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時代的因果錄


象脚人

最近有一次,我應泰國草藥公會,在中部舉辦的草藥常識會員集訓演講,講題為幾種常見的熱帶農村病,其中有一則講到「象腳病」。患此病的人腳有如大象的腳而得名。這病本是印度境內常見的,泰國從前也常發現一般農村民眾患此病。後來政府已能控制,便很少聽到有人患此病。據衛生部的記錄,患此病的人若想要醫治到痊癒,需要非常久的時間,而且不能恢復原來的「小腳」。演講完,順便介紹幾種預防,和治療的草藥給會員。

中午休息,有幾位會員向我詢問一些草藥,和一般用藥常識,這是常有的情形;每講完一課,班員為追求知識,或有聽不明白來請教,我也不厭其詳,有問必答,當然以我所知才答,不知不懂便不答。而其中有一位青年人,向我說他家便在近毗,要求我下午到他家裡,看看他患「象腳」的父親,能不能如我所介紹的草藥治療。我覺得奇怪?這病政府已能控制且能治療,同時患此病多數在南方,和東勢一帶潮濕地區,中部很少案例,甚至沒有見過;但青年乃素察的父親卻患此病,好奇心驅使我立刻隨他去看他父親。

素察的父親六十七歲,能講流利的潮州話,是泰國第二代華裔,患此病己九年。本來在政府醫院治療己快痊癒,但後來因環境變遷,中斷一段時間未作治療,而治不好。

經過他兒子素察的介紹,我們便以潮州語來交談。老先生祖姓蔡,向來以收買舊貨為職業,雖然患了象腳病—右腳腳盤像一隻大象的腳般腫大,其他部份都正常,精神也很好。我問他是否曾住過泰南?他說曾在南部董里府親戚的橡膠園裡住過一段時期。他反問我為什麼會知道他曾住過泰南?我回答說:就有關資料,此症狀只有住泰南,和東勢潮濕地帶的人才會感染;現在醫學昌明,這病是可以治癒的,只是需要一段時間;如果要用草藥也可以,不過時間比新醫藥還久。素察聽說草藥也能治療,迫不及待要我把草藥名說出來;他父親則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並冷冷地對兒子說:「不必太緊張嘛!」

經過交談得知,蔡先生表示很早放棄醫治,也叫他兒子不必再為此事操心;於是他講一段故事,說明不醫治此腳病的原因。

蔡先生生平最喜歡吃鵝肉,尤嗜好杯中物,往往晚飯時一盤肥鵝肉和半瓶燒酒,一個人樂在其中,數十年如一。幾年前跟旅行團到中國東三省旅行,吃過一次古今聞名的熊掌,真是回味無窮!可惜只有這麼一次;回泰國後,便也嚐不到那「魚與熊掌不能兼得」的美味。雖然如此,蔡先生還是樂吃鵝肉,不過肉不怎樣喜歡,改吃鵝掌。據說鵝掌跟熊掌味道甚為相似,此後每天便以鵝掌下酒,聊慰對熊掌的相思。

後來,不知是誰教他鵝掌的另一套吃法,不但滋媲美熊掌,更能補精壯氣養神,是古代君王御膳秘方。蔡先生於是學習鵝掌的食用新法:他準備一片四周有欄杆的厚鐵板,把活的鵝放在鐵板上,讓牠站著,然後點燃鐵板下面的火爐,柴火慢慢燃燒,隨著溫度慢慢提升,鐵片也慢慢熱起來。熱度升高到燙足時,大鵝漸漸耐不住,便把一隻腳提起;熱度再升高,大鵝兩足全耐不住,一起一落,像跳新潮舞蹈一般,想要逃而四周有欄杆;等鐵板燒得紅透了,大鵝兩足跳得比狂風急雨還迅速,拼命跳呀跳!舞呀舞!最後瘋狂般亂撞,長頸漲得奇大,發出淒厲長嘯,哀嗚一聲倒下;兩足又紅又腫,但並未斷氣。蔡先生見此景,便趕快把腳掌斬下,昏迷的鵝一陣疼痛,再度昏死過去,他也不管,只顧把腳掌撕去外皮,清洗後配草藥紅燒,或文火慢燉。

據蔡先生說,一隻大鵝經過火舞之後,全身血氣都集中在兩足,鵝肉已變成腊味,沒有什麼營養價值;共可惜大鵝是別人養大的,如果能從小自己飼養更好,可以餵食對人體有滋補功能之品,如當歸、黨參、枸杞、田七、冬蟲夏草等高貴藥材,此鵝長大了全身無處不補,尤其是經過「煉丹」火燒鐵片煉其全身血液,集中在兩足稱為煉丹) 一天若能吃一隻煉丹鵝掌,便等於吃六斤當歸、十二斤黨參、田七、枸杞等,精氣神無所不補。慈禧太后當年便常吃煉丹鵝,因此雖老而不衰。蔡先生便這樣吃了煉丹鵝掌許多年。

在患了象腳病初期,蔡先生非常恐懼,到處求醫治療。後來在政府醫院專門治熱帶病部門打針服藥,經過一段長時間,看看已消腫六七成,接近好的階段;但藥物有副作用,導致胃腸壁破洞,只好停止治療腳,改治胃腸。一年多時間,醫好了胃病,再繼續治療象腳症。注射、吃藥從頭開始, 看看又好了六七成,這次藥物的副作用,導致另一隻沒患病的腳整條腿都麻痺了。據說是注射藥劑太多所致,只再停止治象腳病,先醫左腳要緊。再過一年多, 左腳正常能伸縮站立,再次前往醫院注射治療象腳病;看看又康復六七成,這回不得了!全身無處不發病,骨頭裡的每一關節都癢痛。什麼醫生都看,中西藥都吃,一天痛楚廿四小時,一年忍苦三百六十五天,拖磨了六年,苦楚難耐時,多次想要自殺,幸得賢妻守緊,孝子苦勸, 才苟延殘喘地活下來。

有一夜,夢見一大群無腳大鵝來啄咬他,待驚醒過來,已是汗流浹背,想起此病跟吃鵝掌有關:把一隻活生生的鵝, 困在一鐵片上燒死,這種慘不忍睹的跳火舞,愈想愈心驚膽寒。想著想著,不覺把那隻又紅又腫的 象腳」伸出來看,哇!簡直跟一隻剛跳過火、斬下來的鵝腳一模一樣。沒想到吃鵝掌所造的因,被鵝魂來討債,報應報應!因果報應如此迅速!由於天良發現,因此請太太扶著走到外面,向上天懺悔,並發下誓願,誓從今日起不殺生、不食肉,願清口茹素,持長齋到老死,太太也發願跟他一起持長齋。

他曾讀過佛書,想起六袓壇經其中一段懺悔文說:「忽悟大乘真懺悔,除邪行正即無罪。」說也奇怪!自那天向上天懺悔立願後,除了那右足象腳外,其他病痛不需用藥,都漸漸好了, 「象腳」也不紅腫痛苦,只是有些不方便。

距今已三年沒有吃藥和看醫生了,因為他知道這是冤孽找上門的證據,所以不想再醫治, 留這「象腳」警惕後人:勿為一時口腹之慾而殺生,過喉三寸化糞土,造下惡業永報不完。

聽完蔡先生講完「象腳病的故事」,不禁使我想起太上老君感應篇的一段話—「禍福無門, 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只有勸他今後多多做善事,行功立德,只有功德才能消冤解孽,業盡病除。


買賣丈夫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誰會相信在這廿一世紀、科學文明時代,而且是在先進的大城市,居然有買賣丈夫這回事!

