施,不住於相。何以故?若菩薩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須菩提!於意云何?東方虛空可思量不?」(10)
「不(11)也,世尊!」
「須菩提!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可思量不?」
「不也,世尊!」
「須菩提!菩薩無住相布施,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須菩提!菩薩但應如所教住。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
「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
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12)如來」。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得聞如是言說章句,生實信不?」
佛告須菩提:「莫作是說。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聞是章句,乃至一念生淨信者,須菩提!如來悉知悉見,是諸眾生得如是無量福德。何以故?是諸眾生無復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13)
「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何以故?是諸眾生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
「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以是義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捨,何況非法。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耶?如來有所說法耶?」
須菩提言:「如我解佛所說義,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亦無有定法,如來可說。何以故?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所以者何?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
「須菩提!於意云何?若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寧為多不?」
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來說福德多。」
「若復(14)有人,於此經中受持乃至四句偈(15)等,為他人說,其福勝彼。何以故?須菩提!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須菩提!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
「須菩提!於意云何?須陀洹(16)能作是念:『我得須陀洹果』不?」
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須陀洹名為入流,而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是名須陀洹。」
「須菩提!於意云何?斯陀含(17)能作是念:『我得斯陀含果』不?」
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斯陀含名一往來,而實無往來,是名斯陀含。」
「須菩提!於意云何?阿那含(18)能作是念:『我得阿那含果』不?」
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阿那含名為不來,而實無來,是故名阿那含。」
「須菩提!於意云何?阿羅漢能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不?」
須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實無有法名阿羅漢。世尊!若阿羅漢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即為著我人眾生壽者。世尊!佛說我得無諍三昧,人中最為第一,是第一離欲阿羅漢。我不作是念:『我是離欲阿羅漢』。世尊!我若作是念:『我得阿羅漢道』,世尊則不說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者!以須菩提實無所行,而名須菩提是樂阿蘭那行。」
佛告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昔在然燈佛所,於法有所得不?」
「世尊!如來在然燈佛所,於法實無所得。」
「須菩提!於意云何?菩薩莊嚴佛土不?」
「不也,世尊!何以故?莊嚴佛土者,則非莊嚴,是名莊嚴。」
「是故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須菩提!譬如有人,身如須彌山王,於意云何?是身為大不?」
須菩提言:「甚大,世尊!何以故?佛說非身,是名大身。」
「須菩提!如恒河中所有沙數,如是沙等恒河,於意云何?是諸恒河沙寧為多不?」
須菩提言:「甚多,世尊!但諸恒河尚多無數,何況其沙!」
「須菩提!我今實言告汝: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七寶滿爾所恒河沙數三千大千世界,以用布施,得福多不?」
須菩提言:「甚多,世尊!」
佛告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而此福德勝前福德。復次,須菩提!隨說是經,乃至四句偈等,當知此處,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皆應供養,如佛塔廟,何況有人盡能受持讀誦。須菩提!當知是人成就最上第一希有之法,若是經典所在之處,則為有佛,若尊重弟子。」
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當何名此經?我等云何奉持?」
佛告須菩提:「是經名為《金剛般若波羅蜜》,以是名字,汝當奉持。所以者何?須菩提!佛說般若波羅蜜,則非般若波羅蜜。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所說法不?」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來無所說。」
「須菩提!於意云何?三千大千世界所有微塵是為多不?」
須菩提言:「甚多,世尊!」
「須菩提!諸微塵,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如來說: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見如來不?」
「不也,世尊!何以故?如來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
「須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恒河沙等身命布施;若復有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其福甚多!」
爾時,須菩提聞說是經,深解義趣,涕淚悲泣,而白佛言:「希有,世尊!佛說如是甚深經典,我從昔來所得慧眼,未曾得聞如是之經。世尊!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信心清淨,則生實相,當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世尊!是實相者,則是非相,是故如來說名實相。世尊!我今得聞如是經典,信解受持不足為難,若當來世,後五百歲,其有眾生,得聞是經,信解受持,是人則為第一希有。何以故?此人無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所以者何?我相即是非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是非相。何以故?離一切諸相,則名諸佛。」
佛告須菩提:「如是!如是!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不驚、不怖、不畏,當知是人甚為希有。何以故?須菩提!如來說:第一波羅蜜,非第一波羅蜜,是名第一波羅蜜。須菩提!忍辱波羅蜜,如來說非忍辱波羅蜜。何以故?須菩提!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何以故?我於往昔節節支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瞋恨。須菩提!又念過去於五百世作忍辱仙人,於爾所世,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是故須菩提!菩薩應離一切相,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生無所住心。若心有住,則為非住。是故佛說:菩薩心不應住色布施。須菩提!菩薩為利益一切眾生,應如是布施。如來說:一切諸相,即是非相。又說:一切眾生,則非眾生。須菩提!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須菩提!如來所得法,此法無實無虛。須菩提!若菩薩心住於法而行布施,如人入暗,則無所見;若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須菩提!當來之世!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能於此經受持讀誦,則為如來以佛智慧,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無量無邊功德。
「須菩提!若有善男子、善女人,初日分以恒河沙等身布施,中日分復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後日分亦以恒河沙等身布施,如是無量百千萬億劫以身布施;若復有人,聞此經典,信心不逆,其福勝彼,何況書寫、受持、讀誦、為人解說。須菩提!以要言之,是經有不可思議、不可稱量、無邊功德。如來為發大乘者說,為發最上乘者說。若有人能受持讀誦,廣為人說,如來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成就不可量、不可稱、無有邊、不可思議功德,如是人等,則為荷擔如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何以故?須菩提!若樂小法者,著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則於此經,不能聽受讀誦,為人解說。須菩提!在在處處,若有此經,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所應供養,當知此處,則為是塔,皆應恭敬,作禮圍遶,以諸華香而散其處。復次,須菩提!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讀誦此經,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須菩提!我念過去無量阿僧祇劫(19),於然燈佛前,得值八百四千萬億那由他(20)諸佛,悉皆供養承事,無空過者,若復有人,於後末世,能受持讀誦此經,所得功德,於我所供養諸佛功德,百分不及一,千萬億分,乃至算數譬喻所不能及。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於後末世,有受持讀誦此經,所得功德,我若具說者,或有人聞,心則狂亂,狐疑不信。須菩提!當知是經義不可思議,果報亦不可思議。」
爾時,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
佛告須菩提:「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當生如是心,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何以故?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則非菩薩。所以者何?須菩提!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於然燈佛所,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不?」
「不也,世尊!如我解佛所說義,佛於然燈佛所,無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佛言:「如是,如是。須菩提!實無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若有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然燈佛則不與我授記:『汝於來世,當得作佛,號釋迦牟尼。』以實無有法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故然燈佛與我授記,作是言:『汝於來世,當得作佛,號釋迦牟尼。』何以故?如來者,即諸法如義。
「若有人言: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實無有法,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如來所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於是中無實無虛。是故如來說:一切法皆是佛法。須菩提!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須菩提!譬如人身長大。」
須菩提言:「世尊!如來說:人身長大,則為非大身,是名大身。」
「須菩提!菩薩亦如是。若作是言:『我當滅度無量眾生』,則不名菩薩。何以故?須菩提!無有法名為菩薩。是故佛說:一切法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須菩提!若菩薩作是言:『我當莊嚴佛土』,是不名菩薩。何以故?如來說:莊嚴佛土者,即非莊嚴,是名莊嚴。須菩提!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是菩薩。」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肉眼不?」
「如是,世尊!如來有肉眼。」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天眼不?」
「如是,世尊!如來有天眼。」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慧眼不?」
「如是,世尊!如來有慧眼。」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法眼不?」
「如是,世尊!如來有法眼。」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有佛眼不?」
「如是,世尊!如來有佛眼。」
「須菩提!於意云何?恒河中所有沙,佛說是沙不?」
「如是,世尊!如來說是沙。」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一恒河中所有沙,有如是等恒河,是諸恒河所有沙數,佛世界如是,寧為多不?」
「甚多,世尊!」
佛告須菩提:「爾所國土中,所有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
「須菩提!於意云何?若有人滿三千大千世界七寶以用布施,是人以是因緣,得福多不?」
「如是,世尊!此人以是因緣,得福甚多。」
「須菩提!若福德有實,如來不說得福德多;以福德無故,如來說得福德多。
「須菩提!於意云何?佛可以具足色身見不?」
「不也,世尊!如來不應以色身見。何以故?如來說: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須菩提!於意云何?如來可以具足諸相見不?」
「不也,世尊!如來不應以具足諸相見。何以故?如來說: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諸相具足。」
「須菩提!汝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有所說法。』莫作是念,何以故?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須菩提!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
爾時,慧命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於未來世,聞說是法,生信心不?」
佛言:「須菩提!彼非眾生,非不眾生。何以故?須菩提!眾生眾生者,如來說非眾生,是名眾生。」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佛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無所得耶?」
「如是,如是。須菩提!我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乃至無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復次,須菩提!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是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修一切善法,則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所言善法者,如來說非善法,是名善法。
「須菩提!若三千大千世界中所有諸須彌山王,如是等七寶聚,有人持用布施;若人以此《般若波羅蜜經》,乃至四句偈等,受持、為他人說,於前福德百分不及一,百千萬億分,乃至算數譬喻所不能及。
「須菩提!於意云何?汝等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度眾生。』須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實無有眾生如來度者。若有眾生如來度者,如來則有我人眾生壽者。須菩提!如來說:『有我者,則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為有我。』須菩提!凡夫者,如來說則非凡夫。
「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三十二相觀如來不?」
須菩提言:「如是!如是!以三十二相觀如來。」
佛言:「須菩提!若以三十二相觀如來者,轉輪聖王則是如來。」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如我解佛所說義,不應以三十二相觀如來。」
爾時,世尊而說偈言:
「若以色見我 以音聲求我
是人行邪道 不能見如來(21)
「須菩提!汝若作是念:『如來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莫作是念:『如來不以具足相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汝若作是念,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說諸法斷滅。莫作是念!何以故?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於法不說斷滅相。
「須菩提!若菩薩以滿恒河沙等世界七寶布施;若復有人知一切法無我,得成於忍,此菩薩勝前菩薩所得功德。須菩提!以諸菩薩不受福德故。」
須菩提白佛言:「世尊!云何菩薩不受福德?」
「須菩提!菩薩所作福德,不應貪著,是故說不受福德。
「須菩提!若有人言:如來若來若去、若坐若臥,是人不解我所說義。何以故?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故名如來。
「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以三千大千世界碎為微塵,於意云何?是微塵眾寧為多不?」
「甚多,世尊!何以故?若是微塵眾實有者,佛則不說是微塵眾,所以者何?佛說:微塵眾,則非微塵眾,是名微塵眾。世尊!如來所說三千大千世界,則非世界,是名世界。何以故?若世界實有,則是一合相。如來說:一合相,則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
「須菩提!一合相者,則是不可說,但凡夫之人貪著其事。
「須菩提!若人言:佛說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須菩提!於意云何?是人解我所說義不?」
「世尊!是人不解如來所說義。何以故?世尊說: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即非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是名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
「須菩提!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於一切法,應如是知,如是見,如是信解,不生法相。須菩提!所言法相者,如來說即非法相,是名法相。
「須菩提!若有人以滿無量阿僧祇世界七寶持用布施,若有善男子、善女人,發菩薩心者,持於此經,乃至四句偈等,受持讀誦,為人演說,其福勝彼。云何為人演說,不取於相,如如不動。何以故?
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
佛說是經已,長老須菩提及諸比丘、比丘尼、優婆塞、優婆夷、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
(1)祇,音奇 Chyi。
(2)比丘,是梵文 BHIKSU 的音譯,通常「比」念作「必」 Bih。
(3)著,音茁 Jwo。
(4)袒,音坦 Taan。
(5)著,音 Jaurn。
(6)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梵文ANUTTARA-SAMYAK-SAMBODHI 的音譯。通常「阿」字念「E」,「耨」字音 Now。
(7)降,音祥 Shyang。
(8)樂,音要 Yaw。
(9)復,音 Fwu。
(10)凡問句之「不」都和「否」同,音亦念「否」。
(11)此「不」字音「弗」。
(12)此「見」字應讀「現」。如來無形相,不可以眼見,所以是顯現的現。
(13)讀過的諸大德註解,就我記憶所及,幾乎都將「無法相,亦無非法相。」和前面的我人眾生壽者四相連在一起講,是平行的,雖然也可以講得通,但是總覺義未盡然。最近重讀玄奘大師所譯《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五百七十七卷(即是《金剛經》的另一譯本),發覺在「無法相轉,無非法想轉」和前面四相之間,還有「善現,彼菩薩摩訶薩」。如果將它換成鳩摩羅什大師的字眼,就成為在「無法相,亦無非法相」與前面四相之間,應該還有一句「須菩提!是諸眾生」。我恍然有悟:原來前面一段「是諸眾生,得如是無量福德。何以故?是諸眾生,無復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意義已經完整,應該讀斷。即是說,是諸眾生因為已經沒有我人眾生壽者,所以得無量福德。也就是說,要不著我人眾生壽者,方能得如是無量福德,著重在我人眾生壽者。
接下去是再推進一步,說:是諸眾生(羅什大師將它省去了)「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何以故?是諸眾生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這裡著重在「取」,只要心一取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即不可能得無量福德。
是諸眾生,心已不取法相,這還容易懂;但為什麼連非法相也沒有呢?非法相等於是空無所有的空相。為要答覆這個問題,所以羅什大師在講了「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之後,又再用了一個「何以故?」因為心若取了非法相,也即著了我人眾生壽者,也不可能得無量福德。
因此再重複強調:「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又說:「法尚應捨,何況非法。」請各位體味這個「取」字及「捨」字。
以上只能說是我的理解,還望大德們有讀到此段註解的,有以正之。
(14)復通複,音 Fwu。
(15)偈,梵文 G□TH□ 音譯,偈陀之簡稱;偈,音記 Chih。
(16)須陀洹,為梵文 SROTA-□PANNA 的音譯。洹,音 Huann。
(17)斯陀含,梵文 SA□RD-□G□MIN 的音譯。
(18)阿那含,梵文 AN□GAMIN 的音譯。那,音諾 Nouh。
(19)阿僧祇劫,梵文 ASAMKHYA 的音譯。祇音奇。
(20)那由他,梵文 NAYUTA 的音譯。那,音諾 Nouh;他,音 Ta。
(21)這偈只說了「不能見如來」。照吳潤江居士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講義》中指出:「此偈梵文原有八句」,後四句講到法性本體的重要般若精理。吳居士說:「幸有義淨法師譯本彌補此瑕」,該譯本中增加下列四句:
應觀法界性 即導師法身(或譯諸佛法身)
法性非識境 故彼不能了
我想補充一點,在玄奘大師所譯的《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五百七十七卷中,也是八句,其後四句是:
應觀佛法性 即導師法身
法性非所識 故彼不能了
至於鳩摩羅什大師為何只譯四句,事隔千年,沒有人能確定。我想漏譯的可能性簡直沒有,最大的可能是羅什大師所用的梵文原本中,無後面四句。江味農居士在考證上下過極大的功夫,也沒有提到這點。
王沈醒園記錄
一九八一年,我在紐約華美協進社講「學佛緣由」。當時我用了一個明鏡和蠟的比喻,我說:「澄澈光明的本性,是人人本來具有的,然而多生以來,卻為貪瞋痴無明所覆蓋,以致忘卻本來面目,顛倒虛妄,脫不出生死輪迴。這好比一面原本淨澈的鏡子,被塗上層層厚蠟,把光明遮蓋了。」我用這個譬喻,說了幾個例子,來看世上的人,結論都不能將蠟消除。於是有人問我說:「你說明鏡和蠟的譬喻雖然不錯,可是說來說去,似乎沒有人可以將蠟消除,您能不能教我們一個迅速除去蠟的方法?」當時我的回答是:「十分抱歉,我也正在追求這個問題的答案,但還未找出適當的方法。」
八年後的今天,我很開心在這裡向各位報告,我現在有一個方法,可以介紹給各位。諸位儘管依舊修淨土,或修禪、修密,只要抽出一部份的時間依照我介紹的方法去修,就會逐漸將鏡面的蠟熔化;不但蠟可以熔化,有一天你會發現原來所謂明鏡,也是蠟做的,也一併熔化無餘。
什麼方法呢?──念《金剛經》。現在且讓我將這段因緣向各位一敘。
一九八八年七月三日,莊嚴寺正舉辦佛學夏令營,當天下午我有兩小時的課,那時內人居和如病況不輕,我原想不去了,可是她堅持要我去講。我趕去講了一個多小時後,匆匆趕回。和如情況如常,並無什麼不妥。夜間十一時許,雷久南博士和我及家人圍坐床前,和如忽然要我靠近她,並示意伸出雙手互握,她張目注視著我,我輕聲問她,是不是什麼地方痛?她表示沒有。我微笑地看著她,並緊握著她的雙手。忽然間,我覺得她的眼珠不動了,且微微張著口,我聽到輕微的「浦」的一聲,一下子什麼都靜止了。全家抑制悲傷,同聲念阿彌陀佛,和如自己緩緩地閉上口眼。我左手握著她的左手,不停地念佛八小時。
第二天一早,替和如換好衣服,我到家中小佛堂拜佛,一眼望見佛檯上擺著一本《金剛經》,這是和如十八年來,每天早課必誦的經本,當時我發了一個願,我要繼續替和如做她的晨課,每天誦《金剛經》。此後我每天或念一遍,或研讀《金剛經》的各家註解,或自己思考經義,至少半個小時,至今從未間斷,自覺所得益處遠超過以往四十餘年,斷斷續續地念經看註。《金剛經》實在有不可思議的功德,而我之能每天受持《金剛經》,和如度我之恩,不敢或忘。多年來,我曾幾次看過人們辭世的情形,彌留之際總是痛苦的!尤其是癌症患者,病情越重就越痛苦,必須靠止痛劑來減輕身體的痛苦。但止痛劑用多了,會使神志不清,陷於昏迷狀態。和如患的是骨癌,我一直在擔心到後期,她會承受不了那種刻骨椎心之痛,可是她沒有!在去世的前兩天,她不但停止服用止痛藥,連一粒安眠藥也不須要,她的頭腦完全清醒,八個小時後為她換衣服時,身軀柔軟,膚色如常,就像入睡一樣。這種現象,是許多親友所共睹的。她走得如此的安祥自在,是許多學佛修行人所嚮往,而不易獲得的往生善果。我極為羨慕。十八年來,她每天誦念《金剛經》,真可謂「功不唐捐」啊!
現在我想貢獻各位一些怎樣念《金剛經》的方法。我覺得念《金剛經》,是老少咸宜,小大由之的。為什麼說老少皆宜呢?年紀漸老,行動不便,外出聽經聞法,不易隨心所欲;再則佛教經典太難懂,法門又多,明師難求,缺乏經常指導,不知如何修行。《金剛經》譯文流暢易讀,一本在手,已夠修持,所以是老少皆宜。為什麼說小大由之呢?因為《金剛經》可以完整全部念一遍,也可以只念一段或其中幾句,經中不是常說「乃至四句偈等」,拿一段或幾句經文,仔細尋釋經義,實在是意趣無窮哩!
今天想介紹給各位的,就只有三小段,對我們而言,這三小段已是《金剛經》的精華了。第一段是佛說「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在這段中,佛說的「所有一切眾生之類」,這句「眾生之類」就是指凡眾緣和合而生的都是眾生。
各位想一想,宇宙之間那一事物不是由眾緣和合而生。有情的人類、動物固然是眾緣和合而生,無情的植物、礦物等也是眾緣和合而生。有形質的物體是眾緣和合而生,無形質的思想事象也是眾緣和合而生。所以一切眾生之類是指宇宙間一切的事物思想。因為眾生乃緣聚則生,緣散則滅,無論是人、是物、是思想,都是瞬刻在變化,並非永恆。如夢如幻,但也不是沒有,它們都是不生不滅的本性,在這不生不滅的本性中,生起幻化虛妄的各種相,名為眾生。「無餘涅槃而滅度之」這句話好像很難懂,其實就是要使這一切眾生都回歸不生不滅的本性。所以所有一切眾生之類,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是佛陀教我們應發廣大的心願,這正和各位常念的「眾生無邊誓願度」一樣是發大願。
第二小段,佛說:「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從現代科學理論,宇宙萬物最後的本質都是「能」,然則我皆令入涅槃而滅度之,不但眾生滅度,我也滅度。換句話說,一切都是「能」。所以佛說無我相人相眾生相。既然一切都是能,還有什麼人我眾生之分?這就是「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正因為眾生都是「能」,本來就是不生不滅,如此那有眾生得滅度?這就是佛所教的大智。
第三小段,佛說「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是佛所教的大行。這幾句話含義極豐富,布施有有相布施、無相布施。有相布施所得福德是有相和有限的,也就是所謂的人天小果。無相布施的福德,佛用虛空作比喻,是不可思量。而《金剛經》所著重的是無相布施。通常說布施有財施、法施、無畏施三種,其實不只是以外在為施捨對象才是布施,在自身修行中,還可以有更深入,更廣泛的布施意義。如六波羅密中布施捨貪,持戒捨瞋、貪、放逸,忍辱捨瞋,精進捨懈怠,禪定捨散亂,般若捨兩邊空、有見。捨就是布施,波羅密多就是於法行無所住,亦即對萬法的表相不起執著。各位,要知道煩惱及貪瞋痴都因取著相而生,所以於法無所住,實是大行的中心。
諸位同修,從上面三小段文來看,大願大智大行,佛法的精華都包含在此。大願大智大行不但修慧而且修福。在這裡我想和各位提一提:知識份子的習性,重視研讀書本,因此信佛教的讀書人,大都注重修慧而忽略了修福。有的學者更是把佛法作為一門學問,皓首窮經,常有時不我予之嘆。佛在金剛法會上一再強調,修慧求解固然重要,修福也同樣重要。須知人身難得,久遠以來,我們一定做過許多好事,不然不會生而為人;但亦難免做過惡事,惡因會有惡報,修慧不修福者,往往會障礙叢生,多病多痛,而且臨終業障出現,可以使一生幾十年的修行,毀於一旦。所以修福消業,十分要緊。
《金剛經》教人修福修慧消業,是一部各方面都顧到的完善佛典,無怪乎佛在經中說:「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又說:「有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各位想一想,你是不是也希望曾在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因為有這樣的功德福報感應,所以我覺得我應該勸各位親愛的同修,將念《金剛經》列入您們日常的課程,也算是我報答曾經是各位的一位好同修,居和如度化我的深恩,謝謝各位!
一九八九年十一月廿六日講於紐約大覺寺
《金剛經》在中國是一部很普及的佛教經典,是紀錄釋迦牟尼佛和他的大弟子須菩提問答對話的一部經。讀誦這部經的人很多,可是我們往往念過就算了,正和念佛一樣,念阿彌陀佛的時候,又有幾個人心裡存著阿彌陀佛普度眾生不可思議的無邊功德?我想在念阿彌陀佛的時候,如果心中能念念不忘阿彌陀佛普渡眾生的不可思議無邊功德,一定更能和阿彌陀佛相應,也更容易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念佛如此,念經也如此,所以如果我們念《金剛經》時,能心中念念不忘《金剛經》的功德,一定更能和佛在《金剛經》裡講的道理相應,更能得到好處。
「《金剛經》的功德」這個題目,說得完整一點,應該是「受持《金剛經》的功德」。所謂「受持」,「受」就是接受,「受」比了解要更進一步,換句話說,了解了一個道理,生起了信心,所以誠心接受,這是「受」的意義。「持」是「持久」的意思,就是懂得道理之後,在心中念念不忘,且能應用在日常生活上。所以受持《金剛經》,簡單的說,就是明白了解《金剛經》的道理,有了信心,誠心接受,而且憶念不忘,能用在日常生活上,這樣才可以叫「受持」。這樣的受持讀誦,或為他人解說,並不一定要全部的經文,經中一再地說「乃至四句偈等」,就是指,即使是一小段,幾句經文,就已是功德大得難以想像了。
佛是一位非常細心、非常慈悲的老師,他擔心我們的心量太小,容納不了大法,不肯相信受持《金剛經》有這麼大的功德,所以他特別在經中說:「若善男子善女人,於後末世,有受持、讀誦此經,所得功德,我若具說者,或有人聞,心即狂亂,狐疑不信。」「我若具說者」就是說,我如果將這種功德統統講出來,或者有人聽了,心裡會起狂亂,狐疑不信,甚至生起毀謗,造意業、口業,這樣反而害了這個人,所以佛說,我實在還沒有將受持《金剛經》的功德,在《金剛經》裡統統講出來哩!
那麼,佛在《金剛經》裡已經講出來的功德、福德,究竟有多少?佛用了好幾種譬喻說明。首先拿布施七寶的福德來比較。「七寶」簡單的說,就是金銀珍寶。「布施」就是幫助他人。「七寶布施」是拿金銀珍寶來幫助他人。在《金剛經》中,佛問須菩提,如果有人拿了裝滿三千大千世界的七寶來布施,這個福德大不大呀?三千大千世界是很多很多的世界,好比現在的天文學家說的「銀河系裡有很多很多的星球」。你想若以裝滿了這許多世界的珍寶來幫助人,這樣的福德大不大呀?須菩提說:「很大,世尊。」佛又說:倘若另外有一個人,他受持《金剛經》,甚至只拿一小段,或幾句經文,解釋給別人聽,這個人的福德,要比前面那個人用七寶去幫助別人的福德更大,這已是大得不可想像了,可是這還只是一個三千大千世界而已。
再看經文,佛用恆河的沙做比喻,恆河是印度的一條大河,河中的沙很細,是出名的多沙的河。佛說如果我們有像恆河沙那麼多的恆河,再把這許多恆河的沙加起來,這麼大的數目,如果裝滿了這麼多的三千大千世界的七寶,用來布施,你說福德大不大呀?須菩提說:那真是大得無可比喻了。可是佛又說,倘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而此福德,勝前福德。」希望各位聽到這裡,不要懷疑不信,心即狂亂,因為佛是不說謊話的。各位請想一想,佛如果將福德說得小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呢?他又何必騙我們?所以受持《金剛經》的功德,實在是非常大的。
不僅如上所說,在《金剛經》的最後一段,佛用無量阿僧祇世界來比較。「阿僧祇」是印度梵文「無數」之意。換句話說,是拿無量無數的世界的金銀珍寶來助人,這樣的福德,還不及受持《金剛經》,乃至四句偈等為人演說的福德。
佛在《金剛經》裡又說,他從前還未成佛,在然燈佛給他授記之前,他曾供養八百四千萬億那由他的佛,沒有漏失過一位。照理來說,他供養了這麼多的佛,其功德應該是大得無法想像,可是佛說,他供養了這麼多佛的功德,還不及在末法時代,能夠受持《金剛經》所得的功德大。
各位聽到這裡,千萬不要心即狂亂,狐疑不信,佛就是擔心我們的心量太小,不肯相信,而錯失良機,所以在《金剛經》裡,非常懇切地說:「須菩提!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佛以他自己親證的經驗,知道《金剛經》的功德是這麼大,他殷切地希望我們這些後世凡夫,能用最小的精力,獲得最大的功德,不要浪費寶貴難得的人身,不要走修行的冤枉路,所以一再的強調《金剛經》的福報功德。
其實《金剛經》的福德,還不止如此哩!佛又以用身命來布施的福德和受持《金剛經》的福德做一比較。佛說:「若有善男子、善女人,以恆河沙等身命布施。若復有人,於此經中,乃至受持四句偈等,為他人說,其福甚多。」
佛又說:若有善男子、善女人,早上以恆河沙數一樣的身命行布施,中午又以像恆河沙數一樣的身命行布施,晚上也以像恆河沙數一樣的身命行布施,如此不斷地布施了無量百千萬億劫,而他所得到的功德,還不及另外一個人,他一聽到《金剛經》,就生起信心,並且相信《金剛經》的道理所得的功德多,更何況他相信了後又能書寫,能念,能受持,能為他人解釋。所以佛做了一結論,他說:「須菩提!以要言之,是經有不可思議,不可稱量,無邊功德!如來為發大乘者說,為發最上乘者說。若有人能受持、讀誦、廣為人說,如來悉知是人,悉見是人,皆得成就不可量、不可稱、無有邊、不可思議功德。」
《金剛經》是佛在般若法會上講的。般若是佛親證的空性體驗,是不著行相的教理,可是佛在《金剛經》中,這樣一再強調受持解說《金剛經》的福德功德,我希望各位能細心體會其中的含義。
下面我為各位講一個「羅漢托空缽」的故事,來結束這段「《金剛經》的功德」。
從前印度有一個羅漢,這個羅漢依印度的規矩,每天都要出去托缽,就是拿個大碗,沿街去討東西吃。這天,他走了很多的路還未討到東西,缽裡還是空空的,他走到王宮的門口,看見一隻大象,滿身掛滿了珍珠瓔珞,顯然已吃得飽飽地,站在王宮的門口。羅漢看了這隻象,不禁心生感嘆,他說:「修慧不修福,羅漢托空缽;修福不修慧,大象掛瓔珞。」他說我往世只注重修智慧,研究經典,但沒有去修福德,所以雖然成了阿羅漢,卻因沒福報,所以今天沒人供養我,我的缽裡還是空空的。這隻大象,他往世只曉得修福,沒修智慧,所以今世是隻象。可是他福報大,養在王宮裡,吃得飽飽的,滿身都掛滿了瓔珞珍寶,可是終究是隻呆象。由此看來「福慧雙修」實在十分重要,而受持《金剛經》,不但可以開智慧,還有不可思議的福德。
在這裡,我誠心誠意的再貢獻各位一點意見,在多生多劫之中,我們做了很多的好事,種下很多善因,今世才會投生為人,而且能看得懂、聽得懂中文的《金剛經》。鳩摩羅什大師翻譯的中文《金剛經》,流暢美麗,我看過數種英文的譯本,但都不及中譯本的好。換句話說,各位實在太幸運了,就如同開經偈中的「百千萬劫難遭遇」一樣,有這麼好的機緣在一起研究《金剛經》,希望各位能好好珍惜,不要錯失良好機緣。
我們在學佛的過程中,到了相當的成就之後,往往會體驗出業障的重要。無始以來,多生多世,我們做了很多的好事,不然是不會投生為人的,但也難免積了很多的罪業,這種往昔所造的惡業,尤其是結怨的怨業,往往會在緊要的關頭來障礙我們。
從前有一位老居士,他修淨土修得很不錯,在他臨終時,大家在旁為他助念,他也很歡喜,說他看到了西方極樂世界,看到阿彌陀佛。此時,忽然「呯!」的一聲!門應聲而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子跑進來,這就是他的姨太太。這個女子哭啼著:「老爺子!您怎麼可以走!您走了我靠什麼人過活啊!您不能走啊!」經這麼一叫,這位老居士雙眼一白,臉上現出很難看,很痛苦的樣子,阿彌陀佛不見了,西方淨土也不見了。這就是業障現前,前世的業在這緊要關頭現出來了。
造業要受報,往往受報的時候,就會障礙我們,不但是障礙修行,也可以障礙我們的日常生活,所以如何能消罪障,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
佛教裡有很多消業障的方法,如拜大悲懺、拜八十八佛等。在《金剛經》中,有這麼一段:「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讀誦此經,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這是說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讀誦《金剛經》,如果受他人批評、侮辱、辱罵,或者生病、破財等,這些都是先世的惡業,原本應該投生到惡道去的,現在因為受持讀誦《金剛經》,惡業取消,重報輕受,所以念《金剛經》有這樣的無邊功德。上面經中這句「若為人輕賤」中的「為人輕賤」這四個字含義很廣,例如:凡是被人侮辱、被人打罵、生病,或者有不愉快、不如意的事等等,都可以包括在內。因此在日常生活中,若遇到這種不如意或不愉快的事,就要記得這句話的含義。
「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惡道」就是三惡道,也就是畜生、餓鬼、地獄。簡而言之,就此人過去的罪業,本應投生在惡道中,現在因受持讀誦《金剛經》,或者為人解釋《金剛經》的不可思議功德,而將他應該投生至惡道的罪業消滅了。這是非常重要的!有的大德解釋為「重罪輕報」,重的罪可以消,輕的業當然更可以消了。一個人,如果過去的罪障能消得愈多,不但來生會更好,就是現世的生活情況都會改善的。所以就這一點來研究,如果有人能精進地念《金剛經》,研究《金剛經》,為人解說《金剛經》,不論是一句兩句或是很短的一段經文,都有不可思議的功德,是可以將他要成熟的重罪消滅的。在這種情形之下,有一部份罪障往往表現在為人輕侮,或者不如意。所以在這裡特別強調,各位如果遇到這種情形,要將欺侮你的人,或是要加害於你的人,視如幫你消滅重罪的朋友或善知識,甚至是恩人。
這個問題,是我讀《金剛經》時所產生的,我們都知道,《金剛經》是一部大乘經典,而大乘經典都是以菩薩為聽法的主要對象,例如《華嚴經》和《圓覺經》都是列了大菩薩而未列聲聞弟子,也就是說都是大菩薩,而沒有比丘弟子。《金剛經》在開頭的時候就說「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就是說在《金剛經》裡,只提到一千二百五十位大比丘,但是沒有說菩薩。所以我的問題是:為什麼《金剛經》是一部大乘經典,而聽眾只有大比丘,沒有菩薩?集結這本經的大德,是不可能忽略了這點,是不是他有特別的用意呢?
現在我們來研究千二百五十位大比丘,根據佛經,他們都是跟隨釋迦牟尼佛已三十多年的弟子。佛在證覺之後,了解當時眾生的根性,自我的觀念還很強,沒有辦法接受佛陀親證的空性的真理,所以佛先說了十二年的阿含經,從苦集滅道四諦,求個人的解脫;接著講了八年的方等經,「方」是方廣,「等」是平等,要弟子們把心量擴大,明白如果祇是求自我的解脫,其意義是不大的,而是應以平等普度一切眾生為胸懷。隨後再講般若,開始透露佛陀親證的體驗,使弟子逐漸明白空的真正意義,明白每個人本來就有的本性是超越相對,是無所不包,所以要發大心,修佛道,度眾生,才是究竟的解脫。
佛講般若二十二年,一共是十六會,講《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時候,已經是第九會了。換句話說,弟子聽佛陀講般若妙慧也已經十多年,到了佛講《金剛經》時,可以說都已發了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宏願,也就是發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了,已經不是單單只求自己解脫的小乘聖者,所以最低限度,我們可以說這批大比丘都是初發心的菩薩。因此,《金剛經》確是針對這批弟子講的,他們的根基成熟,是可以接受《金剛經》的般若教授。
可是上述這個結論,並不能完全解答我的問題,因為結集《金剛經》的大德,也可以像《阿彌陀經》一樣,在列了大比丘之後,再列菩薩摩訶薩若干人,可是經上並沒有這樣寫。所以我覺得結集《金剛經》的大德,只列了千二百五十大比丘,是有其用意的。我的淺見是結經的大德,是在對未來的眾生,就像我們這些現在在讀誦《金剛經》的人,一個重要的啟示。這話怎講呢?在此,我先舉個譬喻,比如說在中學裡上代數課,有小學生、中學生和大學生都在聽課,你想那一種人得益最多?小學生聽不懂,大學生本來懂,覺得不夠勁,所以得益最多的一定是中學生。
佛陀是極注重應機說法的,所以凡是對機的聽法者,一定是獲益最多。所謂對機,就是聽的人的程度及聽法時的心境,和說的法最能相契,這就像中學生聽代數課最能得益。所以結《金剛經》的大德是在指示我們,如果希望在念或在聽《金剛經》時得益最多,應該是在念或在聽時,儘可能具備千二百五十大比丘的程度和心境。各位請注意,這並不是說你得像大比丘一樣,才可以念或聽《金剛經》,而是說你在念或在聽《金剛經》的這一刻,要儘可能在心裡上以這批大比丘為模範榜樣,要模仿他們。如果能觀想,就在念經或聽經時,觀想自己就是千二百五十大比丘之一,而在此時此地,正在聽佛陀演講金剛般若波羅密經,這樣的念經、聽經,一定得益最多、功德最大。如果觀想的經驗不足,就應當儘量地模仿大比丘們,要模仿大比丘們,就得先知道他們的特點。難的我想不去談,好高騖遠也許反而做不到;容易,實際且可以做到的,我想提出幾點供各位參考。
我想提出的幾點,第一,這批大比丘最明顯的特點是他們一直跟隨佛陀的左右,我們若要模仿他們,第一可以做到的是,心裡常存有和佛在一起的感覺。講得深一點,就是今天雖沒有應身佛,沒有釋迦牟尼佛在此,可是法身佛是遍一切處的,他時時刻刻都和我們在一起,因此在念或聽《金剛經》時,心中時時記起與佛在一起的感受是可以做到的。如果再在形式上,譬如有佛堂、佛像,那麼我們在念或聽《金剛經》之前,能夠懇切地禮拜,或供一尊佛像在你念經的桌上,都能助你生起與佛同在的觀念。倘若出外旅遊,或者沒有佛像,那麼我勸各位要記得《金剛經》裡,佛說的「若此經典所在之處,即為有佛」。就像是有一本《金剛經》在這個地方,就是有佛。所以你拿了一本《金剛經》在念,佛就和你在一起。
第二,這批大比丘都是所謂阿羅漢的程度,所以對於因為有肉體而生起的我的觀念已經破了,一般的煩惱也已消滅。我們當然還差得遠,不能和這批大比丘相比,可是在念或聽的一段時間內,如果能儘可能將我見、我慢、我執減低,將心裡的煩惱、罣念、仇恨、怨苦放下,則此片刻間的心境,就可以和那些大比丘們比一比。這樣念經或聽經的功德,就遠比以散亂心、憤怒心或者貪慾心念經,不知道要大得多少。
再舉個例子,如果在進賭場之前,念一遍《金剛經》,希望菩薩保佑能贏錢,還遠不如輸錢回來,垂頭喪氣地念一遍《金剛經》有益得多。
第三,上面已經講到,這批大比丘已發了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所以我們要模仿他們,最低限度也要做到每次念經或聽經時,發一個願,願我成佛,普度眾生。倘若這個「願我成佛,普度一切眾生」的悲願能在念經或聽經時,時時在心裡湧起,則在這樣的心境之下念經或聽經,就可以和這批大比丘們相提並論,也一定會有不可思議的感應。如果我們能將這一節千二百五十大比丘的經文,做這樣的體會、受持、實行,我們可算是不辜負了結經大德的一番苦心。
再從另一個觀點來看,凡是有緣讀誦《金剛經》的,可以說至少已具有初發心菩薩的資格,所以今天各位有緣在一起研究《金剛經》,絕非偶然,千萬人中不得其一,希望各位要好好自己珍重。
《金剛經》在開始的時候,有這麼一段佛陀日常生活的記錄:「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這一段日常生活,應該是佛陀每天的生活程序,也許在每次說法前都是一樣的,可是為什麼別的經中都不記,單單在《金剛經》中記了這麼一段?歷來許多大德,對這段經文有各種不同的解釋。現在我們就先從持戒修福的觀點來研究這段經文。
持戒簡而言之,就是過有規律,不害眾生的生活。「爾時世尊食時」,可以看出佛陀有一定吃飯的時候,想想生活在我們這個時代的人,連家庭主婦,中午,晚上,有時甚至於早餐,時時都有應酬,那裡有個一定的時間用餐!再看佛陀每天著衣持缽,入城乞食,這是佛陀的戒律。去乞食要穿上整齊有禮貌的衣服,要有威儀。六七十歲的人了,身邊有這麼多的弟子,他還是每天親自拿著笨重的大飯碗去乞食,而且他入舍衛大城乞食,是依家而乞,並沒有挑選,到皇宮乞食如此,到貧窮人家乞食也是如此。此種的以身作則,不但示範持戒,也示範修福。像這種表率又有幾個人能做得到?
各位,乞食是為了讓人有布施的機會。因為供養有道德有智慧的人,是種福田,是可以得福報善因的。讓人有得福報的機會,這個舉動,本身即是修福。所以佛制乞食,是使出家人有持戒修福的機會,意義極為深遠。
不分貧富,依家乞食,是培養平等心,沒有分別心,所以遵守這個戒律,不但是持戒,並能攝慧。再看經文「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都是有條不亂,多麼安詳莊嚴。吃完飯,收了衣缽,洗了足,馬上就敷座而坐。想想我們自己,吃飯時,常常是這個菜好,那個菜不好;不但吃完飯後很少能靜得下來,連在吃飯的時候,也是一邊吃,一邊看電視,看報紙,轉念頭,談生意,或者生氣發火,何嘗有一刻是真正靜下來的,更不必談入定了。
所以這一段佛陀日常生活的敘述,實在勝過千言萬語,我們如果能常常拿佛陀以身作則的生活作榜樣,可以說不辜負佛陀的一片苦心,此之謂報佛恩。
經首這段描述,除上述含義之外,也給我們另一個更重要的啟示,這個啟示就是你所讀的這部般若妙慧,是脫離不了日常生活,是不應該和日常生活分開的,是要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隨時隨處體會和實踐般若的道理,這才可以說是真正向佛學習的佛弟子。所以說這段經文非常重要。
可是上述淺顯的解釋,雖然對我們這些博地凡夫,可以起模仿學習的作用,但似乎用來說明結經的大德,是因為瞭解須菩提是在佛陀的日常生活行動中,突然有了新的發現,所以起而讚嘆:「希有!世尊!」,則顯得不夠。為什麼我這樣講呢?因為這位偉大的老師──佛陀,三十多年來,在他的行住坐臥中,時時以身作則,應該須菩提早就熟悉。持戒修福也早已是這批大比丘的日常功課,應該不會引起須菩提「希有!世尊!」的讚嘆。因此我們得用較深的看法來研究這段經文。其實這段經文,不僅記錄所以有這一次金剛般若說法的直接因緣,也顯示了金剛般若的基本教義。所以各位如果發心讀或研究《金剛經》,我勸各位要好好地把握這段經文,不要認為它不重要而忽略過去。
若要用較深的道理來說明這段經文的涵義,並不容易。現在我就直接了當的解說一下:須菩提那天是忽然領悟佛陀的著衣持缽,入城乞食,乃至敷座而坐,原來是在示範般若的最深道理。他並不用語言,可是卻教導了他的弟子們不取相、不取法相、不取非法相的般若妙理。正因須菩提領悟了這點,所以他急急乎地站起來,讚嘆佛陀說:「希有!世尊!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咐囑諸菩薩。」
我的這個問題,講到這裡可以說已經解答了,但也可能給若干朋友帶來新的問題,例如什麼是「不取相,不取法相,不取非法相?」這三句話好像太專門了一些,如果要詳細解釋,就應該從什麼叫做「相」講起,但這樣講就等於研究《金剛經》的正文,因此這個「相」留待將來研究《金剛經》正文時再討論,現在先針對這個問題,做一簡單的說明。
須菩提所領悟到的是佛在日常生活中,竟完全沒有取佛相;也沒有取法相,因為佛在乞食的行動中,並沒有用文字來演說教義;也沒有取非法相,雖然是一言不說,可是處處都在教導弟子。各位想想看,佛若取了佛相,他就不會和弟子一樣,每天著衣持缽,進城乞食。不要說取佛相,他只要稍稍取一些師父或上師的相,以他這麼大的年紀,早就可以坐在精舍裡,由給孤獨長者供養他,或者由弟子乞食來侍候他,他又何必每天托著笨重的缽,赤著腳來回走這麼遠的路,乞食回來,再和弟子一同吃飯呢!再進一步講,佛若取了佛相,以佛的神通,根本就用不著和凡夫一樣每天吃飯,他本身是佛而不取佛相,這就叫「不著相」。不著相是《金剛經》講的重要道理。
再看,佛陀在日常生活中,如此自然的過著出家生活,並沒有說一個字,講一句話,而且是自然流露,並非故意這麼做,這就叫不著法相。他的弟子及後來的世人以他為榜樣,都是被他的身教所感,得益於他不取法相,而將法傳授給眾生,這就叫做不著非法相。所以在日常生活中,佛陀實在已徹底的表顯了般若離相的妙慧。不著相、不著法相、不著非法相,是何等的親切動人,無怪乎須菩提一旦領悟,立即讚嘆:「希有!世尊!如來善護念諸菩薩,善咐囑諸菩薩」了。
須菩提在讚嘆佛陀之後,提出了問題,依照《金剛經》的流通本,這個問題是「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如果您念過《金剛經》的,一定知道,在這部經大約一半的地方,須菩提又提出了同樣的問題:「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
我要和各位研究的問題,是為什麼在佛講了很多道理之後,須菩提還會提出同樣的問題。經文經過了一千多年來的抄寫和印刷,在抄寫、印刷過程中,是不是有錯誤的可能?這是我多年來的疑問。有些註經大德,認為須菩提第二次重提這個問題,是他的慈悲,是要讓第一次問題還沒有聽懂的人,還有機會再聽到佛的開示;也有的大德認為這兩次的問題,文字雖然相同,但其意義有深淺的不同。這些解釋都不能消除我的疑問。
後來我讀玄奘大師譯的《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五百七十七卷「能斷金剛分」,佛說般若經的第九會,相當於鳩摩羅什大師譯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就是我們現在讀的《金剛經》。玄奘大師對這一個問題的譯文是「世尊!諸有發趣菩薩乘者,應云何住?云何修行?云何攝伏其心?」這裡他用了「應云何住?」就比「云何應住?」容易解釋得多,涵義也比較豐富。可是「能斷金剛分」大約在一半的地方,也有同樣問題的記錄,而玄奘大師的譯文也同樣是「諸有發趣菩薩乘者,應云何住?云何修行?云何攝伏其心?」因此,雖然我發現了新的譯文「應云何住」,可是還沒有完全解答我的疑問。
一直到十幾年前,看到一本唐朝咸通年間,鳩摩羅什大師譯的手抄《金剛經》影印本,其中在經初的第一次問題時,用的是「應云何住」,而第二次問時用的是「云何應住」。換句話說,須菩提第一次的問題是「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第二次的問題則是「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云何應住?云何降伏其心?」可是那時,我還不敢確定那一種版本是對的。雖然覺得第一次發問時用「應云何住」,第二次發問時用「云何應住」,遠比兩次都用「云何應住」要合理且容易解釋得多。
去年,我細讀了江味農居士著的《金剛經講義》,發現他對這個問題曾做了深刻的研究。他不但考據了古代的大德註解《金剛經》時所引用的經文,且根據敦煌石室唐人寫經,譬如石室秘寶中柳公權所寫的《金剛經》等,提出他的結論。
他的結論是第一次問的時候是「應云何住」,第二次問的時候是「云何應住」;他並且說,不僅唐朝的抄本是這樣,明朝的刻本、宋初的《金剛經》版本也都是「應云何住」。一直到清朝初期的刻版(就是現在所謂的流通本),才改成「云何應住」。因此,他的結論是第一次問題中「云何應住」是錯誤的,應該是「應云何住」。我認為江居士的見解很正確,他這一番校訂工作很有價值。各位所讀的《金剛經》,大都是所謂的流通本。如果第一次的問題是「云何應住」的話,不妨在邊上加註「應云何住」,將來自己慢慢體會,再決定那一種譯文對你最能相契。
講到這裡,好像我對流通本中是否有錯誤的問題,已經有了解答,可是須菩提這兩次的問題究竟應該怎麼解釋呢?前後又有什麼不同呢?我們要將這個搞清楚了,才明白這一個「應」字,若搬動了位置後,會使經文的意義有相當大的改變。
現在,我先將須菩提問題中的「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解釋一下。「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是印度梵文的音譯,因為中國成語裡,沒有適當的字句,可以完全表達這句梵文的意義,所以沒有直接譯成中文。「阿耨多羅」,簡單地說就是沒有比它再高再上的意思,簡稱為「無上」;「三」是正,正知正見的「正」;「藐」是平等,「菩提」是覺。一般譯成無上正等正覺。而無上正等正覺就是佛。所以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就是發了成佛的心。而為什麼要成佛呢?就是為了普度眾生。這個發了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心,就叫做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或者說發了無上菩提心。單單發了菩提心還是不夠的,我們應發無上菩提心。
須菩提在第一次問的時候,尚未深解義趣,這裡所謂的尚未深解義趣,就是說對應無所住的道理,還沒有徹底的明白,心中還執著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還執著有一個心可以發,這個心既然能夠發起,也會退失,因此他的問題是善男子、善女人,既發了無上菩提心的,應云何住?就是應該如何保住這個已發起的無上菩提心,使之不退失。
也有的大德,認為須菩提那時的境界已經不僅如此,他對空性的體驗已相當深了,在聲聞弟子中,解空第一。而且在這千二百五十大比丘中,也有對空性已經有相當體驗的,並且為未來有深厚根基的眾生著想,所以須菩提的問題,可以說是為了兩種不同程度的人而發:第一種可以說是為初發心的善男人、善女人,即是剛剛發了無上菩提心的人而請示世尊,這已發起的無上菩提心,應云何住?就是應如何保持,使之不退。另一種是為程度比較高的人而請示的,對那些發了無上菩提心之後,那個人人本具的空性真心應云何住?就是應該如何安住,使之不動搖。這兩種解釋,各有見地,並不衝突。我建議有興趣研究的朋友,不妨將這兩種解釋都放在心上。
須菩提認為發了無上菩提心的,之所以會退失,真心之所以會動搖,都是妄想心活躍的關係,而妄想心控制了人的思想行動,所以他接下去問「云何降服其心」。這個「心」指的是妄心或妄想心。各位請注意,「應云何住,云何降服其心」的「應」是貫通上下兩句的,意思就是應云何住,應云何降伏其心。如果將「應」搬到云何之下,變成云何應住,就貫通不到下面的云何降伏其心了。所以須菩提第一次發問,是請佛陀對這批已發了無上菩提心的佛弟子們解釋,應該如何保持這個已發起的無上菩提心,使之不退失;應該如何使他們的真心安住而不動搖;及應該如何修行,使他們的妄想心能夠降服,使他們能夠了解並生起信心。
在須菩提第二次發問的時候,須菩提對「應無所住」,已深解義趣。所以他的問題是說:佛的弟子們都已經發了無上菩提之心,現在佛又教導應無所住,可是既有「發心」,那就是「住」,而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也是一種「法」。既然「應無所住」那又為什麼獨獨要住於發無上菩提之心呢?所以說:「云何應住?」須菩提第二次發問,實在比第一次的問題又深入了一層。是在問佛陀,如若發無上菩提心也不應該住,而應該降伏,那麼如何方能降伏呢?
佛在第二次佛解答時,說了一句:「實無有法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希望各位細心的體會這句經文的意義。
須菩提的兩次發問並不相同,因此第一次問題的「應」字不應移動。
在《金剛經》裡,須菩提向佛陀請示的問題是:「世尊!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佛先說了一個綜合的答覆說,你好好聽著,我講給你聽:「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可是在詳細解釋時,佛陀不再說善男子、善女人,而說「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在這裡我產生了兩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為什麼佛在詳細解答須菩提的問題時,稱菩薩摩訶薩,而不稱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很多大德的註解都說,發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的善男子、善女人,就已有資格被稱為菩薩,所以佛稱他們為菩薩,多少有點稱讚他們之意。但是為什麼稱菩薩摩訶薩呢?摩訶薩是印度的梵文,摩訶是大,菩薩摩訶薩就是大菩薩,對初發心,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善男子、善女人,佛稱他們為菩薩,也許還可以講得過去,稱他們為菩薩摩訶薩似乎可能性不大。也有的大德將菩薩摩訶薩這個名字分開來講,就是說菩薩及摩訶薩。認為在《金剛經》裡,佛說如來是為了發大乘者說這個金剛法門,為發最上乘者說金剛法門,所以此句菩薩摩訶薩中,菩薩是指發大乘心的人,摩訶薩是指發最上乘心的人。這兩種解釋各有見地,但仍不能解除我心中的疑問。
有一次,我參加一個大學的開學典禮,當校長向一千多名新生(即大學一年級的學生)訓話時,他講了很多大學裡碩士及博士班的功課項目及研究設備,又講了這批未來的碩士博士怎樣的學習,怎樣的研究,可是一個字也沒提到一年級的功課是怎樣子的。那時我忽然想到,啊!佛陀在《金剛經》法會中對這批大比丘不也是一樣嗎?不也是一樣地講給他們聽,大菩薩是怎樣的理解、怎樣的修行、怎樣的降伏他們的妄心嗎?換句話說,一旦發了心學菩薩上求佛道下化眾生,就應該一開始就以大菩薩們的理解修行為榜樣,大菩薩們應該怎樣降伏其心,我們也應該怎樣降伏其心。也就是說,我們一發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就應該依照大菩薩們降伏其心的修法,一直修上去,做菩薩是這樣修,成了大菩薩也是這樣修,一直修到成佛還是這個心。因此佛陀說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並不是稱這批大比丘為菩薩摩訶薩,也不是稱這批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的為菩薩摩訶薩,而是告訴那些發了無上菩提心的善男子、善女人,就像各位一樣,是告訴我們,大菩薩是怎樣修的,要我們都以大菩薩為榜樣,如此去修,去降伏我們的妄想心。我這個解釋,在別的註解裡我還沒有找到,也許我有自作聰明,不對的地方,希望各位能同我一同來研究。
第二個問題,是為什麼佛陀不直接照須菩提所問的次序先答「應云何住」,而先解釋「應云何降伏其心」?上面我們已討論過「應云何住」可以有兩種解釋,一種是善男子、善女人發了無上菩提心,應該怎樣保持它,使這個無上菩提心不會退失;另一種是對程度比較深的講,我們本有的真心,應該怎樣安住,使它不動搖。
先拿深的解釋來講,真心本來沒有動搖,也無所謂動搖的觀念,動搖的觀念完全是妄想。真心亦無所謂安住,這個安住不安住的觀念,也仍舊是妄想,所以真心根本無所謂住。佛經裡有所謂不住生死,不住涅槃,就是根本無所謂住的意思。所以只要妄想心降伏了,平息了,不存在了,真心也就顯現。這就是《圓覺經》裡佛說的「離幻即覺」。這並不是有一個和幻對立的覺。青天之所以看不見,是因為遮滿了雲,一旦雲散,即是青天。因此用不著去管真心的住或者不住,修行用功就只是降伏妄心。所以佛不答住,只答降伏。
照淺的一種來講,發無上菩提心的會退失,也是因為妄想心的熾盛,像火一樣的在燒,所以要保持已發的無上菩提心,也只有降伏妄心的一法,禪宗所謂但求息妄,莫更覓真,要知道一覓真,仍舊是妄。各位明白這點,就能瞭解佛陀之所以只講「降伏」,而不答「應云何住」了。
從上面兩個問題解釋來看,可見佛陀接下去所講的修行方法,實在是極為重要。我們學佛如果能把握這個法門,依教實行,不但可以福慧雙修,而且是直趨菩提成佛的正路,也和與各位有極深因緣的阿彌陀佛的四十八大悲願,及觀世音菩薩摩訶薩的無量悲心相契相應。
我們想學佛,但是好像還沒有好好上路。佛在《金剛經》裡告訴我們應該怎樣學,所以他指出大菩薩們應該怎樣降伏其妄想心,我們也應該以大菩薩為榜樣,怎樣的降伏我們的妄想心。
在《金剛經》中有這麼一段「所有一切眾生之類,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從上面這一小段中,我生起了五個問題,這五個問題現在我先列出來,而後再逐一解釋:
甲、為什麼佛陀在說了一切眾生之類之後,有必要將這許多眾生類別詳細的列述出來?
乙、什麼叫做「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
丙、為什麼實無眾生得滅度者?
丁、既然實無眾生得滅度,為什麼又叫我們去度無量無數無邊的眾生呢?
戊、這一段降伏其心的中心思想或教法究竟是什麼?
現在我們先來研究最後的一個問題,這段經文「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的中心思想或者教法,究竟在那裡?我的理解是:
第一,降伏其心,並不是壓制而是引導,引導到另一個方面。為什麼我這樣講呢?各位都明白,妄想心的根本是我們有一個我的觀念,這是我,這是我所有的。可是佛所教的降伏其心的教法中,並沒有直接強調的說,你得降伏我見,你得將我的觀念壓制下去,或者消滅它。佛並沒有這麼說。佛說你得幫助一切眾生,幫助他們得到解脫,幫助他們去掉煩惱苦痛,了脫生死,所以不是消極的克制自己,而是積極的幫助他人。這一點是非常善巧的。各位請想一想,如果一切眾生都解脫了,都離苦得樂了,都了脫生死成佛了,你還會不會仍舊在生死中受苦呢?你也是眾生的一份子啊!所以所有的眾生都離苦得樂了,你也離苦得樂了。各位要曉得我的觀念是一個人有生以來非常堅強牢固的,要想正面的壓制消滅它,是非常困難的,幾乎是不可能的。現在把你的目標轉移到旁人的身上,而且還強調說你幫助別人,你會得大的福報,我們凡夫聽了,自然高興的積極幫人,等到眾生都離苦得樂了,你自然而然的離苦得樂,這不是很善巧嗎?以引導代替壓制,度人的結果就是自度,所以這條路,實在是我佛慈悲開導的善巧方便法門啊!
第二,這段降伏其心的中心教法是福慧雙修。為什麼我這樣講呢?各位請看經文:「所有一切眾生,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現在且不管什麼叫做「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總之這句話是要一切眾生都得到好處,都得到解脫,都離苦得樂,都為他們好。這一點是絕不會錯的,這不是積福嗎?你幫人,就是修福。下面佛又說:「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這「實無眾生得滅度者」好不容易懂。各位!凡是好不容易懂的道理,就是智慧。因為我們的智慧不夠,所以好不容易懂。正因為不容易懂,我們要去瞭解研究,進而明白個中道理,這就是修慧。所以這段降伏其心的辦法,不但善巧,而且是十足的福慧雙修。
在這裡我想介紹給各位,彌勒菩薩稱讚《金剛經》這段經文的一首偈。彌勒菩薩說:
廣大第一常,其心不顛倒,
利益深心住,此乘功德滿。
在這首讚偈中,「常」是有恆心、久長的意思。所以這句話中,包含了三種心:廣大心,第一心,常心。第二句「心不顛倒」是不顛倒心。《阿彌陀經》中有一句「其人臨命終時,心不顛倒」,即是這個不顛倒心。第三句「利益深心住」,利益是彌勒菩薩稱讚上面的四種心,發了這四種心的善男子、善女人,就得極大的利益;而且發的心,並不是浮淺的,浮淺的發心,禁不起八風一吹,就會被吹掉,所以這個發心是很深實的發心。這四種心一直放在心上,叫做「深心」,這個時時放在心上稱為「住」,所以這一句叫「利益深心住」。最後一句「此乘功德滿」,這個「乘」指的是大乘。這句是彌勒菩薩對佛所講的這個降伏其心的法門的一個總稱讚,說依此法門去修,就可以圓滿大乘的功德。各位,要彌勒菩薩這樣稱讚,是不容易呀!由此,可見如此降伏其心的修法是何等的殊勝!
現在我們將《金剛經》的經文及這首頌偈配合起來看:所有一切眾生之類,即是廣大心,也就是說我的發心,不是祇對少數有限的眾生而發,譬如我只度中國人,這個「只度」就有了限制,就稱不上廣大心。而且不單單是指人類(下面會詳細解釋)。所以要發廣大心,是要對一切眾生,都要有這樣的發心。
「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這句經文,簡單的說就是要這一切眾生都成佛,這才叫做第一心。四宏誓願中的眾生無邊誓願度,地藏菩薩的地獄未空,誓不成佛,都是代表了這個第一心。「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這句經文是常心。菩薩度眾生,有時為度一個有緣的眾生,也許要花幾世的時間,所以各位想一想,要度無量無數無邊的眾生,須要多久的時間啊!有的人這樣一想,心裡怕了,就不敢發心了,這樣常心就不容易發起。各位,這個常久心和恆心,不但不容易發起,更不容易保持,這是我們學佛修行的緊要關鍵。我們讀經、研究經典、打坐、做好事、念佛、助人,一切的一切,學佛修行,都要有愚公移山和磨杵成針的精神及毅力,繼續不斷地做,毀譽不計,成敗不顧,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就這樣經常不斷的行之,這才叫做「常心」。千萬不要存著馬上會頓悟的念頭,更不要以為自己比人聰明,可以抄短路、取巧,這些想法都不是「常」,都會在修行的時候障礙我們,使走入邪途。所以保持常心和恆心,實在非常重要。
經文中的「實無眾生得滅度者」,彌勒菩薩稱為「其心不顛倒」。《金剛經》的最後,佛說了一首偈: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如是觀者其心即不顛倒。我也有一首偈介紹給各位:
權勢及財富,佳偶與子女,
凡此皆真實,爭取並保持。
諸作如是想的,其心即顛倒。為什麼其心會顛倒呢?請諸位費神想一想!
接著我想和各位研究「眾生」這個名詞。為什麼佛陀在說了「一切眾生之類」之後,還詳細列出許多眾生的類別?「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若有色,若無色;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有的版本最後一句分成「若非有想,若非無想」)兩句。」
佛陀如果只說所有一切眾生之類,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不是已經夠明白了嗎?為什麼還要列舉這麼多的類別呢?這是我的問題。
首先我們得承認,我們是人,所以常常以人的本位作出發點,因此一提到眾生,就聯想到你我以外的所有人類叫做眾生。這原不能說不對,所有的人類都屬於眾生,都可以叫做眾生。可是反過來講,眾生這個名詞,並不只限於人類,讀過佛書的人至少曉得有六道輪迴,在六道中有情感的生命,都屬於眾生,所以在天道的有情是眾生,人道、鬼道、畜生道、阿修羅道、地獄裡受苦的有情,也都是眾生。
有的大德在解釋《金剛經》「一切眾生」時說,更深一層講,天道又可分為欲界天、色界天、無色界天,這些天界的也都是眾生。所以佛說,若有色、若無色。說修禪定修到某種程度,有所謂識無邊處天、空無邊處天、無所有處天、非想非非想處天,這裡的有情也是眾生。因此佛列了若有想、若無想、若非有想非無想。這種解釋也不能說不對。可是我覺得這還不是佛陀的本意。為什麼我這樣說呢?因為佛在講《金剛經》時,這一千二百五十大比丘,都已具有阿羅漢的資格,他們不但對於四生六道早已明白,就是禪定中的各種境界也已了然於心。所以我的淺見是,佛陀在此處要指出的一切眾生之類,不僅僅是有情的眾生,還包括了無情的眾生。
所謂的無情,就是山河大地、日月星辰、草木沙石以及人造的飛機、汽車、電腦、房屋,一切的一切統統包括在內。因為一定要徹底證悟,一切有為法,包括有情無情,都如夢幻,都不真實,沒有自性,一切是空寂的,才是證入本具的空性。所以單單說有情是空寂,也即是所謂的滅度,還是不夠;要無情的現象,無情的有為法也一切空寂,也都滅度,方才到家。但一般人,包括那時候的大比丘們,難免還因習氣未盡,偏重在有情方面而忽略了無情,所以佛陀不厭其煩的列舉了這許多類別,其中如濕生、化生、有色、無色、無想、非有想、非無想,都可以說是包括了有情與無情。
「眾生」這個名詞,若照原義解釋,就是眾緣和合而生。眾緣就是各種因緣和合起來的現象,這和佛陀教化我們「性空緣起」的根本教義完全符合。所以佛陀並不單說一切眾生,也不說一切眾生若有情若無情,而詳細的列舉了有情無情的各種可能分類。我的淺見是,佛陀就是想引起聽法的人好好地想一下此中的涵義。希望各位大德指正。
在這裡還得聲明一點,我這個解釋並不是說《金剛經》裡提到的眾生,都應該包括有情無情。其中也有單指有情而說的,因為有情是眾生的一部分,所以有情可以叫做眾生,甚至於也有單指人類而說的,因為人類也是眾生的一部分,也可以叫做眾生。但是要證入空性,則必須照見五蘊皆空,有情無情都包括在內。換句話說,一切眾生之類,都如空花夢境,都是虛妄,都不真實。所以佛說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眾生之類,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
在繼續研究滅度眾生前,我想先介紹一個極重要的佛教教理──修無相因,方成無相果。
從前清朝時的讀書人,心目中最高的目標是中狀元,這個目標很單純也很明顯。現代人進了學校,目標就沒有這麼顯著。不過有許多聰明才智的年輕人,也抱著一個目標,要讀碩士、讀博士。尤其是哥哥姊姊是博士的,我也要做博士。我們學佛的也不例外,也有一個最高的目標,這個目標就是成佛。
我們是在六道中輪迴流轉的有情,要成為悲智兩足尊的佛,就脫不了因果的自然定律。換句話說,要有成佛的果,就必須有成佛的因。而我們現在在六道之中,所能做的就是成佛的因。這個教理我將之歸納成三句話──佛是無相的果、不著相的果,所以要成無相的果,一定要種無相的因。換句話說,要修無相的因,方能成無相的果,方能成佛。
「相」這個字,簡而言之就是凡是一切相對的,有對待的一切,凡是人的眼耳鼻舌身所能感覺到的任何色聲香味觸的現象,及人的腦筋所想到的任何思想、觀念,可以用「有」及「無」來分別的,都是相,或者是有相。各位請注意,有相的因,只能得有相的果,所有一切有相的因,不論是善的,或是惡的,都不是成佛之因。要修無相的因,方能成無相的果,方能成佛。各位,到西方極樂世界去不是成佛,而是在阿彌陀佛的大願悲力加持之下,去修無相的因,而後方能成無相的果,方能成佛。
各位請注意,我說要修無相的因,才能得無相的果,無相的果就是成佛的果。這幾句話是我們人類所能表達的語言。可是,如果我們一直認為有一個無相的果可以得到,或者因今天修了一個無相的因而感到高興,這就已經不是無相,而是有相,是一種執著。
什麼是執著呢?執著就是心中一有了「有」或「無」的相對觀念,一有了「好」或「壞」的相對觀念,這種相對觀念就是執著,就成為有相,也就是顛倒。而我們常講「絕對」這兩個字,事實上和相對是一樣的。因為絕對這個名詞是由相對而來,試想若沒有相對,就沒有所謂的絕對。換句話說,我們凡夫的起心動念都離不了相對的觀念。那麼,怎麼辦呢?
各位可曾聽過「只問耕耘,不問收穫」這句成語?種田、種花、種菜等,只要你澆水施肥除草做得勤,依因果規律,自然有好的收穫。倘若拔苗助長,反而得到反效果。各位如能這樣體會,就能悟出什麼是無相之因。
《金剛經》裡,佛陀教我們如何降伏妄心中說「所有眾生之類,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就是教我們耕耘的方法。做人如此,學佛的更要依佛陀的教導,令一切眾生皆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而心中沒有眾生的觀念,沒有我是在做善事的觀念,沒有這是一個受過我的恩惠的人的觀念。當然,更不要幫了人之後,起了後悔或懊惱之念,這才是所謂修無相之因。
無餘涅槃及滅度這兩句是佛教中專用的譯名。涅槃是印度梵文 NIRVANA 的音譯,涅槃的意思是不生,不生也就不滅,所以不生不滅的境界叫做涅槃。我們人有煩惱,煩惱會忽然生起,也會消滅,因此煩惱不是涅槃。人的肉體會從娘胎出來,出生,會長大,會衰老,會死亡,所以人的肉體不是涅槃。
「滅度」這兩個字的意思,滅是滅其煩惱,度是度脫生死,就是不再受生死流轉。本來我覺得佛如果說「我皆令入涅槃而滅度之」,好像已經夠明白,為什麼要再加「無餘」這個形容詞呢?我的淺見是,因為金剛會上佛陀對千二百五十大比丘講,他們都已經是達到阿羅漢的程度。阿羅漢他們的觀念是煩惱已斷,不再來受生死,所以已經達到涅槃的境界。可是他們的煩惱固然已斷,無明習氣還沒有消盡,所以還是有餘。照大乘經典上來講,阿羅漢固然不再來投生,不再到人間來,但是還是有所謂的變易生死,即使是菩薩,生死也還沒有盡,所以也還有餘。這阿羅漢的涅槃境界,只能說是有餘涅槃,還不是無餘涅槃,要到成佛的境界才是無餘,因為佛陀是在對這批阿羅漢講《金剛經》,所以著重了無餘涅槃而滅度之。換句話說,是對他們講,要度一切眾生都成佛,都回歸本性,而不是要度一切眾生成阿羅漢。這就是彌勒菩薩《金剛經》頌偈的所謂的廣大心、第一心。這也是我們應發的願。我們的願力是普度一切眾生都成佛,要普度一切眾生都回歸本性。
下面的兩句「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就是彌勒菩薩頌偈中的久遠心及不顛倒心。不顛倒心是降伏妄心的金剛利器,也就是有相無相的關鍵所在。妄想心即因顛倒而起,有相即是顛倒。「所有一切眾生之類,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這三句話,是佛陀教我們如何修因;可是還是有相的因,有能度眾生的我,有所度的眾生,還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一定要加上「實無眾生得滅度者」,才是無相的因。各位,不但我們應該要這樣修,就是成了佛,也是實無眾生得滅度。《金剛經》中佛不是說「汝等勿謂如來作是念,我當度眾生。須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實無有眾生如來度者,若有眾生如來度者,如來則有我、人、眾生、壽者。」
為什麼《金剛經》中,佛說實無眾生得滅度,而還要我們去度無量無數無邊的眾生呢?我希望各位不會和我有同樣的疑問。因為我這個問題,是標準的凡夫之見,是妄想心,是顛倒心,是分別心,是比較心,是計較心,是所以成為凡夫而不能解脫的原因。也就是著相,著我、人、眾生、壽者等相,一切的毛病都由此而生。
如果各位對上面所研究的「所有眾生之類,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這段經文,已經握住重心,現在這個疑問就不會產生。
為什麼我這樣講呢?讓我從三個角度來研究:
第一,經文明明說「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又在《金剛經》的下半部佛說「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一眾生實滅度者」。請注意「如是」及「已」,換句話說,證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是在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之後。
第二,我們講眾生本空,是理解不是實證,如果你真實證眾生本空,則我是眾生,我也本空。換句話說您已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還問什麼為什麼佛叫我們度眾生呢?