曼谷市郊外住著一對年輕夫婦,和一個年輕即守寡的母親。媳婦姓李,名楊梅,嫁到鄧家為媳;夫婿大朋是個誠實的好青年。結婚時兩人都是十九歲,婆婆也只有四十歲。家裡開白鐵店,做打白鐵的手藝生意。他自小便聽父親說:工藝不誤人,故小小年紀,便學得一手好工夫。十五歲那年,父親被汽車撞死之後,便負起經營白鐵店的責任,以養活母親。母子倆相依為命,克勤克儉,存了些錢,十九歲時母親便替他完婚。

楊梅自從嫁到鄧家後,除治家外還幫忙做生意,比起大朋還能幹。以前店鋪裡只有數片白鐵板,靠大朋的手藝替人家製造水桶農具;現在這間店陳列了各種家庭用品、農園用具。而她具有做生意的天賦, 因此凡是跟鄧家認識的人,都誇讚她能幹,才華出眾。結婚四年, 楊梅才懷孕,替人丁稀少的鄧家增添了熱鬧和喜氣。西諺說:「沒有孩子的家庭,好比一座沒有花卉的花園。」而大朋的花園開始有了花卉,他得再努力栽植更多、更茂盛的花木。

然而自古有言,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楊梅自從做了鄧家媳婦,相夫治家井井有條,尤其在這四、五年間,生意做得有聲有色,什麼都好;只是自進門不久,便跟守寡的婆婆有些磨擦,漸漸地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真是進入古人所說的,婆媳難相處的困境了。

本來這個成員簡單的庭,三人相處是可以快樂融融的,可是不知是中了相命先生所說:婆息之間的命理八字,充滿了戌丑未,相沖相剋;或中了什麼邪,婆媳之間,往往為了一點芝麻小事而大動肝火,弄到做兒子兼丈夫的大朋,三兩天就生病。更邪的是媳婦楊梅,最近害起了心理變態症,每每害怕尚未老的寡婦婆婆,有佔搶她丈夫的可能,所以兩人之間,愈來愈是水火不容。

大朋的母甚感苦惱,中年喪偶,全付精力貫注在兒子身上,含辛茹苦養大了大朋,替他成家,卻碰到般不孝的媳婦,覺得命苦。每次發生口角,往往是媳婦勝利;所以,每逢心情苦悶時,便跑到隔縣的齋堂,跟修道的齋姑們訴訴苦,常說看破紅塵,要跟齋姑們修道,住幾天才回家。因此媳婦便三不五時,有意無意之間,冷諷熱嘲,示意她可早點到庵堂去食齋了,免得在家裡噪鬥,讓耳根清靜 — 氣得婆婆半死。

有一天,婆媳又不知發生什麼磨擦而鬧得極厲害,婆婆賭氣地說:「你真沒良心!不想想我如何辛苦把大朋養育長大,十九年的精神心血且莫論,投資撫養便花了不少金錢;你一進門便全部佔有也不打緊,卻無理地連一點良心都沒有,也不體恤做婆婆的心意,真是目無尊長... …」

不等婆婆說完,媳婦搶著道:「你養大朋十九年,共花去多少錢?」

婆婆說:「至少也要廿萬銖!」

媳婦說:「好!一言為定,我出廿萬銖買了!」

婆婆以為相鬥無好嘴,說說而已,那知道隔了兩天,媳婦拿現款廿萬銖,如數交給婆婆,並做君子約定,要她明天便搬去齋堂。聽至此,婆婆險些氣得腦充血,一時呆住動彈不得,想不到此惡媳婦有如此厲害絕招,良久不能言語。也罷!看在廿萬銖的金錢上,含淚搬到齋堂去。這便是古人所說:還沒有娶媳婦的兒子是母親的兒子,一朝娶了媳婦,兒子便成為媳婦的兒子了。

大朋並非是個不孝子,那天他出外收賬很晚才回家,聽到老婆用廿萬銖趕母親到庵堂,氣得暴跳如雷;但也不能奈老婆如何,只好自己關了房門,賭氣不吃飯,也不說話。隔天趕到庵裡,母子見面抱頭痛哭。家有惡媳難相處,母親更下定決心,把所有的錢捐給庵堂,從此在庵堂伴著木魚青燈渡晚年。大朋無可奈何回去,每天飲酒來解愁。

近年來,大曼谷發展得極迅速,尤其郊外工廠林立。大朋住的小市鎮,自建幾家大中型工廠以後,忽然熱鬧起來;跟隨來的便是各種享受場所林立。其中有一家新開業的「啦啦烏蹄酒廊」,老闆娘曾到大朋的店買東西而認識他,大朋便在苦惱之時,到她酒廊飲酒解愁。酒家女三十多歲,打扮入時風騷萬千,非常同情大朋的遭遇,漸漸談得很投機,很快地就鬼混起來。

小市鎮裡,壞事是日傳千里,大朋跟年輕的酒家老闆娘發生不可告人的事,很快消息便傳到楊梅耳裡;以她的能幹尚戰精神,即刻找酒家女鬥法。起初酒家女自認搶人家丈夫理虧, 再三躲避;但冤家路窄,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有好幾回在公共場所爭執,最後一次是在酒廊內,楊梅把酒女罵得狗血淋漓,氣呼呼地說:「你好沒良心,我千辛萬苦花了大心血和本錢,才從婆婆手裡買到大朋;你是什麼東西,搬來這裡不久,只憑著狐狸本色,白白便想強佔人家丈夫?」

酒女說:你花了多少錢買了大朋?」

楊梅說:「廿萬銖!兩年前的廿萬,可比現在四十萬多!」

「好!我現在便用四十萬銖,把大朋買來!」酒家女說罷,走進房裡,開了一張現金四十萬的支票,遞給楊梅。

楊梅當場呆住了,她萬萬想不到酒家女有此絕招。若拿,從此丈夫沒有了;若不拿,丈夫也是沒有了。這時她哭笑不得,心情起伏,想起她用廿萬銖逼婆婆到庵堂,事隔不到兩年,別人以同樣手法逼迫她。

真是如和尚所說的:泰國是佛邦,天空低垂,報應之事特別快。楊海雖然得了四十萬銖, 但是全市鎮的人都知道買賣丈夫這故事了。


啞巴姑娘

關老師生了三位容貌美麗的啞巴姑娘,這是我們學校裡所有教職員都知道的事。

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人之常情。許多青年人一瞥驚艷,傾力追求;可是最後知悉是個不會講話的美人,便打退堂鼓。所以關老師的三個千金,雖都已亭亭玉立,卻沒有對象,讓他們夫婦非常苦悶。

本來一個家庭擁有一個啞巴兒女,已夠苦惱;而關老師卻一連生養了三個瘖啞女兒,讓這身處教育界的知識份子,向來便不相信命運、鬼神、因果論等的教書先生夫婦,精神頹萎, 空虛徬徨,日子過得甚是痛苦,外貌比實際年齡老了很多。這時他也才領悟到學問、財富不一定能給人們帶來愉快;而精神壓力過度,便會造成緊張、恐懼、急躁與憂愁不安。

所謂青年談科學,中年談命運,老年談宗教。關先生夫婦將走完中年而踏入老年,對命運和宗教漸漸發生興趣,不知不覺地對自然界的因果律,想去研究、了解。在偶然的一次宗教儀式上,聽一位僧人談及因果律,當他聽到:「我們每一個人都應對自己的善惡行為負責,每一個人都能創造他自己的命運。佛說,如果惡行是你自己所做的,那你將會得到痛苦的果報!」當下有如當頭一棒,打得他金星直冒;因為他曾想,為什麼會生這三個瘖啞女兒,前因後果印證,使他產生內疚之心而慚愧地懺悔。

「因果循環就是宇宙慣性運行的現象之一,宇宙是無窮無盡的多重空間,並不靜止,永遠運行迴旋不停,這個運行不停的循環法則,便是因果。佛陀研究宇宙的構成與動向,現了因果律, 後來佛教徒便繼承闡楊『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觀念,作為維持人間道德與社會秩序的基石。可惜一般人只從世俗的表象與有限的物質世界,以尚未足夠深入的科學知識,來作主觀的判斷;對於自己未了解的超自然現象,一律譏之為迷信,而不肯深入去研究。」

關教授聽了高僧一席話,不得不承認,科學雖然越來越進步,社會越來越繁榮,但也給人們帶來恐懼、沒有休閒和安全感的困擾。人心被科技和高度物質享受所牽制,好像被獸性所驅使、突發性的憤怒所佔據,所以許多科學進步的國家,其人民的犯罪、損害和不道德的罪行,比一般科學落後的國度多。

二十五年前,關教授三十歲,剛結婚,太太也是三十歲。結婚兩個月,太太便說她已懷孕三月了,關先生大喜,這也是他預料中的事。於是假日常常自己駕著豪華汽車,陪伴太太到海濱,或到各風景區旅行,有時三兩天才回來,我們學校裡都稱羨他倆為神仙伴侶。

有一次遠行,到泰北烏文府常年盛會遊玩。汽車停在佛寺裡,才開車門,便有一群浪童擁圍上前伸手乞錢。關先生最討厭浪童討錢,除了自己不肯施捨外,還向大家宣佈不要給他們,錢否則會養成孩童的壞習慣,不從事正當工作,到處伸手向人要錢,對國家社會造成損失。關先生宣佈後,一群孩童便各自散去了。

過了一會兒,關先生夫婦買了些土產,正要放在車裡,卻發現簇新的豪華名牌汽車,不知那個人惡作劇,用尖鐵在車身從前面劃了一條溝痕,直透後面。關先生見此,怒氣往上衝,舉目四望,內心猜定是剛才那浪童所為。恰好不遠處一棵芒果樹下,聚有四、五個十三、四歲浪童在玩丟銅錢。他一口氣跑前去,不分青紅皂白,每人先吃一記耳光再說。浪童們被打得臉頰紅腫,又被逼來看汽車的傷痕,他們全不承認是己所為。既不肯承認,便要找出是誰的惡作劇,不然全部捉到警署。