第三,現在雖然滿目皆是眾生,你若不去滅度它,這個幻象老是存在,就造成生死流轉。要滅度它,要從幻象中透過而見其本體,則本體本空。所以在夢中不覺夢境是幻空,一定要醒後,方知是夢,是虛妄,是不實,滅度也是這個道理,所以雖然實無眾生得滅度者,你還是要滅度無量無邊眾生。
眾生本空,是佛法中的基本教理之一。眾生本空,可以從性空緣起的道理來解說,也可以從現代科學的知識來作譬喻得解。
我們先來研究緣起性空。要研究緣起性空,當先從諸法緣生講起。佛陀親證的真理,肯定了知世界上的一切現象和知識觀念,都是由各種因緣集合而生起或形成。如果你們懷疑世界上的一切東西都是由因緣集合而生的,不妨隨時隨地儘量去想它,看能否找出一種現象,它不是由任何因緣集合而生起,它是本來就存在,是永遠不變,永遠不變壞和滅亡,你可以將這種思維作為一種功課,看看有沒有這種不由因緣生的現象,這種功課對你有很大幫助,唯有你自己想通了,才能堅定你的信心。
所謂緣起,就是宇宙一切萬物,如一件東西、一種現象、一種思想等,全是因若干種的因緣聚合而生起,在人的心目中顯現出來,當這種因緣有所改變時,這些也隨之改變;當種種因緣消散時,這些也消失了。緣聚則生,緣散則滅,就叫做緣起。一切眾生,不論是有情無情,都是緣起的現象。
現在,我們要問,緣起的現象是如何發生的?一切眾生萬物萬象都顯現在虛空之中,為什麼在虛空之中,會有這種種現象的生起和消滅呢?第一個答案各位一定會說,這很簡單,因為虛空是空的,所以能含萬物,如果虛空是堅實的,就不能有萬物的生起和變動了。這個答案很對,因為虛空是空的。
萬物是不是固定不變的呢?這是我的第二個問題。萬物如果是固定不變的話,儘管虛空是空的,萬物仍舊不變。白雲不會變形,人也不能走動,不能長大,甚至不可能生出來,所以萬物也是可變的。
虛空是空,萬物能變,那麼我們的第三個問題是:什麼東西或力量使萬物在虛空中變動?人推車,車會動,這是人推的力量;火煮水,水能沸,這是火生熱的力量。花的種子埋在土裡,經過陽光水份的培養,種子會發芽,會長大,會開花,這是種子的因,加上泥土中的養份,水及陽光等力量而開花,這些不同的力量,佛法中都稱之為「緣」。
以上所講都是以物質為對象,車動,水沸,花開,這些都是人所能看到的,我們的結論是:虛空是空,萬物能變,所以歸納出緣起的真理。
現在,我們進一步來研究人的思想觀念,是否也是緣起的呢?我們常聽人說,某某人是受了孔孟學術思想的影響,或者說某某人是受了貝多芬音樂的感動。這個孔孟思想、貝多芬音樂就是緣,受影響、被感動即是緣起。有緣起就證明人的思想觀念,不是一生出來就固定不變的,它也像萬物萬象一樣能變。萬物在虛空中變,我們說因為虛空是空的,所以萬物能變。那麼思想觀念是在什麼地方變呢?佛陀說:思想觀念是在你的本性中變。本性有如虛空,它是空的;正因為是空的,所以思想觀念能在本性中生起、改變、消滅。
現在,我們再進一步問,虛空這個概念是不是也是緣起呢?如果沒有萬物,也就無所謂虛空。虛空在人的心目中,能大能小,它並不是固定不變的,所以虛空是人的一種觀念,它也是緣起。
從這裡我們得到一個結論:這個結論是本性是空的,由於各種不同的因緣在人的心中顯現虛空、萬物、萬象及思想觀念,也就是我們所說的宇宙及人生。
禪宗六祖惠能在聽五祖講《金剛經》,講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大徹大悟,說:「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能生萬法。」自性本自清淨,即是「性空」;自性能生萬法,即是「緣起」。所以六祖開悟時所說的這兩句話,實在是性空緣起的實證註解。也說明了眾生本空,但並不是說眾生是沒有的。眾生即是六祖說的萬法。眾生或萬法都在本性中顯現,這有如萬影都在一面明亮的鏡中顯現是一樣的。說本性是空,也等於說鏡子是空,因為鏡子是空的,所以各種影子都能在鏡中顯現,也因為本性是空,所以萬法能在本性中顯現。
現在我們回過頭來,看佛陀在《金剛經》中所講的「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眾生既然都是緣起,有如鏡中的影子。所謂滅度也是緣起的一種現象,並不實有。有眾生得滅度或者我在滅度眾生,也都是緣起的現象或觀念,也是虛妄不實的。因此推論到最後,實在沒有所謂的眾生得滅度,既然沒有實有的眾生,也沒有眾生得滅度的一種現象。凡所有實有的觀念,都是我們的五官給我們的虛妄的影像,所以我們說眾生本空。
以上是依據緣起性空的佛法理論來解釋眾生本空,現在我們再以現代科學來舉例說明眾生本空。不過我得聲明,這個說法,只能說是我個人的經驗,提供各位參考。我個人覺得以現代科學作譬喻來體會,要比引經據典似乎更容易瞭解,因為這種現代科學知識是現代人所特有,古代並沒有。佛陀在妙法蓮華經中說,一切智者,要以譬喻得解。譬喻就是說要用這個時代所能懂的例子來作比較,這就像如果我們對美國人講在河中淘米,他們決不能得解一樣。所以這也是身為現代人的福報。
從另一個角度來研究,我想先請問各位,如果你和一位朋友在美術館欣賞同一幅畫,你和你的朋友所看到的,是否完全一樣呢?假如你的視力是正常的,而你的朋友有高度的近視眼,現在請他拿掉他的眼鏡,再請他看這幅名畫,那麼你們兩位看到的是否完全一樣呢?如果你再換上一付用放大鏡或顯微鏡做的眼鏡,那麼在你們兩人的眼中,這一幅畫是否完全一樣呢?這說明了每一個人所看出去的世界並不是完全相同的。不過我們的眼睛的構造是差不多相同,所以即使有小小的不同,並不會妨礙我們的日常生活。
一個色盲的人就沒有這麼簡單了。一個生下來就瞎了眼的人,可就不能瞭解我們日常生活中所看出去的世界。你不妨找一位天生的瞎子,向他解說什麼是你看到的,例如天上的飛機,或者早上海邊的朝陽等,看他能不能懂。
這些例子只是說明我們所看出去的東西,並不可靠,但並不表示這些東西是虛妄不實,或者是本性是空的。為什麼呢?因為我們自己也是虛妄不實世界中的一份子,時時受我們的眼睛、耳朵等影響,而不能看到宇宙真相。那麼怎樣才能不受眼睛和耳朵的影響呢?數千年來,不少宗教所教的禪定,其目的就是在減少因受眼耳等所受旳影響,而造成不實的印象。
禪定的要點,是先得把你腦子裡裝滿不真實的印象、思想和觀念都空掉,這好比你要裝東西到一個瓶子裡,你得先把瓶子裡原有的東西都倒乾淨,瓶子空了才能裝東西。禪定也是如此。禪定和裝瓶子不同之處,在於修禪定的瓶子空了之後,並不另外再裝東西進去,而這個瓶中會自然散發一股香氣。什麼香氣呢?就是譬喻你本具的智慧。這種禪定的修習,在佛法中稱為止觀。也就是妄心降伏,本性自顯,或者明心見性。
可是我們還沒有這種禪定工夫,妄心未降伏,本性也未顯露,怎麼辦呢?這裡提供一個以科學智識作譬喻來做觀想,隨時隨處持之以恆,不斷地觀想,慢慢的,妄想心自會減輕,這和一心念佛使妄心沒有機會生起來,是同一道理的。
怎麼觀想呢?先觀想所有的東西都是「能」。這個「能」只是人類用來表示一種概念的名詞,英文稱它為 ENERGY,這也是人定的一種名詞,至今尚無法嚴格地下定義說明 ENERGY 究竟是什麼?或者「能」究竟是什麼?
在愛因斯坦以前,科學家說世界上的一切,可以分為兩大類:一是物質,二是能。物質之間可以互相變換,譬如水可以變冰,冰也可以變水;能之間也可以互相變化,如電可以變光、變熱,光熱也可以變作電。可是物質和能是兩件基本原素,不能互相變換。一直到愛因斯坦用數學計算,發現物質和能也可以互相變換,這就是著名的 E=mc↑2方程式。最初很少人相信這個說法,直到原子彈(物質)爆發後(變作大量的熱和光),再也沒有人懷疑物質也是能的理論。如此一來,宇宙間的一切,都是「能」在各種不同的條件之下變現出來的現象。
現在我們將這個觀念先肯定下來,然後再練習觀想。以我個人的經驗,開始時先觀想簡單的物質(即無情的眾生),這樣較易下手。例如從水開始觀想:先拿一杯水,先透過水的外形,想水是H2O,是二個氫原子和一個氧原子結合而成。再想這種原子都是能,想想什麼是能?能是不可捉摸,看不見,也沒有聲音,我們叫它能。再看這隻杯子,也是許多原子組合而成,原來杯子也是能的變現,如此透視觀察下去,在你的眼睛前,這還是一隻裝滿水的杯子,可是在你的觀念中,這全是不可捉摸的能,已經無形無相了。等你把簡單的物件觀想純熟了,就可逐漸透視比較複雜的東西。試試看,拿一隻小狗來透視,觀想它的毛、皮、肉、血、骨等,你會發覺這些都是各種原子組織起來的,這些都是能。狗的叫聲也是能,它能跑、能跳也是能。而你手裡抱著的仍是同一隻小狗,但是在你的透視之下,已完全變了不可捉摸,無形無相的能。
各位請自己試試看,你也可以透視自己最喜歡的東西,或自己最討厭的東西,而不論是你最喜歡或最討厭的,都是能,二無區別,這就是利用現代知識,使你能透視和觀想宇宙的真相,如此不斷地觀想,你可以得到一個結論,不論是有情或者無情的眾生,其本性都是能,都不可捉摸,都是無形無相,這就是宇宙的真相。
經過這一連串的觀想透視之後,如果我們將「能」字換成「空」字,又有什麼不同呢?這還不都是人定的名詞而已,這就變成眾生本空,但在人的眼睛之中,眾生依然遍地皆是。由此觀之,佛理如能通達,觀想如能成就,雖然可以在理解上減輕煩惱和執著,但還不是實證的。甚至於還未達到阿羅漢的能空掉肉體的我的程度,或大菩薩的能變化如意的境地。換句話說,我們理解了眾生本空,是可以減輕精神上的痛苦,但還是凡夫,不能消除肉體上的痛苦。人有傷還是會痛,有病還是會苦。這個認識非常重要,所以瞭解眾生本空是修慧;要減除現世的苦痛,就必須消除以往的業障,就必須修福。也就是說在你還未實證之前,因果的自然法則還是控制著你,唯有修福,才能消業除苦。單單瞭解業是空的,苦是虛妄的,雖然是正知正見,但還是不夠的。佛陀在《金剛經》中並不先說實無眾生得滅度者,而先強調一切眾生之類,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滅度無量眾生就是修福。而且佛陀接下去又說:「復次,須菩提,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布施也是修福。
我們所謂知識份子的,往往喜歡修慧,而忽略了修福,這實在是我們的弱點。我們千萬不可以為自己經論已通,辯才無礙就夠了,這種人往往會業障叢生,不是做事不順手就是多病多痛。因為過去無數世來的宿業積怨沒有減輕消除,就成為有慧缺福。這正像那位阿羅漢所說的「修慧不修福,羅漢托空缽」。如果各位有了這種感覺,就應該力行積福,以求平衡。由此可看出平日福慧雙修是最妥當的修法。
什麼叫做「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布施這個名詞聽起來很普通,凡是稍稍接觸佛教的朋友,就知道要布施,向佛寺捐錢、供養法師都是布施,但這只是布施的一小部份。布施的意義,事實上非常廣。大體而言,佛教提倡的布施可以分為財施、法施及無畏施三種。進一步則可分為著相布施或住相布施,及不著相或不住相布施。
依彌勒菩薩的說法「檀義攝於六」。這個檀是梵文布施的譯音,所以檀就是布施。彌勒菩薩說,布施的含義包括了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所以說攝於六。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布施在佛法中是一種極重要的法們,也是極重要的修福法門。因此我想多舉些例子,使這個法門在各位心中逐漸培養純熟,進而隨時隨地若無其事的行布施。這就近乎佛說的「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了。
一、財施
財施是將你有的資產,包括金錢與其他的物品,捨捐出去,令人得益。從佛法觀點而言,你勸人行財施,或者讚嘆他人財施,「隨喜」,這兩種福報也一樣大。現在我舉幾個例子,如供養佛、供養法、供養僧是財施,因為佛法僧能使人得到智慧,得到安慰,離苦得樂。再如捐款給慈善機構、孤兒院、養老院、醫院、佛寺、教堂、圖書館、學校等也是財施,都能令人得益。講到這裡也許有人會問,我那裡有那麼多的錢財可以到處布施?不錯,要知道捨本來是不容易的,唯其難捨能捨,福報才大。同理,在學校讀書,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得好分數的,只有勤學肯讀的學生才能得高分。可是如果財施太勉強,而引起後悔煩惱,就譬如讀書如果太苦讀,將身體弄壞了,則有失中道,這並不是佛教所倡導的。以我個人的經驗,能多接近善知識,試觀想眾生本空,都能使你習慣行於財施。
二、法施
法施嚴格來講,是要將宇宙真理,佛法裡所謂的正知正見,介紹給人。廣而言之,如助人有機會聽到、談到或看到正知正見的佛書,又如你義務幫忙使法會辦得圓滿,參加的人法喜充滿,也都算是法施。所以法施並不一定要自己精通佛理之後才能做,你替佛教團體流通佛書,幫助正知正見的善知識弘揚佛法,也是法施。再進一步言,教師使學生得到良好的教育;醫生護士為人講解醫學常識,傳授身體的保健;社會服務者給人以適時的安慰,提出善意的建議,使人內心得到寧靜,使家庭和諧,社會安寧,凡此種種的教授宣揚令人得益,雖說有程度深淺的不同,但都可以說是法施。
三、無畏施
凡是以大悲心助人或其他眾生,如畜生野獸等,減少消除其恐怖、憂慮、苦難的都屬於無畏施。所以一般而論,醫生、護士、律師、警察都是施無畏者。
各位要知道父母對子女也是施無畏的,而子女對年高需人照料的父母,也很多有極好的施無畏的表現。
以上所講的是佛教所提倡的三種基本布施,但上面所舉的例子大都是著相的布施,所以還不能算是「於法應無所住而行布施」的布施。「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的布施是不著相布施或不住相布施。不過在未談不住相布施之前,我想先將彌勒菩薩對布施的看法介紹給各位。彌勒菩薩在他的《金剛經》頌偈中說了這麼一首偈:
檀義攝於六 資生無畏法
此中一二三 名為修行住
第一句「檀義攝於六」中的檀是梵文 DANA 的音譯,其意為布施。「檀義攝於六」說明布施的含義是攝,攝就是攝受包含,攝於六就是包含了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六種。如何攝呢?偈中的第二和第三句說「資生無畏法,此中一二三」。資生無畏法是三個名詞。資是資產,資生就是供給眾生物質的需要,使其不感缺乏,所以資生就是財施,無畏是無畏施,法是法施,所以資生無畏法就是財施、無畏施、法施三種布施。
「此中一二三」是說明財施、無畏施、法施是和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這六種法門是相互攝受的。這六種法門中的第一種,布施可以攝資生(即財施),所以是一對一。持戒和忍辱也很清楚,一個人如果持戒嚴謹,能忍辱,則不會惱害眾生,也不可能使眾生起恐怖心,可使眾生減少畏懼,這等於檀義中的第二種無畏,所以六種之中的持戒及忍辱和資生無畏法中的第二種無畏是相攝的,因此二對二。助人精進修持習禪及教授般若等大乘教義,令生智慧,就等於法施;所以六種之中的精進、禪定、般若三種即和資生無畏法中的第三種法相攝,三對三。因此一對一、二對二、三對三,偈中簡說為「此中一、二、三」。偈的第四句「名為修行住」,是彌勒菩薩的結論,就是說檀是我們應該努力修行的法門。
再用另外一個方法來說明布施可以含攝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等六種方門。布施是捨,捨你喜愛的東西使人得益。持戒是捨,捨貪捨瞋。忍辱是捨,捨瞋。精進是捨,捨懈怠。禪定也是捨,捨去散亂和昏沉。般若當然也是捨,捨癡、捨執著、捨著有著空,也可以說捨兩邊,捨相對。所以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般若都是捨,也就是說將布施的意義發揮到極端,可說是包括了一切大乘的精髓。
以上我們雖然討論了很多有關布施的意義,但實際上尚未談到佛陀在《金剛經》中所教的「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中的布施。換句話說,我只講了布施,但還不是布施波羅蜜多,以上我所講的還是著相或住相的布施。
現在讓我來舉一個例子:譬如我現在在紐約僑聲廣播電台講「《金剛經》的研究」,雖然也可以說是法施或布施,但是我心中有一個我在講,有聽眾在聽,有我是在講「《金剛經》的研究」的念頭,我某個時候開始講,十五分鐘之後要停止,這著了我、人、眾生、壽者四相。有時我還會生起我的國語口音準不準?或者會不會講得太深了?甚至會想到底有多少人在聽?諸如此類都叫住於相或者著相。所以我講《金剛經》雖然是布施,但並不是《金剛經》中的「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中的布施波羅蜜多。
簡而言之,「波羅蜜多」是到達彼岸,也就是已渡過了生死苦海而到達彼岸。而著相的布施所得的果,自然是著相的果。什麼是著相的果呢?就是還在六道輪迴中的果,可能是昇天,可能是下世富貴如意,這種布施所得到的果是生死果,尚未解脫,還有墮落的可能,這並非佛陀教導我們的究竟目的。因此佛在《金剛經》中強調「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也就是所謂的不住色聲香味觸法而行布施的布施。色聲香味觸法都是相,所以概括地講,佛陀所強調的是要我們學不住相布施。那麼要如何才算是不住相布施呢?
第一,我們要弄清楚,不住相布施並不是說沒有相,或者不行布施,你還是要努力的行於布施,行布施就一定有相,這個關鍵在不著或者不住。要對相不著,對相不住。什麼叫著或住呢?你只要記得一個簡單的原則,凡是有分別、有相對的觀念,就是有住有著。
舉目望去,到處都是相,如果你覺得這個相好看,那個相不好看,那麼一有了分別就是著了相。如果你覺得這個比那個值錢,一有了相對的比較也是著相。因此,如果你說你所做的任何好事都是為了子孫好,讓子孫有福報,這不但有人我之分,而且有好壞相對的比較,所以也是著相。還有一點我要強調的,如果你說我心中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這樣你也著了相,著了空相啊!這個著有和著空雖然很難懂,但非常重要。
普通我們講著相,大都指著「有」而講,譬如善惡、好壞、多少、都指著「有」。著「有」還有辦法補救,如果著了「空」就麻煩了。現在我們來談談什麼是空:有的人一講到空,就認為什麼都沒有,都是空的,既然什麼都沒有,就不必在乎,變成消極或隨心所欲的做起壞事來,殺人放火等。可是他忘了,雖然說是什麼都沒有,他這個我還存在,因果還是控制著他呀!所以六祖說:「這等人不足與語。」佛經中也說:「寧可著有如須彌山,不可著空如芥子許。」所以我們研究佛法,特別是研究般若,一定要先明白佛經裡所說的空,並不是什麼都沒有,而是我們所感覺到的相,都是因緣和合而生,剎那在變,非永恆存在的,是不可捉摸,因而給它一個名詞,中文譯成「空」。
《金剛經》中佛陀說的不住相布施,不是空無所有,不是沒有相,不是叫你不要行布施,而是要你更積極的行不著相的布施,不要對布施時的相起分別心或計較心。
第二,我們不可否認,既然得生為人,不可避免的帶來以往無數世的習氣和業緣,這種習氣不可能一下子會改變。多世的業緣,深深地影響著我們今世的遭遇,這些都不是讀幾本經、燒多少香、拜多少佛、打多少坐所能一下子改變或消除的。所以要立刻能不住不著,或者對事對境不起分別心,或不起相對的比較觀念,這些都是不切實際的想法。禪宗裡所謂的頓悟,也是修了多少世而得,並非有一位超人,他可以運用他的神通,將你點石成金,凡事都得靠自己努力才行。佛陀在《金剛經》中所教的「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到,是要腳踏實地,痛下功夫。在此願將個人的兩點淺見提供諸位參考,請各位指教:
一、學佛修行要有正確的方向。依佛陀在《金剛經》中所指示「當生如是心,我應滅度一切眾生」,這是以廣大心發大願。如何滅度一切眾生呢?「布施」,盡一切可能在日常生活中,念念不忘布施,行布施,將布施和你的日常生活打成一片,如此以長心行大行,《金剛經》中所講的大願大行,實在是大悲世尊給我們最明確的指示。所以能依此方向行之,你就不會走錯方向。
二、要有耐心。要存久遠心,不要急於求有所得,或求一切順利。逆境有時是不可避免的,逆境來時不要怨天尤人或怨佛菩薩不保佑,要多念《金剛經》、藥師經、地藏經等,而將功德回向給過去世及現在世的怨家親友,以一切眾生為對象,將「我」的觀念逐漸淡去。
講到這裡,有人會問:「你所講的全都是著相的行為!」是的,現在我舉一個例子,假如你是年輕力壯健步如飛的人,在你家裡客廳散步,請問,你有沒有想過這樣走會不會跌倒?應不應該扶桌邊或者扶牆走?我能不能將背伸得直?我想你的答案是一定不會的,你根本不會去想它。在這同時,客廳裡還有一位二歲的孩子,半爬半走的正在學走路,他一會兒扶桌子,一會兒扶椅子,轉眼間又在地上爬。看到這種情形,你自會想,唉!我兩歲的時候不也是這樣走的嗎?這就是於法有住和無所住的區別。如何方能學「於法應無所住而行於布施」,相信各位已經得到答案了。
《金剛經》中佛說「若菩薩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接著佛又問須菩提:「東方虛空可思量不?」「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可思量不?」各位有沒有想到過佛為什麼要問這兩個問題?對於福德不可思量這句話,佛不是已說得夠明白了嗎,為什麼又要問須菩提東方虛空可思量不呢?
這兩句話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是在強調不可思量,所以須菩提答了「不也!」之後,佛說:「菩薩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亦復如是不可思量。」可是我覺得意未盡於斯。
現在我想請各位作一個實驗,我不曉得各位現在是在什麼地方?可能在房間裡,也可能在室外。我現在問:「東方虛空可思量不?」你且向東方看,我好像聽到不少回答,有的說我看到東方,東方是牆壁,有的說東方掛著一幅畫,有的說東方窗外有一棵樹,有的說東方滿天是烏雲,或者東方我看見一輪明月,或者朝日初昇……好像沒有人說看到虛空。各位你明白了沒有?這就是著相。你的心止住在牆壁、在畫、在明月……你就著了相。好吧!請你現在將眼晴閉起來,將全身放鬆,愈鬆愈好,將你的心一直向東方衝出去,什麼東西都擋不住,你一直向東方衝,衝向了無止境的東方,現在怎麼樣了?你還著什麼相嗎?你說「不著了!」不對,你還是著相!
在禪宗的教法裡,講到此處就不該再講了,要讓聽的人自己去找答案,為什麼我還著相?著的是什麼?不過我沒有資格作禪師,我至少要給各位一個答案。各位,你著了東方之相,你有一個向東方看的觀念在你的心上,對不對?也因此佛陀在《金剛經》中接下去又問:「南西北方四維上下虛空可思量不?」現在你再試試看,仍然是閉著眼睛,放鬆身心,將你的心向四面八方的擴大開去,這可並不容易啊!你試試看。從前陳健民老居士喜歡用一個圓氣球作譬喻,他說:「好比你是在氣球的中心,觀想將這個氣球向四面八方儘量擴大,大,大,一直擴大,這個氣球就越來越大」,你能作這樣的觀想嗎?試試看,訓練一段時日,等你覺得沒有這種困難時,再觀想東西南北四維上下的虛空不可思量,慢慢的將眼睛睜開一些,但不要讓眼前的東西阻擋你的觀想,視若無睹的,仍然觀想無邊無際的虛空,不可思量。現在再眼晴開一些,一直到你的眼睛全開,而眼前靜止物不能牽動你的觀想時,開始放一些有規律運動東西在你眼前,如有秒針的鐘,試試看它會不會影響你的觀想。這時可能滴答滴答的聲音會影響你,但你不要去理它,你的心仍在無邊無際四面八方的虛空不可思量。等到這樣的觀想有把握了,你可以考驗一下,坐在電視機前,將電視一開,試試看你的心是不是仍在虛空不可思量上,若沒跟著電視畫面的表情走,你的功夫就很不錯了。
大悲世尊問虛空可思量不,其實是在指示我們,如何訓練自己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實在是一個很好的禪定觀想法門。這是我介紹給各位的第一個方法,這個方法能使你的心境擴大,執著減少。倘若你能再配以諸法因緣生的教理,體會諸法當體即空,則在觀想虛空時就不必特意的超越你眼前的一切事物,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阻礙你的觀想,因為它們都是因緣聚合而生,緣聚緣滅,並非實有,當體即空,這就合乎大乘佛法的修持。為容易記得起見,我給這種實驗一個名詞,叫「虛空觀」。
原子觀又稱原子能觀,是我介紹給各位的第二種方法。上面所談的虛空觀,是觀想虛空,觀想一切物質眾緣和合當體即空,主要是對治我們執著物質習氣的方法。原子觀則是將各種複雜的表相,用分析的方法,將之還原至基本因素,這種方法主要是對治我們執著情緒的習氣。
我先舉一個例子,各位可以看出人的情緒因何而生?現在請各位開始想像。我們有三樣東西,一只純金的結婚戒指,一個金鑄的十字架,一塊十兩重的黃金。各位一定同意,看到這三件東西的人,會因人而異而產生各種不同的情緒。新婚熱戀的少年夫妻和結婚多年又經常吵架的夫妻,對他們結婚戒指的印象,可以說完全不同。年輕的一對會對他們的結婚戒指十分珍惜,可是吵架的一對,就可能產生厭惡的心情。虔誠的基督徒和回教徒,看到一具金鑄的十字架,他們所產生的反應又是天地之差。基督徒可以膜拜再三,而回教徒卻回憶起在學校讀過十字軍的殘暴。至於那塊十兩重的黃金,大部份的人看了都會喜歡,但也有視若無睹的。結婚戒指、十字架、黃金在佛法中都叫做相,這種表面上顯現出來的相,在不同的人的心目中會產生不同的情緒,這種情緒可以十分不同,珍惜、厭惡、崇敬、瞋恨。為什麼我說它們是表面上顯現出來的相呢?因為它們全是純金製成,如果上面這些人只看到了金子,而不看見戒子,十字架等相,則可以皆大歡喜,不會產生複雜的情緒,各位說對不對?
現在我再舉一個例子,我這裡有三堆東西,一堆是黃金,一堆是泥土,另外一堆是狗糞。各位看了印象如何?大部份的人都會說喜歡黃金,泥土呢無所謂,狗糞厭惡遠而避之。現在各位已經明白,這也是不同的相所引起的不同情緒。若以現代科學常識來分析,黃金、泥土、狗糞都是原子所組成,如果你看它們都是原子,那麼這些東西在你心裡又有什麼不同,有什麼喜不喜歡,討不討厭的?世界上所有的東西包括你我在內,都是原子組成的,既然全是原子又有什麼區別呢?
在二十世紀初期,原子是宇宙間最小的因素,小到不能再分,它好像是一個實體的單位,直到近百年來,由於核子能的發現,才知原子也是人假定的能的一種表相而已,其實這些都是「能」,因種種因緣而顯現出來的表相,更因為這種變化多端的表相,而生出複雜的人類情緒,造成社會的喜怒哀樂。依佛法講,業報因果,生死輪迴,無不由此而生,實則都是能的變化,並無實質,包括能在內,都是我們人類定出來的假名,為了說話方便起見,我們稱它是能,稱它是原子,稱它是狗糞,稱它是泥土,稱它是黃金,稱你叫我。
現在我們來看《金剛經》中佛陀說的兩句話:「須菩提,微塵,如來說非微塵,是名微塵;世界,如來說非世界,是名世界。」在佛陀的時代,一般人都認為微塵是世界上最小的物質,而世界是最大的。可是佛並沒有肯定微塵是最小,世界是最大。佛說微塵不過是顯現在人心目中的一種幻象而已,而人類給它一個名詞是名微塵。所以說即非微塵,是名微塵;同理,世界也不過是顯現在人心目中的一種幻象,人給它一個名詞叫世界,所以說即非世界,是名世界。在微塵與世界之間,包括了無數無量的物質,有情無情的眾生,又有那一種不是「即非」與「是名」呢?
佛陀是一位既慈悲又有智慧的老師,他總是講一般人聽得懂的譬喻,如果佛生在今天,很可能他會說原子非原子是名原子,宇宙非宇宙是名宇宙,而不用微塵和世界來作譬喻了,名稱是改了,但道理還是一樣的。這就是我介紹給諸位的原子觀。
我們以X即非X是名X的公式,應用在一切有情無情的眾生上,X還有什麼相可著可住呢?話雖如此,可是各位不要忘了,不住相並不是沒有相,不住相也不是不布施。在虛空觀、原子觀的心情中廣行布施波羅蜜多,這就叫「如所教住」。
以上我花了很多的時間,和各位研究佛陀在《金剛經》開始時答覆須菩提的兩小段經文。佛說「所有一切眾生之類,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是佛陀教我們要以廣大心發大願;「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是眾生當體即空的般若大智;「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是成佛之因的無相大行。這大願大智大行就是諸菩薩和大菩薩們所走的菩提正路。我們若能以這幾句話作為修行做人的指針,則不論修何種法門,禪淨顯密,視各人宿根因緣,都會成就,這就是我加強解釋的原因。
依我個人的淺見,《金剛經》到「須菩提,菩薩但應如所教住」這段時,佛陀已經答覆了須菩提的問題,展示了一般人應學的修行途徑,可以說已告一段落了。經文自此之後,都是佛陀在解答須菩提心中的疑問,這些疑問大部份都是須菩提才一轉念,佛陀已經知道,遂以反問須菩提的方式,使他領悟而講出答案,因為須菩提心中的念頭,結經的大德沒法在經中記錄下來,所以《金剛經》的經文給讀者有很多段落和不相連貫的印象。其實自始至終,《金剛經》都是以須菩提的心念為貫串,並且須菩提的心念是逐步深入,所以這部經文也是逐層推進,此所以通理法師在《金剛經新眼疏》中有信、解、修、證的次第之分,而明朝憨山大師著的《金剛決疑》,列舉須菩提心中的三十個疑問,更是與其他註解不同,值得各位參考。
佛陀在說「須菩提,菩薩但應如所教住」後,接著即問須菩提「於意云何?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佛陀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身相究是指什麼?要解答這個問題,我得先說明一下,在大乘佛法中有法身佛、報身佛、應身佛(或應化身佛),所謂佛的三身的說法。這種說法,原是為了使我們凡夫容易瞭解的方便說法。法身佛是佛的本體或本性,是無始無終,不生不滅,遍一切處,沒有形相,也就是沒有身相,在《金剛經》中稱為如來。報身佛是為應大菩薩們的機,在法身佛本體中顯現出來,是具足萬德莊嚴的身相,譬如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是報身佛。應身佛是為了度化有緣眾生,在法身佛本體中顯現出來的身相,通常佛經中說的佛有三十二相八十種好,指的就是應身佛的身相莊嚴。我們娑婆世界的釋迦牟尼佛即是應身佛。所以報身佛、應身佛都有身相,可是法身如來並無身相。
接著我們來看為什麼佛要問須菩提,「可以身相見如來不?」上文佛陀教我們要無住相布施,無住相包括了要不住布施的對象的相。眾生是布施的對象,不住眾生相對這批聽法的大比丘來講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供養佛陀也是布施,所以佛也是布施的對象,佛是他們最尊敬信賴的;每天在一起,不但對佛的莊嚴威儀印象深刻,而且常常以佛的一舉一動作為模範,對他們來講這是身相儼然,千真萬確,而現在佛是不是要他們連這個佛相也不住呢?這是須菩提代表這批大比丘在心中所生起的疑。佛陀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反問須菩提說:須菩提啊!你以為你們目前所看到的佛的身相,是不生不滅遍一切處的佛本性法身如來嗎?須菩提也許本來已明白,也許是經佛一問即刻領悟,知道身相是瞬間在變,緣聚則生,是有生有滅的,自然不能即是法身如來,所以他答「不也,世尊」。為什麼他會這樣回答呢?須菩提自己解釋,是因如來所說的身相,只不過是一個名稱而已,並不是實有一個不變的身相。
佛陀接著說了兩句很重要的話,第一句是:「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也就是佛對須菩提說:你說身相只不過是一個名字,並非實有,而是虛妄的,這是對的。不僅身相如此,連世界上其他所有的一切相都是如此,都不是實有,都是虛妄的。凡是可以稱為相的,都是在本性中因因緣聚合而顯現出來,都是虛妄。
第二句佛更進一步地說:「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其意為:須菩提啊!你說這個身相不是法身如來,其實並不是完全對的。這好像水波是由水而有的,這個你們所見到的佛的身相,也是從如來法身中因和你們相應的緣而顯現出來的相,所以如果明白了所有的相都是虛妄,都是非相,不要執著在任何相上,則你們所看到的佛身就是法身如來。譬如見波就是見水,就是見H2O,就是見原子,就是見「能」。不但佛身如是,其他所有的一切相都是如此,若能將所有的相都以此觀之,則見法身如來。這更深一層的道理,連須菩提也覺太深,怎能令人聽聞而起真實信心呢?於是他又問佛陀說:「頗有眾生得聞如是言說章句,生實信不?」佛陀答須菩提說:不可如是說,即使是佛滅之後很久,還是會有持戒修福的人,對這個真理產生信心的。
「持戒修福」這四個字希望各位要常存於心。我們已離佛住世時代久遠,現在能有緣聽聞《金剛經》,過去一定是積了許多持戒修福的因,而今要使以往的善因不會浪費,就更應持戒修福,積極地儲存持戒修福的善因,使自己對《金剛經》的經義,即使是一句一義生起實信,或者僅僅是一念的淨信,都是很好的。
佛在經中接著說:「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我們得有緣接觸《金剛經》,相信一定也已在很多佛所種了善根,現在是在本師釋迦牟尼佛所,生而為人,千萬不要錯過種善根的良機。世上有千千萬萬過去種了很多善根福報的人,今世濫用福報,這實在太可惜了!所以各位千萬抱定宗旨,有善必做,善根積得愈厚,對你愈好,決不吃虧。
佛陀又說,當知是人無復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這也可以用來考驗及警惕我們自己,就是說生起的實信是要和本性相應,也就是說從本性中流露出來的真實信心,才是清淨心,才是實信。而清淨心就是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的心。
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各家註解中講得很多,各位可以參考。法相及非法相的意義,我想作一簡單的說明。
一切具體的形相和思想觀念或各種道理、法則見諸條文或行動的都叫法相。其實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也是法相,因為我、人、眾生、壽者都是法,所以《金剛經》中有時只提法相,其實這個法相已包含了我、人、眾生、壽者四相。再進一步來講,我們日常生活中所謂的空,其實也是法,因為它也是一種緣起的觀念,是和「有」相對而成立的觀念,所以法相也可以包括空相,空無所有的空相。
什麼是非法相呢?按世間法來說,非法就是不合法,非法相等於犯法,可是在金剛法會中,佛陀說法的主要對象是大比丘們,照理已不須再和他們講世間法,因此《金剛經》中的非法,並不是僅指不如法或不合法,而是進一步的指沒有法。法是宇宙間的一切現象,沒有法就等於什麼都沒有,等於空。講到這裡,各位也許會想,既然非法即是空,那麼鳩摩羅什大師為什麼不稱它為空相,而稱它為非法相呢?我個人的淺見,覺得鳩摩羅什大師是為了要避免學人將日常生活中,空無所有的空,和本性真空但能生萬物的空混雜而生誤解,也因此整部《金剛經》中,各位可曾注意到,大師並沒用一個「空」字。他說虛空,但不是空無所有的空,他譯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這等於心經中的五蘊皆空,諸法空相,但是他並沒譯成「凡所有相皆空」。因為我們日常生活中的空的觀念是一種斷滅相,是一種虛妄觀念。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不可取著,是無法相、無非法相中的「無」字的註解。在大乘佛法中各位常聽到我空、法空、空空這句話。我空、法空就是無法相,空空就是無非法相,都不可取著。所以這段經文在說明了這種對《金剛經》能一念生起淨信的人,他們不但無我、人、眾生、壽者四相,而且對法相、非法相也不取、不著、不住。
為了使各位對取、著、住這三個名詞有較深刻的印象,我再舉一個簡單的譬喻。現在請各位觀想自己在街上走,忽然你注意到路旁站著一個人,注視之下你發覺這個人是一位異性而且長得很好看,你走了幾步之後,竟忍不住地又回頭去看幾眼。
我想各位看了這個譬喻之後,自己就容易分析什麼是取,什麼是著,而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地再回頭去張望一下就是住相,嚴格的講,取、著、住,都是執著。取中包含了住,因為取就有剎那間的時間,不管怎麼短,都是壽者相,所以佛在《金剛經》中接下去說:「若心取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為什麼呢?因為非法相也是一種相,所以「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法尚應捨,何況非法!」也就是說任何相不論是有、是空,都是虛妄,都不可取。雖不可取,但是要勤修布施,廣行六度,這就是《金剛經》的中心教導。
我想請各位觀想你正參加佛陀的金剛法會,千二百五十大比丘都在座,釋迦牟尼佛正問你:「於意云何?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耶?如來有所說法耶?」你將如何回答?現在讓我們研究一下當時的背景,悉達多太子出家苦修,然後在菩提樹下悟道成佛。依一般人的觀點來講,佛是得了無上正等正覺的法(即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而成佛;佛又正在對我們說法,所以這個答案似乎應該是肯定的。可是在佛陀的問句中用的是「如來」,而如來是法身佛,前面佛已明白指出,法身佛是沒有身相的,如果連身相都沒有,又怎能說是如來得法及說法呢?所以答案又似乎應該是否定的。你們想這個分析對不對?