在關先生兇霸、無理可講之下,浪童被逼不過,其中一個比較大的,指著另一衣衫襤褸、正伸手向一位外國人討錢的浪童,說道:這是他的惡作劇所為。關先生又氣沖沖地跑前,把這浪童拖到車旁來,而其他的人乘機跑光了。

關先生先打了浪童左右兩下耳光,再開口審問為何劃壞他的車子?問了老半天,原來是個啞巴童,比手劃腳,眼睛流露恐懼、乞憐的眼神。關先生不懂他所比的意義,認為一定是記恨他早先宣佈不要施捨錢浪童的事。因此在盛怒之下,舉起右腳,砰然一聲,踢在啞童胸口。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力大無比,啞童哇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搖搖晃晃站不住。幾位看熱鬧的人,忙把關先生拉開,再把啞童帶走。啞童臨走時,回頭惡狠狠地注視關先生,眼光充滿仇恨怨毒,才施施然被人帶走。

後來聽,說這啞巴浪童在棲身的寺廟裡,病了幾年變成殘廢;同時關先生的汽車也不是他劃壞的,而是冤枉了他。

年底,關太太臨盆了,產下一女嬰,眉清目秀,兩歲多還不會說話接著二千金誕生,三歲了也不曾言語。後來又生了第三位姑娘,一出娘胎便請醫生檢查,是否會跟兩個姊姊一樣瘖啞?經醫生檢查口腔舌根,哇!不得了!又是一個啞巴姑娘!關太太心中有鬼,立刻請醫生作絕育手術,害怕第四、第五個,還是啞巴兒女。

關先生每看到三個瘖啞女兒,便想到在佛寺前踢啞巴浪童,令其噴血那一幕,浪童那種怨毒仇恨的眼光,至今想起,還令人心中發毛;但他始終不肯承認,天理有循環報應。他更不肯相信宇宙之間,天地有司善惡禍福之神明,以主宰陰陽之平衡,此乃自然界的定律。

關先生夫婦和親戚們不明白,何以只冤枉了一個瘖啞浪童,便一連報應他家族出了三個啞女?這是上天懲罰和因緣果報的道理, 這是不能以科學邏輯來解釋的。如果他跟太太常到佛堂,聽聽前賢講道,智慧打開,自然會理解宇宙之間,還有許多奧秘之事,也是先進的知識份子必須要去了解的宇宙人生之謎。


釣魚人

林甲春在政府機構辦事,業餘的啫好是釣魚運動。每逢假日便參加釣魚俱樂部所組的隊伍,乘船出海垂釣。這在泰國一頸新興的運動。

釣魚俱樂部設在海軍俱樂二樓,會員約有八、九十位,但常參加出海活動的只有三十幾位而已。每逢星期日準備美酒飲料,一早搭乘海軍撤掉的舊巡邏艇;出海之後,一邊垂釣一邊飲酒,更把所釣的鮮活魚,燒烤下酒,味道鮮甜無比。大約下午四時便返回,而所釣得的魚,一部份拿回家,一部份便交由俱樂部的廚子或炊或煎。大家飲酒吃新鮮的海魚,有的邊吃邊玩牌,也有的玩台球,鬧到午夜,有時也到天亮,人生快樂的光陰莫過於此了。

釣魚俱樂部幾年來是這樣,最初會員只有七位,後增加到八、九十位。甲春是俱樂部的中堅份子,有人取笑他的家是俱樂部,說釣魚具是他的老婆,他沒有反對。然而,自去年以來,會員散失很多,即使是三十多位每星期日都聚首、出海不輟的死黨,也只剩下七、八人而已。相較以往的生氣勃勃,現在提不起出海的興趣,俱樂部一片暮氣沉沉,看來非自動解散,就是關門大吉了。

這其中有一個令人不解的因緣存著 — 連續發生二樁不可思議的奇事。即使甲春這個沒有老婆、沒有神鬼論與宗教觀念的人,一生不信有因果輪迴的硬漢,近來也提不起往日出海釣魚的那股衝勁活力了。

原來所謂不可思議的奇事,第一宗發生在老會員乃班身上。那天是星期日,乃班沒有參加出海釣魚行列,陪著太太到內地向岳母祝壽。岳母家在當地是有地位的人,當天前往祝壽賓客盈門,宴席沒有聘請菜館酒樓包辦,由幾位內眷幫忙炊煮。內地的風俗是一家有喜全鄉請,飯菜、酒、飲料,全天供應,隨來隨吃。最平常的菜是宰一頭牛、一隻豬,魚蝦鵝鴨有的是,炊炊煎煎,整天吃個不停;再普遍不過的有辣椒魚湯混米條,泰人叫「濃真」,任賓客吃也吃不完。

乃班吃魚有一嗜好,最好吃魚肚腹,不論是腸胃肝臟等,從不錯過。今天他自己加菜,撈獲到一隻特大的魚,大喜過望,沒有經過細嚼咬磨,魚內臟大口吞嚥而下,俗稱「囫圇吞棗」是也。可是剛吞到喉間一半,便覺喉嚨被硬物沾粘;忙用手去拉,可是拉不出來;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吞不下、拉不出的剎那間,頓時呼吸困難,要喊叫已覺乏力。

最先發現情形對的是坐對面的襟弟,趕過來扶著他;可是他兩眼翻白,頭部垂下,呼吸微弱。大家七手八腳急忙扶上車,趕快送到農鄉衛生站;可是職員沒有辦法處理,趕緊又轉到府立醫院;但卻在半途中斷了氣。

雖然人死了,照醫院的程序還是要開刀找出死因。醫生替乃班開刀割喉,取出致命的魚肚臟。真是不可思議!在場的醫生、護士,和親友們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竟然有這種奇事!

原來哽在乃班喉間的魚內臟裡,藏著一枚釣鉤,鉤住乃班喉部上端,所以在危急時,親友伸手進他的口腔,想把硬物拉出來,但怎樣拉都拉不出。所有在場的人看到這情景,很自然想起乃班是釣魚公會會員,生平最大的嗜好便是釣魚,而且有釣魚的天分,往往其他人釣不到時,他則大有收穫。這時看到他隻眼翻白,嘴巴張大,嘴角邊放著一枚釣鉤,大家毛骨悚,然不得不相信「因果報應,如影隨形」。

第二宗離奇的事,同樣發生在釣魚公會會員 — 楊比益身上。小楊也是釣魚能手,曾經參加比賽,連續獲得二屆冠軍。最近小楊買了一部十五馬力的摩托車,每天傍晚載著太太到郊外兜風。那天晚上十一點,他參加俱樂部會員的一場喪事完,騎著機車回家。本來這一段路程,即使是閉上眼睛也能駕車奔馳;但是說也奇怪,前面忽然出現一條大河流,是以前所不曾有過的。為了避色衝下河,他硬是把時速一百二十公里的衝力煞住,砰然一聲巨響,撞在路邊燈杆上,等到有知覺時,已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小楊騎車太快撞上橙杆,這是屬意外之事,不足為怪;怪的是身體幾處傷口都很快癒合,只有嘴巴上下唇和口腔傷勢嚴重,全副牙齒脫落,不能吃東西,一個多月來,只能用塑膠管將流體食物灌進喉裡。更奇妙的是,上下嘴唇的傷口,經醫生縫了七次之多,都不能癒合。

每次看似好了,拆線之後,天嘴唇又稀爛浮腫起來;採用自溶化學線來縫合,七天之後自溶化學線溶化了,嘴唇又爛腫起來;主治的醫生束手無策,十多次的努力,幾個月的折磨,痛苦不堪!小楊非常懊惱喪志,一隻爛嘴巴,好像魚吞食釣餌,嘴巴被釣鉤扯裂稀爛一般。

有一天,他的太太照常來探望他,不知何故,衝口而說:「這隻嘴巴,好像吃著釣鉤的魚嘴巴一樣。」這話使小楊心裡發毛,天良發現,想起每次所釣的魚,都是裂了嘴巴,撕爛了口腔。他甚感內疚,於是由太太陪著,備了鮮花香燭,向老天懺悔,發誓以後再不釣魚了。

說也奇怪,自這天後,嘴巴便慢慢好起來,不再爛腫,只消一星期便出院,並宣佈從此不再釣魚了。故釣魚公會會員大減,林甲春也好久好久沒出海了。


閹雞肉

有一天早餐後,我照往例正要到俱樂喝茶看報紙,收買舊貨的海兄跑來對我說:「張叔的兒子張偉六死了,是自殺死的!」屍體現已從曼谷專車運回來,放在本埠善堂功德廳安靈治喪,張叔全家人哀傷不已。朋友叫我前往勸慰,因為我向來跟張叔全家人感情不錯,他們也很聽我的話。我立刻到善堂,可是並沒有勸慰他們,倒是陪著他們流了些眼淚。

張偉六是張家四兒女中排行最小,是唯一的男孩子,品行才學都很優秀,父母姊姊們對他疼愛有加。中國人的觀念向來都認為男孩子才是傳宗接代、繼承祖姓的香火,女兒出則冠夫姓。所以,張家這唯一的香口歿了,怎不令他們全家悲痛欲絕呢!

張偉六今年廿九歲,去年從醫科大學畢業,並在曼谷政府醫院服務;他有慈祥和藹的爹娘,三個姊姊都已出嫁,且嫁到本埠望族家庭,大家對他疼愛有加。去年畢業領文憑那天,便與同班同學的李小姐 (李大夫) 訂婚,三個姊姊合資買了一高級名牌轎車,送給當訂婚禮品。許多親朋好友,非常羨慕他這天之驕子。偉六長得英俊瀟灑,是個翩翩美青年,羨煞了許多少女;甚至為了他的訂婚,有位女同學離家去做了尼姑。而他—張偉六大夫,一個前程似錦,千萬人當中,難找一個與之相比。老嬸說:「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緣!」然而,誰肯相信他會自殺?所以他服務的醫院,專門成立一個法醫團,進行調查此自殺案件。

調查單位為幾個小組,從張偉六考進醫科大學起,六年的學校生活過程,及畢業轉到執業醫師,全部資料件記錄有五百多頁,可見上司和同事們對他的自殺非常重視。

小組的報告書其中有這樣一段:將近一年來,有人發現他開始變化,一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大丈夫,舉止行動上,似有點娘兒化。大家起初都認為,這是因為他每天都跟一大群護士小姐混在一起,同時他的家庭背景在胭脂陣中。最近還發現他的說話聲音有點「陰陽怪氣」 的娘娘腔。這種情形醫學界為賀爾蒙過盛—女性賀爾蒙過盛,蓋過雄性賀爾蒙。雖曾給醫生檢查,但沒有發現什麼不對。

據張偉六的主治大夫吳威昌醫生的檔案中,有這樣的記錄…病人 (張偉六) 不但不能修正雌雄賀爾蒙,使其平衡,甚至已患性無能。照理說這般年紀是極少會患此病症,而且他的家庭背景良好,他本身更是潔身自愛,是個保守的人。他離開父母,隻身處在複雜,色情氾濫、誘惑性極高的京華,仍能守身如玉,確實是難得。又從他服食過的各類藥品徹底研查,也沒有發現導致此病的副作用。

再從其他小組資料報告中,有一段值得研究的記錄:張偉六是南部內地人,以優異成綪自醫科大學畢業;就讀醫科大學的六年,寄宿在學校附近的公寓;每天的膳食用餐,除了早餐有時喝咖啡及其他飲料外,午晚兩餐是在一家叫「海南大哥」的店裡吃「雞飯」(即是以雞肉為飯佐,沒有其他菜餚)。這種店或攤子到處都有,販賣的是非常普遍且方便的快餐,花費又少,所以泰國人最喜歡吃雞肉飯。

這家「海南大哥」的雞肉飯店很著名,除了附近大學的敎授生之外,還有很多人駕車來交關,生意很好。一到中午大哥便收攤不賣,他有一個怪癖:中午一過,不管雞肉存有多少,都不肯販售,所以知道的顧客們,都提早來訂座、訂購;但是張偉六這特別顧客例外。除了午餐、晚飯在大哥店裡吃用,偉六曾跟大哥提起列祖貫宗,原來早五百年前還是一家人。偉六的曾祖父是前清朝代人,在海南島文昌縣出生;所以大哥非常看顧這族弟,因此雞肉飯一吃便是六年。偉六最喜歡吃雞翅膀和雞頭,對其他肥「閹雞」肉不感興趣。

所謂「值得研究」在這裡:從前古老養雞養鴨法,小雞最少要六、七個月才長成,稱之為「家庭雞」;現代科學昌明,用電燈泡孵出小雞,只需四十天,居然長有三公斤重。由於是用電腦精確計算,一公斤飼餵食小雞,必須長若干重的肉,所以叫做「化學雞」。這種化學雞看起來又肥又嫩,但其肉太鬆軟沒什麼味道,一般人不喜歡吃,說味如嚼蠟;因此人人紛紛轉尋家庭雞。一般販售雞肉的飯店,為迎合食客,便到內地搜購家庭雞,掛起招牌招徠客人。然而家庭雞也有其缺點,便是肌肉太堅韌硬繃,一般有年紀、戴假牙的人不敢領教。

「海南大哥」住在大學附近,多少得到一些大學的小學問,他在店舖後小空地蓋了一所「雞教室」,也稱為雞體育館;從市場上買來化學雞,再放進體育館養一個月,這樣鬆軟的肥肉便會韌固起來,這是大哥獨發明,生意非常好。

不論化學雞或家庭雞,養到春情期便不會發肥長大;聰明的人類,為了享受口福,便發明把動春時作怪的雄性腎囊割掉,有如昔帝制時期的太監。據說發明這取掉雄雞腎囊的人, 是三國時代的華陀醫師,那時不單雞可以取掉腎囊,豬以及其他動物也可以閹;但「方頭」 被醫師娘燒掉,世間只留下「閹雞割豬」而已。鄉下到處有人執此為職業。

而現代科學昌明,己發明出不必割掉腎睪丸,就能使畜牲們失去性機能的藥物。將如烏豆般的藥丸,嵌埋在雞冠或翅膀下肌肉裡,也有將藥丸混在飼料中,所以大家大快朵頤吃 「大閹雞」時,不知不覺連同藥丸吃到肚裡;怪不得現代都市人,患性無能病者比比皆是這都是吃閹雞、閹豬肉所賜。

偉六大夫最好吃雞頭及雞翅膀,首當其害的是:將抑制雄性賀爾蒙的藥品全收在體內。最後,連自己當醫生都不能治好自己,做人還有什麼樂趣可言。這便是轟動一時的醫生自殺案的初步研究。

偉六自殺的前因後果,固然是他無知造成,然而根據張家的背景,還發現一個驚人的報告,那便是偉六的祖父,一輩子當了「閹雞割豬」的職業,這是在家鄉的事;偉六的父親還跟隨過兩三年,便不願繼父業操此「絕種職業」,可是誰知道祖先曾操這項「絕人後代種族」的職業,到第三代子孫也遭絕後,還有誰敢不相信因果報應呢?


猴小姐

我有一位遠親小劉,最近結婚了,新娘子是綽號「猴小姐」的姑娘。本來大家以為「猴小姐」必定是一個因生得非常醜陋,或遍體多毛,似猴子形狀的女人而名;可是當新人拜堂後,雙雙出來接見親友時,大家眼睛一亮,不約而同地從心裡喊出一句:「好一位仙女般的新娘!」過後又彼此竊竊私語:「那麼猴小姐的銜又是怎樣來的呢?」因此引起我的好奇。經過一段的時間,探知我們的親人—「猴小姐」的綽號身世,並解開親友們心中的猜疑。

新娘猴小姐是南方人,父母是養鴨人家,母親在少女時是著名的美人兒,拜倒在她美麗容顏下的青年不計其數,甚至遠在他鄉異地的人士,慕名而來一睹芳顏的、或求婚的都有。其中便有一位馬來西亞的富家少年,跨國前來求婚;而她以不願遠離父母,遠嫁國外為理由拒絕;想不到多情的馬國青年,被她的美麗攝走靈魂,煩惱之下在旅館飲毒自殺,解脫求不得之苦,還痴情地在遺書上說,「今生不能與美人同結連枝,是因不同國度的阻礙,願來生與她出世在同一國土上。」

不久,養鴨姑娘跟她青梅竹馬、同村的養鴨青年結婚了。男的俊秀多才,女的麗質天生, 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對新人,也羨煞了不知多少的青年男女。

後來據說發生了這麼一件事:有一天新婚夫婦坐船過河,要到市鎮買東西,恰好以撐渡為生的阿光就在附近,便坐他的船過河。那知阿光早暗戀著她,只是自卑不敢接近,每天都偷偷把渡船停在她家附近,今天有機會渡她夫婦過河,他認為是上天賜福,守得雲開見月,真乃畢生的榮幸。不覺魂不附體,飄飄然般搖著不沾水的櫓木,傻氣兮兮,眼睛只向著她看