現在請問你,你的答案是肯定的呢?還是否定的?或者是學維摩詰居士的默然不答?默然不答又似乎太不恭敬佛了。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說「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有這種想法的人,智慧可就不小了。
我們且看須菩提是怎麼回答世尊的,須菩提說:「如我解佛所說義,無有定法名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亦無有定法如來可說。」各位請細心體會一下,須菩提這個回答可謂智慧高超啊!須菩提尚未成佛,他怎可自作聰明的說,如來是得法呢,還是沒得法;如來是在說法呢,還是沒說法。現在他說:「如我解佛所說義」,將責任往老師身上推,說這是我暸解你佛所講的道理,如此一來,說對了固然很好,說錯了頂多是誤解你老師的教理罷了。再看,須菩提根本沒有正面答覆佛的問題,他沒有答覆如來是不是有法可得,也沒有答覆如來是不是在說法或有法可說。他的答案是將法的觀念根本推翻,法既不能說有,也就無所謂得法及說法了。所以他說,沒有一個一定的法叫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也沒有一定的法如來可說。為什麼呢?須菩提他自己解釋說,如果如來有所說法,這所說的法,應該都是不可取,因為一取即著相;也都不可說,一說即著言語相。所以如來所說的法,是非有也非無,即非法非非法。最後他再加上一個註解,為什麼我這麼講呢?因為一切聖賢都是修非有非無的無為法而逐步在差別相中達到圓滿無差別的佛地。各位你看須菩提的回答,是不是十分圓妙?各位,看《金剛經》的敘述佛與須菩提的對話,真可謂意味無窮,愈研究愈可以發現此中的涵義。
下面的一段經文,是佛陀對須菩提這番話的讚許。至此為止,《金剛經》的主要教義,在佛與須菩提的對話中已充分的發揮了,所以佛下了一個結論,這個結論是:「須菩提,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說明受持《金剛經》的福德是不可思議的,這對我們而言,是何等的重要啊!我想沒有其他的詞句能比「一切諸佛及諸佛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皆從此經出」來得更明白,更貼切的說明《金剛經》的重要了。
上面這段經文是緊接著佛陀的兩次發問;第一次問「可以身相見如來不?」第二次是問「如來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耶?如來有所說法耶?」第一次是問佛相,第二次是問法相。兩次的結論是:凡是我們凡夫心中所有的佛相及法相,都是虛幻的,都是人依五官的感覺加上腦筋的作用所生起的虛妄幻象,所以佛總結說:「須菩提,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換句話說,這種佛及法的觀念,都是虛妄,佛及法都是人定的假名。講到這裡,相信各位已經明白,雖然佛及法都是虛妄,都是假名,但我們非全心全意地禮敬諸佛、勤修佛法不可,為什麼呢?因為佛就像是大海中的燈塔,法是渡海的船。請問如果你在大海中航行,你可以不依靠燈塔的光,不依賴渡海的船,而可以順利地到達彼岸嗎?更何況你還在海的此岸,正欲渡向彼岸哩!須知生死大海固是虛妄,可是你也是虛妄的,以虛妄的你,要渡虛妄的大海,你又怎能不依賴虛妄的船隻,虛妄的燈塔呢?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在這如幻如夢的世界中,各位要勤修如夢如幻的善法,不取法相,也不取非法相,此之謂「如如不動」!
佛陀在說了「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之後,接著問須菩提「須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須陀洹果不?」各位都知道,須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羅漢這四個名詞代表了跟佛出家的弟子所達到的四種修行境界,也稱初果、二果、三果、四果。中國佛教界一般稱之為小乘聖者。其實小乘這個名稱,並不妥當,容易引起誤會,最好避免使用。
在金剛法會上,這千二百五十大比丘幾乎都已達到阿羅漢(即四果)的階段,所以這批大比丘可以說都已親自體驗初果至四果各階段的修行過程及境界,佛問這個問題,很明顯的是要這批大比丘用他們自己親身經歷過的體驗,來解答他們心中的疑問,因此我們研究的焦點應該是須菩提及這批大比丘們心中起了什麼樣的疑問,所以佛提出這樣的問題。我們細讀前面幾段經文,發現佛陀的發問並非突然或憑空而起。佛陀在前面的結論是「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其意為所謂的成佛者,非有一個實有的佛道可得,而是當智慧福德兩俱足圓滿時,給這個人一個尊號叫「佛」,也沒有什麼實有的法,像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可得及可說,不過給它一個名詞叫「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因此成佛說法,全是人腦中所生起的虛妄的形相,人給它們不同的名稱叫佛,叫法,所以說「是名佛、法」。
可是這批大比丘之中難免仍有執著上求佛道的觀念,心中希望有個佛道可成,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可得。有可成,有可得原是人的一般習氣,佛陀要破除他們根深蒂固的觀念和習氣,雖然已明白地說明了所謂的佛、法,即非佛、法,再叫他們運用自己過去的經驗想一想,當你們達到須陀洹的階段時,你能不能說你得到一個須陀洹果呢?很顯然的他們是沒有得到什麼實質的東西。那個時代連一張結業證書都沒有。所以須菩提回答:「不也,世尊。何以故?須陀洹名為入流。而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是名須陀洹。」也就是說當他修行到對色聲香味觸法不起作用的時候,就達到這種境界了,為了便於教導,將它算是一個階段,給它一個名詞稱為「須陀洹」,事實上並沒有一個什麼果可得。這好比一個大學生,他從一年級升到二年級時,他可有得到一年級的果嗎?他暑假一過,下學期算二年級的學生了。須陀洹也是如此。當他達到入流的階段,他叫須陀洹,再進一步斷除大部份欲界的思慾時就稱他「斯陀含」,但是他也沒有斯陀含的果可得。
「入流」普通有兩種解釋,這兩種解釋並不衝突的。一種是當眼、耳、鼻、舌、身、意六根遇到色、聲、香、味、觸、法六塵時,不取、不住、不著、一入即流,簡單地說就是六根對六塵不起作用,不產生六識,就叫入流,這是修行的過程,而修行到這種境界時,就叫「須陀洹」。另一種解釋為入流是入聖人之流,又叫預流,換句話說,就是已加入了聖人的行列,已可被尊稱為聖人。總之這都是人定的名詞,經歷過這些階段的,從前也曾一心嚮往過要上求須陀洹果,可是當他到了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時,佛即印證他已是須陀洹。但事實上他並沒有得到一個什麼果呀!同樣的道理,一個人一心上求佛道,可是到他福慧雙圓,大徹大悟時,他也不會有一個什麼果可得啊!
佛在金剛法會上一再強調無佛道可成,無法可得可說,無佛土可以莊嚴,這些都是在破除我們這些凡夫有所得、有所住、有所成就的知見執著。一旦有了這種知見的執著,那麼心就不清淨了,所以經文再三地反覆說明,而歸結到「須菩提,諸菩薩摩訶薩應如是生清淨心,不應住色生心,不應住聲香味觸法生心,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如萬里長江,直瀉大海,無怪乎六祖惠能聽《金剛經》至此疑情全釋,頓悟自性。
各位親愛的朋友,我十八個月研究《金剛經》還祗研究到此,自知所下的功夫,膚淺得很,此次應菩提心基金會之邀,在僑聲電台廣播,完全是拋磚引玉,今天將告一段落,今後當繼續研究,希望各位有意見或有問題,仍隨時賜函,你們的問題往往可以給我啟發,我衷心感謝。在此特別要向吳萍女士致謝,他主持菩提心這個節目,並以標準流利的國語讀我的講稿。祝福各位法喜充滿,多謝各位。
江味農居士下了極大功夫,介紹《金剛經》校正本,這本《金剛經的研究》即是採用這種校正本,有好多地方和普通的流通本不同。在講到「阿那含」的時候,流通本是「阿那含名為不來,而實無不來。」而校正本,則是「而實無來」。關於「而實無來」一句,在他的<校勘記>中說:
「而實無來」,柳書、宋藏、慧本均同。流通本作「而實無不來」,蓋南唐石刻已加入「不」字矣。按《智者疏》、《嘉祥義疏》皆云:以無兼不。《慧註》則云「觀內既不見有我,說誰不來?故云而實無來也。」足證本作「無來」。
江的《金剛經講義》卷三註解這一段阿那含之文,則云「寄居色界四禪天,不來人間矣,故稱『不來』。然其心中實無所謂『來』,因其來意已無,故能『不來』。亦因其尚且無所謂『來』,豈有所謂『不來』?是亦假名『不來』耳。意若曰:倘作『不來』之念,是明明來與不來,猶未能淡焉忘懷也。苟未全忘,情識尚在,尚非初果所應有,何云得三果耶!」
鳩摩羅什大師所譯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中有這麼一段:
「須菩提!我念過去無量阿僧祇劫,於然燈佛前,得值八百四千萬億那由他諸佛,悉皆供養承事,無空過者。若復有人於後末世,能受持讀誦此經,所得功德,於我所供養諸佛功德,百分不及一,千萬億分,乃至算數譬喻所不能及。」
也許因為我是江浙人的原故,在我初講《金剛經的研究》的時候,將「於然燈佛前」的「前」字,解釋成「面前」,於是說成「在然燈佛的時代。」
可是我錯了。
後來在讀玄奘大師所譯的《大般若波羅蜜多經》中,發覺他並沒有用「前」字,而是用的「先、復先」。就是說「在然燈佛時代之先」,也即是說還沒有到然燈佛的時候。
可是我還是沒有明白為什麼佛陀在比較校量他供養極多數的佛的功德,和後末世受持讀誦《金剛經》的所得的功德時,有必要加上「於然燈佛前」這一句?沒有這一句,不是一樣可以比較說明嗎?——八百四千萬億那由他,儘管多,總是一個有限量的數字;而受持讀誦《金剛經》的功德,則可能達到無限量的境界。因此在後末世,佛法已衰,明師缺乏的時代,能受持讀誦《金剛經》的,他所可能得到的功德,是無限無量,因此更大。
所以在後來的《金剛經的研究》的版本中,在引用到這一段經文時,祗強調了功德的校量,而沒有提到然燈佛。
可是我又錯了!
為什麼我又錯了呢?
因為我只是重敘了後末世人受持讀誦《金剛經》的功德,是大於佛陀供養八百四千萬億那由他諸佛的功德,而沒有說出「所以然」或「為什麼」的一個重要點。
最近因為做佛典電腦光碟化的工作,擔任了一部分校對,在校對《佛藏經》到第八品<淨見品>時,讀到佛對舍利弗講了許多過去世他是轉輪聖王或天王的時候,他曾供養承事極多數的佛,可是沒有一位佛給他授記說:「汝於來世,當得作佛。」
轉輪聖王或天王都已具有三十二相,表示他們累積的福報功德,已經近乎圓滿,可是為什麼沒有一位佛給他授記呢?佛陀在《佛藏經》中自己的解釋,是因為那時仍存有一個「為求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的心。也即是說,我做這許多福報功德,是要想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想要成佛。這種念頭,無論如何微細,還是凡夫之見,因為一是認為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可得,認為有佛可成,有可得可成,能得能成的「法見」;二是什麼人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啊?什麼人成佛啊?是我,這就有了「我見」。
祗要心中稍稍生起或存有這種見,則還沒有到無生法忍、無相無見的境地,還沒有圓滿,所以不得授記。
一直到然燈佛(亦譯成錠光佛、或定光佛)的時代,他透徹了實在沒有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可得,也無佛可成。所以,《金剛經》中說:「是故然燈佛與我授記,作是言:汝於來世,當得作佛,號釋迦牟尼。」
相信各位現在已明白,這句「在然燈佛前」是何等的重要,它是這段經文中的一個重要關鍵。因為它說明:
在然燈佛之前,佛陀的前身,尚有我見法見;
在然燈佛時代,他明白無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可得,無佛可成,所以他我見法見已清淨。
在然燈佛之前,因為他尚有輕微的我見法見,所以他的供養承事八百四千萬億諸佛,還是有相布施,所以功德不及後末世人受持讀誦《金剛經》的無相修持大。
在然燈佛時代及以後,他已具「無生法忍」,我見法見已空,則一切布施,都是無相,其功德亦非算數譬喻所能表達。
所以,這幾個字實在是校量比較中的一個極重要關鍵,可是我一直錯解或者沒有看出其重要性,十分懺悔。
也希望這篇短文,能提醒各位,在修行的過程中,什麼是最重要的關鍵?
今天特別高興能夠和各位結增善緣。各位都很清楚西方極樂世界,是阿彌陀佛報身佛的清淨莊嚴國土。在《觀無量壽經》中,本師釋迦牟尼佛說,當阿彌陀佛在未成佛之前是法藏比丘的時候,他發了四十八個大願。修淨土的同修對這四十八大願,一定都很重視,因為這是阿彌陀佛的大悲。換句話說,西方極樂國土就是阿彌陀佛所發的四十八大願所顯現出來的。大家都看過電視,當您要看台視的電視節目時,您就必須把電視機的頻道轉到台視的位置,台視的節目才能顯現在畫面上。同樣的道理,您若想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一定要和阿彌陀佛的四十八願及他的悲心相應,才能到達。
阿彌陀佛的四十八個大願,沒有一願是為他個人而發的,每一個願都是為一切眾生而發。對於十方所有一切眾生,一律平等,阿彌陀佛都希望,都歡迎他們能生到極樂國土,在那裡薰習成佛。所以阿彌陀佛的四十八大願簡單的講,就是要度一切眾生。
下面先把我個人的學佛經過向各位報告一下,希望用實際的生活,來說明我對今天這個題目的淺見,還望各位指教。
我的母親很相信觀世音菩薩,常對我講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的故事,因此我的學佛受我母親的影響很大。在我十二、三歲的時候,有一天,我們三個年齡相仿的孩子,隨著我母親到山上的觀音廟去拜觀音菩薩。那時我們很頑皮,不肯隨母親及親戚走大路上山,三個小孩從廟旁的山坡爬上去。爬到一半,無處可爬,也無路可以下去,我們三個急得要命,這個時候好像聽到母親在身邊大叫:「趕快念觀音菩薩!趕快念觀音菩薩!」我就拚命的念,結果就這樣爬上山。上到山上的時候,母親還沒到,我就先到廟裡。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觀世音菩薩的莊嚴聖像,當時我有說不出的感動。廟裡有求籤的筒子,我也好奇的搖出一支,籤中說「高危安可陟,平坦自延年,守道當逢泰,風雲不偶然。」我當時印象很深,如今時隔一甲子,這支籤的詞句我仍清楚的記在心頭。
我的學佛過程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我未到美國之前,第二個階段是到了美國之後至一九八八年,第三個階段是一九八八年到現在。
在第一個階段裡,我的生命曾數度遭受到很大的威脅,每次都是念了觀世音菩薩而化險為夷的。例如抗戰期間,我受聘在雲南昆明設置電話廠。那時國內材料缺乏,我奉命赴印度採購器材。回程中經過高兩萬六千多英呎的喜馬拉雅山。當時飛航設備簡陋,也沒有像現在的客機有氣壓調節設備,因為是貨機,我們坐在兩旁的木凳,沒有安全帶的設施。那天,天氣不好,機長下令叫我們用繩子把人和木凳,層層地綁在一起,以防飛機遇到亂流,可能一下下跌幾百呎有撞頂的危險。我們的飛機飛到一萬英呎高時,空氣稀薄,機上有的人已受不了而使用氧氣罩,我自己也感到極難過,就像整個心臟要往外跳一樣。因為不能飛高過一萬英呎,飛機只好在兩個山谷之間飛行。那一天,能見度很低,隨時都有碰山的危險,而昆明機場又沒有無線電的導航設備,飛機無法和機場連絡,盲目的在山谷中飛行,機上的人,個個都非常害怕。那時我和內人結婚年餘,她知道我要回來,一定在機場等我,我並不擔心自己的死,卻是擔心我太太單獨在昆明,而她的父母親戚都遠在五千里外被日軍佔領的上海,她一個年輕的女子,孤單一人在昆明,萬一我發生不幸,她如何能好好的活下去!情急之下,自然而然地念觀世音菩薩。我非常慚愧,在我遇到危急時就想到念觀世音菩薩,可是危難一過就把菩薩忘記了。
第二個階段,是我到了美國之後,很幸運地遇到張澄基教授、印順導師、西藏大寶法王、陳健民居士等,經他們的介紹薰陶,使我對佛法有了較深的認識。
初到美國,我們的生活很苦,我仍然常求觀世音菩薩保佑,但在思想上已有了改變。釋迦牟尼佛在未成佛之前是人,觀世音菩薩在未成菩薩之前也是人,為什麼我總是求佛菩薩的保佑?從此我開始認真地學佛。
大部分的知識分子修學佛法,都著重修慧而忽略了修福,我也是一樣。我的內人居和如卻著重修福,我受她的影響很大,後來,我們卻一同走上了福慧雙修的路。
說到我學佛的第三個階段,必須要向各位介紹我的內人在這個娑婆世界的一個經驗。內人每天早課一定誦持《金剛經》,直到往生,十八年來從未間斷。她患的是骨癌。各位都知道,癌症末期是很痛苦的。臨終對一個學佛的人來講是很重要的關鍵。因此臨終時,如果昏迷不醒,或者疼痛難耐,這都有礙往生西方極樂世界的。我很擔心內人在臨終時會很痛苦,或因麻藥用得過重而昏沉。
一九八八年的七月三日,莊嚴寺正舉行佛學夏令營,安排了我兩個小時的課。從我家裡到莊嚴寺,來回要三個小時的車程,加上兩個小時的課,我必須離開她五個小時,那時內人病得很重,我想留在她身邊照顧她,正好雷久南博士在我家,我想請雷博士代我前往莊嚴寺演講,但是我內人不肯,她拉著我的手說:「你必須要去。」當時我並沒有感覺什麼,事後才知道,在她講這句話時,她留在這個世界,已只有短短的數個小時了。
在她往生的前兩天,她停止服用止痛藥。我從莊嚴寺回來,和家人及雷久南一起坐在她房間的地上談話,大約晚上十一點十分左右,她忽然叫我到她的床前,伸出她的雙手叫我握著,看著我。我問她「痛不痛?」她搖頭表示不痛。片刻後,忽然發現她的眼珠不動了,這時她的口稍稍張開,接著,輕微的「浦」的一聲,便什麼都靜止了。接著我們依佛陀的教法,全家和雷博士圍繞在她身邊念阿彌陀佛,至半夜兩點,我請雷博士和孩子先去休息,我繼續握著她的手念佛號八個小時。
第二天早上,為她換衣服時,她的身體柔軟,就像是睡著了(經過兩三天之後,朋友來看還是如此,一如睡中)。換妥她的衣服後,我走進家裡的小佛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十八年來她念的《金剛經》課誦本。當時我發了一個願,我要繼續她的功課,繼續念《金剛經》,並把功德迴向給她。從此我每日念誦一部《金剛經》,或者至少用半個小時研究各家註解;尤其是去年在紐約僑聲廣播電台講「《金剛經》的研究」時,更是全心投入研究。我過去雖然陸續念了四十餘年的《金剛經》,但遠不如我這二十個月來所得到的多。
內人往生後數日,我收到加拿大馮培德居士(筆名馮馮)的快信,信中說他那幾天一直在留意我內人的情形。他看到我去莊嚴寺講課,也寫出我課題的一部分。他說我內人的神識,是在清晨五點多的時候離開的。他看到我內人只有三十幾歲的樣子,穿著白色的衣服,雙手合十,散發著金光,向上升去,金光頂端有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地藏菩薩。也許馮馮所看到的景像我們無法了解,無法證實,但是,最起碼內人在往生時沒有痛苦,去得這麼安詳,這是學佛的人所希望的,也是一般人所希望的。
十八年來,內人只是念《金剛經》,她並沒有跟我討論或研究過經義,可是她常提醒我要念《金剛經》。從這裡我得到一個很大的體悟,內人往生的情形,可以說和《阿彌陀經》所講的有密切的關係。
各位都曉得《阿彌陀經》中有這麼一句「不可以少善根福德因緣得生彼國」,就是說善根、福德、因緣是往生西方極樂世界的三個重要條件。現在讓我們來看看,《金剛經》的正信希有分第六,佛告須菩提說:「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在座的諸位,如果念過《金剛經》,或者受持《金剛經》,並且對其中的一小段,甚至一句兩句經文,心生法喜,那麼我要先恭喜各位了,因為各位已經不是在一佛二佛三四五佛種諸善根,而是在無量千萬佛所種了善根,這個善根已符合了《阿彌陀經》中的「不可以少善根、福德、因緣得生彼國」之中的第一個條件。
現在,我們再來看佛以佈施的福德和受持《金剛經》的福德作一比較,佛對須菩提說:假使有人以滿三千大千世界的七寶(金銀珍寶)來作佈施,這個人的福德多不多呀?須菩提說:很多,世尊。佛說:倘若有人讀誦《金剛經》,受持《金剛經》,乃至四句偈(梵文是以偈為單位,四句偈就是一小段之意),或為他人解說,這樣的福德,比前面那個人拿了填滿三千大千世界的七寶來佈施還要大。各位,如果您讀過《金剛經》,或者向他人解釋《金剛經》,甚至是經中的一小段,您的福德已經很大很多,您已符合了《阿彌陀經》中「善根、福德、因緣」中的第二個條件。
接著我們來看往生西方極樂的第三個條件「因緣」。這個因緣就是各位常掛嘴邊的「阿彌陀佛」。就是說要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一定要和阿彌陀佛結緣,持名念佛,各位天天念阿彌陀佛的洪名,可以說已經和阿彌陀佛結了緣。
各位都知道西方極樂世界有九品九生,有上中下三品,每一品再分上中下三生,(如上品上生、上品中生、上品下生。中品上生,中品中生、中品下生……等)還有不到下品下生的邊地疑城。因此,各位若單單說要發願往生西方淨土,或者是往生西方極樂世界,這是很籠統的說法。發願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如果只往生西方極樂世界的下品下生,或邊地疑城,這些都要經過很久的時間(數千萬劫)才能花開見佛,才能聽聞佛法,還遠不如留在娑婆世界,繼續修持較易成佛。所以各位若發願往生西方,願要發得大,要往生上品上生,並且以此為目標,這就在持名念佛之外,還要在日常生活中,和阿彌陀佛的悲心相應,受持《金剛經》,是一個容易做到而收效極宏的法門。
《金剛經》的經文開首時,有這麼一段:「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這段經文說,佛每天都是如此生活,外出乞食時,換上整齊潔淨衣服,持著缽,赤著腳從給孤獨園走到舍衛城(來回約十二英哩),挨家乞食,回來之後和弟子們一起吃飯,飯後還要洗淨雙腳。這時佛陀已是七十歲以上的人了,佛陀身邊有這麼多的弟子,有這麼多的護法,如果佛陀稍稍擺個師父的架子,他身邊的弟子一定很樂意供養他。可是佛陀沒有這麼做,這是佛陀慈悲,要讓眾生有機會種福田,並且以身作則,將真理介紹給世人。如果各位念過《金剛經》,並且深深地體會出佛陀的慈悲,這個慈悲心和阿彌陀佛四十八大願的慈悲是一樣的,那麼您就符合了往生西方極樂世界的第三個條件「因緣」。再者《金剛經》中的經文「所有一切眾生之類,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這是何等偉大的悲心啊!倘若能時時照著這種願力做人,您就和阿彌陀佛結了很深的緣,您又怎會不上品往生彼國呢?
因此,我說居和如之往生西方極樂,和她十八年來受持《金剛經》有密切的關係。所以,我希望各位在念佛號之餘,也能抽出一些時間來念《金剛經》,甚至是其中的一小段,初時念,不懂沒關係,日子久了自然能體會其中的意義,進而和阿彌陀佛的悲心相應。
各位,我們既然來到娑婆世界,有生就會有死,對死我們不要害怕。死的只是我們的軀體而已,我們的神識並不會死的。就像我三月三十日離開紐約那天早上,紐約地區下大雪,莊嚴寺成了一片雪白世界,我坐上飛機睡了一覺,醒來便到了加州,出了飛機迎接我的是蔚藍的晴空,各位想想,這和我們從娑婆世界到西方極樂世界又有什麼兩樣呢?所以在別人的眼中這個人已經死了,但是在自己的觀念中,並沒有死,而是在剎那之間,這個世界換成另外一個世界的影像而已。西方極樂世界雖然相距十萬億國土,事實上就在您自己的心中。只要您的心念一轉,西方極樂國土就在您眼前。
各位,我個人五十多年來,學了各式各樣的法門,很慚愧都沒有什麼成就,不過我的一點經驗可以貢獻給各位的是,佛法八萬四千法門,不管您修密也好,修淨土也好,學禪也好,看個人的根基和因緣而定,只要您保持一個悲心,悲心就是您的本性。如何把您的悲心增大才是最重要的,如此,您會逐漸地感受到,這個世界就是清淨的莊嚴世界,就是極樂世界,也許有一天,當您睜開眼睛的時候,阿彌陀佛的極樂世界就在您的眼前。所以我衷誠的恭祝各位,遲遲早早,總有一天,當您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到莊嚴美麗的西方極樂世界,看到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及清淨大海眾菩薩。謝謝各位。
一九八九年四月講於台灣嘉義香光寺
當我在紐約僑聲廣播電台講完二十五次的《金剛經》的研究之後,我收到好幾位朋友的信,認為「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這四相是《金剛經》中極重要的名詞,可是我卻沒有詳加解釋,輕輕帶過。希望我有機會再講的時候,能先以此為題,加以申述。我很感激這幾位朋友的意見。
現在我先給各位講一個故事,聽完這個故事,看各位能得到什麼啟發?中國唐朝代宗皇帝時,佛法十分興盛,那時有一位國師名叫不空三藏。有一天代宗和不空三藏在討論佛法,當時的丞相名叫魚朝恩,他對佛法已了解很多,也一同在座。談論之間,魚丞相問國師:「佛說一切眾生都原有佛性,那麼無明從何而起?」不空三藏說:「你不配問這個問題!」魚朝恩聽了這句話之後大為不悅,可是在皇帝的面前,不敢發作,只好忍著氣,滿臉氣憤,不空三藏緩緩的說:「無明即從此而起」。
各位,現在我想請問您們一個問題:如果有人問您「什麼叫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而您對他說:「你這個人不配問這個問題。」您看這個發問的人會怎麼樣?有的說「這個人會反問;為什麼我不配問這個問題?」有的說「這個人含怒形於色」,有的說「這個人會說:你說什麼?」總之,這個人生了氣,如果當時您很平靜的向他說:「朋友,這就是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他也許會因此而恍然開悟,您的功德就無量無邊了。
我再給各位講一個故事,這是佛陀在《金剛經》中講的,佛在過去世曾有一次是修忍辱的修行人,住在山洞裡修禪。那個地方的統治者名叫歌利王,歌利是殘暴的意思,歌利王則是因為他的殘暴而得名。有一天歌利王帶了一批宮女到郊外遊玩,到了這位修行者所在的山上,他疲倦了坐下來休息,不知不覺中睡著了。年輕的宮女們看到國王睡著了,就四處散去遊玩採花。其中有一位宮女發現山洞裡坐著一位修行人,她好奇的招呼姊妹們一起去看修行人,並請修行人為她們說法。當大家正聽得出神時,歌利王找過來了,歌利王見他的宮女們正在聽一位青年的修行人講話,心中很生氣,就跑過去問修行人:「你是不是阿羅漢?」修行人答:「我不是。」國王再問:「那麼你是不是斯陀含?」修行人答:「也不是。」歌利王聽後大聲責備:「你既然還沒有證果,而且年輕,就免不了有貪慾,你怎敢貪色,和我的宮女在一起?」修行人答:「我雖未斷欲結(註一),然心實無貪。」王曰:「胡說!仙人煉氣,不食人間煙火,尚且有貪,而你正值盛年,敢說無貪。」修行人答:「見色不貪,並不要服氣食果,而是一心繫念於不淨、無常。」歌利王愈聽愈氣,厲聲呵喝:「你小看仙人,誹謗仙人,犯了大戒!」修行人說:「我是一個持忍辱戒的人,絕對不說謊,人誹謗我,我尚知忍辱,怎麼會去誹謗人呢?」歌利王說:「好一個持忍辱戒的人,讓我割下你的耳朵,看你能不能忍?」歌利王邊說邊抽出佩劍,擦擦兩聲,輕而易舉的割下修行人的兩個耳朵。只見這個修行人毫無反應,宮女們急得哀求歌利王:「大王,不要傷害聖人啊!」可是這個時候歌利王已氣得無法控制自己,不但不聽勸阻,反而大聲的說:「我可看不出他是個聖人,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多少?」說著揮動手中的利劍,在修行人身上亂砍,把修行人的鼻子手腳都砍下來,這時忽然天地變色,飛砂走石,原來是護法四大天王動怒了,灑下金剛砂。這一來,歌利王非常恐怖,趕緊跪下求修行人饒他,修行人說:「大王,我心中毫無瞋恨。今我發願,如我真實並無有一念的瞋恨者,令我此身平復如故。」修行人發了誓願後,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那些被節節斬斷的手足耳鼻都還復如舊。修行人又發願:「願我成佛時,第一個先度大王。」這位修行人就是釋迦牟尼佛的前身,而這位歌利王就是佛陀成佛後,去鹿野苑度五比丘中的第一位憍陳如的前身。
各位,現在讓我念一段《金剛經》的經文,以說明今天講這個故事的緣由。佛說「須菩提!如我昔為歌利王割截身體,我於爾時,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何以故?我於往昔節節支解時,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瞋恨。」反過來講,如果生氣懷恨,即是著了我、人、眾生、壽者四相。換句話說,生氣動火,就是極明顯也是最容易犯的我、人、眾生、壽者的形相。是什麼人在生氣呀?是我,這是我相。生氣一定有個對象,這是人相。生氣是為了各種不同的緣由,這是眾生相。生了氣可以一天不吃飯,這是壽者相。
各位,請您想一想,您在這一生之中可曾生過氣?我自己呢?慚愧得很,我就生過好幾次的氣,有時甚至可以為一件極小的事而生氣。去年莊嚴寺的夏令營中,許多可愛的小朋友表演蘇東坡「八風吹不動,一屁過江來」的故事。有一天,蘇東坡自認在禪方面已有很大的收獲,遣僕送一首偈呈對江的佛印禪師,禪師打開一看「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禪師閱後在原紙上批「放屁」。僕人把信帶回給主人,蘇東坡一見禪師批了放屁兩個字,立刻過江去質問。蘇東坡之所以過江去和禪師算帳,表示他生了氣,所以雖然自以為八風吹不動了,還是被一屁打過江去,這就是因為著了我、人、眾生、壽者四相。
當然生氣有輕有重,皺皺眉頭,心裡不高興也是生氣,這是輕的;可是,是誰在皺眉頭呀?是我在皺眉頭,即有我相。為了誰而皺眉頭呀?有了人相。是什麼原因在皺眉頭呀?乃是眾生相。皺了一秒鐘的眉頭叫壽者相。所以皺眉頭雖然是極輕微的生氣,也著了我、人、眾生、壽者四相。怒髮衝冠、拔槍相見,這是重的生氣。懷恨在心、尋求報復,這是更重的生氣,都一樣的著了我、人、眾生、壽者四相。
以上舉了幾個例子,希望各位對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有個粗淺的印象,現在就文字的意義做一簡單的說明:
經註中對四相的解釋很多,有深有淺,根據我有限的知識,以《圓覺經》中的經文為最深入,可是這部經是佛陀對大菩薩們講解的道理,對我們來講恐怕太深,不易瞭解,若好高騖遠,也許反而不易幫您修行,不過各位如果有興趣的話,不妨讀一讀《圓覺經》的淨諸業障菩薩品,可以對我、人、眾生、壽者(該經中譯壽者為壽命)的深度有一個印象。今天的題目是淺談,就照淺而易於明瞭的意義來說明。
有的人說:「一個人在一生中字眼用得最多的是『我』這個字。」這個結論正確與否,我們姑且不去管它,但每個人將「我」看得十分重要,則是事實。在座的可曾聽過陳綱居士在大覺寺的演講,他的題目就只是一個「我」字。他將「我」的涵義發揮得淋漓盡致,後來在美佛慧訊的第二、第三期中也刊登了,各位不妨將這篇講詞再拿出來看一看。
我相不僅是說有我的形相,也包括了表現在外的我的觀念、見解、情緒,凡一切由我為中心而產生的腦筋作用都是我相。所以前面的例子中生氣光火是我相,瞋恨也是我相。生氣瞋恨總有個對象,這對象就叫做人相。人相不一定是人,你對狗也可以生氣。再如一件事你老是做不好時,你說我真恨死了,雖然你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恨你自己呢?還是恨這件事?或者恨其他什麼的,這些也都是我相人相。如果對象不止一個,就成了眾生相。凡是有時間觀念的,即是壽者相。不論是多久,或者有過去、現在、未來三世或只是一剎那都是壽者相。所以有一次趙真覺居士用空間時間來表明我、人、眾生、壽者四相,也有他獨到的見地。總之,我、人、眾生、壽者四相,實在包括了人生的一切,而這一切都是虛妄不實的,我們卻沉醉在這四相之中,跳不出來,把它認為實有、執著不放,一切煩惱苦痛都由此而生,一切無明流轉也由此而起。所以佛陀在《金剛經》中說「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即非菩薩。」又說「離一切諸相,則名諸佛。」又說「以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修一切善法,則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也即是「則名諸佛」。由此可見我、人、眾生、壽者四相不僅重要,而且是學菩薩道,上求佛道,下化眾生的必經之途,非將四相徹底破除,不得圓成佛道。
破除四相並不容易,今天我們是淺談,所以我只貢獻各位一點我自己的經驗,即是減少生氣,您氣生得愈少,對四相的執著也就愈少。至於怎樣方可以減少生氣呢?要看每個人的宿業因緣,但有一個要訣,就是不要怨人。
各位不妨自己體驗一下,您如果在怨人或責備人的時候,是不是往往會生氣?而且可以因為生氣,就愈怨人愈責備人;而愈怨愈責備,氣就愈大。反之,責己往往會自己原諒自己,一下子就忘了,氣也生不起來。古人說「責己嚴而待人寬」確實是經驗之言,可以減少生氣瞋恨。從佛法的觀點講,就是可以減輕對我、人、眾生、壽者四相的執著,願各位得到受用,謝謝各位。
(註一)欲結:有欲望的缺點。
一九九一年一月廿日講於紐約大覺寺
我、人、眾生、壽者四相的根源,簡單的講,即是我相。因為有了我,有了一個我的觀念,這是我的,我認為這是對的,那是錯的;我喜歡,我討厭等就有了我相。有了我,而後就有你、有他、有大眾、有一切的一切、有空間、有時間、有世界、有生死,也就是說有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所以這四相的根源是我相。今天我們再談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將以我相為主題。各位只要掌握住我相,其他三相自會自動追隨。
《金剛經》裡面佛陀除用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這四個名詞外,還用了我見、人見、眾生見、壽者見。用最簡單的解釋,凡見諸形相的叫做相,譬如臉孔漲得通紅,大聲和人爭辯,是我相;在爭辯的背後就有一個我見(見解或者是意見的見)。正因為有了這個我見,才會和人爭辯,才會現出臉紅大聲的我相。相可以見(看見的見,包括其他的感覺如聽見),但見(見解的見)的本體卻不能看見,所以見比相更深一層。
相並不一定必須先有見。譬如我這個身體──五官四肢,也是我相;嬰兒呱呱地叫,是人一出世就有的相;皮膚破了,血會向外流,這也是相。這些都可以說是自然現象,並不需要先有我見。所以見固然比相深,可是相的範圍比見廣,而且有許多的我相並不重要,實在不需要破除。譬如說,飢來吃飯、倦來眠,一個開悟的人也有這些相。可是強詞奪理,拔刀相鬥就不是應該保留的相,而應該明白它背後的見。
因此修行從見上著手,要遠比在相上做功夫為重要,心淨則國土淨,如果貪瞋痴慢疑等我見能逐漸減輕消除,則沉淪六道造業受苦的我相,也自然會淡薄泯滅。
上次在紐約大覺寺講「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淺談」之後,有一位朋友對我說:「您說生氣、怨人、責備人即是著了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這正好說到我的毛病,謝謝您給我的指點,以後我見了人一定儘量恭維、稱讚。」各位,你們聽了,覺得怎麼樣呢?當然讚嘆稱譽他人,總比怨人責備人好,可是在一個人還沒有證悟之前,讚嘆稱譽往往是有動機、有目的的,尤其是恭維。所以還是著了我人眾生壽者四相。是什麼人在稱讚呀?是我,這是我相;恭維誰呀?恭維某某人,這是人相;因為這種種貪瞋痴的理由而恭維,這是眾生相;繼續的恭維是壽者相,所以一樣是著了我人眾生壽者四相。
不僅如此,如果你說我既不責備人、也不恭維人,我心中空空洞洞,什麼都沒有,那就對了嗎?還是不對!是誰心中空空洞洞呀?這還是著了我相。甚至於發願要往生西方,想成佛作祖,都是著了我相。《圓覺經》中佛對大菩薩們說:「其心乃至證於如來,畢竟了知清淨涅槃,皆是我相!」我相的難除如是,各位,讓我們慢慢的研究下去。
《金剛經》裡有幾句經文,大家都熟悉,現在我們一起來念一念:「是諸眾生,無復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無法相、亦無非法相。何以故?是諸眾生,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
各位,上次我們講一個人生氣、怨人、責備人是著了我人眾生壽者相,這很明顯的都是心中取了相。佛說:若心取相,則為著我人眾生壽者。這一段我想大家沒有疑問。
責備人是不好,要讚美人,這是一種教法,也可以說是佛法中的修行辦法,所以是法相。這第二種人,他心中不怨人不責備人而是讚美人,這是他取了法相。現在佛說,若取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換句話說,似乎法相也不應該取。可是佛法即是法相,誦經拜佛、懺悔求福、十善道、布施持戒,甚至於發願往生西方,念阿彌陀佛,都是法相,現在佛說,若取法相,也著我人眾生壽者,這就比較難以理解,須得細心研究。
第三段「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這就更難懂了。首先,什麼叫非法相?各位,有人歡喜講一講嗎?很好,我們歸納起來,有兩種人,佛說是取了非法相。
第一種人是不明因果、不信因果,滿腦的貪瞋痴慢疑,認為一切法(包括法律)都不能束縛他,所謂無法無天,這種人是取了非法相。
第二種人是誤解佛法的空,以為什麼都是空無所有,既沒因果,也無所謂善惡,這種人不是消極沉寂,就變成任性亂為、造惡多端,這種人也取了非法相。這比取法相更難破除,所以佛說,何以故?若取非法相,即著我人眾生壽者。
是什麼人在取非法相呀?是我。
所以佛在《金剛經》中接下去說:「是故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
佛接著又說:「以是義故,如來常說,汝等比丘,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法尚應捨,何況非法。」
各位,佛在《金剛經》中說了兩句經文,對我們一般人講,實在非常重要,各位念《金剛經》的時候,不知有沒有注意是那兩句呢?一是「如筏喻者」,另一句是「如所教住」。
「如筏喻者」,意思是拿筏來作譬喻,筏是竹木所編造的渡河工具,等於是船。這個譬喻是說,一個人如果在河的此岸,要想到彼岸,應該怎麼辦?佛陀是常在印度的恆河邊上說法。恆河很寬,很多地方是看不到彼岸的,上面沒有橋,那個時代也沒有直昇機這一類的航空工具,也沒有大汽輪或渡輪,唯一的渡河工具就是竹木編成的小船。經文中用筏,筏通常是指一個人划的竹排或木排,多少含有渡河修行必須靠自己的深意。
「如筏喻者」其實是個相當複雜的譬喻,我們可以將划船渡河分為四個階段來看:
第一個階段是人尚在此岸,尚未上船,連船都還沒有上,自然談不到能到彼岸。世界上萬萬千千的人都是尚未上船的,已能上船的實在是極少數。前面我們講的第一類人(若心取相)及第三類裡的第一種人(心取非法相,不信因果、不分善惡的),都還在這個階段。
第二個階段是已經上了船,拿到了槳,在學著怎樣划船,不但希望船能向前進,還希望它不要兜圈子。這個階段主要的是在學划船的方法,努力地,一直線地向前划去,彼岸雖仍渺茫,只是一個概念,但是至少已不在此岸,已經向河的中心划去。此時的心仍取相,特別是強烈的法相,我相仍堅。各位,我們極大部份的同修,可以說都在這個階段。
第三個階段是彼岸在望,划船的方法(法相)已很純熟,不必著意(我相漸斷)用功,只要一直線地向彼岸划去,自然能到達彼岸。
第四個階段是船靠彼岸,你得將槳放下,一切划船的本領都已無用,連船也得放棄,趕緊跳上岸去,這個時候渡河划船,恍如一夢。
《金剛經》裡佛告須菩提:「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者,當生如是心,我應滅度一切眾生。」滅度一切眾生就是說:我應為求一切眾生離苦得樂而努力。這一切眾生是不分怨親憎愛,不分國族老幼,這就是佛陀在《金剛經》裡教我們的划船方法。佛又說「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所謂不住色布施,不住聲香味觸法布施。」這就是佛陀在《金剛經》裡教我們掌舵的方法,要逐漸的訓練不取相、不取我相、不取人相、不取布施相,使船能一直線的向對岸划去。最後佛說:「菩薩但應如所教住。」就叫我們在修行的過程中,不要三心兩意,也不要怕住相取相,只要照佛所教的划船撐舵的方法,努力一直線的划去,我相人相眾生相自然會逐漸淡薄,這就叫做「如所教住」。《金剛經》中佛又說:「滅度一切眾生已,而無有眾生實滅渡者。」這時候眾生都無,那裡還有我,這就是所謂的彼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相一空,此岸即是彼岸。
我的正文實在講到這裡為止,不過還有幾分鐘可講,我為各位說一個故事。這是從前我的老師張澄基教授常歡喜講的一個故事:
有一位老師父,他有三個徒弟。有一天,小徒弟站在老師父的身後,正在侍候師父,大徒弟和二徒弟則在門外爭辯。忽然二徒弟氣沖沖地跑進來,對師父說:「某本經典裡面,佛陀講的這個道理,我認為應該這樣解釋,可是他(指大徒弟)不以為然,和我爭辯,師父您看我的解釋對不對?」師父聽了說:「你的解釋不錯。」二徒弟歡歡喜喜的跑出去了。不一會兒大徒弟跑進來說:「師父啊,他只是依文解義,沒有明白佛陀所講的真實義,我想解釋給他聽,可是他卻和我強辯,現在他說師父您也說他的解釋是對的。」老師父聽了大徒弟的解釋後,說:「你的解釋不錯。」
這一來小徒弟方面可有問題了。「師父,如果大師兄是對的話,那麼二師兄就是錯了;如果二師兄是對的,大師兄的解釋就應該不對。怎麼可以二師兄是對的,而大師兄也是對的呢?」老師父回過頭去看看小徒弟說:「你也對。」
各位,為什麼三個徒弟都認為自己是對,而別人是錯,可是這位老師父卻說他們都是對的呢?這個問題我留給各位自己去參了,謝謝各位。
一九九一年四月十四日講於紐約大覺寺
各位都知道「可以身相見如來不?」是《金剛經》中的一句經文。我這次想和各位討論的其實是一段經文,而這句經文則是這段經義的開端,所以我今天以這句經文作為題目。
在和各位研究這段經義之前,我想先和各位談一談我為什麼選擇這個題目的緣起?