起初夫婦沒有注意,後來覺得為什麼過了良久,還沒有到岸? 才發覺阿光魂不守舍般, 痴痴呆呆站著搖空櫓。新娘看到這情景,又見阿光穿著一條屁股處破個大洞的褲子,不覺對著阿光嫣然一笑。這一笑真是百媚千嬌,月亮落在他懷裡。一時阿光靈魂出竅,撲通一聲, 向河中央跳下去,不知是死是活,累得新郎要自己來划船。

過了不久,新娘子有了喜。做丈夫對她無微不至,呵護有加,翁姑、公婆全家人都喜上眉梢,諸般愛護,備齊了她平時最愛吃的東西;而她卻一反過去,什麼美味食物都提不起食慾。

有一天,丈夫從市鎮買來一腿烏猿猴肉,加槐山、枸杞、當歸及黨參等中藥材,以文火清燉,這頓飯使她食慾大振,胃口大開,吃了很多。過後,家人每上市集,若遇有獵人出售烏猿猴肉,都會買一腿或一片回來給她開胃口。

一天,她丈夫上市場,遇到一獵夫,用繩子縛著一隻烏猴叫賣。他一見大喜,買了並牽回家;養了一段時日,業已肥壯,便準備利刀,欲把牠殺來孝敬老婆。這時她已懷了七個月的身孕,大腹便便搬了一把椅子,坐著看丈夫殺猴。可憐的猴子,只吃了這家人幾天的芭蕉青果,肥肉長不到半公斤,全身便要給孕婦作補品;看見長刀利刃,眼淚直流,前足作人跪拜狀。

這個愛惜妻子的丈夫無動於衷,沒有半點慈悲心,一把又長又鋒利的刀,直向猴子的心窩欲插進去;這生死關頭,猴子右手搶著刀柄,左手抱緊刀刃,拼了全部力量死抱不放。他用力插不進去,想把刀子反抽出來;這一用力抽出, 緊握刀鋒的猴掌四隻手指一齊斷下來,鮮血直湧。孕婦見血一陣噁心,頭暈暈的,叫丈夫停手不要殺了,把猿猴放走。

烏猴從鬼門關搏鬥,拾了性命回來,忍著五指連心的疼痛,丟下被削斷的四節手指;跑出門時,用充滿怨毒的眼光,回頭向夫婦一望,才跑得無影無蹤。自此之後,婦人每餐飲食, 一聞肉味、腥暈便作嘔,只能吃青菜之類;家人恐有失營養,偷偷在菜裡加些肉汁;但她一沾唇便惡嘔,一直到生產。

十月懷胎期滿,臨盆產育一切順利正常,這一胎嬰兒是女的,外官形體齊全;只是發現嬰兒左手除姆指全節外, 食指、中指、無名及指尾,四隻手指有如遭利刃削斷,整整齊齊少了兩節,只剩下跟姆指一樣長的—只有一節;父母、親人看後,都嘖嘖稱奇,大家不約而同地說,是她懷孕期間丈夫殺猴不成,削斷猴子手指因果報應。

今天,「猴小姐」新娘,穿了全套潔白的婚紗,手掌戴上潔白的手套,雍容大方,艷麗照人,有如仙女下凡;有誰知道她手套裡,纖纖玉指斷了四節,變成猴小姐的故事?


賣「 儂真 」的阿婆

有一次佛寺的佈施禮場所,偶然遇到孩童時的老相識—賣「儂真」的阿婆。

「儂真」是一種食品的泰語稱呼,它是用米磨成粉後,再配辣椒、椰醬及魚肉製成的泰國菜餚,據說是中國人所發明的副食品,所以叫儂真—「儂」是副食品,「真」是屬中國。

幾十年沒見面,阿婆一見還能認得出來,因為孩童時是她長期的顧客。她賣得特別便宜, 熱騰騰、滿滿一盤脫了骨之魚肉煮成的儂真,熱辣辣吃得鼻涕眼淚直流,怪有趣味。那時候她還年輕,划著一條小船舫,沿著水路一邊划,一邊展開潤滑的珠喉叫著:「儂真猛呀!儂真!嘿……」真有點像中國廣西傣族少女在唱山歌。

阿婆其實還不怎樣老,未滿六十歲,但外表看來老態龍鍾,行又不方便;而且不知什麼時候染著一種習慣,腦袋一直搖擺個不停;不管坐著、站著,或走路,或跟人談話,頭都是搖個不停。據說除了夜裡睡熟時才不搖外,有時也會被震動從睡夢中搖醒來。看來不是習慣, 而是病態。

說話間我叫她不要緊張,不要把腦袋一直搖擺著好不好?「不可能!不可能!」她一面極力控制,一面搖著頭說。我問她為什麼不去找醫生,看是什麼症候。她又搖著頭說:不知找過多少醫生,最著名的醫院也檢查過,但是都查不出是患什麼病;甚至還問過不少神明或異人術士,但是一直醫治不癒。

我問她患此搖頭病有多久,是不是生了一場其他的病,然後才感染上搖頭症?她說已患了十年有餘。起初確實是生了一場傷寒病,病中好似有人用木棍,把腦袋重力猛敲一下;後便沉沉重重,搖晃幾下覺得輕鬆爽快,之後每隔幾分鐘便需搖一下;過後便像時鐘般自動搖擺著。一度搖得非常厲害,好似有人時時敲扣著腦命門,昏昏脹脹,非常痛苦。極難忍時有幾次想要自殺,也真的自殺,但不成功。後來心灰意冷,也不能再做生意了,閒時便到處跟著人去佛寺禮佛佈施,不過近年病況輕得多了。

阿婆拉我到一棵菩提樹下坐,告訴我說,她的搖頭病症跟賣儂真生意有關係,並要我轉告親友,什麼生意都可以做,只有儂真這行小生意千萬做不得。

我覺得奇怪,搖頭擺腦跟賣儂真有什麼關係?現在泰國賣儂真生意的人有千千萬萬,到處可見;而且發展到不只是飯餘的副食品,同時已成為大酒樓宴客貴品;也不只限泰人喜歡食用,外國旅客和一般華人家庭也喜好;因為方便又便宜,熱辣辣、香噴噴、怪好吃的緣故。

談來說去說了老半天,阿婆好心腸告訴我轉達親友輩,不去賣儂真,原來是這樣:儂真這東西是白米磨粉製成的,不成問題,問題是出在那些配料上;配料中主要是魚肉,混著辣椒椰枳醬,搗得稀爛。

魚肉一定要用鮮活魚,最適合的也是大家最喜愛吃的便是「魚戾 魚」。這類魚除了肉細膩味甜美外,又只有一條背骨,沒有其它小骨,所以脫骨時方便。泰菜中除了「儂真」這道馳名食品外,還有一道「白煮魚」,也是活生生的鮮「魚戾 魚」為佐料,死了便失去美味。所以要配製辣椒魚戾魚醬,先得把活生生的魚用木棍,或硬物敲昏後,再剖肚去骨。如不先在牠的致命處—腦際敲扣,一條生猛的魚戾魚, 你是無法捉來剖割的。(泰華社會也有人用 「扣魚戾魚頭」來形容其他事物)

生意旺時,阿婆一天要殺上五至七條、每條約二公斤重的魚,而且每條魚要殺之前,先用木棍在頭顱用力敲一下。每條魚兒被猛敲時,腦袋都是搖擺幾下才暈死過去。阿婆自十四歲開始賣儂真,做著「魚頭」的生意,一直到五十歲生病才歇業,一生所敲死的魚兒,數量確也不少。

人類有一種通病,便是被無明所蔽,誤認為畜牲輩、魚蝦類的出世生長,是要給人類作食料,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先哲曾說:「欲知世上刀兵劫,且聽屠門半夜聲。」阿婆的一條扣魚頭木棍如小碗般粗大,每天、每月、每年不停地朝著魚頭敲,敲到剩下小茶杯般細小。誠想:被扣死在這木棍下的性命有多少?而那些被敲昏臨死前的魚,總是腦袋搖晃幾下,跟著身體抽幾下,魚尾巴搖擺幾下,這才暈死。

阿婆扣魚頭每條一棍,又狠又準,乾淨俐落,從不覆打第二棍。人做什麼動作,心靈也跟著什麼動作,久而久之,動與心靈的動作便互相吻合。阿婆在扣魚時,並沒有存心學魚兒垂死之前的搖晃腦袋,而是天天所作所見,意念跟神識應合,不知不覺中,自己的腦袋便跟魚的頭顱合成一體。