一九九○年初,美國佛教會董事會決定組織台灣弘法訪問團,由顯明法師領隊。那時顯公吩咐,叫我和他要分頭赴各地演講,以擴大弘法範圍。消息傳出去之後,嘉義的香光寺經過慧炬雜誌社約我去嘉義演講一次。我素知香光寺是一所水準很高的比丘尼道場,就請教慧炬的主持人鄭振煌教授,以什麼講題為最合適。鄭教授打電話來,建議講《金剛經》,不過他說:悟空法師當時也在場,建議講西方極樂,因為香光寺是以淨土為宗。我覺得兩位大德都各有見地,都應該尊重,一時興起,就說:「好吧!我的題目是《金剛經》與西方極樂。」香光寺回一個傳真表示贊同。題目定出去了就得準備,我將淨土三經仔細的看了一遍,可是除經中有提到生西的條件之一是讀誦大乘經典外,很難將《金剛經》與西方極樂世界連得起來,又更何況大乘經典很多,何以單提《金剛經》呢?曾反覆研究,不知如何著手。
一天早上,在念《金剛經》的時候,念到「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得聞如是言說章句,生實信不?』佛告須菩提:『莫作是說。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聞是章句,乃至一念生淨信者,須菩提,如來悉知悉見,是諸眾生,得如是無量福德。』」念到這裡忽然靈機大動,唉!『阿彌陀經』中不是說:「不可以少善根、福德、因緣得生彼國」嗎?倘若我們能夠對佛在《金剛經》中所講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這個教導,能解釋得通,能生起實信,豈不是就是證明:我們過去已經在無量千萬佛所種了善根,已滿足了「無量福德」嗎?換句話說,已經具備了往生西方極樂世界的三個基本條件之二──善根與福德,我們只要再集中心力持名念佛及廣行善事,與阿彌陀佛的四十八悲願,力求相應,培植與阿彌陀佛的因緣,則三個條件都有可能即生完成,西方極樂世界保證可以往生,而且品位一定不會低,這豈不是一條很明顯的修行大道嗎?
今天想提出供各位參考的即是佛所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的前兩句。
「相」這個字在佛學中的意義很廣,我常覺得一般字典中的註解不夠完備。依我的淺見,凡是眼耳鼻舌身的感受,腦筋的思想、觀念、活動(包括夢境、幻景或定中的覺受)都叫相。《圓覺經》中解釋我、人、眾生、壽者四相,則完全是抽象的心態,已無形相可言。現在佛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則是說:凡人所感覺思維的一切一切,都是虛妄的。所以從淺的方面來講,凡是人以五官及現代科學儀器所覺察到的有形無形的宇宙萬象(相)以及思想家所剖析理解、宣揚的一切構想、理論(也是相),都是虛妄;從深的角度來講,只要心中存有一絲的觀念──甚至如我已開悟,我已解脫,乃至我已成佛的念頭,不論如何微細,也都是虛妄。定中見佛見光也是虛妄,與佛菩薩講話也是虛妄。
那麼究竟什麼叫做虛妄呢?
照字面來講,虛是不實,妄是不真。不實不真,不真實,非真實,稱為虛妄。
講到此處,必須特別指出一點,我現在和各位的談話,是人與人之間的談話,是以人的知識用人類的某一國語言文字來表達我們的意見,這裡邊就有一個先天的限制,可是我們又不能不用語言文字,所要緊的是不要「死」在語言文字裡,換句話說,各位要因指見月,不要把指頭就認為是月亮。
所以今天我不照字面的解釋來講,我想講幾個故事,《妙法蓮華經》中佛說「諸有智者,以譬喻得解」。也許各位從這些故事中,忽然心開意解,豈不是免了我許多囉嗦!
一、魔術
我先講一個有趣的經驗給各位聽:
幾年前,我家裡新添了一具微波電灶 Microwave Oven。有一天我和一位五歲的小孩子開玩笑。我將一小塊冰放在碟子裡,放進微波灶內,將電灶開上。我指著電灶問他:「這裡面是什麼呀?」他看一看說:「是塊冰。」我說:「不會錯吧?」他說:「不會。」過一會兒,我對他說:「我看不是。」他不信,說:「那麼是什麼呢?」我把電灶門一開,碟子裡都是水。我說:「你看,那裡是冰?」他看了一會兒,我又將灶門關上。他想了一想說:「哦!我知道了,媽媽說的,冰淇淋如果不快吃,會化成水的,這是水。」又等了一刻,再開灶門,碟子裡什麼也沒有了,我問:「水呢?」他還不懂水會蒸發成水蒸氣,只以為我在變魔術,儘瞪著大眼睛看著我。
各位,你們認為這是不是魔術?其實孩子是對的。我們因為習慣了,就不覺得它是魔術。你想,這一會兒是冰,一會兒變成水,一會兒又變成水蒸氣,看不見了,一直在變,這和幻化的魔術又有什麼不同呢?不過孩子認為是我在變魔術,其實這是自然界的魔術。
忽然這個孩子指著電灶的內壁對我說:「沈公公,您看,水都跑到這邊上來了!」原來水蒸氣又在灶壁上凝結成水。其實世界上的東西,都是這樣在變,有的我們的器官不易覺察!有的我們雖然知道,但是不願意去想它吧了!您說對不對?
二、美女
下面這個故事,相信好幾位已經聽過了,故事是:
在中國明朝的時候,有所謂的四傑(四位出名的詩人),其中的一位名叫祝枝山。祝枝山不但是有名的詩人,也是一位出名的喜歡看美女的風流才子。可是他的福報不夠,犯了極深度的近視眼,那時候並沒有像現在這樣方便,可以配一副合適的眼鏡經常戴在臉上。所以他平時看出去的東西,都是模模糊糊的,即使看到美女,也如霧中看花,連眉目都分不清楚,還談什麼賞美。那時候只有一種用透明玻璃磚所做的手提照鏡,叫做單照。用了單照,就可以大大的增加他的視力。所以祝枝山經常有一個單照帶在身邊。如果有人告訴他說有美女來了,他會興高釆烈的趕過去,拿起單照,細細的欣賞這位美女的臉貌,甚至當場題詩,所謂文人雅事。
祝枝山的夫人是當時出名的美女,常到祝枝山和他的詩友所組織的詩社來。
他的詩友們存心要開祝枝山的玩笑,特地做了一個和祝枝山所用一樣的單照,可是看出去的東西要比他所用的放大幾十倍。有一天,這些詩友們曉得祝夫人下午要來詩社參加一個集會,就趁祝枝山午睡的時候,偷偷的將他的單照換了一個。
祝夫人來了,有人就去告訴祝枝山,說有一位極漂亮的美女到詩社來找你,祝老聽了,就趕緊走去大廳,拿起單照,向那位美女的臉上一照,駭得大叫:「上當!上當!那裡是什麼美女,簡直是個大麻子!」各位大概早就猜想到了,為什麼祝枝山會駭得大叫。原來在放大幾十倍的單照下,祝夫人臉上的汗毛管都變成了麻子!
現在有一個很有趣的問題請教各位。在這詩社裡的詩友,有各種程度不同的近視眼,也有遠視眼,有的是散光眼,有的生白內障,也許還有的是色盲。各位都同意,祝枝山所看到的大麻子,霧中之花等絕對不是祝夫人的真臉相,可是這許多詩友及祝枝山用正常單照時所看到的祝夫人的,究竟是不是祝夫人的真臉相呢?或者有那一位看到的是她的真臉相呢?
三、佛菩薩
在《華嚴經》的入法界品中,有這麼一段記載:善財童子去參拜解脫長者。善財童子說明了他拜訪的目的:「我已發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但不知道應該怎樣修菩薩行?怎樣行菩薩道?請長者給我指點。」解脫長者說:「真是難得,您且看我的身上。」說完長者就入定,這種三昧叫「普攝一切佛剎無邊旋陀羅尼」,入了這種三昧,長者的身上就顯現出十方世界的一切諸佛及諸佛的無邊莊嚴道場,種種方便,種種說法,廣度眾生的種種勝事。善財童子就好像我們現在看電視或錄影帶一樣,在長者身上看到一幕一幕的妙景。忽然長者出定,這一切就都不見。解脫長者問:「您看到了嗎?」善財說:「長者慈悲,我不但清楚看到一切神變,而且也很清楚聽到諸佛說法,真是太好了!」解脫長者說:「可是,善財!諸佛如來可曾到這裡來?您及我又何嘗到十方世界去!」長者又說:「如果我要看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如來或其他世界的佛菩薩,也隨心之所念而可看到聽到,可是阿彌陀如來或其他諸佛菩薩又何曾到我處來,我也並沒有去。」《華嚴經》中有這麼一段長者的結論:
所以我知一切佛與我心悉皆如夢,知一切佛所有色相及我心悉皆如幻,所見諸佛,皆由自心。您問如何修菩薩行?修您的自心,即是修菩薩行。所以您要以善法扶助自心,應以法水潤澤自心,精進堅固自心,忍辱坦蕩自心。解脫長者共說了十種法門,他總結的指點是心若清淨,則您心即是佛心。
講到此處,如果各位已經心開意解,對「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生起淨信實信,則下面一段對您已沒什麼關係,聽了也沒有增加什麼,不聽也沒有減少些什麼。
如果心中尚不夠明朗,則下面幾點,也許會給您對虛妄這個名相的明確了知有一些幫助。
佛說的「虛妄」,並不是沒有。不但在人的觀念中,這一切相幾乎都是被認為真有實有的,而且虛妄的因,就會產生虛妄的果,而我們這個虛妄的身相,也會受虛妄的業所感的虛妄的報,所以千萬不要誤會「虛妄」是沒有,覺得人生一切都是空無所有,因而消極灰心或者不信因果,任性妄為,那就犯了大錯,這也是經中所說的著了斷滅相。
其次,佛說「虛妄」,不是說不好。譬如定中所見的諸佛色相、光明,都是好的瑞相,您做的功德好事,也都是好的,可是佛說這一切相皆是虛妄,為什麼這樣講呢?因為這一切相都是一直在變,如果一直在變,剎那生滅,那麼究竟那一剎那的相是真實的呢?
又譬如此刻有這許多人在此地,我敢擔保每個人看出來的沈家楨都不同,那麼究竟那一位看到的是真的沈某呢?
所以佛在結束《金剛經》的時候,說了四句偈:
一切有為法 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 應作如是觀
前三句即是「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的引申,用六種譬喻來引證。後一句是教我們日常修持的方法,就是對一切感受覺受,都要看透它表面的虛妄,而後它本具的體性,自會顯現。應作如是觀。願各位多自珍重,謝謝各位。
各位,我們人類因為將世上所有的一切,幾乎都認為是實有的,而且希望凡是自己所喜愛的都能永久存在,所以產生許多妄想,引起許多苦痛,因因果果,無有了期,佛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即是要破除我們這種錯覺,要我們認清楚這世上的一切一切,都是瞬刻剎那在變,並沒有真的存在,不要執以為實,因而受它的種種影響,也即是佛經中所說的「不要被它所轉」。所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是「剷除」。下面兩句「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則是「建立」,指出一條正確的途徑。
沒有前面的「剷除」,就不可能有後面的「建立」。不懂得「建立」而只是一味的「剷除」,容易走上「斷滅相」、「頑空」的歧途,也不能圓滿解脫。所以「剷除」與「建立」必須並重。這四句偈,頂好不要斷章取義。
「若見諸相非相」即是「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的肯定與體驗。換句話說,倘一個人能對他在日常生活中所感受到一切,包括他自己的肉體、思想(這些都叫做「相」),都能肯定地認識體會到,皆是瞬刻剎那在變,皆是虛妄不實。正好比人在臨死的一剎那方才明白,所有的權威、財富、夫妻子女、情愛仇恨,有那一樣能抓得住,帶得走呢?有那一樣是實有的呢?因此,能覺悟到這種種相都是「非相」。
現在,我想請各位做一個實驗,希望各位儘量答覆我的問題。
這個實驗是請您想像站在一座高山的頂上,面向晴朗的太空──什麼都沒有的晴朗的天空。
這個實驗的第一階段是請您憑您的想像,列舉出您的肉眼所能看到的任何東西。
有一位說:「我所看到的是青色的天。」不錯;有的說:「白雲點點。」很好;有的說:「我看見一隻鳥飛過。」很好;「我看見不但白雲,還有烏雲。」「我看見淺紅色的雲。」有一位住過 Hawaii 的朋友說:「我還看過五彩的虹。」有福報!「我看一群秋雁南飛。」有意思!「我看見閃電、下雨」、「飛機」、「氣球」還有很多。
很不錯。現在讓我們做實驗的第二階段,請各位用現代人的科學眼再想像您看到些什麼?下面是許多的答案:
我看到「空氣」、「氧氣」、「炭酸氣」、「水蒸氣」、「無線電波」、「TV電波」、「音波」、「超音波」、「各種不同周率的光波」、「紫外光線」、「紅內線、」「放射線」、還有「微生蟲」,還有數不清的「星球」、「星雲」。有的說:「還有肉眼看不到的人造衛星」。這廣大的虛空中的東西,簡直是說不盡!
很不錯!很不錯!現在再請各位用您們的智慧眼來觀察,可發現些什麼?
好久沒有人答覆,好像並不容易。忽然有一位說:「我看見佛菩薩!」又有人說:「天龍八部。」又有一位女同修低聲地說:「我看見新近去世的女兒!」又有人說:「我看見觀世音菩薩及五年前去朝拜的普陀山。」
很好,各位!現在讓我問您們一個問題,您們講了這許多,為什麼沒有人說看見虛空呢?為什麼沒有人說看見「能」 Energy 呢?
各位,不論您看的是肉眼、科學眼、或是智慧眼,您都盡力在想像一個對象,觀想一個什麼東西,是不是?
各位,這個對象即是「相」;您說「我看見」,您即著了相,並沒有「見諸相非相」。
有一位說:「我看見虛空了,這裡都是虛空。」有一位則大聲說:「我明白了!不論用肉眼、科學眼、或智慧眼,我所看到的都是能!」
很抱歉,這兩位同修,也還是沒有「見諸相非相!」經過這個實驗,我希望各位已經可以明白,凡是有能看(有我相),所看(有對象,即人相,眾生相),能聽,所聽等的都是著相,甚至看到空,看到能,也都是著相,都不是「見諸相非相」。
以上全是「剷除」,要掃除我們的錯覺及多世來的不正確的習氣。
下面是「建立」,先從什麼是「如來」講起。
「如來」在佛經中,有多種的意義。基本的觀念是「本性」。廣泛的講是一切萬法的本性,叫如來。如果對佛講,即是性德,所以佛被尊稱為「如來」。
照字面解釋,「如」是說明萬法的本性,原是空寂、不動、無生滅、無來去;而「來」是在人腦筋中,從這不動的本性中顯現出來的不可計數的相,不可計數的法。這無量無數的相及法都瞬刻不停的在變,造成在人心目中的宇宙萬法,以及喜怒哀樂。所以簡單的說,如來即是本性,「如」是體,「來」是用。如果對佛來講,即是佛的法身。因為這個道理是真理,所以如來也可以解釋為真理的代名詞。
《金剛經》中佛說:「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換句話說,倘一個人能不受世上種種的相(包括他自己的思想情緒)的干擾及影響,不被這種種相所轉,佛說「則見如來」。
這裡我想特別強調一點!各位,這句「則見如來」,千萬不要解釋為:「那末,這個人就看見萬福莊嚴的如來佛了。」為什麼我這樣說呢?因為如果這個人還有「萬福莊嚴」的覺受,還看見有佛的形相,就表示他有「能看」、「所看」,各位大概還記得我上面所講的,這個人如果有「能看」、「所看」,就沒有體悟到「諸相非相」,還沒有認識「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又如何能「則見如來」呢?
各位,「見諸相非相」並不是說沒有相,而是說您用肉眼、科學眼、智慧眼或其他的眼所見到的相,都是虛妄不實,不要被它所轉。譬如說,有一位不懂得游水的人,他從紐約搭船去倫敦看他正在熱戀中的女友,他對這位女友,已經到了夢寐求之,神魂顛倒的狀況。這天,當太陽將在大西洋海平線上下去的時候,他在船上忽然看見水中他的女友,正滿臉笑容的在向他招手,他什麼都不想的趕緊追蹤下去,各位,這個人如果不淹死,那才怪哩!
各位,「則見如來」,也不是說您看見如來,而是說:您如見諸相非相時,這如如不動的本性即整體顯現,所以這裡的「見」,應唸作「現」,是顯現的「現」。那時候已沒有任何相對的觀念,因為一切都是本性所顯的如幻景象,儘管有肉體,而沒有我的觀念,儘管有眾生,而沒有人的觀念;連時間空間的觀念也不再存在。用佛法中的另一種術語來表達,即是「證入空性」。
中國唐朝時代的惠能大師(禪宗尊為六祖,著有《六祖壇經》)在聽五祖講《金剛經》「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時,大澈大悟,知道一切萬法,不離自性,就對五祖說:
何期自性本自清淨
何期自性本不生滅
何期自性本自具足
何期自性本無動搖
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這幾句偈即是敘明本性(即自性)和宇宙間一切現象中的關係,而「何期自性能生萬法」,即是「則見如來」。
佛在《金剛經》中說:「如來所得法,此法無實無虛」。這句裡的「如來」是佛陀自稱,意思說,我從性德中悟證,所有宇宙間的一切,都是無實無虛。
因為宇宙間的一切都瞬刻在變,所以「無實」;
因為宇宙間的一切都是本性的顯現,都是本性,所以「無虛」。
因為「無實」,所以不要執著它,而生起妄想;
因為「無虛」,所以因果不昧,千萬不要忽略。
因為「無實」,所以要將世上的一切看淡,不要被它所轉;
因為「無虛」,所以要求好報,必須要種好因。不論升天成佛,如是因,如是果,纖毫不爽。
各位,這是「建立」,是佛陀所指出的一條正確途徑。
如果明白了「無實、無虛」,各位就不難解答佛對須菩提的問題:「可以身相見如來不?」或者你們所天天看到的我的身相,是不是就是法身如來?
因為「無實」,這個瞬刻在變的身相是虛妄的,不能說即是遍一切處,不生不滅的法身如來。所以答案應該是不可。
因為「無虛」,這「身相」即是法身如來(本性)的顯現,即是法身如來。所以答案應是可以。
也因此江味農居士在他的《金剛經講義》中,認為這句須菩提的答語,應該讀成:「不(讀弗)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著重「得」字)見如來。」「不可」是要剷除一般人(包括當時聽法的大比丘們)的執著佛相的習氣,而「以身相得見如來」則是建立自性生萬法,萬法即是自性(本性,如來)的真理。江居士自有他獨到的見解。
不過,我的淺見,也許在佛講《金剛經》的時候,須菩提──他是「解空第一」的大弟子,認為對當時的聽眾講「剷除」還比「建立」更重要,所以他的答覆「不也!世尊!不可以身相得見如來」是偏重在「無實」,要「剷除」一般人的習氣,也因此,他接下去說的是「何以故?如來所說身相,即非身相」。在《金剛經》的後面,佛還問了「可以三十二相見如來不?」須菩提的答覆也是偏重於「剷除」,而那時候須菩提顯已明白「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可是須菩提同時也明白,非得先有「剷除」,很難「建立」,因此還是著力於「剷除」,換句話說,對我們凡夫講,我們固然要明瞭「建立」的真理,但在日常生活中,還應著重於「剷除」的修法。
這是我的淺見,還希望各位多多指正。祝您們福慧雙修。
我這個題目原本很長,我想說的是:我們能不能將《金剛經》的教義應用在日常生活上。主持夏令營的同修,覺得這麼長的題目太囉唆,因此將它縮短為《金剛經日用》。好在能日用,每天都用,就達到了我想和各位研究的目的。題目短確比題目長醒目,所以我很稱讚這位同修的修改。
我從小就歡喜《金剛經》,也不明白是什麼緣故。記得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們的國文老師是一位前清秀才,講起課來,常常閉起眼睛,搖頭幌腦,表露出一種很陶醉的樣子。有一次國文考試,學生每人得做一篇作文,忘了是什麼題目。總而言之,我在作文中引用了《金剛經》中的一句「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沒有想到老師對那篇作文,大為稱讚,批了一個「甲」,而且在課堂上搖頭幌腦的念了出來,他的評語是「筆法老練」。其實,天曉得,我那時對「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根本不懂,不曉得是怎麼樣會將這句經文用了上去,也不曉得何以老師會這樣讚賞。可是《金剛經》第一次在我的日常生活中,卻給了我一種極大的鼓勵,使我對國文課,更是用功,不敢馬虎。
後來年紀漸漸大了,知識逐漸增多,可是《金剛經》對我的日常生活卻好像愈來愈是疏遠。「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的前面,還有兩句,也是佛說的,叫「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不知是什麼原因,這「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兩句,隨著我的年齡長大,在我心中逐漸佔了重要地位。什麼叫「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呢?就是說: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所見到,所聽到,甚至於所想到的一切一切,都不是真實的,都是虛而不實,妄而不真。可是這一來,不但《金剛經》和我的現實生活脫了節,而且在我心中引起了虛妄及真實的矛盾。
年紀愈大,現實生活對我的影響愈深。生病了,會覺得苦;跌傷了,會覺得痛;看見流血了,心裡會生害怕。慢慢的歡喜聽別人的稱讚及恭維,不歡喜聽別人的批評及責罵。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盡是在「爭取」,要這個,要那個,得到了高興,失掉了懊惱。虛妄不真的念頭早已拋到九霄雲外!
一九三八年,政府派我去德國,住在柏林。翌年的九月,德軍突然進兵波蘭,勢如破竹。第三天晚上,柏林有空襲警報。我在中國時對空襲警報已訓練有素,所以不慌不忙的抓了一條被單,走到指定的地下防空室去。那曉得一踏進門,可把我驚呆了。原來滿室的德國人,人人都戴上了防毒面具,唯有我,什麼防毒的東西都沒有。突然,第一個念頭湧上心頭:萬一毒氣彈來時,我將是唯一的枉死鬼!另一個念頭又飄過心頭:唉!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這些念頭,都只是在一剎那間就過去了。各位,我那時候真希望這一切都是虛妄,可是拉拉被單,擦擦眼睛,還不是真真實有,一點不假。我勉強擠坐到屋角的地上,心裡好像轉過很多真真假假、真我假我的問題,昏昏沉沉,一直到忽而看見室內的人差不多走完了方才驚覺。這時正是初秋天氣,走出防空室時,一陣涼風拂來,還不是仍在德國柏林,過著現實生活!
各位,現在我想問您們一個問題:今天,您們在紐約莊嚴寺,參加夏令營。此刻我們同在觀音殿上,您們面對著中間的七百多年前明朝時代造的五彩瓷觀音像,面對著一千多年前晚唐時代的古觀音像,我們在共同討論,您可覺得這一切都是虛妄的呢?可有那一位直覺地感覺這一切都是如幻如夢、虛妄不實呢?恐怕答案是沒有。每個人,相反地,都覺得這是真真實實,有這麼一所道場,有這兩尊慈悲莊嚴的觀世音菩薩像,有這許多同修共聚一堂,大家在參加夏令營,千真萬確,看得見,聽得清,抓得住,如果要說這是不真實的,是虛妄的,實在不容易接受。各位,您說對不對?
自從第一次看到《金剛經》到四年前居和如往生,我在佛桌上看到她念了十八年的《金剛經》本子,發願繼續替她念《金剛經》為止,正好六十年過去了。在這六十年中,我一直對《金剛經》只是一種說不出理由的仰慕,可是總覺得高不可攀,沒法和現實生活相契合。換句話說,沒法在現實生活中應用《金剛經》的經義。
自從一九八八年七月四日我開始每天至少念一遍《金剛經》後,有個念頭逐漸在我的心中滋長,這個念頭,即是如何可將《金剛經》的教義和我們的日常生活打成一片。而且更重要的是不唱高調,不是僅僅懂,還要使一般人能在日常生活中應用,不妨礙日常生活,而能使日常生活過得更豐富,更符合《金剛經》的教義。
各位,每天繼續不斷的功課,確有它不可思議的感應。在這過去的四年中,我自己認為有四次突破。可是現在想想,從前的所謂幾次突破,大都是理論上增進瞭解,而不是日常生活上的應用,用佛教的術語來講,只是知見上的深入,不是習氣上的突破。只有去年的一次給我的影響最大,我這次所以選這個題目,也是因為那一次的突破後,覺得應該盡快的介紹給各位同修。如果各位因此有所啟悟,我願將這功德迴向給令我得此突破的那位同修及法界一切眾生。
去年我在紐約大覺寺曾以「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淺談」為題作了一次講演,我引用了《金剛經》中佛陀自己講他在過去世中,有一次為殘暴的歌利王斬割肢體的故事。佛說我那時候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為什麼可以如此說呢?因為我在當時被節節支解時,如果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瞋恨。
我在引用這段經文後,說了這麼幾句話:「各位,請記住這句經文:『若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應生瞋恨。』反過來講,如果生氣懷恨,即是著了我、人、眾生、壽者四相。換句話說,生氣動火,就是極明顯也是最容易犯的我、人、眾生、壽者的形相。是什麼人在生氣呀?是我,這是我相。我相是四相的根,因為有我,方才有人、眾生、壽者。」
可是我在說這幾句的時候,很慚愧,實在還是依文解義,並沒有真真明白怎麼做才可以在日常生活中不著我相?
那天有一位應朋友相邀第一次來大覺寺的丁太太,聽完了演講之後,滿臉高興,向我連連道謝,我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客氣?
以後她差不多每個星期日都來大覺寺,看見我總是高高興興的稱謝讚美。有人對我講,這位丁太太是常常罵先生罵得出了名的,可是近來好像忽然變了。
有一天,她一早就在大覺寺,一看見我進門,就趕過來對我說:「今天早上我的先生忽然對我講:『近來你怎麼不罵我了?我心裡癢得怪怪的,只等著你來罵我!』」她說:「沈菩薩,這都是你教我的,真是感激不盡。」她那種出自內心的喜悅,突然觸動我的靈機,若有所悟,於是我也連連向她道謝,彼此道謝了好一回。
各位,我為什麼向她道謝呢?並不是禮貌上的客氣。這是我今天想要介紹給各位的要點,希望各位得到實益。
各位,從前我對《金剛經》中「不著我相」、「不住我相」的教義,都是看重在防禦壓制,重心放在「我」上。譬如說:說話的時候要盡量少用「我」字,不要太固執我個人的見解,不要偏重於肉體的享受等等,可是壓制來壓制去,還不是我相依然,苦無辦法。忽然看到丁太太活生生的表情、輕鬆的事實,她並沒有在「我」字上下功夫,也並不故意壓制,只是將她的習氣轉變了一下,而我相自然沖淡,這種現身說法,能不令我五體投地?
我細心研究,為什麼丁太太可達到的境界,我卻沒有達到?現在我先舉一個例子來說明我的答案,是否確當,還請各位指正。
譬如有一棵根盤極粗大而枝葉不多的大樹,這樹的根很深,盤絞地下,既廣且密,上面的枝葉雖然不多,但是這棵樹卻靠這些枝葉供給它日光空氣以生存滋長。
各位,如果有一隻啄木鳥在這大樹上啄洞,或者有地鼠在地下咬掉一些根,它們對這棵大樹的影響,和一個人拿刀將樹上一枝茂盛的枝葉斬掉,使大樹減少了很多賴以維持生命的日光空氣,是那個影響大啊?
那位朋友對我講:「丁太太是個出名的喜歡罵先生的人。」「常常罵丈夫」是她的習氣,已形成一種習慣,起心動念,常會形之於語言儀態;「出名」是說她本人已不以為怪,任意表露於外,為人覺察。這是說這一種習氣在她的日常生活中已佔了極大的比重,現在一下子去掉,等於將樹上一枝十分茂盛的枝葉斬斷。而我幾年來在「我」字上用功,「我」的範圍,既廣且雜,有如大樹的盤根,這樣的用功恰如啄木鳥啄木,地鼠咬根。所以,在「我」字上下功夫,勞而少功,而改變出名的習氣,卻事易而功倍。
一般人的習氣很多,而且自己不難覺察,也容易體會得出在滋長自己的「我見」「我相」。照我個人的經驗,我列舉若干,以供各位參考:自慢、自大、自讚、好勝、好吃、好賭、好色都是習氣;好和人爭論,歡喜批評人,歡喜受人恭維,不願接受別人的批評,好發脾氣也都是習氣;有嗜好、有怪僻、吸煙、喝酒、吸毒,更是明顯的習氣;好管閑事,撥弄是非,更是易造口業及傷陰德的習氣。這些習氣,都是我們這棵「我見」「我相」的大樹上茂盛的枝葉,這些習氣經常的以日光空氣滋養這棵所謂「我」的大樹,而這棵大樹正是我們生死輪迴一切苦痛的根源。
相信各位現在已經可以明白,為什麼丁太太能迅速的減輕煩惱?而我這啄木鳥、地鼠式的想破除我相,雖然已經下了不少功夫,還遠不及她?
現在我們回過頭來再研究《金剛經》中佛說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上面我已經提到,「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逐漸在心中佔了重要地位,可是好多年來,我總覺得這個觀念對人類沒有好處。我的疑問是:如果大家都覺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虛妄不真,沒有永久性的存在和價值,那麼人為什麼要努力、要奮鬥、要爭取上進呢?不但生活變成了沒有意義,而且人類也不會有進步。
在一九八九年大約念了一年的《金剛經》後,有一天,在念《金剛經》的開始時,忽然心裡提出一個問題。《金剛經》在開始時:「一時,佛在舍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我忽然自己問自己,佛陀不是已澈底明白了之後,還是和常人一樣過著衣持缽、入城乞食的生活?而且每天不辭辛勞,盡心盡力,教導這許多弟子呢?四十九年可不是一個短的時間!佛為什麼在大澈大悟之後,仍過著和平常人一樣的生活,而且積極不懈的說法度生?
各位,我曾對各位講,我在過去的四年中因每天誦念及研究《金剛經》,我自己認為有四次的突破。同時我承認這幾次的突破,大都是理論上、知見上的深入,至於如何方能應用在日常生活中,和日常生活相契合,則尚待繼續努力。那天讀《金剛經》,自己提出為什麼佛在大澈大悟後仍過著和常人一樣的生活的問題,是我第二次的突破。
那天,我突然發現,我的問題不在「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的問題是沒有將接下去佛說的兩句「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連起來一同思維或觀想。因此,我一直將重心放在「虛妄」、「不真實」、空無所有的「空」上,這種消極的心理狀態,和我現實生活中的積極個性發生了矛盾衝突。
這次的突破,不但明白必須將此四句連在一起,不能斷章取義,而且在理論上統一了「虛妄」和「真實」的矛盾。
為使各位更容易明白我的思路,我想先講一講我對瞭解「則見如來」的意義的過程,這是一個重要關鍵。而後談一談這次突破前與突破後思想上的區別。
各位,要真真得到佛法的受用,一定要您自己親身體悟,所以聞了要思,思了要修,我今天貢獻給各位的,只能說是一個引子。
我在年輕的時候,常聽人講,如來即是佛,是佛的一種名號。所以初讀《金剛經》的時候,我把「則見如來」解釋成「就看見佛了」。後來看大德們的註解及懂得一些梵文之後,方才曉得這種解釋並不確當。
「如來」是印度梵文 Tathagata 的中文譯名。Tatha 是清淨不動的本性。中國古代的譯經大德找不出一個中國字可以完全和Tatha的意義相同,很善巧的選用了一個「如」字,所以這清淨不動本性也叫真如。Agata 是來去的來。所以,「如來」的意義是說佛從清淨不動的真如本性中所顯現出來的一切功德,將這名詞用來代表佛的性德,所以也可以用這個名詞來稱呼佛。
這樣一來,意義就完全不同了。「則見如來」並不是用肉眼看見佛,而是顯現清淨不動的真如本性。所以,這個「則見如來」的「見」字,讀作「現」,其意義也是顯現的現。
什麼叫做清淨不動呢?《心經》中的「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即是清淨不動的描寫。換句話說,在清淨不動的本性中,沒有相對比較或對待的觀念。
因此,「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是說:我們在日常生活中所感覺到的一切相對比較的物質和觀念,都是虛妄的;但如果我們了悟了這一切都是虛妄,不加執著,我們的清淨不動的真如本性,即時顯現;這清淨不動的本性是不生不滅、不來不去、恆久長在的,如果用人的言語來表達,它是真實的。所以,這四句要一氣呵成。
有了理論上的建立,各位就不難看出我在突破前和突破後的區別。
簡單的講,在突破前我心中是充滿著虛妄和真實的矛盾,突破後,是虛妄與真實的統一。
在突破前,虛妄和真實是對立的。是虛妄即非真實,是真實即非虛妄。在突破後,瞭解「虛妄」「真實」都是人定的名詞。虛妄即是真實,因為萬法(虛妄)都是本性(真實)的顯現;真實即是虛妄,因為自性(真實)能生萬法(虛妄)。
在突破前,以「我」為中心,以「希望」為心的形態。如果我生病,我有不如意事,我不歡喜這些,我的心就希望這些都是虛妄;如果我得意,我滿意,我歡喜這些,我的心就產生貪戀,而希望這些都是真實。
在突破後,仍以「我」為中心。如果我生病,我有不如意事,我不歡喜這些,我明白這些都是我清淨不動的本性中顯現出來的因因果果,所以都是真實的,我一切承當。在佛法的術語中,就叫忍辱。如果我得意、我滿意,我歡喜這些,我明白這一切也都是我清淨不動的本性中顯現出來的因因果果,它們是不真實的,虛妄的,我不再貪戀。在佛法的術語中,就叫持戒。
我不再煩心這是虛妄呢?還是真實呢?我只依照佛在《金剛經》中所說的「如所教住」。住什麼「所教」呢?「應無所住行於布施」。「應無所住」在佛法的術語中,就是智慧或般若,「行於布施」即是修福。
各位,我這第二次的突破,還只能說是在理論上的深入,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應用自如?還在嘗試中,自知所差尚遠,也不及前半篇向各位介紹的轉變習氣來得切實可行。總之,我和各位一樣,雖都已經上了渡生死大海的船,但還在學習如何划船,還在摸索方向。幾次的突破,只能說方向正確了一些,划船的技術純熟了一些,但尚待努力精進,還希望各位多多給我指導啟發。
最後,希望各位此次參加夏令營,能法喜充滿,身體健康,並將學習的心得,盡量介紹給其他有情,願大家同證菩提!謝謝各位。
一九九二年七月四日講於紐約莊嚴寺夏令營
我從前做船生意,對船很有緣分,因此對《金剛經》中佛說的「如筏喻者」,特別感到有興趣,今天想先以「如筏喻者」作為引子。
「如筏喻者」是以划船渡大海為譬喻。筏或者船是譬喻佛法,渡大海是譬喻從輪迴生死到解脫成佛的過程。輪迴生死譬喻此岸,解脫成佛乃稱彼岸,此大海茫茫,非有船不得渡。
在座的各位,都和佛法有緣,因此可以說都已經是上了船的人。上了船的人應該說已有希望到彼岸,可是世上也有很多人上了船之後,又改變主意,跳回此岸。有的船老是在此岸港口不離開,有的船雖已划到海中,但不知划向何方,有的船則老是在兜圈子。我很盼望大家不但已上了船,而且知道彼岸的方向,正在朝這個方向一直划去。
世上已上船的人,如果已經剃度出家的,我們稱之為出家人;如果並未剃度出家的,我們稱之為在家人。因此,我今天這個題目中的在家人,並不是指世上所有未剃度出家的人,而是指已有緣接觸佛法、已有緣找到一條船、已有緣上了船、已有緣握槳在手、已有緣在划船、或者已有緣認清方向,正在朝這個方向划船前進的這些在家人,正好比如各位。應該如何修行最是有效?如何修行最不浪費時間?是我想和各位討論的題目。
我十六歲有緣接觸佛法,可以說上了一條小船,六十幾年中划划停停,有時候兜圈子,甚至於倒退。近年來,雖然自己覺得好像比較能用得上勁,方向也似乎看準了些,但究竟已離此岸多遠,實在不敢講;會不會又划回此岸,也不敢講。所可說的,我是一個十足的在家人,從來沒有出過家,凡在家人所有的妻子、子女、貪瞋癡疑慢我都有。雖然現在已逐漸減少,譬如說妻子已先走了,瞋也比從前減少,六十餘年中多少有一些領會,有一些在酸甜苦辣中提煉出來的經驗,深深感覺到修行的不容易,而在家人修行似乎障礙更多。今天之所以選這個題目,也是因為覺得在家人修行實在不易,覺得我這多年中得到的一點經驗,應該貢獻出來,以供各位同修作參考或是借鏡。拋磚引玉。還希望各位不吝指教。
修行這個名詞,原有廣義狹義之分。今天這個題目是專指在家人的修行,所以是廣義的包括了修人天福報的十善道,換句話說,是有相布施及無相布施都包括在內;而布施也包括了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簡稱之,也可以說是指修一切善法。
在家人要想修行,只有靠自己,要自己訂出一套可行的功課,這是我六十年來所體會出來的最重要經驗。
出家人過的是寺廟生活,有做功課的殿,有莊儼的佛菩薩像時時看著,有一定的時間共同做功課——早課、晚課及參加各種法會,還有師父師長的督促指導及師兄師弟的互相鼓勵。我們在家人沒有這種福報,而且在家人的環境也遠比出家人亂而雜,上事父母、下養子女,不但謀生的負擔重,外境的引誘也多,特別是在美國的中國年輕父母,想到將來子女讀大學的費用,每每覺得壓力很重。因此,在家人要修行,實在不容易,不但錯了方向沒有人糾正您,也極容易感到疲厭,生退心。所以,在家人修行,頂重要的是要嚴格管理自己,訂出一套可行的功課。我願意再強調一次,這是我六十年中體會出來的最重要經驗。
怎樣定您自己的功課呢?當然每個人不會相同。我也訂過不少不同的功課,試驗過好幾種法門,我目前的結論共有四點,想貢獻給各位。
第一點,要決心起早,自己訂一早課。晚上訂的功課,極容易因一天工作的疲勞或者因為有晚間的應酬而鬆懈或放棄。唯有早上提早至少半小時起床,在早餐以前,訂出半小時的功課,這時間最為有用,也不容易受打擾,可以持久。譬如說每天早上唸一遍《金剛經》,或者多少遍「大悲咒」,或者一遍《阿彌陀經》及一千聲佛號,或者唸多少遍六字大明咒,或者練習四念住,或者修習止觀禪定,看您對那種修法最能相應,都可以,但一經訂後,三、五年內不要變更。
第二點,要設法一年至少參加一次嚴肅的佛七、禪七或其他修持,不要短過七天。我一生中感覺到跟張澄基教授有三次連續三個星期的修靜最為得力。在參加期間一定要禁語,能守八關齋戒最好。禁語要真真連續七天,並不是上堂禁語,回到宿舍又和人閑談,這樣的中斷,對修持毫無用處,毫不得力。所以,最好什麼事都不管,在這七天中,將身心完全放在修行上。各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您就抽出七天,將您身心內的一切污染,澈底清除一次,對您一定有好處。
第三點,要細心認識自己。先問一問自己,您活了這麼多年,有沒有認識您自己是怎麼樣的一個人?這是在家人修行中的一個重要關鍵。如果您對自己沒有瞭解,不知道自己嗜好、長處及弱點,不了解自己的個性,很可能盲修瞎練,浪費時間,甚至於走入邪途。
怎樣去認識您自己呢?先從大處著手,細心體會一下您自己的個性。不要去想這種個性是好呢?還是壞?也不要聽別人這麼說,就以為您是如此,而是要坦白找出您自己的個性是那種典型。下面二個例子是比較偏向於極端的例子,您的個性可能介乎兩者之間,不過也可以找出傾向。
第一種典型——你是不是常有不安全感?常常為自己著想,將自己的利害看得很重?因為要保護自己,所以怕和人接交,怕找麻煩,也因此不喜歡幫人?所謂獨善其身,個性趨向孤獨。這是一種個性的典型。
另一種典型——您對自己的事、自己的利害看得很淡,不十分關心,卻喜歡幫別人的忙,喜歡替別人著想,有極強的同情心,有仗義打抱不平的胸懷,不計自己的利害,有時會弄得焦頭爛額,不以為苦。為人慷慨好朋友,雖然有時也會答應了人做不到,反而被人罵。這又是一種個性的典型。
自己細心的觀察一下,您是近乎那一種典型。
各位,這兩種典型都不壞。您只要自己認清楚了您是近乎那一種典型,運用發揮您的長處,避去您的缺點,一樣可以成功。我的所謂成功,是指走上修行的菩提大道。
如果您自己觀察下來,您是近乎第一種典型的人,我建議您先從修學原始佛教人手。四念住是一帖對症良藥。如果您對於研讀中國古文的經典沒有問題,四聖諦、八正道等哲理及教法,都是好的,應該細心研究。倘若宿根深厚,一樣可以得果。《金剛經》中說:「須陀洹名為入流,而無所入,不入色聲香味觸法,是名須陀洹。」須陀洹是修學原始佛教達到的初果。不入色聲香味觸法,即是不受外境的影響。第一種典型的人,比較容易修到不受外境的影響,也比第二種典型的人所接觸的外境簡單,因此容易修到初果的境界。
如果您自己觀察下來,您是近乎第二種典型的人,我建議您讀一讀《華嚴經》中的善財童子五十三參,將您的心胸放大。學大乘佛法,頂要緊的是沖淡我相。
而擴大心胸是破我相的基礎。第二種典型的人已具有大乘根器,再將心胸放大,則人我之分趨淡,分別計較減輕,自然能迅速走上菩提大道。
至於認識您自己的弱點,是貪心重呢?是瞋心重呢?是疑心重呢?或是自慢驕傲?唯有自己坦白承認您的幻軀有那些弱點,方能設法避免,方能自己提醒,不走上造惡業的因緣,這是想要修行的在家人須時時警惕的重要步驟。
第四點,要儘量將您的生活和修行打成一片。這初聽好像並不容易,其實並不難,養成習慣之後,效用很大。因為我們所討論的是在家人的修行,所以最可能和日常生活打成一片的是布施。其要訣是將布施的念頭常常放在心上,留心抓住機會。要記住凡是影響人們愈廣愈大愈久的機會,其作用,也就是功德福報也愈大。
我們都已經是上了船的人,應該知道布施並不只是捐錢。布施有法施、財施、無畏施,範圍很廣。讓我簡單的和各位談一談:
使人增加智慧,教人有用的智識(如做老師),供養法師(使法師能安心將佛法智慧傳給大眾),助印佛書,贈送及流通佛書,都是法施。像我們的李祖鵠居士,二十年如一日,經他的手送出去的佛書,相信已超過一百萬本。最近翁仁明居士開了一所維摩詰書屋,大規模的贈送及流通佛書,自己常常到書屋去照料。他們二位都是將生活與法施打成一片的好例子。
財施也包括了物質。有的宗教,規定教徒要將每個月收入的百分之幾捐給教堂,佛教中一般來講,都沒有這種硬性規定。其實,這種每月得捐若干的辦法,也有它的好處,至少可以每個月提醒您一聲。假定您能自己規定,我每個月一定捐幾塊錢給某一個寺廟或某一種義舉,久而久之,您就養成財施與日常生活打成一片的習慣。至於隨時隨地助人之急,不論多少,都是財施,都是善因,必得善報。
無畏施更是在日常生活中隨時隨地可修的法門。一位善盡其職的護士或警察,即是減除人們恐怖的好例子。無畏施也包括了不要造成對方的恐怖。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跟著母親去紹興鄉間一家替我們看管祖墳的人家,偶然間看到一件事,使我留下一個始終磨滅不了的印象。這個人家的主婦為了要請我們吃飯,去殺一隻雞。我正好看到那隻母雞拼命在前面逃,這位主婦拿著一把菜刀在後面追,後面還有幾隻小雞在吱吱呀呀的叫。這天在餐桌上我看了雞肉,實在吃不下去!這即是無畏施的反面,世界上的這種情形,或比這更慘的場面不知有多少。要天下太平,要都市中殺盜的罪犯消除,看上去並不容易!因為有這共業的惡因,必然會生共業的惡果。如果我們能隨時隨地自己注意無畏施,也能勸人阻止人不殺不害,這就是在日常生活中的好修行。
現在我將上面的四點再歸納一下,這是各位可以自己訂的功課:
一、要訂立一個可行的早課。
二、一年至少要認真參加一次七天或以上的修行法會。
三、要隨時檢討認識自己。
四、要在日常生活中實行修行,隨時抓住機會。
因為在家人修行要靠自己,別人幫不了您多少忙,所以健康對您十分重要。近年來,美國社會已經由醫治疾病逐漸進步為預防疾病,這是一個好現象。希望各位同修對這一方面的新知識,儘量接受。您身體健康,住世久長,修行、種福、積功德的機會也就增加,非常重要。
我自己近年來有三種警惕及一個目標,也想貢獻給各位參考及討論:一、不要以為一定有明天。二、不要批評。三、不要為煩惱所轉。並以福慧雙修為目標。
各位,我這句話並不是危言聳聽。幾年前,顯公法師等六個人坐一輛我的車子,由一位居培誠先生開車。我坐在司機後面窗邊的座位上。當車在 Sprain Brook 高速公路上馳行時,右方同一方向開的一輛車,突然繞過我們的車前,撞在我車的左方。那時我正睡著,只覺車身一震,「碰」的一大聲,驚醒睜眼看時,只見那輛撞我們的車正好一個跟斗翻了出去,我們的車也馬上停止。後來方才知道那輛車正好撞在我們的車前後門中間的鋼骨上,這是這輛車最堅固的一點,所以那輛車被彈了出去。各位請想一想,如果那輛車是撞在鋼骨的前方,即撞進前門,居君不死即傷;如果稍向後、撞進後門,我不死即傷,這真是差之毫釐的事。如果撞在後車門上,今天我就不可能和各位相聚!
在現代的高速度社會中,一個人隨時可以死亡的例子,真是舉不勝舉。相信各位親自遇到的經驗也一定很多。所以,我這一個警惕——不要以為一定有明天,並不是故意恐嚇各位。
常聽見做母親的會說:「啊呀!我是很想修行呀,可是孩子還這麼小,家裡的事情又忙得喘不過氣來,那裡有時間修行呢!等孩子們都成人了,我那時就可以安心修行哩!」各位,在座的年輕母親很多,不知有沒有生起過這種念頭?我可以告訴各位的,有一位母親十多年前曾這樣說過,可是她現在正忙著替女兒照料外孫!
也常聽見在做事的朋友講:我很歡喜學佛啊,可是現在每天上班,事情實在太多,不如等我退休之後,一定可以專心修行了。也有人說:現在那裡有時間修行,現在得盡力賺錢,不然等退休之後,連生活都沒有保障,還談什麼修行。
各位,我和我的妻子和如都曾有過這種念頭。記得有一次我們討論到這個問題時,和如曾問我一句話,改變了我們的觀念。她說:「您知道您能活到幾歲?」我說:「這件事可沒有人能知道呀!」她說:「那麼算盤不能打得這樣如意呀!」各位,您們覺得怎樣?六十年來,我親眼看到不能等到孩子成人或等到退休就先走的,已有好幾位了!
去年年底,我參加了顯公法師在大覺寺主持的佛七,令我回憶起十七年前我在大覺寺第一次參加佛七的情景,不覺生起極大的感慨。因為在這短短的十七年中,共同參加第一次佛七的在家佛友,竟沒有一人在此次重見。就我記憶所及,其中已有七位先後去世!如果這種事實還不能使我們相信無常的真理,實在可以說沈迷得太可怕了!
所以,以為一定有明天,等明天再修的觀念,是在家人修行的大忌。
我所講的批評是包括了批評事及批評人。
不批評並不是說不辨是非,在您沒有證入本性或空性之前,應該要辨別是非,應該對是非有所取捨。我的不要批評的警惕,一是要慎重三思,不要輕易批評;二是減少造惡業的可能。各位,我們得自己承認,我們的智慧實在不夠,也沒有天眼通,看不到一件事今後的影響如何,因此批評很容易有錯誤,或者有所偏,不夠公正。錯誤、有偏或不公正的批評,害人害事,就會造成惡業,而最易犯的是口業。
各位,喜歡批評人是我見我相強烈的明顯表現,是成佛的極大障礙,也是我們在家人極易犯的毛病。其實天下很少有絕對的壞人,任何人都有他的長處及短處,重視一個人的長處,幫助他發展及發揮他潛伏著的長處,是真真善於教人用人的人。批評往往會增加自己的煩惱和我慢。
也有人講,我是為他好,所以批評他。也有人講,沒有批評就沒有進步。民主國家,就靠老百姓可以公開批評,以防止作威作福的弊病。這些話都有它的道理。我所警惕的不批評是不要輕易任性的批評,須知道批評也會使人生反感,錯誤冤枉的批評更容易傷陰德。
各位,煩惱並不可怕,所怕的是為它所轉及由它所引起的業障。怨憎、灰心、退心都是由煩惱所引起,也即是為煩惱所轉而產生的後果。
記得中國對日本抗戰的時候,我從德國回來,在中國昆明負責電話廠的製造部門,趕造軍用電話機,上面逼得很緊。我那時才二十八歲,督促著員工日夜加班,根本沒有休息,還要跑空襲警報,也沒有星期日或假期。可是後方昆明的工業條件極差,什麼工具都沒法補充,往往有因為缺少一件器材而不能製成成品的現象。近半年的工作,真可謂心力交瘁。有一天黃廠長到我工場來,說我們還有近一千架的軍用電話機沒有交貨,重慶又有電報來催。我聽了黃廠長的話,一聲不響。他走了之後,我馬上回家。寫了一對辭職信,叫妻子和如送去給黃廠長。和如看著我,也一聲不響。兩個人都流了淚。那天晚上兩個人幾乎沒有說話,和如知道我十分煩惱。第二天惲總經理及黃廠長同來我家中看我,半軟半硬的叫我將辭職信收回。各位,毫無疑問,我那天是生了煩惱,而且為煩惱所轉,因為我怨了黃廠長,我自己認為已經賣命到這種程度,而他還要來催逼我,因此灰心不幹。後來想想,實在慚愧。我那時既沒有想到軍用電話機對抗戰的重要,也沒有顧慮到失業之後在昆明將怎樣,和如及我兩人的父母都在淪陷中的上海;更沒有體會到黃廠長受到重慶的壓力,而他卻不能像我這樣年少氣盛,一氣就辭職不管!各位,後果可能如此,這就是為煩惱所轉。
我們在修行的過程中,也常常會有這種情形,覺得已經學了很久一段時候,可是還不得要領,因而生起煩惱,為煩惱所轉而灰心、退心、中斷。像這樣的修行,極難有所成就,結果是浪費許多寶貴的時間,到頭來還是沒有把握,隨著業報流轉。
因此,為煩惱所轉是我們修行的大忌。各位,煩惱不必怕,它會自生自滅。一感覺有煩惱時,馬上想什麼是這個煩惱可能引起的後果呀?是怨呢?是恨呢?是灰心呢?還是放棄呢?這些後果乃是我們的大患,因為它們會像癌細胞一樣擴大,果又變因,因又生果。煩惱已經早就過去了,可是這些後果會造成無窮的業障!所以,各位,我這第三點不要為煩惱所轉,是在家人修行的一個重要點,盼望各位細心體會。
現在是我的總結論,即在家人修行要福慧雙修。福慧雙修各位都很知道,其實用不著我多講。我所想貢獻給各位的,祇是我自己的一些經驗。我以往的幾十年中,雖也零零星星的讀過一些佛書,做過一些善事,其中也有可以算是修福的,也有可以算是修慧的,但並無一定的目標、標準或做法,祇是隨緣做做而已。所以,幾十年中我划的這條小船,可以說儘是遊盪於大海之中,沒有確定的方向,也沒有上勁得力的划。近三年來,因為研究了《金剛經》,對佛所講的「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而行布施」頗能相應,遂將這句經文作為我修福修慧的指針。
各位,「應無所住」是修慧,「而行布施」是修福。「應無所住而行布施」連起來,就成為不住相的修福修慧,是無相功德。
什麼叫做「應無所住而行布施」呢?我舉一個例:
在《地藏菩薩本願經》中,佛說「若未來世,有諸國王、宰輔大臣、大長者、大剎利、大婆羅門等,遇先佛塔廟,或見經像,毀壞破落,乃能發心修補,是國王等或自營辦,或勸他人,乃至百千人等布施結緣,是國王等百千生中常為轉輪王身,如是他人同布施者,百千生中常為小國王身。」各位,請想一想,百千生中常為轉輪王身,百千生中常為小國王身,這福報大不大?這就叫做人天福報。像各位現在贊助莊嚴寺造大佛像,修復千年破舊的古觀音像,都是這種人天福報。可是,人天福報,大是很大,還是有限的,為什麼有限呢?因為您有所住,住在那裡呢?住在您是為自己求福,對象狹隘,所以福報有限,這就叫做有相布施,還不是「應無所住而行布施」。
佛在《地藏經》中接下去又說:「更能於塔廟前發迴向心,如是國王乃及諸人,盡成佛道,以此果報,無量無邊。」發迴向心,即是將此功德迥向法界一切眾生,你本來要迴向的自己、父母、子女或一切其他人,都已包括在內。各位,法界無邊,眾生無量,所以您這迴向的對象,也是無量無邊,這就變成心無所住。如是布施,才是「應無所住而行布施」,福德也就像經中所說,無量無邊,終成佛道。
所以,各位,我們在家人修福慧,只要記住一個最要緊的口訣——隨時抓住機會,儘量布施,任何好事,都將功德迴向法界一切眾生。
各位同修,我今天所講的,比較嚴格,有些人或者會覺得難以做到,特別是歡喜早上多睡一會的朋友。不過我所講的,句句出自真心誠意。各位,如是因,如是果,是千真萬確的,不經一番寒澈骨,那得梅花撲鼻香!希望各位不要聽過就算了,要能真真得到益處,這是我衷心所祈望的。
今天是清明法會,依照中國的傳統美德,清明節是紀念和追憶已故的親屬及祖先。我想各位一定同意,趁這個機緣,讓我們一起來發願。願我們今天所做的一切功德,都迴向給歷世的親屬,願他們離苦得樂,早生淨土。
對於今天這個題目,首先我有三點說明:
第一點:今天想講的「苦、空、無我」,並不含有消極、悲觀、逃避的意義,各位聽完了之後,請自我品評,也許會同意我的說法。
第二點:題中所謂三個修行的階段,並不是真的有階段之分,而是為解釋方便起見,假定有三個階段。實際上,各位可以體會到,修行心態更變的過程,是一以貫之的,並沒有硬性的劃分。
第三點:我沒有出家經驗,所講的是以在家人修行為主,出家修行可能不同。
「苦」如果講得更清楚一點,應該說是「知苦」。知苦實在是任何人發心修行的先導。本師釋迦牟尼佛示現出生在這個世界,也是因為體會到人有生、老、病、死的苦而離開王宮,尋求離苦解脫的方法。苦行了六年,最後徹底覺悟樂苦兩極端都非解脫之道,完成悲智具足圓滿,尊稱為佛,樹立了「知苦」是修行得解脫的榜樣,為後世千千萬萬人所仰慕,為我們的模範。
所以一個人如果能夠知道苦,才不是苦,他是應該值得恭喜和慶幸的。
一個人不知道苦,那才真是苦,往往會後悔莫及。年輕的時候,身體強壯,儘貪口味上的刺激,酒、肉、煙、咖啡、濃茶,毫不顧忌,一旦發現胃出血,照X光說是胃潰瘍、胃癌,趕緊停止喝酒,可惜已經遲了。這裡不過是舉一個例子,如果舉一反三,這類日常生活中的悲劇,真是道不勝道!
佛法中概括的說,苦有八類: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現在我提出幾項,想問各位:
在座的可有人沒有過病苦?出生以來,沒有生過病,或不以為病為苦的,請舉手。(無人舉手)
在座的可有人沒有過和親人別離的痛苦?這包括了生別或死離。沒有過這種痛苦回憶的,請舉手。(無人舉手)
在座的可有人並不覺得有老的痛苦?今天在座的年輕人很多,我想不如將問題反過來問。在座的倘有人已經感受到有老的苦痛的,請舉手。(幾乎都舉手)
哎!我沒想到有這許多同修已感覺到有老的痛苦!
接著我想再問一個問題,在座的可有人有「求不得」的苦?求不得的意義廣泛得很。例如,小孩跳躍著跑進房來,伸手向媽媽討糖吃,媽媽說:「NO!」小孩嘟起了嘴,眼淚汪汪地慢慢走開,這是求不得的苦;失業了,找事做,東碰釘子,西遭冷眼,這也是求不得苦;家中老小四口,靠救濟金不夠,眼見孩子們日漸瘦弱,心中儘是難過,但苦無辦法,這也是常見的求不得苦。這些求不得的苦還是合理的苦,至於情場失戀,賭場輸錢,官場失意,商場虧本,則更可以使人傾家喪身,這種求不得苦,往往是貪心愈重,苦痛愈大。自古以來,不分中外,這類例子,真是舉不勝舉。
各位在座的同修可能有人會說:「我是凡求皆得,從沒有求不得苦。」從沒有求不得的苦的,請舉手。(無人舉手)
現在我想請問各位一個問題:「您到大覺寺來,為的是什麼?您們求神拜佛,誦經唸咒,為的是什麼?您們修淨土、參禪、學密又都是為什麼?」說是好奇吧,在最初接觸佛法的時候,也許有些好奇的成份在內,可是這種成份不會持久。所以極大多數的人之所以學佛,都是因為明白了人生有痛苦,而想求離苦解脫的方法。聽人說,佛法會教您這種離苦解脫的方法,所以您來信佛教,發心修行。到大覺寺來也是為了要多瞭解一些佛法的內容,多懂一些修行的方法,您說對不對?
所以「知苦」而後發心,要尋求滅苦的方法,有了方法,您再依照這方法去學習、去精進,我們就稱為「修行」。知苦、發心、修行三部曲,為方便解釋起見,作為第一階段,而苦是這一階段的前導,是主因。
所以我說:知苦的人是值得被恭喜慶幸的。
等到佛法接觸稍稍多了,有一種新的觀念會在您的心中慢慢滋長,這種觀念用中國的文字來表達,叫做「空」。這種觀念是說一切的一切榮華富貴,到頭來都是一場空,什麼也帶不走,那麼人辛辛苦苦,究竟為的是什麼呢?說是為了子孫,一個人兩眼一閉,子孫的好壞,是否還能照顧得到呢?說是留芳後世,可是後世人稱讚您,您還聽得見嗎?這種思想給人帶來一種灰心、消極、失去意義的苦痛。各位,這種「空」不是佛所講的「空」,而是不夠瞭解佛所講空的意義而誤解的「空」。這還是苦,並沒有脫離我所講的第一個階段,不過比前面所講的苦,更深了一層而已。
各位可曾注意,我們前面所講的知苦、發心、修行,都有一個共同的中心。是誰知苦?是誰發心?是誰修行?答案是「是我知道人生有苦,是我發心,是我想修行,是我在修行」對不對?所以在這第一階段中,「我」的觀念,實在是一切的中心。一切的體會、思想、行動,可以說都以「我」為出發點。
因此在第一階段中有兩個重點:一是知「苦」,二是有「我」。
那麼什麼是我今天要講的「空」呢?
禪宗的六祖慧能在他開悟的時候,說了這麼兩句偈:
何期自性本自清淨 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聽懂了這兩句,就進入了我今天要講的「空」,也就是修行中的第二個階段。「自性」即是「本性」。「何期」,是本來沒有想到,現在忽然明白了的驚嘆詞。明白了什麼呢?明白了原來我們的本性本來是清清淨淨的。而什麼是清清淨淨呢?即是「本不生滅,本自具足,本無動搖」。最後一句是說,可是我們眼耳鼻舌身意所感覺到的一切的一切,包括物質及思想,即所謂萬法,卻又都是在這清淨不動的本性中顯現出來,您說奇怪不奇怪?所以六祖慧能不禁驚嘆!
我想舉兩個例子,都是我們幾乎每天都會遇到,已不足為怪,不去仔細研究的現象,希望因此可以增強我們對自性清淨,卻能生萬法的真理的瞭解。
各位,如果在一處極熱鬧的場所,譬如聯合國大樓吧,看到一面極大的鏡子,這鏡子裡面一天到晚顯現出各式各樣的人形,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黑色的、白色的、黃色的、阿拉伯人、非洲人、中國人、印度人,又穿著各色各樣的服裝,無奇不有。可是這些影像是不是在鏡子之外呢?不是。是不是在鏡子之內呢?也不可能。這些影像,此去彼來,有沒有影響或改變這面鏡子呢?一點也沒有。
各位,這面鏡子本來是一片清淨,可是能顯出萬萬千千的影像,雖然顯出萬萬千千的影像,可是鏡子本身並沒有增加什麼,也沒有減少什麼,也不會動搖,也沒有改變。如果沒有東西在它的前面,它還是一面清淨的鏡子,您仔細想一想,這種現象奇怪不奇怪?
各位有沒有念過《楞嚴經》中觀世音菩薩講的耳根圓通?您如曾在紐約莊嚴寺住過,您便會體會到觀世音菩薩所講的「聞性」,在清晨二、三點鐘的時候,一覺醒來,耳邊是一片清淨。可是即在這一片清淨的聞性中(即是聽覺),忽然生起風吹落葉的聲音,是這麼遙遠,好像來自另外一個世界;又忽然生起小鳥的歌聲,繼而蟲鳴,於是聽到遠遠傳來鐘聲,心中就生起原來法師們已在上早殿了。這一天您倘能細心體會,您會發覺,在您的原本一片清淨的聞性中,會出現各種各樣的音調,有柔和聲,有暴噪聲,有令您煩惱的聲音,也有令您興奮的聲音,無奇不有,細細分析,真可謂五花八門,此起彼落。可是雖然出現這無數無量的音聲,您的聞性又何嘗增加了什麼,又何嘗減少了什麼,又何嘗動搖?又何嘗有所改變?當您深夜再一心觀靜時,還不是仍舊一片清淨。您仔細想一想,奇怪不奇怪呢?
各位,您看我們能不能仿照六祖慧能的偈子,也來一套:
何期鏡面本自清淨 何期鏡面能顯萬象
何期聞性本自清淨 何期聞性能現萬聲
各位聽了覺得怎麼樣?我看到有人在笑。
各位,日月星宿,地球萬物,所以能遊行於虛空之中,是因為虛空是空的,對不對?
如果鏡面上塗了一層顏色,將鏡面遮住了,是不是還可能顯出萬像呢?不可能。
如果聞性中先有了某種聲音,如聾子只聽到嗡嗡之聲,是不是還可能出現其他各種聲音,也不可能。
所以鏡面必須本自清淨,才能顯出萬象;聞性必須本自清淨,才能出現萬聲。
同樣的理由,自性(我們的本性)也必須本自清淨(空),方才能生萬法。
這個道理在佛法中稱為「性空」。
至於萬法怎麼會生起的呢?它並不是自己忽而生起的。在鏡子的例子中,因為有人走過這鏡子的前面,鏡中才會顯現出這個人的形象,所以「人的走過」是「鏡中顯人影」的因緣;在聞性的例子中,因為法師打鐘,所以聞性中顯出鐘聲,因此撞鐘是聞性中出現鐘聲的因緣。在佛法中就稱為「緣起」。
性空、緣起是本師釋迦牟尼佛在大覺大悟時所證到的道理,學佛的人對這個真理必須徹底瞭解,才不會走上岐路。懂了性空緣起,就走上了我所假定的修行第二階段。
在這個階段中,您會逐漸走上成佛之道。各位,請重視「逐漸」這兩個字,修行急不出來,千萬不要操之過急。操之過急,往往會加強「我見」,反生障礙。譬如帆船航行於大海,只要看準方向,隨順風向水流,繼續不斷的航行,自有到達目的地的一日,操之過急,反有覆舟淹死的危險。
那麼什麼是我們修行的方向呢?就是在第二階段中的「性空緣起」。
既然我們的本性是空,一切都在本性中顯現,則宇宙萬像、人生一切都不離本性,如影像之在鏡中,如聲音之在聞性,一切都是同體,這種認識,如能日久薰習,漸漸的,人我分別之心會淡,心胸會擴大,會隨時體會到別人的困難和痛苦,生起協助的心,進而達到佛法中的所謂同體大悲,效法觀音,千處祈求千處應。並且因為心胸寬大,易和「我當滅度一切眾生」的大願相應。
既然一切都是緣起,則知緣聚乃生,緣散乃滅,一切在不停的變化中,沒有永久存在實有的個體,因此對佛在《金剛經》中所說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則見如來」生起信心,漸漸沖淡執著之心,懂得貪戀的愚癡,而引發不住相的大智,能廣修六度萬行,若無其事;且能進而效法普賢菩薩的大行,不倦不厭,不以為苦。
大悲、大願、大智,大行在佛法中就叫「菩薩行」。菩薩行應是我們修行方向目標,也應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的指南針。
各位,這並不是說,我們明瞭了緣起性空,就馬上能達到大悲、大願、大智、大行的境界,現在也許還差得很遠。可是這正像一位小學裡的學生,他是以進大學讀博士為志趣為目標一樣。有了指南針,有了一定的方向,您就可以向這個方向前進,時時以這個方向檢討警愓自己,看看是否錯了方向,這正和大海行舟,有了衛星嚮導一樣。各位,這是我所想講的修行的第二階段,無以名之,名之曰空。
這個階段,可能很長,但依此方針修行,您會自己體會到:逐漸的對苦而不覺其為苦,生起勞而無怨的心情;逐漸的對人對物愈來愈重視,生起勇於助人救物的心態。我相我見日漸消淡。
所以在修行的第二階段,雖仍有苦,能不以為苦;雖仍有我,但能人我並重,致力利人。
各位,我在第一階段中所講的「知苦」,可以說都是我親身體會到的經驗。其中以一九三七年日本侵略中國開始,這數十年中的「親別離」苦為最明顯,病苦及求不得苦次之,老苦又次之。雖然我曉得我所受的苦,和一般真正受大苦的人比起來,差得很遠很遠,但是這些小苦已足使我發心要學佛法。所以今天第一階段所講的可以說都是實際的體驗,其中有很多都是各位也親身經驗到的。
第二階段所講的,則個人的經驗、觀察及理解都有。以我目前的修行情形而論,應該說理論遠多於實際的經驗,日常生活中還很少能和性空緣起的道理相應,大悲、大願、大智、大行的菩薩行,則還衹是可望而不可及,差一大段,尚待努力精進,自己雖常自警愓,更希望各位同修隨時多加策勵勗勉,因為對您們講,也是積福做功德。至於第三修行階段的「無我」,則可以說完全是從經典及大德們的講解著述或身教中濃縮而成的核心思想,還只是一個更遙遠的目標,可是已明白這個目標是十分重要,因為一個人「我相、我見執著程度的深淺」,實在即代表了這個人修行程度的高下。
「無我」簡單的說,即是《金剛經》中一再提到的「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無法相、無非法相以及無我見」等的總代表名詞。「無我」也即是「無我、法」,即是「無我、無法」,我及法都不執著。
為什麼「無我」或「無我、法」十分重要呢?我想引用《金剛經》中佛說的兩句話「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是菩薩」。這兩句話很有意思,這是說如果一個人被別人恭維稱為菩薩,可是他對我相、法相還是有執著,不能四通八達,一無障礙,這個人還不能被稱為菩薩,他還沒有資格是菩薩。
那麼究竟怎樣才是「無我」呢?各位,因為我還沒有通達無我,所以袛能就我所瞭解的,提出兩點。供各位參考,希望各位指正。
第一,「無我」並不是沒有「我」,或將「我」毀滅。如果這樣去體會,就完全錯了,那就是取了「斷滅相」。「我」仍舊一樣的有,那麼如何去體會「無我」呢?下面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希望各位細心體會,不要一笑了之放過。
一九九三年三月中莊嚴寺的方丈明光法師在紐約莊嚴寺主持一個禪七。七天之中,氣氛嚴肅,香板高舉,大家對師父都極尊敬,連碰也不敢碰一碰,止靜跑香,都很循規蹈距,進行得很好。在圓滿的那一天,明光法師叫大家都到觀音殿門口去拍團體照。殿在有十六級高的石階上,石階及地上因連續幾天下雪都積滿了雪,一片白色,著實美麗。大家站在殿門石階頂上,拍好了照。忽然明光法師以宏亮的聲音說:「大家都到雪地上去玩雪。」一聲甫了,只見他帶頭從石階堆滿的雪上,竟縱身滑了下去,參加禪七的男男女女,還有圓滿日來找父母的十幾個孩子,都大呼大叫的紛紛跟著滑下。一到雪地,只見法師拿起一團小雪,突然拋向一個小孩的頭上,這一來,「雪戰」展開,先是明光法師與小孩們互擲雪球,不一刻參加禪七的男女居士亦紛紛加入「戰團」,互擲雪球,只見觀音殿前雪球來去飛舞,極為壯觀,而法師中「彈」最多,黃衫上點點白雪,也有人在搶拍鏡頭,我們這位方丈和尚,滿不為怪,若無其事,活像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和大家「打」成一片!