聽了阿訴說,實在同情她的處境。她從小家庭窮困,又無學識,操這殺業小生意養家糊口,落得這下場,不知如何安慰她好?只好老生常談,對她講起古人所說的幾句話:人做什麼事,就變什麼性;做好事就變善性,做壞事就變惡性。現今的人被物慾迷住了本性,一味的爭,一味的貪,攪擾鬥殺,稍不如意便生氣動肝火,那能不病呢!因為人一有貪,心便生煩惱,煩惱便是病根,尤其是從事殺生的人,佛家稱為「邪命」。

我又講了許多有關因果報應的故事給阿婆聽,並告訴她說:照理她殘殺了這麼多的生靈, 本不可能活到這種年歲。佛陀在增支部經中有這樣說過:「凡眾生喜好殺生,歿時將墮三惡道 (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在生時壽命削短,業轉人身壽命極短。」我並勸她猛下決心,從今起持齋吃素,並多行佈施,行功積德,減輕從前的罪孽。她也很懊悔,接受我誠意的勸告—持素不再吃肉。並表示再也不以每日的搖頭晃腦為苦惱與可恥,認為這是天理昭彰的懲罰,也是最輕的刑罰了。


一代訟師

已故報界人士胡映輝先生,在世時,常跟我講起周師爺這家人的故事。雖然胡君是個不拜神、不信佛、不相信因果輪迴的知識份子,但是,每次談到周師爺這家人時,總慨然嘆說:「一代訟師,三代絕。」

真是無巧不成書,胡君逝世後隔年,我們搬家,剛好跟周師爺住在同一個新村;這新興的住宅村不算小,屬於市郊,多戶人家屬中上階層人士,也都有自己的私家轎車。周師爺便住在我家對面另一巷,但是他沒有私家車,外出總是坐計程車,有時順便坐我的車。我們談得來,他常到我家坐、飲飲茶、閒聊,有時吃便飯;但從不曾邀請我到他家,我當然不好意思去闖堂了。

有一天, 周師爺忽然邀我到他家吃麵線,他說他們客家人製打的麵線最出名、最好吃, 他已三十多年不曾自己動手做過;今天是他的母難日,所以自己製做了麵線來請客,而且客人只請我一人。我如約登門向他賀壽,周師奶更熱情好客,一直趕著周師爺來伴客,伴我這唯一的客人,她自己則入廚料理。

周師爺今年七大九歲, 提早慶祝八十大壽,奇怪便是:來的賀客貴賓,卻只有我這個小他將近一半歲數的人。周師奶六十餘歲,少他十多歲,感情很融洽;他們有兩個兒子和兩位千金。兩個兒子全逝世:一個留學美國發生車禍,死時廿六歲沒有結婚;另一個兒子有結婚, 生了一個先天不足的畸型兒子,妻子跟拍戲的演員私奔, 他想不開用槍自殺身亡,丟下一個今年近卅歲還不能自己穿衣吃飯的兒子。女兒一個白痴沒有出嫁,一個嫁了三次,最後還是守寡,回來跟父母同居。故他年近八十,還要養一個寡婦大女兒,一個白痴女兒和一個先天不足的孫子。

吃完了麵,周師爺對我說:「兒子選擇任何職業都可以,但千萬別從事律師訟官這職業。從前讀書時選法律系,老一輩的人便曾警告訓誡,千萬別當訟師,中國有句名言說:『一代訟師三代絕!』當時我不相信,認為是他們妒忌,也認為他們有意為難而惡毒詛咒;所以考上律師之後,為了表示報復,便六親不認,甚至誰只要有錢雇我控告我的親人,我也接受處理。直到現在,金錢是有了,但一位親戚至友也沒有,只剩下第三代的『活絕』,第二代已死絕, 今天才真正領會到『三代絕』的意義。」

周先生不勝唏嚧傷感,無神的眼光泛著一點淚水,看來眼淚早己流盡!我不知道要用什麼語言來安慰他。只見他喝了一口汽水,慢慢地又說:「不但親戚一個也沒有,朋友也全無; 世界雖大,但何以如此無情,容不了我周某這渺小的孤獨者!我之能苟活到將近八十歲還不死,一是可憐少我十五歲的太太,她自十七歲跟我結婚後,就沒有幸福快樂的子過,如果那天我先她而去,她會受不了,所以潛意識叫我活著;一是上天給我長壽的用意,是教我先受盡人間活地獄之罪, 雖然當年賺有些錢,現在生活寬裕,但負擔養育這個將近『死絕』的『活絕』家庭,內心痛苦程度可見一斑;這便是我時常對你說,和對已故老友胡君談的, 兒女們選擇職業,千萬別讓他當訟師。」

「其實律師這種行業,是神聖的職業,是高級知識份子的榮譽行業。同時,現今社會也需要有正義感、有道德觀念的執業者,站在正義上,替那些受不平之冤的窮人說辯,為人民服務伸冤,這算是神聖職業。」我終於跟他說這些話。

周先生說:「不能否認,律師業確實是項神聖高尚的職業,是所有在學青年求學時,夢寐以求的理想。這些人都曾經懷有一股熱血,志向沖天—願為窮人抱不平,為社會維持秩序;要創三不朽事業:立德、立言、立功,以頂天立地的志向,轟轟烈烈闖出一番事業。然而踏入這個圈子後,環境會改變志向,名利會沖昏正義感,利慾更會引誘使人失去道德心。」

「記得有一次,我接受處理一宗控告破產的官司,不料被告者原來是我的遠親, 在最後一庭將宣告破產的前幾天,遠親和他太太連夜到我家跪求,看在數代人以前,奉祀同一位祖先份上,請我改變告詞,使他不致破產, 更何況這官司原本是大魚吃小魚的冤枉。我早也知冤枉了他,但被人許以百分之六十的利益收買, 若官司勝了,除得到豐厚的利潤外,還可大大揚名律師界,所以不管夫婦怎樣跪求,我還是無動於衷。後他倆無望離開時,我聽見男的仰天長嘆,女的卻說:「『上天有眼,冤枉人家,讓人家破人亡,將來一定會斷子絕孫,活受地獄!』」

「當然我是不計較這些話,因為我早也聽很多次,並不是這次才聽到。後來官司果然勝了,並分得大筆金錢。不料破產的遠親沒有志氣,看不開,男的自殺身亡,女的神經失常進入瘋人院。雖然剛開始有點內疚,心想以後不受理此類官司;但時間一久,利益又沖昏了頭, 也算不清處理過幾宗使人家破人亡的官司。」

今日守著這個「斷子絕孫」的「活絕」家庭,並在這人間地獄活受精神拖磨之罪刑,比其身受重刑還痛苦。「老弟,這是一代訟師的故事!」周師爺最後說著。


佛經傳奇

有一位親戚的親戚,我叫做老丈的,最近來泰國探親。老丈姓楊,名文光,是鼎鼎大名的汕頭李嘉誠醫院的醫生,兼醫科大學教授,在潮汕廣東一帶,提起楊教授大夫,誰人不識? 即使不識,也曾聽聞其醫德大名而肅然起敬。老丈前年退休,我才認識他。後來,有幾位從中國大陸來的青年醫生,言談之下都說是楊敎授的門生,楊老丈的聲名可見一斑了。

泰國是佛國,上至貴賓政要,下至親戚朋友,凡是到本國訪問探親,往往會安排到一兩處寺廟參觀逛逛。在許多來訪問探親的貴賓親友中,我發現有一個共同的現象:這些人參觀佛堂寺廟,比不上逛百貨公司、超級市場有興趣,大多數勉強應酬一下,最多便是讚賞廟宇廣大、環境美麗,幾句言不由衷的話,對廟裡的仙佛事蹟全沒有興趣。這也難怪,中國共產主義執行四、五十年,無神論根深蒂固在每個人的心中,總以為神佛之事俱屬荒唐,敬神拜佛更屬可笑。自此來自中國大陸的親友,我便不帶到寺廟去觀玩了。

這出於意料之外,醫生老丈卻不喜歡太熱鬧的場所,對於逛超級市場、上酒樓吃喝,都提不起興趣,主動提議要參觀古剎寺廟。他說早在國內羨慕泰國是佛邦,到處寺宇林立,國人多屬虔誠的宗教信仰者,尤羨慕這些人的佛緣深厚,能生長在這個清淨樂土的國度,過著太平盛世的日子。更使我驚奇的是這個共產主義先進者,居然能講一段佛經 (華嚴經):「此菩薩為大施主,凡所有物悉能惠施,其心平等無有悔吝,不望果報,不求名稱,不貪利養,但為救護一切眾生,饒益一切眾生……」同時,還能在佛像前背誦「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大悲咒」、「太上清靜經」、「金剛經」等。每篇從頭至尾滾瓜爛熟,一字不漏,通暢流利,真使一般出家的和尚嘆服。於是我對這個親戚,不得不打破沙鍋問到底了。