現在我想唸一段《金剛經》的經文「爾時,世尊食時,著衣持缽,入舍衛大城乞食,於其城中,次第乞已,還至本處,飯食訖,收衣缽,洗足已,敷座而坐。」
各位聽了這位現代方丈和尚禪七後的一舉一動,和《金剛經》中所記載佛的日常生活,可覺得有異曲同工之處?我個人則像須菩提那樣,心中生起「希有!方丈!」的念頭,為什麼呢?請各位參一參。
第二,「無我」並不是逃避、消極、不負責任、或什麼都不做。相反的,「無我」應該是奮不顧身、更積極、勇於負責、忘我、盡心盡力的做一切於人有益的善事、善法而沒有名聞權勢之想,這才是「無我」。各位,請細心想一想,逃避、消極、不負責,或什麼都不做為的是什麼呀?還不是為了我,因為我怕麻煩,想少辛苦,怕人批評,這一切都以我為中心,怎麼能稱為「無我」呢?
如果有一些些「我」的觀念在心中,各位,釋迦牟尼佛在行菩薩道時,又怎麼能捨身救虎呢?如果有稍微的「我」的觀念在心中,他又怎能在被歌利王節節支解時而不生瞋恨呢?有人說:「這兩個例子太難了,我們怎麼能做到呢?」不錯。各位,這並不是您得如法泡製,而是希望您明白這種「無我」的精神,在您對於性空緣起有了根基,您自然而然的會照這個方向前進,這是我想貢獻各位在修行第三階段的重點,希望和各位共勉。
佛在《金剛經》中有這麼幾句話,我想用來作為今天的結論。佛說「以無我、無人、無眾生、無壽者修一切善法,則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須菩提,所言善法者,如來說非善法,是名善法」。各位,這就是無我、法,能夠如是通達,如來說名真是菩薩。
苦的觀念已漸漸消滅,我的觀念亦日漸沖淡,終於達到無我、無法,諸法無我,而廣修一切善法。祝各位早日圓滿福慧雙修功德,超越這三個階段,亦無階段可超。謝謝各位。
一九九三年四月四日講於紐約大覺寺
相信凡是接觸過佛法的人,都知道「因果」這個名詞,也都知道「善因會生善果,惡因會結惡果」。但是,「因」如何「生果」?要多久才結成果?「因」是不是一定會結成「果」?一樣的「因」會不會生出不同的「果」?這許多自然界複雜的現象,要完全瞭解清楚,可也不是頂容易。
今天我想趁這個機會和各位先將「因果」搞清楚,因果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有了這個基礎,然後再來研究忍辱。
各位大概都已經知道,有一尊一人多高的千年古觀音像最近降臨莊嚴寺。這尊古觀音像,不知道是那一個年代,從他的故鄉中國大陸,被人搬運到海外來,而且一定經過了許多的兵災磨難,因為他被一位歐洲的丹麥人運到紐約的美國雕刻家 PAUL RUDIN 的家時,已是一堆支離破碎的形像。這位丹麥人留下了他進出口公司的電話及住址,請 RUDIN 估價修理。據 MR.RUDIN 講,他接下來之後,才知道這是一件和西方藝術品完全不同的東方古代雕刻人像。他那時才二十九歲,自己知道經驗不夠,也缺乏參考資料,所以想請丹麥人將這堆東西取回去。可是幾次根據他留下來的電話及住址,都無法找到這位丹麥人,也從此不見他再來。這位年青的藝術家只好將這堆支離破碎的身體和手足擱置在他家的小閣樓。這樣一等,竟等了六十三年。
六十三年過去了,一直到一九九一年的十一月,他知道附近有一所東方人的莊嚴寺,正在塑造一尊大佛像,MR.RUDIN 以九十二歲的高齡,扶著手杖,和八十七歲的夫人同來參觀。這是他初次來莊嚴寺,看了陳教授剛塑成的大佛頭部,嘆為觀止。回去後,即將那尊古佛的照片寄來,並表示願意出讓,我們去函同意。可是他病了,次年(一九九二年)一月逝世,遺言夫人將此尊古佛像捐贈莊嚴寺。他說:「我將這座東方的古代藝術品,保管了六十多年,雖然自己不能修復,但是現在已經找到了能修復古佛的人,及應該是這尊佛安身的場所,我心中很高興,我任務已了,可以走了。」
各位,現在我請問各位一個問題:
以觀世音菩薩的廣大神通之力,為什麼這尊木雕觀音像,要在閣樓中等上六十三年之久,才再被修復,繼續受人供養,來度我們這些眾生呢?
「因為六十三年之後,緣才具足成熟。」──(聽眾答)
您們說得很對。現在我們引進了一個新名詞,叫做「緣」。而且我們看到,「因」要有「緣」才能結成「果」。在這尊觀音像的例子中,什麼是「因」呢?
丹麥人將一堆支離破碎的人像,送到 RUDIN 家中是「因」。
什麼是「果」呢?
陳教授將這尊晚唐時代的古觀音像修復,供在莊嚴寺是「果」。
什麼是「緣」呢?
如果缺了它,就不能結出如是的「果」的是「緣」。現在讓我們來看看,那些是這尊古觀音像例子中重要的「緣」?
很明顯的,如果 MR.RUDIN 沒有活到九十二歲已早去世了,這個因就不可能結出現在的果。仔細想一想,只差了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可以說是千鈞一髮!
如果 MR.RUDIN 不到莊嚴寺來看大佛像的塑造;或者來得太早,只要早五天,大佛頭尚未塑成;或者看了不滿意陳教授的手藝,他就不會起「付托有人」的觀念,這個因也就不可能結出現在的果。
如果在閣樓中雖然已經等了五十年,但是,如果沒有中國人來興建莊嚴寺;或者雖然有寺,但是沒有建大佛,也沒有像陳長庚這樣的第一流雕刻藝術家,那麼即使 MR.RUDIN 看中這個場所,我們恐怕也不敢接受這堆支離破碎的木塊而結出現在的果。
如果陳教授不從中國大陸到美國來探親;或者沒有六四事件,他照原定計劃在一九九○年就回去了,這個因也不可能結出現在的果。雖然也許有另一位藝術家來替代陳長庚教授的角色,不過他所修復出的觀音像,不可能是現在各位所看到的果。
經過這樣分析之後,各位可以看到這些緣都是何等的微妙,都是差不得一點。更何況這裡面還有許多同修捐款的緣;很多同修提供參考資料的緣;找到眼珠的緣;找到手臂的木料的緣;如是如是,眾緣聚合,這個因,等了六十三年,才結出現在這個燦爛莊嚴慈悲的果!各位,您們應該相信自己的福報,相信自己是何等的幸運,您說對不對?
從這個古觀音像的例子中,我們得到兩個結論:
(一)「因」要有足夠的「緣」,才能成熟結果,並沒有一定多久的時間。
(二)「因」可以因不同的「緣」,而結出不同的「果」。
各位,這兩個結論十分重要,因為有這兩個結論,您才有可能使過去世的惡因遲遲不成熟,而使善因先行成熟;也可以使過去世的惡因原本可能結的果,予以改變;或者將過去世的善因,結出更美滿的果。您說:「不可能吧!」我說:「這是可能的。」
讓我來引用《金剛經》中佛說的一段經文:「須菩提,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讀誦此經,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現在我將這段經文的意義,以過去世、現在世、未來世的三世情況來分析,各位請看,此人他在──
(一)過去世:(甲)有極重的惡因,造了應墮地獄、餓鬼、畜生三惡道的惡因。(乙)一定也有善因,否則他不可能今世還在人道,而且得聞《金剛經》,並且能受持讀誦。
(二)現在世:(甲)他受持讀誦《金剛經》。受持讀通並不是隨便唸唸,「受持」不但要明白瞭解經義,而且要堅信不疑。所以這位善男子或善女人,他一定是位持戒修福的人,否則在現在這個時代,他不可能對《金剛經》的經義,生起信心。且能精進,時時讀誦。(乙)為人輕賤,可以分狹義和廣義來說,以狹義簡單的講,即是被人侮辱、誹謗、惡意批評、謠言破壞名譽等。廣義的說,凡受到一切困擾不如意事、痛苦、破財、拂逆的事都可以包括在內。總之,此人在現在世是忍受了被人侮辱或拂逆的遭遇,並沒有對對方有所反擊,所以為人輕賤已是事實,因此佛說「以今世人輕賤故」。
(三)未來世:(甲)先世的極重惡因已經消滅。(乙)當得成無上正等正覺的果,即能成佛。
現在讓我將以上的分析再總結一下,歸納成下面幾點:
(一)這個人過去造了極重的惡因,但也有得聞《金剛經》的善因。這些因都在等待足夠的緣,才能成熟結果。
(二)今世他持戒修福,因而受持讀誦《金剛經》,努力於培植善因的緣,不做助長惡因的緣,因此善因迅速成熟,而應墮惡道的惡因,則因為緣不具足,不能結出墮三惡道的果。
(三)可是他還是有些助長惡因的緣,所以這些應該墮惡道的因,已顯露出一點將要成熟的現象,所以被人輕賤,幸而他已能持戒修福,受持讀誦《金剛經》。所以經中說「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以今世人輕賤故」,是說,他雖受人侮辱、訕謗,或雖然有破財、生病等困擾,可是他能安心忍受,不起怨恨心,不起瞋怒心,不起報復心。換句話說,他能不生起可以助長惡因的緣,因此他過去世種下極重的惡因,沒法滋長成熟。
(四)而且他因受持讀誦《金剛經》,深信實相,所謂「心若空時罪亦亡」,我相已淡,那過去世的極重惡因,結成一點「為人輕賤」的小果,也就此消滅。不但如此,而且奠定了未來成佛的基礎。
講到這裡,各位同修大概已經明白,我為什麼要講前面這麼一大段。
因為佛所舉的這個「為人輕賤」的例子,正是我們所要研究的「忍辱」裡的「辱」。而這位善男子或善女人,能不起怨恨心、瞋怒心、報復心即是「忍」。所以「忍」即是避免造助長惡因的緣。
各位,佛的這個例子,不但加強了我們前面的兩個結論:(一)「因」要有足夠的「緣」,方能成熟而結「果」,及(二)「因」可以因不同的緣,結出不同的「果」,而且強調了「緣」的重要性。因為「受持讀誦《金剛經》」是滋長一切善因的緣,「不起瞋恨報復之心」是避免助長一切惡因的緣,於是善因迅速成熟,智慧日益增長,而惡因則遲遲無法成熟,終於結個小果,就此消滅。
有了上面對因、緣、果的相互關係的瞭解後,現在我們進一步來研究,什麼是佛法中的「忍辱」。
為解釋方便起見,我將忍辱分為四種層次。
為了容易記得起見,我將第一層次叫做「強迫忍辱」。
強迫忍辱的意義是,實在忍無可忍,但又不得不忍,否則只有死路一條。在中國不幸的文革時代,這類例子不勝枚舉。不知多少人遭遇到所謂的亂戴高帽子的罪名,種種難以忍受的侮辱,種種無所不用其極的虐待,可是被害的人若一反抗,不是被殺,即是自殺。這種忍辱是表面上的強迫忍辱,而其內心,往往是十分的怨恨瞋怒,只是不敢發作而已!各位,可悲的是這種強迫的忍辱,會造成極大的助長惡因的緣。又因為害他的這批搞文革的人,也種了極重的惡因,於是造成怨怨相報,無有了期。
從因果的觀點來看,強迫忍辱是最危險也是最悲哀的境遇。
第二層次,我名之為「勉強忍辱」。一般人通常都在這個層次之中。所謂「勉強忍辱」,就是說,在普通的情況下,並不忍辱。若有受人侮辱的情形,即使是極小的事情,也會引起反感的破口相罵,甚至於動手記恨。只有在特種情況下才忍辱,譬如,在上司面前,不得不低聲下氣;或想要做成這筆生意時,總得忍一口氣;或者在不好意思的場合下,就噤著嘴不響,而心裡還在嘰哩咕嚕的,這種都是勉強忍辱。勉強忍辱還是在造成助長惡因的緣!而可嘆的是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連勉強忍辱都不多,往往是任性地發脾氣,有時一件芝麻小事也可以弄得拍桌破口大罵,可以造成滋長惡因的重要助緣!
第三層次,我叫它為「明理忍辱」。這一層次是明白了因、緣、果的關係和道理之後,知道要忍辱;明白了如果不忍,將會造成助長惡因的緣的道理而忍辱;明白了忍辱表面上看來是吃虧,而實際上是對自己大有好處的道理而忍辱。這樣的忍辱,不但不會造成助長惡因的緣,而且可以做到將侮您的人當作善知識看,當作恩人看,由此更建立了滋長善因的緣。所以佛經裡說「忍有無量功德」。各位,明理忍辱頂要緊的一點是,並非只是外表上的忍,而內心的明理,內心自發的忍受,懷恨瞋怒的心不生起的忍。從明理忍辱再進一層,即達到我想介紹給各位同修的最高目標──第四層次。
這一層次,本無可名,姑且稱為「無相忍辱」。這是根據《金剛經》中,佛說他前生被歌利王解割身體時,他沒有瞋恨,因為他已沒有我、人、眾生、壽者四相,所以名為無相忍辱。各位,什麼是無相忍辱呢?要忍辱而自己沒有「在忍辱」的觀念,要忍而「不自覺為要忍」,要根本心中「沒有我在被辱」,也「沒有我在忍辱」的觀念,這才叫無相忍辱。沒有四相,本性如如,自然談不到造助長惡因的緣,這是我們學佛的應該建立的理想。這也叫做「忍辱波羅密多」。
各位,我們誰也沒法知道,從無始以來,所造的無數惡業,無數善業,究竟有多少留藏在我們的八識田中。這些善惡的種子,都在等待有足夠的緣來使之成熟。如果我們希望善因先成,惡因能遲遲或頂好永遠不要成熟,很明顯的,今世我們最應該努力的,就是做能滋長善因的緣,而不要造助長惡因的緣。若希望善因快快成熟,多多成熟,就得隨時隨地,抓住機會,儘量做各種可以滋潤一切善因的緣,而儘量避免做可以助長惡因的緣。
忍辱只不過是許多機會中的一種。在我們日常生活中,起心動念,都在造緣,若處之得當,則成善緣;若處之不當,便成惡緣。是善是惡,往往是差之毫厘,卻失之千里。而什麼是滋長善因的緣呢?什麼又是助長惡因的緣呢?這就不是三言兩語所能說得周全的,這要各位在日常生活中時時自己去體驗。做為今天的結束語,概括的講,我可以引用佛經中常提到的貪、瞋、癡、慢、疑,都是助長惡因的緣;戒、定、慧、六度、十善道則是滋潤善因的緣。願和各位同修常常互相警惕勉勵,共同走上消除惡因,成熟善因的正路。謝謝各位。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六日講於紐約大覺寺
各位同修,一九八五年我到中國大陸去,在普陀山的觀音道場打了一個佛七,迴向給歷世的祖先。有一天,在船上聽到有一群人在低聲談話。「你今天許了願沒有?」那人答:「有呀!我每次都是求觀世音萻薩的。」「您怎麼發願呢?」「我願觀世音菩薩保佑我這批貨平安到達。」「靈不靈呢?」「從前我不求觀世音菩薩的時候,貨常被沒收。」那個人說了之後,東張西望了一下,看看沒人注意,他又說:「這次如果平安,我總得還願了。」問的人說:「你難道許了願,都不曾還?」「我太忙了,不過這次一定去還?」
各位一定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這種發願,不是我今天所要講的佛法中的所謂「願」。這只是一種希求,在佛法中應該說是「欲」,是貪的一種。
當佛法自印度傳入中國的時候,翻譯經典的大德們,對選擇字眼是煞費苦心。「願」與「欲」在中國文字中原是相通的。《辭海》中的註解,即是「願者欲也」。可是佛法中的發願並不是要助長一個人的貪欲,而是一種虔誠決心要種善因、造善緣,期得善果的表露。所謂善果,是要逐漸的減輕乃至消除虛妄的我相、我見、法相及非法相,而證佛果。
我相、我見極不容易減輕乃至消除,因此在我們的修行過程中,不必怕有一個「我」的存在,更不應該有錯誤的觀念,說要將「我」消滅,而可採用一種善巧的方法,即是將「眾生」的觀念,來逐漸替代「我」的觀念。譬如說,各位中有人希望長命百歲,當你轉到這「願我長壽」的念頭時,立即也想到「願一切眾生都壽命無量」。這就是阿彌陀佛在未成佛之前,是法藏比丘時所發的四十八大願之一。法藏比丘的願是:「我作佛時,我剎中人,壽命皆無央數劫,無有能計知其數者,不得是願,終不作佛。」
因此今天我想和各位研究討論的是佛法中所重視的誓願。「願」為「行」的前導,也是「行」的方向,而「行」是願的實踐。沒有願的行,可能變成漫無目標的修行,不知所終。沒有行的願,頂多只能做到望梅止渴,而身體仍沒有得到一滴水份。所以願與行必須相輔並進、必須並重,才能產生力量,這種力量可以叫它是願力,也可以叫它是感應。
今天時間不多,我想提出兩點,供各位參考,也許拋磚引玉,各位同修因此更有所啟發,得大受用。
第一點是:虔誠的願,可以感應很快,不必等到滿願。
第二點是:願要發得大,愈大則感應也愈快愈大。
關於第一點,我想以兩個例子來說明。一個是取自《了凡四訓》,一個是我自身的經驗體會。
各位大概都知道有《了凡四訓》這本書,這裡有白話註解的本子贈閱。袁了凡先生是中國明朝人,做過相當大的官,這本《了凡四訓》原是他將自己的經驗和心得,彙集起來,分為四類教訓,寫給他兒子的。可是這本書的內容,極合做人的實用,所以數百年來,流傳極廣。
袁了凡先生原名學海,本來是學醫的,因為先後遇到了兩個人,改變了他一生的境遇。第一位孔老先生,命相專家。孔先生說他的命不應該學醫,應該讀書做官。並算出他那一年應中縣考,得第十四名,府考是第七十一名,一直算到他入京考科舉,得第三名,可是沒有考上舉人、進士,而後被派去四川做官。但說做滿三年,應即告退回鄉,因為他只有五十三歲的壽命,將於八月十四日丑時壽終正寢,並且命中沒有兒子。
奇怪的是,袁學海自棄醫、讀書,應考之後,所有縣考、府考等的年分及考中名次,和孔先生算的完全一樣,絲毫不差,這不能不使袁先生佩服得五體投地,但也因此逐漸的令他心灰意懶,因為一切都已前定,非他所得更變,況且壽命不長,又無子孫,前途渺茫,所以感覺生命缺乏意義。於京城中入貢後(即全國會考被錄取)回來,到南京棲霞山和一位雲谷禪師,對坐三日三夜,不曾閉眼。
雲谷禪師即是袁學海遇到的第二位長者,改變了他的整個人生觀及生命。雲谷見他對坐三日夜而不起妄念,怪而問之。袁先生據實以告:因他的命運,已被孔先生完全算定,生死榮辱都有定數,且此生已來日無多,又無兒子,即使要生妄想,也想不出什麼妄想了!
雲谷聽了大笑:「我觀你三日夜不起妄想,以為你是個豪傑,原來你只是一個凡夫。」於是雲谷禪師給他一番很肯切的開示:
三世因果,絲毫不差,命數是有的。但是算命只能算一個人的過去。今世所造的因,所得的果,在命數中算不出來。普通的人,因為今世的因並不極大,所以命運的改變雖有之,不很顯著。可是,大惡的人或大善的人,今世所造的因,足以影響他的命運。你聽了孔先生的命數,就消極地放棄了今生造善因改變命運的機會,甘心受命運的支配,豈不是一個十足的凡夫!袁學海深為感動,乃拜而請教。
雲谷禪師問他:「你自審能中舉人否?」袁想了很久,說:「不能。中舉人的人往往都是有福德的,而我這生毫無福德可言。」又問:「你自審能有兒子否?」袁也答不能,「水清者常難養魚,而我過分的偏愛清潔。和氣能育萬物,而我又常容易發怒。」,袁說了好幾個理由。於是雲谷禪師叫他在佛前痛自發露懺悔。袁先生於是在佛前立下誓願,誓行善事三千件,求能中舉人,以答謝祖先之恩,並將他學海的名字改為了凡。
次年,袁了凡去禮部考科舉,照孔先生的命算,他應以第三名錄取,可是他考了第一名,這是第一次孔先生算的命竟不全準;而這年的秋天,袁了凡中了舉人,就完全和孔先生所算的命不同了。
在《了凡四訓》中有兩段特別值得我們的注意,都是袁了凡自己講的:
一、自在佛前懺悔、誓願行三千件善事之後,我就常覺得有神明在暗中督察,因此戰戰兢兢對任何事都勤奮努力,一改往日懈怠隨便的習氣;
二、自發誓願後,雖然第二年即中舉人,可是三千件善事,卻並不容易,一直到十一年後方才滿願。而且自己檢點,過失還是很多。其中最大的是看見有善事可做而遲疑不決;或心想為善,而口上常犯過失,得罪於人。
這裡我得到一個重要的結論:袁了凡的佛前發露懺悔,並不僅是一種儀式,而是深心的至誠懺悔,有痛哭流涕的感覺,以這樣的誠心為基礎而生起的願,力量極大,所以雖然他三千件善事的願,要在十一年後方才滿願,可是第二年就中舉人,達到了他的心願,這就叫願力無邊。
第二個我想舉的例,是五年前的七月四日,內子居和如往生那天清晨,在八個小時握著她的手念阿彌陀佛後,心中是一片的空虛,好像失去了一件無價之寶,也像是一個迷路的小孩,不知前途依靠何在?就這樣的走進了家中的佛堂,而第一眼看到的即是佛桌上和如每晨念的《金剛經》的本子,一顆心就抓住了這本經本,發了一個要替和如每晨繼續念《金剛經》的願。到今天已整整五年,尚未有一日間斷。現在回想起來,發那個願時的心境,確可算得是清淨虔誠。此願不知何日了!也沒有一定的迴向對象,但感應已經很是顯著,不但我個人因此有了一個精進修行的中心,即以那本《金剛經的研究》小冊而論,現在已有六地的善知識分別出資刊行,包括中國大陸,增訂版有的已是第四版,本數已有幾萬本,譯文已有俄羅斯文,越南文,相信一定有人因此得益。各位同修!請體會一下我那時發願的心情,確乎可說是無相無私,至誠全心,並沒有任何貪圖,所以至誠的願,其力量實在不可思議,否則決不可能有這樣的善果。
各位同修,現在我們來研究一下第二點,「願要發得大,愈大則感應也愈快愈大。」首先,我想要求各位,在想願要發得大的時候,就只要想:「願要發得大。」不要去想「這樣的大願如何還呢?」也不要去想:「我是不是在空口講大話啊?」更要忘了我上面所講的「感應會愈快愈大。」就只是至誠的發大願,以願為中心,不作其他的想。所謂感應愈快愈大,是自然的因果現象。你愈不去想它,感應就愈快愈大,愈去想它,就愈著相。
《金剛經》開宗明義,須菩提所問的問題:發了心的善男信女,應該如何安住其心?降伏其心啊?簡單的說,就等於是我們常常想問的:我想學佛,但是應該如何修行啊?
佛在經中兩次說明,要想學佛的,就得發大願,「我應滅度一切眾生。」眾生應廣義的講,是眾緣和合而生的一切有情、無情的物質、情感,都叫眾生。「滅度」是煩惱生死的解脫消滅。各位想一想,「應滅度一切眾生」是要將宇宙間的一切有情無情的煩惱生死統統消除。各位,我們要想消除一個人的一點點煩惱,都尚且不容易,這樣的大願,佛是不是叫我們在空口說大話呢?當然不是。佛在《金剛經》中強調:「如來是真語者、實語者、如語者、不誑語者、不異語者。」所以願發得大,不是說大話,和所謂吹牛不同,因為願是目標,願是方向,願是信心。
哥倫布數百年前,為了要證明地球是個圓球的理論,不惜冒生命的危險,航行於茫茫大海之中,歷經種種風險,終於發現了新大陸。這要證明地球不是一個平面而是圓球形的決心,即是佛法中所強調的願,也即是一個人學菩薩行、學佛的目標、方向、信心。
法藏比丘四十八大願,終成阿彌陀佛;普賢菩薩的十大行願,明白的說明,虛空無盡,眾生無盡,眾生煩惱無盡,我願無盡,這是何等的心胸!地藏菩薩,地獄不空,誓不成佛;觀世音菩薩,千處祈求千處應。各位請想一想,我們從早到晚,忙忙碌碌,可有那一刻的思想,那一刻的行為,相似於這些大菩薩們的心胸志願呢!這是不是即是我們沒有懂得如何學佛、修菩薩行的要領呢?
也許各位在想,既然發願這樣重要,那麼我們應該怎樣發願呢?這個問題極切實際,應該是我今日想和各位研究的中心。
《金剛經》中有一個很有趣的問題,千年來讀誦《金剛經》的對這個問題都有討論。問題是:為什麼在經首佛答須菩提的問題時,不說善男子、善女子,而說諸菩薩摩訶薩?而在卷中再答須菩提的類似問題時,則不再用諸菩薩摩訶薩,而是直答善男子、善女人?
我想用一個極淺近簡單的解釋,不知各位以為如何?佛的先提菩薩摩訶薩,即大菩薩,是要我們以大菩薩的修行方法為榜樣,所以指的是理想及目標。後面直稱善男子、善女人,是告示應如何實踐。可是兩個回答的大意,都是「應滅度一切眾生。」於此可見「滅度一切眾生」不但是理想及目標,也是實踐的具體法門,要我們逐漸的消除一切眾生的煩惱生死。既然要消除眾生的煩惱生死,自然不應該做可以造成眾生生起煩惱或種生死流轉罪惡之因的種種業。可是這談何容易,決不是一下子可以做到的。所以佛在經中說:「知我說法,如筏喻者。」有了目標方向,還得一槳一槳地努力划去,否則徒有目標,船還是動不了。
因此,有願必須有行。我們應以大菩薩的宏願作榜樣為目標,而採用各種量力而行的划船方法,這樣才能生起不可思議的願力。
今天我只提出三種划船的方法,只能說是我粗淺的心得,各位舉一反三,一定可以想出許多更適合您的實際情形的方法。如果各位同修可以將您們所想出的方法,也能寫信告訴我,使我可以發更多更大的願,大家多結善緣,十分心感。
我想介紹的第一個方法是:
要發您能做得到的願,並且要發得大。
這話怎麼講呢?我現在舉幾個相彷的例子,請各位細心體會,看那一個願最大。
一、我願每日唸十遍心經,將此功德迴向父母,以報養育之恩;
二、我願盡形壽每日唸十遍心經,願以此功德,祈求世界和平;
三、我願每日唸十遍心經;
四、今年我願每日早晨唸十遍心經;
五、今年我願每日唸十遍心經,保佑合家平安;
六、我願唸一千遍心經,祈禱某某的病早日恢復康健。
各位,那一位願意說,這六個願中,那一個願您覺得發得最大?(有人答:第三願。)很好!很好!
各位請記住:一個願如果有期限,就不是大願。所以「今年」「盡形壽」「一千遍」都是期限,不是大願。
願有了目的,有了希望,或有了對象的限制,也不是大願。所以「保佑合家平安」「迴向父母」「世界和平」「早日病愈」都有了對象,都著了相,都有了限制,並不是虛空無盡,也不是大願。
因此這六個願中,最大的願是那個最簡單的願:
我願每日唸十遍心經。
這個願,您可以今世、下世、再下世一直唸下去,此願無有了期,所以謂之大。
此願沒有目標,即等於目標無量,迴向功德,猶如虛空無盡,所以謂之大。
此願沒有對象,即等於迴向法界一切眾生,眾生無盡,所以謂之大。各位一定已經體會出如何發大願的秘訣。這種願是您可以做得到的,可是頂要緊的是不要中斷。
第二個划船方法我想介紹的是:
在大菩薩們的宏願中,選一個您最歡善(相應)的願,依照您現在可以做到的逐漸實行。
佛菩薩的宏願很多,在中國的佛法傳統中以普賢菩薩的十大行願為最易選擇。這十個都是大願,一樣的功德無量。我現在唸出來,各位若聽到某一願時,心中生起歡喜的相應,您就不妨選這個願作為開始:
禮敬諸佛 稱讚如來 廣修供養 懺悔業障 隨喜功德
請轉法輪 請佛住世 常隨佛學 恆順眾生 普皆迴向
我現在舉兩個例。譬如您覺得禮敬諸佛對您相應,您就依照您的實際情形,發一個可以做得到的願,說:我願每日對十方三世一切諸佛禮敬十拜。
如果您的配偶或父母是信耶穌教的,您不便在家中供佛禮拜,或病臥床上,都可以用觀想或合掌以代替禮拜,只要至誠,一樣是禮敬,並無差別。這個願即是一個有無量無邊功德的大願。
又譬如說,您對廣修供養相應,您可以發一個願:我願每日誦《金剛經》一遍,供養十方三世一切諸佛菩薩,一切賢聖大德。
這也是一個無量無邊的大願。倘若時間不允許您誦《金剛經》,那麼心經亦可以。這都是法供養,而諸供養中以法供養為最大。
第三個划船方法是一種善巧方便,只要您心真誠,小願可以變大願。
這方法是在您發任何願迴向時,在您原本迴向之後,一定加一句:「願以此功德迴向法界一切眾生。」
如果袁了凡先生懂得這個善巧方便,他在發願要做三千件善事,使他能中舉人時,再加一句,願以此功德迴向法界一切眾生,他不但照樣中舉人,而且更造了無相的因,將來會結無相的果,無相的果,即是佛果。
願各位在這次莊嚴寺的夏令營中法喜充滿,功德無量,並願我們大家以此功德,迴向法界一切眾生。謝謝各位。
一九九三年講於莊嚴寺佛學夏令營
今年在莊嚴寺夏令營中,我以「願力」為題,作了一次講演。其中引用了《了凡四訓》中袁了凡所發的要做三千件善事求中舉人的願。最近收到一位朋友的信,他說:袁了凡的許願,只是為了他自己想中舉人,何以福報能有如此之大?他覺得我這個例子舉得不恰當,遠不如第二個例子,為居和如繼續每天早晨唸《金剛經》,那才是真心大願,應該感得大的福報。
這位朋友自有他的見地,我很欽佩,也因此引起我想對佛學中的幾個術語:福、求福、修福、福德、功德作一些研究,希望對通常所謂的「修福」有一個比較正確的認識,以幫助我們修持。這是今天應繼如法師之囑,來大覺寺和各位同修研究這個題目的緣起。
凡是學佛的人,都想修福,所以究竟怎樣才是修福,應該是我們都希望明白的課題。我今天並不想追究高深的理論,而是想尋找出一般人都能在日常生活中做得到的修福方法,使我們可以在不知不覺中,符合了佛陀所指示的做福德、功德的正知正見。
求福、修福、做福德、做功德都是佛教中所提倡的事,但是這些「因」所能結出來的「果」,卻有程度深淺的不同,及究竟和不夠究竟的差別。所以求福並不是修福,做福德也並不是做功德。
今天我想分為三個段落來和各位研究:
一、求福和修福有什麼不同?
二、福德和功德有什麼不同?
三、我們應該怎樣修福?
在說明什麼是求福,什麼是修福之前,我先舉幾個例子請各位來評定,也許可以幫助大家對求福及修福有更深刻的印象。
第一個例子:在莊嚴寺觀音殿的正中,有一尊五彩的磁的觀世音菩薩像,旁邊站著一位張著笑口,活潑可愛的童子像。有一天我正好在殿上,看見有一對年輕男女,很虔誠地跪在觀世音菩薩前面祈求。這位年輕的太太看見我在邊上,很自然的問我:「請問你曉得這裡的籤筒在那裡?」我答:「這裡並沒有求籤設備。」她問:「那末我們怎麼知道觀世音菩薩答應或不答應呢?」我說:「你不妨拋一個二毛五的角子,看見老鷹在上面,不就可以表示觀世音菩薩已答應了你們嗎?」他們大概很同意這個建議,馬上拿出一個角子,又祈求了一回,往上一拋,只見他們都望著地上,滿臉笑容的又拜了一拜,高高興興的走出殿門去了。
各位覺得這對年輕男女是在求福呢?還是修福?
(所有的回答幾乎都是求福。)
第二個例子:中國唐朝時代,有一位玄奘大師(就是通俗小說西遊記中所說的唐僧),他千辛萬苦,冒了生命的危險,經過沙漠地區,遠去印度,收集了許多佛經,回來中國,然後以他一生的精力,將很多經典譯成中文,是一位奠定在中國發揚佛教的重要人物。各位常唸的《般若波羅密多心經》,即是他所翻譯的。
各位,玄奘大師的取經譯經,是求福呢?還是修福?
(幾乎一致的回答是修福。)
第三個例:大約兩年前,那時和如紀念圖書館正落成,《金剛經的研究》這本書也已出版。我收到一封不具名也沒有地址的短信,大概是一位女士寫的。她說她讀了我講述的《金剛經的研究》,對於居和如十八年每日早晨唸一遍《金剛經》的記載,覺得唸《金剛經》有這樣的福報,實在太好了,不但生前有一個好丈夫,死後還造圖書館紀念她,很受感動。現在她也開始每天早晨唸一遍《金剛經》。
各位,她是為了求福呢?還是在修福?
(回答頗不一致。)
第四個例子:就拿《了凡四訓》中袁了凡的第三個願──做一萬件善事,求中進士為例。袁了凡中了進士之後,派去四川做縣官。明朝時代,縣官的權很大,他可以不必請示上司就決定更變老百姓應繳納的糧稅。袁了凡做了縣官後,體恤農民的艱苦,下令減稅,萬民騰歡,感得神明托夢,說他這件減稅善舉,已滿足了他做一萬件善事的誓願。
各位,袁了凡減稅這一個決定,是為了求福呢?還是在修福?
(有的答:袁了凡是在還他求中進士的願,應該是求福。有的答:袁了凡的減稅,是為萬民著想,心中甚至於並不一定有還願的想法,因此他這一舉動,應該是修福。)
各位,你們都答得很好。
求福似乎比較簡單明暸。所以讓我們先來研究修福。因為我近年來讀誦研習,都以《金剛經》為中心,所以想以《金剛經》中對「修福」的觀念,和各位加以研究。
各位所常唸的《金剛經》是鳩摩羅什大師所譯。在他所譯的《金剛經》中有這麼一段:佛說後世「有持戒、修福者」,於佛所說的教理,「能生信心,以此為實。」這裡鳩摩羅什用了「持戒、修福」四個字。在《金剛經》的另一種譯本中,即玄奘大師的《大般若波羅密經》第五七七卷,玄奘大師將這四個字譯成「具足尸羅,具德具慧。」尸羅是戒字的梵文音譯,所以「具足尸羅」即是「持戒」;而「具德、具慧」即是「修福」。換句話說,要具備德及慧兩個條件,方是修福。
什麼是「德」?佛書中有一句經文叫「善滿稱德」。通俗些講,就是說你善事做到家了,稱為有德。德又有「福德」和「功德」之分別,這其間相差很遠,我們在第二點討論中,將細細研究。這裡玄奘大師所用的「具德」,應該說是福德和功德兩種都具備。換句話說:修福的人不是單做福德,也須做功德。
什麼是「慧」呢?慧即是智慧,大智慧在佛經中就叫般若,這是梵文的音譯,讀作「缽弱」。
所以修福的人,不但是修德──修福德,修功德;還得修慧,六波羅密中的禪定、般若都包括在內。
因為修功德又修智慧,所以修福的人必定心胸廣大,我執輕微,以眾生為對象,以普渡為願力,這就和求福的祇為了自己或小我的幸福、財富、名望、權勢等有了極大的不同。
不過話得說回來,「修福」固然是我們學佛的應該致力學習的法門,但「求福」還是值得提倡的。不但能求福總遠比不知求福的好,而且在這個時代,高談修福,怕有拒人千里的流弊。所以一切善事,不論為己為人,不論是大是小,我們都要讚揚稱頌。對十善道行之有素的人,自會慢慢的懂得「不住相布施」及做功德的優勝嚮往,這是修菩薩行的同修們所應該特別注意的善巧方便。
禪宗裡有一個很出名的掌故,那是達摩祖師初到中國和梁武帝的一段不相投機的對話。
梁武帝聽說西天有一位大德來臨,就興致很高的接見他,並問達摩祖師:「我一生造廟度僧,布施設齋不計其數,請問我的功德大不大啊?」達摩祖師回答:「實無功德。」這一來話就講不下去,很可能梁武帝就此拂袖下殿,逕回後宮去了,自此不再見達摩大師。
在《六祖壇經》中韋刺史以這件掌故請教六祖慧能。六祖的回答是:「武帝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設齋,名為求福,不可將福便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六祖講了很多道理,他的結論是:「功德須自性內見,不是布施供養之所求也,是以福德與功德別。武帝不識真理,不是我祖師有錯。」六祖所講的道理,恐怕不是我們完全能聽得懂,各位有興趣研究,不妨請看《六祖壇經》的疑問品。我現在衹選出其中一二點,相信是我們可以逐漸做得到的,希望可以幫助各位做真功德。
六祖說:「內心謙下是功,外行於禮是德。」「心常輕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吾我自大,常輕一切,即自無德。」又說:「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輕,常行普敬。」「心即不輕」就是說不輕視別人,「常行普敬」就是普遍的尊敬別人。
所以功德這件事,說它容易,卻又很艱難,像梁武帝造了這麼多寺廟,做了無數的供齋、布施,可是達摩祖師說他並無功德;說它難做,卻又似乎人人都能做得到,因為只要內心謙下,常能尊敬別人(重視別人的意見,對人有禮貌),不自己以為了不起,即是功德,各位聽了覺得如何?
現在我們對「功德」已有了一個約略的概念,我想和各位再研究一下《金剛經》中對「福德」和「功德」是怎樣區別?使我們可以更有一個清楚的認識。
我在研究《金剛經》的時候,曾有過一個有趣的問題:鳩摩羅什大師有時用「福德」,有時用「功德」,他是不是隨便使用這兩個術語呢?今天我就不會有這樣幼稚的問題了,因為幾年來我覺得鳩摩羅什大師對於字眼的選擇,是十分認真和嚴格的。
所以我們如果能研究出,他在什麼情況下用「福德」,又在什麼情況下用「功德」,則對這兩個術語的瞭解,一定更能清楚。
我於是做了一番統計的工作,發覺他在全文中一共用了十八個「福德」,用了八個「功德」。分析下來,概括的說,凡是提到眾生的布施,都用「福德」(有十五處),凡是說到對《金剛經》,信心清淨,受持讀誦,則用「功德」(有六處)。
各位也許會問,還有三處「福德」,及二處「功德」是指什麼呢?
這二處「功德」,一是佛說他自己曾供養了八百四千萬億那由他佛,供養諸佛,是有極大功德。一是菩薩以滿恒河沙等世界七寶布施,佛也說有功德,但不及另一菩薩知一切法無我,得成於忍所得的功德大。這裡請各位注意,佛說的是菩薩的布施,並不是我們凡夫的布施。佛在《金剛經》一開始即說:「若菩薩有我相、人相、眾生相、壽者相則非菩薩」,又說:「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是菩薩」。所以四相未除的善男子、善女人如梁武帝所布施的,大都是得人天福德的果,而菩薩的恒沙世界七寶布施,則在無量福德之外,更有功德。為什麼呢?佛說:「以諸菩薩不受福德故。」不貪著,故說不受,廣行布施而若無其事,所以有無量功德。希望各位細心體會。
還有那三處「福德」呢?那是聞《金剛經》經義而生淨信,受持讀誦及至四句偈等,都有福德。換句話說,布施固然有福德,誦經也有福德。
根據上面分析,可以得到一個簡單的結論:佛在《金剛經》中告訴我們:
一、福德是由布施(包括持戒、忍辱、精進)的因所產生的果。
二、功德是對般若經典信心清淨,受持讀誦的因而產生的果。
也可以說,功德是智慧(包括禪定)的結晶,而功德中也包含了福德。
我希望各位不曾被我講了一大堆的福德、功德、求福、修福而弄得頭昏腦脹。讓我來說一個掌故,各位也許可以輕鬆一下。
據傳說在中國蘇州有一條自鄉間通到城市的要道,每天有很多鄉下人進出。這條街只有六尺寬,名叫六尺巷。這條巷在兩家大園宅之中間,至於這條巷的由來,則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傳說。
不知道是在那一個年代,其中一家園宅的主人是在京中做丞相。有一天他收到家鄉管家的一封緊急報告,說隔壁鄰居無理,硬說兩家之間的園地劃界不清,照鄰居的意思,我們得退進三尺,園地極大,若退進三尺,要損失很多土地,請示主人應該如何處理?這位丞相,看了管家的報告後,在他的報告後面,批了幾個字:「讓他三尺亦無妨。」管家收到主人的覆示後,就將主人「讓他三尺亦無妨」的意思去告訴鄰居,鄰居聽了,哈哈大笑,對管家說:「你看!你家主人多麼大方,我可也不能小氣,我也讓他三尺亦無妨。」於是闢出了一條六尺寬的通道,便利了很多鄉人,不必再繞道進城。這條通道就叫「六尺巷」。
現在言歸正傳,我們應該怎樣修福呢?各位自己及各位所熟悉的大德親友,修福修得很多,我多少有些班門弄斧,不過盡我所想到的,提供各位三個半方法,以供作各位的參考,歡迎大家來信批評討論。
(一)不要批評人。這說說容易,但做起來並不容易。一個值得介紹的心得,是盡量發掘對方的長處,欣賞他的長處,學習他的長處,讚美他的長處。當我們注意對方的長處時,自會減少批評。又千萬避免在許多人面前批評一個人,或搬弄是非。這是修福,是修功德。
(二)實踐普賢十大行願。普賢菩薩的十大行願,每一行願都在修福,其中對一般學佛來講,懺悔業障及恆順眾生最易引您走上修功德的正路。
(三)受持讀誦《金剛經》。勸您每天至少唸一遍。這是出於我親身的經驗,體會到《金剛經》實在有不可思議的功德。也是頂容易做得到的修福,而其功德無量。
至於什麼是半個方法呢?
如果您和人爭吵生氣,或被人欺辱時,倘能生起「讓他三分亦無妨」的心,往往可以堵造業之途,開修福之門。這是半個修福的法門,供各位一笑。祝各位福慧雙修,謝謝各位。
一九九三年講於紐約大覺寺
今天我們在莊嚴寺聚會,依佛法來講,是因為我們彼此宿世因緣成熟,或者說眾緣具足,所以能聚在一處,並非偶然。這個「緣」字在佛法中佔有極重要的地位。諸法緣生,性空緣起,都是佛陀親證的重要教義。
今天我準備和各位講兩件我親身遇到的事實,想在這些事實中,讓各位體會到緣的重要性及微妙處,供各位參考。
在未講這兩件事實前,應該先對這個題目「緣」字稍有交代。根據《辭海》,這個緣字,音「沿」,「因也」。所以在中國文字中,也可以說緣即是因。可是在梵文中,「因」是 Hetu,「緣」是 Pratyaya。Hetu 是指結某種果必須要有的主因。譬如結瓜結豆,必須要有瓜或豆的種子,所以種子是主因。而 Pratyaya 是指所有幫助這主因結成果的助因,助因就是佛經中的「緣」,沒有緣,這主因就不可能結果。譬如種子必須有日光、水分、泥土等方能結瓜或結豆,所以日光、水分、泥土等就是助因。中國的佛經多從梵文翻譯過來,所以在佛經中也將因和緣分開,主因稱因,助因稱緣。沒有緣,或者緣不具足、不夠,這個主因也就會遲遲結不出果。這一個真理,十分重要。我們如果能徹底掌握住這個真理,對日常生活中所遭遇的一切事情,都會漸漸地看得更清楚,想得更明白,可以幫助您減少因為這類事情而引起的夢想顛倒,甚至於身心受苦。
一九七四年,我有緣認識了西藏密宗白教的領袖第十六世大寶法王。那是他第一次到美國來弘法,住在我長島的菩提精舍中,因此有相當多的機會親近他,他的弘法熱忱與慈悲和藹,給我極深的印象。
一九七五年,他第二次來美,要我幫他在紐約建一所白教的北美道場。那時美國佛教會已發動造莊嚴寺。敏智、仁俊、聖嚴等各位法師,帶領著不少同修,真所謂篳路藍縷,正在一片荒山森林中覓徑闢路。我記得仁俊法師那時曾口占一詩:
一片天青一片禪 山深水活意超然
他年最是宜人處 嶺上梅花谷口蓮
今天正好仁法師亦在座,不知仁法師還記得這首詩否?目前還是嶺上無梅谷缺蓮,不知仁法師願發心來完成您的詩意否?
美國佛教會那時已在我四百六十英畝的土地上,選了一百二十五英畝(相當於五十二甲餘)的土地,包括一個五英畝大小的湖。所以,當大寶法王囑咐我幫他興建北美道場時,我就將剩下的三百三十五英畝地全部讓他選用。可是說來奇怪,他們踏遍整塊山地,竟找不到一處像莊嚴寺那麼背山面水,三邊懷抱的適當地形、各位!請注意,這是緣不具足的第一個象徵。
一九七六年中,大寶法王好不容易選定了一塊在卅五英畝濕地邊緣上的高地,準備將來將此大濕地開闢成湖。同時,我又為他在那地的近旁,買下一所房屋,作為他們的臨時場所。這所房子後來仁法師也曾闢為精舍,駐錫其中。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一切法律文件都已準備好,決定正式簽字。大寶法王及他的幾位仁波切及隨員等都已住在那屋裡,客廳怖置得相當華麗,屋外也褂滿了西藏旗幟,充分表顯出密宗道場的風格及莊嚴氣氛。當我到那所房屋去謁見大寶法王時,他們還吹起號角,以示隆重。
可是,緣不具足的象徵接二連三。正當我走進廳內,向大寶法王頂禮時,掛在牆上的一張他的照片,忽然掉了下來,隨從為之失色。後來我們準備簽字時,姜貢仁波切將大竇法王常用的墨水鋼筆交給他,請他簽字,大寶法王簽了下去,可是筆中竟然沒有墨水。這一來又是一陣忙亂,趕快換來另一支筆,方才簽字蓋章。
一九七七年五月,大寶法王在那選定的場所,舉行淨場典禮四天。第四天來賓約三百人,包括了當地的鎮長等,我記得陳健民居士還專程從三藩市趕來參加。儀式在一個大帳蓬中舉行,正當儀式進行中,忽然烏雲密佈,大雨傾盆,一時風聲、雨聲、號角聲、鈴聲、鼓聲混成一片。現在回憶起來,後來幾年中莊嚴寺的幾個重大法會,總是天色睛朗,相較之下,實在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以大寶法王的修持及經驗,我絕對相信,他對這塊地緣不具足的事實,一定更比我們敏感。所以在淨場之後,他們就積極地尋找其他的地區。
幾個月後,大寶法王對我講,他們在紐約的 Woodstock 看中了一家有四五十間房間的旅社,因主人年高,正在廉價出讓。旅社在山丘上,氣勢不錯,也有足夠的土地可供作擴充。法王問我願不願意助他買下那邊的地及旅社,他願放棄此間的三百多畝土地。因為有現成的房舍,他們可以立即成立道場,接引信徒。我完全同意他的看法,並遵照他的意思去做。
各位如果到過 Woodstock,看到現在他們新蓋好的華麗莊嚴的西藏式寺院,不能不欽佩大寶法王的明智決斷。而我,這二十年來,深深地體會到要在一片荒山中建造一座寺院是何等的艱難辛苦。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沒有這類緣不具足的象徵,他們不另去找地方,不找到 Woodstock 有四五十間房間的場所,仍在這塊地上開山闢路,從頭做起,KTD(大寶法王的道場)絕不可能有如今日的成就。
各位,現在我想請問大家一個問題,在這件事實中,各位可曾發現些什麼道理?
(有的說:「大寶法王道場的緣不在此地,是在 Woodstock。」有的說「因為他發覺這塊地不適合,所以又去找別的地方而找到了 Woodstock。」有的說:「因為此地的緣不具足,反而造成他得到 Woodstock 的緣。」)
你們都說得很對,不過我特別想強調的,是「因為此地的緣不具足,反而造成他得到 Woodstock 的緣」,使他能提前成立道場,奠定基礎,完成新的寺院。
各位,這個關鍵在什麼地方呢?根據我的觀察:關鍵在於他能保持冷靜的頭腦,他不因為此地緣不具足就懊惱,怨天尤人或放棄。他充分地利用了這裡緣不具足的緣,仍能使我高高興興地幫他建立 Woodstock 的道場,更迅速圓滿地完成了他的目標。
各位不妨自己回想,您過去有沒有緣不具足的經驗?而您是如何利用這個緣不具足的緣?
我再舉一個例子:在我讀高中一年級的時候,忽然患了白喉,那是一種傳染病,所以我被逼輟學,只好回家鄉養病。各位請注意,讀書必須要有健康的身體的助緣,所以病了,即是緣不具足,不能繼續讀書,祇好回家。那時我還不懂佛法,什麼叫緣?或者緣不具足?所以因傳染病而被逼輟學,心裡非常難過,可是毫無辦法。
在養病期間,沒有事做,一天到父親的書房裡,在書架上隨手抽出一本書叫《楞嚴經》,竟看得大感興趣,不但煩惱懊傷的心情大為減少,而且成了我以後對佛法發生興趣的開端。研究《楞嚴經》要有空閒的時間和清靜的環境,所以家鄉養病,竟成了讀《楞嚴經》的極好助緣。
這是我今天想貢獻各位的第一點:凡是遇到緣不具足,您原想達到的目的遇到障礙挫折不能完成時,千萬不要懊傷煩惱,怨天尤人,要盡量保持冷靜的頭腦,這個緣不具足的緣,往往能使您達到一個比原先更美滿的果。這是學佛的真正好處,不僅是理論,希望各位記在心上。
我想講的第二件事,即是莊嚴寺的這尊千年古觀音像。這尊觀音像降臨紐約莊嚴寺的故事,在座的已有不少位聽到過。簡單地講,是在距今六十六年前,有一位自稱做進出口生意的北歐丹麥人,送一大堆殘破的木質古像到 MR.PAUL RUDIN 家裡,請他修理。MR.RUDIN 是一位雕刻家,那時才廿九歲,住在距離現今莊嚴寺不遠的地方。RUDIN 接下來研究之後,發覺這一堆破木像是一尊東方的古雕像,他自知經驗不夠,無法修理,要退回給那位丹麥人。可是依照留下的公司電話及住址,竟無法找到這位丹麥人,也不見他再來。隔了一年,RUDIN 祇好將這一大堆木料存上閣樓,等他來取。可是這樣一等,竟等了六十三年。
一九九一年,他已九十二歲,聽說附近有中國人在造莊嚴寺,正在雕塑一尊大型佛像,他好奇心起,乃與八十七歲的夫人,於是年十一月扶杖前來參觀。那時正好陳長庚教授將大佛頭部塑成,老 RUDIN 欣賞之下,嘆為觀止。
三個月後的一九九二年一月,MR.PAUL RUDIN 就逝世了。據他夫人講,他臨終時說,在閣樓上的那尊東方古藝術品,他沒辦法將他修復,但保管了六十多年,現在已找到了可以修復這古像的人及這尊古像應該在的地方。他說:「我的任務已了,可以走了。請您將這尊古像捐給莊嚴寺。」
這個故事,聽來好像很簡單,可是這一年多來,有許多問題,我竟百思不得其解。今天想趁這個機緣,列出幾個重要的關鍵問題,請各位來共同研究。
在這個故事中,除古觀音像外,有三位重要的人物:丹麥人、RUDIN、陳長庚教授。
我們現在暫且不談這尊古觀音像在這一千多年的漫長歲月中,如何雕成?供養在何處?如何遭破壞?何時又修復?(照陳教授在修理過程中發覺,至少有過一次重修。)如何又遭破壞?如何及何時落入外國人手中?如何運出中國?曾到過什麼地方?如何轉入這位丹麥人的手中?這些問題,太渺茫也太複雜,而且根本無法考據證實。只有一點可講,即是在這過程中,一定包含了許多微妙的緣,我們且不去講它。今天,我們就從丹麥人開始。
我的第一個問題是,這位丹麥人為什麼會將這破舊不全的東方雕像,送到年才廿九歲,住在紐約郊外的 MR.RUDIN 家中?他一定作過一番調查,方才知道 MR.RUDIN 是一位雕刻家,那末,他也應該知道在紐約、波士頓一帶,比 RUDIN 出名的雕刻家多得很。他既是做進出口生意的,不會不知道美國許多都市中的博物館都會出高價收買古物,一定會有懂得東方藝術的雕刻師肯和他合作或向他收買這件古物。而他不如此做,卻偏偏送到一位住在鄉郊的年輕雕刻家家裡去。
各位,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點,一個重要的緣。因為如果這尊破像在一位有經驗的知名雕刻家手中,很可能這尊像今天不會在莊嚴寺,而是在大都會博物館。您說對不對?
又譬如送到一位四五十歲已經成名的藝術家家中,即使一切都和 RUDIN一樣,將之存入高閣,六十三年之後,他將是一百十歲的人,完成任務的希望將十分微小。所以,廿九歲竟是可以付託的最高年齡,您說奇怪不奇怪?
我的第二個問題是丹麥人的失蹤。很明顯的,MR.RUDIN 急於將這堆破碎人像還給丹麥人。可是據 RUDIN 夫人講,RUDIN 曾三番兩次打電話,卻無人接;按地址去找,也找不到這家公司。丹麥人則一去不回,不曾再露臉。各位,如果丹麥人是存心要毀滅這堆破料,則又何必這麼大費周張地送去 RUDIN 家。這是木材,儘管是硬木,但還是可以火燒。因此,在這整個故事中,這位最重要的人物,丹麥人的出現及失蹤,實在具有高度的神秘性,始終在我心中成了不可思議的緣。各位,有何高見?
第三,有 MR.RUDIN 這個人出場,也很特別。莊嚴寺離開他住的 PATTERSON 不到半小時車程,中國人造莊嚴寺已有近十年的時間,而塑造大佛像也已近一年。他不早不晚,偏在他去世前三個月,忽然動念要來莊嚴寺看佛像。九十二歲的高齡,扶著手杖而來,已顯得老態龍鍾。各位,這個時間實在湊得太妙了。如果他早來,大佛頭部尚未塑好(祇相差幾天),他也看不出陳教授的手藝,不可能生付託有人的心。倘若他動念太遲,已經病臥床上,這個緣也將錯過!倘若他不來看,我相信他也絕不可能起意付託有人,找到應是此像所在之地,遺言夫人,將此像捐給莊嚴寺。各位,請想一想,這個緣是何等的微妙,差不得一點,簡直令人有一髮千鈞之感。
第四,MR.RUDIN 一生做雕刻家。我到他家中去的時候,看到很多他的作品。據他夫人講,他也曾有作品為博物館所收買,則在此漫長的六十幾年中,難道 RUDIN 竟沒有動過學習東方雕刻藝術,將這尊古像修復,讓大博物館高價收買的心嗎?退一步講,他在藝術圈子中這麼久,難道找不到一位其他的雕刻家和他合作嗎?這尊古觀音像,只要在他九十二歲以前,即已修得像個樣子,即會被博物館收買,就不可能降臨莊嚴寺。所以在閣樓上等了六十三年,竟變成今日所以會在莊嚴寺重行出現受人供養禮拜的重要因緣。您說微妙不微妙?
第五,陳長庚教授的登台,當然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因緣。不但 RUDIN是因為看了大佛頭部而生付託有人的決定,如果沒有陳教授,即使 RUDIN 要將這堆古木像送給莊儼寺,我敢擔保我們決不敢接受。陳教授原在中國杭州藝術學院擔任教授。一九九○年初,來美探望兒子,原定七月間回去,不料六四事件發生,回去不得,留在美國,遂擔任了塑造大佛的角色。如果沒有六四事件,等我們決定要建毗盧大佛時,他已早回國去了。MR.RUDIN 是不是也會看中另一位中國雕刻家的手藝,那就不得而知。所以,這個緣也十分微妙,六四事件和陳教授原定的回國日期相差僅一個多月!
第六,再推前一步,我們為什麼會在此地興建莊嚴寺?為什麼先建一座觀音殿而不像一般建寺,先建大雄寶殿?為什麼會決定造毗盧遮那大佛?這些都是使今天有這一尊古觀音像供在此地的重要助緣。千年前這尊觀音像很可能是在中國的故都長安,而今日卻在萬里外的U.S.A,仍舊由中國人將它修復,受中國人的禮拜供養。各位,這尊觀音與我們中國人的緣,可不能說不深呀!您們的感想如何?
我可惜不能像仁法師一樣當場口占一首,但此中情節,實在值得題詩以記。不知仁法師能滿我們的願不?
對於各位,我想提出一個問題。各位現在已知道這尊古觀音像,是因為這許多微妙的緣聚合而成。可是今天各位之能在莊嚴寺供養這尊觀音像,其中還有一個極重要的緣,這個緣是什麼?我不講了,要留給各位去參,參透了,望您多多珍重。祝您們福慧增上。謝謝各位!
今年四月間,紐約 Rochester 有五、六十位同修到莊嚴寺來,其中有一個節目,是要我和他們講「佛教的中心思想及如何應用在日常生活中」。我接到了這個題目,竟有些不知所措,因為這個題目實在太大了。要在浩如煙海的佛教教義中,選出那些是中心思想,實在不是我這樣只學了一點點佛法的人所能夠講的。
歷來大德,見仁見智,也沒有大家一致的說法。這也可能是因為眾生宿根因緣各有不同,對某些人講,某種教義是中心思想;對另一些人來講,也許另一種教義對他們更有益。各位大概都知道禪宗的六祖惠能是聽五祖講《金剛經》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而大徹大悟。可是我唸「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已經幾千遍了,還是不徹不悟。那末,「應無所住而生其心」能不能算是佛教的中心思想呢?
至於應用在日常生活上,則法門八萬四千,更可能因人而異。應機的法門,往往能一聽即歡喜,一學便深入;不應機的法門,大師們盡管說得天花亂墜,他過耳即忘,得不到好處,這也是常見的事實。
可是那天我覺得他們所出的題目,的確也是很多人想知道的,我總得盡我所知提供答案。所以,我說:「我很慚愧,因所知很少,只能貢獻各位一個字,這個字是什麼呢?是『悲』字,是慈悲的悲,悲憫的悲,大悲心的悲。諸佛以大悲為根本,所以悲可列為佛教中心思想之一。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普度眾生,所以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如能念念和悲心相應,自然容易走上福慧雙修,成佛的正路。」
那天我提出了這個「悲」字後,請大家靜默了一分鐘,讓大家思惟一下,是否對於他們所提出的題目,有了答案?我說:「如果各位滿意了,我可以講講別的有趣的掌故,譬如這尊千年古觀音像的來歷。如果各位認為我應該再將這個悲字加以引申,則請舉手。」
結果,幾乎所有的人都舉手。
可是那天因為時間有限,要問其他問題的人很多,我只簡略的將「悲」分為「悲己」及「悲人」作了一些解釋。所以今天想趁這個機會,和各位作詳細的討論,以補不足。
在一般的中文字典中,悲的定義是「痛」。這個「痛」可不是肉體的痛,如背痛、牙痛等,這個痛是心靈上、精神上的痛。《辭源》的註解中接下去說:「有聲無淚曰悲。」這是一種傷心極深刻的表示。「悲」還有一種意義是懷念、顧念。《辭海》舉了這麼一個例子:「遊子悲故鄉。」這都是中國傳統文化中對「悲」字所下的定義。
佛教傳入中國,譯經的大德們選用了「慈悲」兩個字來表顯佛陀及菩薩們的重要心態,所謂「慈以與樂,悲以拔苦。」所以,在佛法中「悲」的含義就擴大為「惻愴他人之苦而欲救濟之心也」(《佛學大辭典》)。換句話說,悲已不單是在心痛及懷念對方,而是進一步要設法如何消除對方的苦。
各位,通常我們所講的悲,大都在這個解釋的範圍內。以我的淺見,這還不能算是佛菩薩的「大悲」。這裡有能悲的主體——我;所悲的對象——別人;苦的事實如病痛災難,有時間性,有生滅相,所以還不是離相的大悲,而大悲必須不著相。
離相的大悲,只能說是我們學佛者的目的地,是彼岸的境界,但也是我們划船的指針。因為我們現在都是在划船的階段,所以把握住這個指針、方向,十分重要。為加強對於大悲的說明,我想舉兩個例子:
今天有很多位母親在座,所以我先舉一個母親和初生嬰兒的例子。
我得承認,我沒有做過母親,所講的話是否正確,還得請各位母親指正。不過,我是四個孩子的父親,所以也有些因觀察而體會出的做母親的心態。當和如生第一個孩子——梅兒時,我們住在昆明電工廠中,那時日本的飛機常來轟炸昆明。在初生梅兒的幾天中,和如心中好像什麼都不要了,只有這個嬰兒。只要孩子一哭,她就馬上餵奶;晚上只要孩子一動,她就立即驚醒;一有警報,搶著嬰兒就往防空洞跑。
那時我的印象,在和如的心目中,嬰兒和她是不分的。並沒有「我是母親,你是我的嬰兒」的觀念。這個初生的嬰兒,還是和在胎胞中一樣是她的一部分,嬰兒即是她。所以嬰兒飢餓,即是她飢餓;嬰兒不舒服,即是她不舒服;嬰兒有危險,即是她有危險。在座的聽了我這幾句話,有的也許只能意會,有的也許回憶起她自己的經驗。各位,和如的這些行動,不但沒有我和嬰兒之分,也不是為名,我一句話也沒有稱讚她,她並不以為惱;也不是為利,根本無利可圖;她也沒有得到什麼好處。這種悲心接近佛菩薩的大悲。
各位,第二種例子是在災荒急難的場面中,往往可以見到有奮不顧身而救人的人。在沒有時間轉第二個念頭的剎那,這種大悲本性的顯現,忘了人我之分,而做出奮不顧身救人的可悲可泣的事蹟,實在是有情人類的一種美德。他不是為名,也不為利,不顧自己生命的危險,充分的發揮了佛菩薩的大悲精神。
所以,佛在《金剛經》中說:「若菩薩通達無我、法者,如來說名真是菩薩。」大悲不但無我,而且無法,無法就是說連這是一種慈悲,是有福報,是有功德的種種觀念,一概都沒有。這樣無我、無人、無法而行悲,才是大悲。
各位,接下去我將「悲」分為「悲己」及「悲人」加以引申,那是一種方便的講法。希望各位在想到「悲己」時,也想到「悲人」;在想到「悲人」時,也記起「悲己」。這樣漸漸的自能啟發您本具的般若正智。
什麼叫悲己呢?悲己就是悲憫您自己。說得通俗一點,也就是愛恤您自己。說來也許很難令人相信,一般人很少是愛恤自己的。
我舉幾個常見的例子:
明明知道飲酒要誤事,可是自有人類以來,不論東方西方,天南地北,喝酒的人多得不可計數,而誤國誤人的記載,更不勝枚舉。最近紐約城中,有人喝醉了酒,午夜開車,撞死從餐館中出來的母女三人,關入牢中,以殺人罪起訴,他的一生也許就此完結,您說這人是不是悲憫自己?
又明明知道吸煙傷肺,而且已經有明顯的科學證明,可是吸煙的人還是這麼多,好像來日方長,吸了再說,並不替自己的健康壽命著想。
貪口味,則更是普遍,而且美其名曰口福,殊不知此種福氣是造成日後各種病痛的主要原因。您說他知不知道呢?他明明知道,可是就是貪吃。
毫無控制的讓自己生氣發火,也是一種常見的現象。生氣不但會傷害自己身體,而且更易損傷與人的情感。各位也許也遇到過這種人,常會因一件小事而自己控制不住,甚至有惡口傷人的,事後則又自己懊悔怨恨,晚上失眠,您想他這樣對待自己,是不是太不夠悲憫了呢?
進了佛門,受過五戒,或者已現出家相,則應該早已明白身業、口業、意業的因果嚴重。可是真有幾個人能完全不造身口意三業呢!其中尤以口業最易犯,瞋心最易起。
以上都是幾個常見的例子,各位請仔細想一想,在日常生活中,「悲己」可真並不容易啊!這也是所謂「我相難破」,各位如不信,不妨試一試,隨時留意!看您是不是能夠「悲己」,這是一個很好的修行辦法。
什麼叫「悲人」呢?悲人就是悲憫對方。各位,這裡我想強調一點:一般所謂的「人」,往往是只指人類。不錯,人類的苦痛,已經說不盡,每天翻開報紙,看電視新聞,幾乎都是令人痛心慨嘆的報導,所以能對人類起悲心,已經是很不錯了。可是我們學佛的,應該明白,「悲人」的「人」並不是狹義的人類,而是廣義的眾生。而且這裡的所謂眾生,不僅是指有情感、情慾的眾生,也包括了凡眾緣和合而生起的一切無情的眾生,譬如房屋、用具,以及一花一草、一紙一筆都是眾生。講到此處,各位也許會問,對一紙一筆,又怎麼生悲呢?各位說得不錯,悲心有時候是難以常情理解的。不過到悲心純熟的階段,一個人自然而然的會生起對任何東西都有珍惜心,不浪費心,不隨意毀壞傷害的心,這才是悲心的充分表現。
在美國物質太豐富了,我常常看見小朋友們在一大張潔白的紙上,畫上幾筆,就向地上一拋,又另外拿起一張潔白的祇在畫,好像紙多得很。這種不愛惜東西的習慣養成,會障礙悲心的生起!
根據一般的經驗,「悲人」要比「悲己」難。為什麼我這樣講呢?因為第一,您是以一個有限的力量來應付無限的要求。第二,您會遇到必須作一個權衡輕重的判斷選擇,有時會感覺到不容易。
關於第一點,我想比較容易明白,各位大概都有這種經驗,譬如以錢財布施來說,就會覺得不能隨心所願各處都捐。為什麼呢?因為任何人的財力總是有限,而需要錢財幫助的地方或眾生實在多得不可勝數。
那末,怎麼辦呢?
《了凡四訓》中講了一個很有趣的故事。一個小女孩到她家附近的一個廟裹去,她看了廟中的莊嚴佛像,生起極大的歡喜心,很想捐錢給廟裡,可是一摸袋中只有二分小錢,她就將這僅有的二分錢捐給了廟裡,廟中的方丈,得知了這件事,就特別跑出來為這女孩祝福稱讚。
多少年過去了,女孩長大,被選入皇宮為妃子。一天她想起家鄉的寺廟,就帶了幾千兩銀子到廟裡來,奉獻了大量銀子,這位方丈得知了,差一個小徒弟出來招待她。這位皇妃覺得很奇怪,就進去找方丈,說:「方丈呀!您應該還認得我就是某家的孩子呀!我小的時候,曾在此捐了只二分錢,您卻特地出來親自為我祈福。今天我奉獻了幾千兩銀子,您卻只差個小徒弟來迎接我,是什麼原因呀?」方丈說:「因為您捐二分錢的時候,您的心遠比今天捐幾千兩銀子要既真且切!」
各位請記住——既真且切。
各位也請不要誤會,這個例子並不是說,當女孩捐了她僅有的二分錢,她就得餓死,並不,她的父母照樣供給她生活所需的一切,她也沒有其他負擔,不過,這二分錢確是她那天可以自己作主的僅有資產,她可以去買糖果吃,可以去買玩具,可是她不這樣自己享受,而捐給了廟裡。所以說她捐這二分錢是既真且切。後來的幾千兩銀子為什麼反而不既真且切呢?因為她那時拿出幾千兩銀子並不傷害她自己的享受。
關於第二點,我想舉一個例子,也許更能清楚。
我有一個年輕朋友,他認為人的生老病死四苦中,病的痛苦為最明顯,也最普遍,而且這種苦,往往持久多年,求生不得,求死不得,實在可憐,所以他決心學醫救人,進了醫科大學,書唸得很不錯,也常接觸佛法。
有一天,他忽然來找我,說他昨晚做了一個夢,夢見有大群的白老鼠來找他討命。他驚得大叫,醒來滿身冷汗。他說:「這些白老鼠都是他在實驗室中做實驗時所殺死的。」可是他說,他學醫,這種實驗又不得不做,問我是不是只好放棄學醫,或者我有什麼建議。
當時,我問他:「您覺得救人重要呢?還是救您自己重要?」他想了一想說:「救人重要。」我說:「既然肯定救人更重要,那麼您就得好好的學醫,儘快的學成,做個好醫生,全心全意的救人,而將您真心救人的功德,迴向給這些因助您救人而捨了生命的白鼠,願它們都超生淨土。在實驗室中只殺不得不殺的,不隨意亂殺。可以少殺,則不但自己應儘量少殺,也勸同學們大家少殺。倘若有空的時候,因為您已學佛,能唸經咒,則唸唸往生咒、地藏菩薩名號等,將功德也迴向給所有為助您將來救人而犧牲了生命的眾生,這就叫做處逆道而行悲心,您應以這種心來權量逆道中所遭遇到的各種問題。」
這位年輕的朋友,現在已學成行醫,是一位極得病人信心及好感的醫生。我為他歡喜!
各位請記住:悲心的反面,即是瞋心。輕的瞋心叫生氣、發脾氣;大的瞋心,即是仇恨。瞋心一起,悲心即消失;悲心愈強,瞋心愈不容易生起。這是我們在做人及修行中一個極重要的原則。
悲心的培養並不容易,也不是旦夕可以造成的。各位只要留心觀察,小孩子的悲心往往比大人大,就可以體會出為什麼悲心不易培養。
今天所想講的兩點,都不是很容易做到的,卻是我個人幾十年來累積的經驗,拋磚引玉,供各位參考。
第一點是我們自己日常可以訓練的:不要馬上下批評人的結論。
這話怎麼講呢?就是說不論是在家庭中,朋友之間,機關中的上司下屬,學校中的先生、學生、同學之間,如果您忽然覺得對某個人所做的事或者所說的話,心中不滿,不要馬上下結論,說這個人錯了,就開口批評他;更不要當著很多人的面批評他,當然更不要罵他。要隔一段時候再下結論。怎麼隔一段時候呢?譬如默唸阿彌陀佛二十聲或者默念觀世音菩薩二十聲,或者默數一至二十,然後再下結論,再決定他是否錯了。
各位不妨試試這個簡單的辦法,看能否減輕您生氣的機會,使瞋心少起。這也是「悲己」的一個法門。
第二點是如果有人侮辱您,毀罵您,冤枉您,或者甚至在肉體上傷害您,希望您馬上記起《金剛經》中的下面一段經文:
佛說:「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讚誦此經,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應墮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則為消滅,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各位,我們得生而為人,而且能夠有機會得聞佛法,能受持讀誦《金剛經》,能有緣和諸上善人在莊嚴寺的夏令營中聚會一起,各位過去世一定種過許多善根。可是也難免有過惡業,甚至於應墮三惡道的罪業。各位平時燒香拜佛、捐錢造廟、誦經唸咒,就是希望消去過去的罪業,種未來的善因。今天有人來悔辱您、輕賤您,使您重罪輕報,極大的罪業可以消滅,您說您該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