楊敎授畢業於北京中西醫科大學,曾駐任國內各大醫院的醫生,自從汕頭李嘉誠醫科大學落成,便一直任教授至今。教授又擅長中醫心臟專科。揚太太便是我的親戚,稱老姨的,是抗日期時歸國的僑生,在廣州醫院讀護理時跟老丈結婚。

楊大夫不但醫術高明,醫德更佳,為人和藹可親,不管病人是什麼階級人士,一律以醫者父母心視之;對每位求醫者和和氣氣,悉心治療,沒有國內時下一般人的惡習作風—在政府部門任一小職,便鼻孔朝天,目中無人,不把人當人看待。所以楊大夫的仁心仁術,人人有病人人爭著給楊大夫看一看、摸一摸。說也奇怪,凡經過楊大夫把脈,按一按、摸一摸,一劑桂枝柴胡湯,或小青龍湯就好了。便這樣,從早到晚,他的四乘六平方米寛的房間,擠滿了排號的病人。

楊教授又是醫聖張仲景真傳,把脈時能左右手並用,望聞問切;看病時非常迅速,有時則採用新醫術配老藥方,診斷病源之後,有十多位實習醫生便寫藥方,中午學生輪流吃飯睡午覺,楊大夫共吃幾片饅頭,喝個飲料,一整天坐著把脈,一坐便是八至十小時。這種單一姿勢、繁忙又單調的生活,足足持續有十年,到了第十一年,發覺到自己也病了。這重大的發覺,已是病入膏肓,經中醫診斷,都說太遲了,有如一盞燈,油已耗盡快要枯熄了, 即使張仲景、華陀再世,倘能醫好,也成癱瘓之人。

原來楊教授十年來,都以同一個姿勢坐著,勞心勞力,全神貫注在病人身上,肢體沒有運動,左右太陽神經,早已一邊麻木,只是沒有注意到而已,再等四肢麻痺時就太遲了。國內各大醫師都開會搶救,但在診斷表格上都註明:精氣神三絕,已無回天之望。

楊大夫不知治癒醫活了多少人,自己卻沒有希望而等死。這真是現代醫學界的一大諷刺與奇辱。

楊教授的病情一天天嚴重起來,群醫卻束手無策,這反映現代文明進步的無能!

懼死求生是人類的本能,雖然只有一線希望,總比絕望好。楊大夫在家等死的當兒,有一位老太婆每天來探望他,並對他說:「反正都已是藥石罔效,不妨唸些佛經,或許有什麼奇蹟出現!」因為老太婆早年得重病治療不癒,最後摒去一切,唸佛經年餘,霍然而癒。於是先講解一些經義,再教他持誦,說也神奇,只唸了幾遍,便覺得精神有點好轉,像有所寄託似的。當他再閱唸「呂純陽真人」的「天地心」一篇,其中有段跟醫學極有契合之妙,而且解說透徹,比一般醫學更詳細,這小段寫道:

「……人稟天地五得之全,其真一之靈,獨具於心,煉之可與天地同其悠久。蓋人心真一,即天地真一,因人心被七情六慾日行斷喪,致此為血心,為凡心、欲心。心之真一不存, 反不如木石猶能久存。蓋木能歛其真精于內,外雖遇肅殺,而內之真元不壞,至春來又復發生。石能恆固其不散之氣,故能長而不敝,皆其元不耗,所以能永久也。人所以不克存者, 終日耗其元陽,不能煉其心,使合天地之心耳。人稟天地之全, 具天地之心,而往往互相悖害, 是受氣質之所拘,或為物欲之所敝,至喪失本來真一……那有不病,那能永存!」

淺淺短短的一段,令他出了一身冷汗,慚愧自幼熟讀醫書,今日才洞悉自己的病情。於是更努力唸著老太婆拿給他的經冊,更發現有不可思議的玄妙,每部經書所言,句句都能說在他心坎裡,跟從前所讀的黃帝內經章、難經脈訣、金櫃奇難雜症論,都有共通要義;所以不難默記,每篇閱讀三至四遍便能背誦。

不知不覺地,楊大夫心無旁騖,把全副精神寄託在般若心經、道德經、清靜經、華嚴經、摩訶大悲咒……諸經典上,精神一天天好起來,體力也一天天旺盛起來。一年過後,楊大夫已完全恢復健康,再休養半年,已能回到原來的崗位上,再為廣大病人服務。國內國外醫學界都很驚訝,認為是不可能的事,但事實郤是如此,稱為奇蹟!


編輯先生著魔記

有一位住在內地開報館的朋友, 徐乳名烏目,大家都稱他為目兄。目兄是報館的老闆, 自己擔任總編輯、當記者、當督印人、當發行人兼收廣告。泰國內地辦報,一般情形便是這樣,因為報紙發行,每月只出版兩次,跟著政府彩票開獎日出刊。目兄為人隨和又熱心公益, 肯替社會服務,人緣頗佳,甚得當地社會各階層人士所信任,出版的報紙一直以來, 便保持銷售數量最多。

記起哪一年,目兄所居住的城市,在市郊有一佛寺,住持和尚發起在半山麓依山勢建造一尊露天巨佛像,城內城外埠眾都出錢出力,希望這露天巨佛像早日完成。這時,這份負有盛名的報紙,編輯先生兼老闆的目兄,不知著了什麼魔,竟然在其報刊上,大字標題撰文攻擊,一連數期,誹謗古剎興建巨佛像是一尊「魔」像,泰語發音為「惹是」。

這「惹是」也不完全是魔鬼妖魔的意思,還可以解說是巨大、巨型、大得無可譬喻;而連在神佛言談上便是魔 GIANT。魔有佛魔、仙魔、神魔、鬼魔,泰國佛寺往往塑有一些門神叫「惹是」,守在寺門前。該報一連好多期撰文說古寺造「拍惹」,大家一目了然,都認為是建魔佛像;這是很不尊敬的一種侮辱。甚至文章內還指出,此一魔佛像建造之後,本城市則要提防災劫禍事臨頭云云,使古寺住持及眾佛教徒大感吃不消,認為這份報紙有意跟佛寺過不去。大家都認為目兄做得過分,不知他跟古佛寺住持結下什麼樑子,還是有什麼冤仇,如此毀謗諷刺。

本來古寺在山麓建佛像,完全沒有向外界募錢,只有信徒自動拿錢去贊助。古寺跟報館更是河水不犯井水,目兄平時跟住持也有來往,此次建佛像,他不但不撰文擁護,反而毀謗攻擊;一而再,再而三地說此魔像是佛教末劫年的大浩劫,冷嘲熱諷,搬弄得全府,甚至外地人都稱古寺在建「拍惹」— 魔佛像。

凡事適可而止便沒有什麼不良,過分了便會造成破裂。古寺住持菩鑾大師本是一位高僧, 忍辱含養工夫甚深,初時對報紙的譏毀一笑置之;眾多信徒卻認為報館欺人太甚,仗著勢力,仗著犀利筆鋒,竟然欺壓到佛祖頭上來,再三聯名要求住持控告報館:藐視佛教,欺負出家人。

老和尚上法庭控告總編輯 — 這大新聞立刻傳遍整山城。擁有大潛力的新聞報館,今日卻成為大新聞。茶樓酒肆中,市民議論紛紛,而在公眾場所,大家都把這消息當成奇聞;轟動全城,好似誰不談此新聞,便成了趕不上時代的孤聞寡見之人。甚至有的下注打賭,賭老和尚和總編輯這場官司,鹿死誰手?有的看好老和尚,認為和尚代表佛祖,泰國是佛國,法律一定站在和尚這一邊;有的認為目兄的報館勢力大,記者號稱無冠皇帝,法律一定替報館說話,況且總編輯目兄是律師出身……。

老和尚的訟辭在沒有作官方登記前,由檢察官呈送給法庭長參考,由於檢察官和法庭長兩人對老和尚敬仰有加,同時跟目兄又是好朋友,有意私下促成雙方和解,平息這場糾紛。俗語云:「狗屎可吃,官司不可動。」況且一位是高僧,一位是名人,都受社會人士敬重。可是和尚經不起信徒慫恿,非控告不可。法官不得已,約好兩方對簿公堂。

目兄雖是執業律師,但是仍聘請本府有名律師出庭。開庭這一天,市民聞訊均前往旁聽觀看,整座法院擠得水洩不通,人山人海,一直排到法院外走廊,打破該府自開庭以來最高記錄。

檢察官宣讀控方的訟詞和所有剪報證據後,問被告的律師有什麼辯護解釋?被告律師接受原告所指的全部屬實,其巧妙的解釋是:所謂「魔」(泰語的「惹是」)是指巨型的佛,不是英文的GIANT (妖魔);報紙選文說佛寺建巨佛像,本城將有大浩劫,那全是出於好意;如果地基及佛像造得不堅固,倒塌下來,市民會受災殃,只是好意提醒寺方要小心等云。一場強弓弩箭、蓄勢待發的戰爭,經過律師輕描淡寫、巧妙的解說,全無半點仇恨火氣。法官等人又做好做歹,雙方講好話,要目兄當法庭前向老和尚賠個不是,要老和尚以佛祖的忍辱寬宏大量,撤消控辭。起初僧俗都有點固執,但經過一些好友和社會名望勸解,終於不了了之。

一場鬧得滿城風雨的僧俗鬥法,便這樣平淡地結束,倒使一些好事之徒大失所望。故事本該到此結束,但奇異的事卻發生了……

目兄跟太太同年,都是卅九歲,育有兩男一女,雖然沒有做絕育手術,但是小女兒已十三多歲,故不想再有生育的打算。但怪事忽然發生,徐太太 (大家稱為目大嫂),突然身懷六甲,醫生檢查表示老蚌將生珠。

生兒育女是正常夫婦的責任,雖隔十多年再懷孕,有點唐突,但究竟兩人年紀也不算大, 故也覺得是人之常情。只是有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產婦、嬰兒一切順利,男嬰五官正常而壯健,只是額頭上有三道皺痕,兩道濃眉入鬢,而且是褐紅色,扁扁方方的面孔,配著一隻大嘴巴,乍看起來像魔鬼,細看之後有如寺廟守門的魔將。接生的護士嚇得花容失色,所有醫生護士都圍來觀看,大家都不敢相信人會生下這樣的嬰孩,應該是魔鬼來出世才對;但不管如何,事實就是如此,最後還是得接回來。

目嫂生妖魔兒子的消息,早在醫院便已轟動傳開。成千上萬的人都來觀看,看後嘖嘖稱奇,也議論紛紛。追根究底,歸咎於幾年前,目兄利用報紙撰文毀謗古寺造佛像,說是建魔像,老和尚被戲弄得無可奈何。雖逞一時之快,但真正的妖魔卻應著他的需要,出生在他家裡。每天都有大批大批的人,陸續來看怪嬰,鬧得夫婦快要神經錯亂,苦惱極了,只得搬家。搬家不久,有人知道後,又來觀看,甚至外國電視要求拍攝影片。

孩子漸漸長大,一隻血盆大口和兩道褐紅色濃眉,更顯出妖魔世家的本來面目。更奇異的是,一般嬰孩初長牙齒,應先長門牙才是;但麽孩卻先長出兩隻虎牙,長得穿出嘴唇。至此,目兄不得不承認前年謗佛的報應。幾次想把孩子毒殺,但究竟是親骨肉,弄得只有搬家再搬家。最後,皇家醫院接洽怪嬰魔孩研究,施手術鋸去兩隻虎牙,但臉上的痕疤和血盆大口卻無法改造。


三姑食齋

三姑一連打好幾次電話,找我到她家有事磋商。由於我近年來,命裡注定「大行運」,所以國內外行走個不停,很少有時間在家裡,直到最近才特地到三姑家拜見她。

她急著要見我,原來是她自去年「九皇勝會齋期」之後,便立願要「茹素食齋」,想問我一些有關食齋的資料。這突然的決定,使我有點不大相信,以為她在開玩笑。三姑這個至親, 我非常熟悉她的個性,常常稱她為女中丈夫;雖然年紀半百,但在她繁雜忙碌的社交、日常應酬中,一年能吃幾天「九月齋」時髦已是難得;這突如其來宣佈放棄她那平日作風 — 三敢之一的「敢食」,怎能使我輕易相信。

三姑似乎看透我的心思,帶著長輩口吻訓示說,關於她毅然決定不吃肉,願長期持齋吃素,不必知道太多原因;又以後輩晚生的口氣,請教我一些有關素食的常識,一連提出好幾個問題。

在這裡值得補充介紹的是,我的這位三姑,在這不算大、也不算小的城市,可稱得上是一位領導人物,有「女強人」之稱。生平作風有「三敢」:第一是敢言,第二是敢做敢當,第三是敢吃;所以在社會福利、公益事業,擔任幾個頭銜,可說是:女中丈夫,不讓鬚眉。就因為作風果敢,正直不阿,埠眾都敬重她,一敬重便是四五十年,所以五十餘歲,還沒有結婚,孑然小姑一個,跟著兄嫂同住。

三姑的敢言、敢作敢當作風自不必贅述,埠眾皆有口皆碑,只有敢吃這項目,提起來有點不大光采,所以在她面前不說,大家卻是心知肚明,知道她曾到香港吃過猴腦,吃過「三叫菜」 — 剛剛出生的小老鼠。故每提起三姑 — 被譽為三敢的人物,只列出敢言、敢作、敢當,對「敢食」則省略了;尤其我們晚輩,更不敢當面說她的第三敢。

在三姑所詢問的,有關素食的幾個問題中,我曾費了很大的口舌,向她詳細講解。這裡簡單寫出三兩則,讓有心持齋素食的人作參考:

(一) 何謂五葷?五葷是蒜、蔥、韭、薤、興、蕖等。持長齋的人不吃上述五種蔬菜的理由是:蒜傷心滅火氣,蔥傷賢耗水氣,韭傷肝耗木氣,薤傷脾困土氣,興蕖傷肺散金氣;因為 傷五臟所以不吃。

(二) 一般齋堂菜姑,有吃牡蠣 (蠔),說蠔是齋的,這是不正確的見解。因為凡是有生命、活的東西,都屬葷品腥味,列為不吃之食譜。

(三) 據說植物有生命也會活,為什麼可以吃?植物的生命跟動物 (包括人) 不一樣, 動物有齊全的靈性與覺魂,植物只有生魂,故適合人與畜牲採食。

(四) 雞蛋和牛乳是否可以吃?現在許多吃長素的人,有吃蛋的習慣,根據推理,現在雞蛋都是屬於單陰的,沒有經過受精,故屬沒有生命,可以吃;但是也有人不吃。不過,許多現成的素料食品,大多數都混摻蛋類製造,很難避免。至於牛乳,佛祖在世時,提倡要有健全的肉體才能修行,所以乳類列入可以飲用的食品。

簡單列舉上述四則便夠,如太多了便會變成囉嗦且枯燥,回頭再來講三姑「食長齋」的故事。原來這個故事有點神奇,三姑列入秘密不肯告人之列。

話說自去年「九皇齋」期間,三姑嫌家裡不夠清潔,跑到郊外姪兒的別墅,專心齋九天。九天齋期屆滿,當晚作了一個怪夢;夢見個剃光頭,穿白衣服的尼姑,來向她化緣。醒來還清晣在目,尼姑的容貌黑白分明。

這時午夜兩點左右,睡不著覺,推開一片窗;天空月光朦朧,屋旁幾棵芒果樹,微風搖曳著枝葉,黑影恍恍惚惚;樹下幾隻白色的鴨子,頭顱擺在背翅上,好似幾個穿白衣服的尼姑,蹲在樹下。她急忙把窗關上,很納悶而一直睡不成眠直到天亮。

天亮起來,洗刷完畢後下樓。姪媳準備早餐,據說吃這早餐後,便算九皇齋期圓滿結束,午餐便是慶祝開齋、吃腥的日常第一餐。姪媳已準備妥,一早便從市場上買來雞、鴨、豬肉、大魚,因為這九天齋期,腸胃裡被那齋菜肅殺而無油,非大大補吃一番不可。

姪媳表示孝敬, 橫豎辦了這一大堆肉類,帶三姑到廚房看看。當三姑一見那隻拔光羽毛的白色鴨子,頭顱有稀稀的青色細毛孔,臉部黑白分明,好似一個剛剛剃光頭的尼姑,跟夢裡的尼姑一樣,彎著腰,青綠色的眼球,彷佛正在向她化緣。

她的耳朵嗡的一聲,響起夢裡的尼姑對她說:「這次向你化緣,不是化普通塵緣,而是化永世不要再跟畜牲類結冤孽的善緣。」三姑一陣頭暈,兩腿發軟,急忙命姪兒駕車送她回家, 從此宣佈她「清口持齋」,吃長素了。


一鱉分期吃

表弟任內地政府醫院院長,最近我到該地遊玩,他跟我講一則有趣的病人故事,內容很能啟發人心向善。

表弟所任職的政府醫院,是屬於縣級中型醫院,病人不多,一般有錢人及比較嚴重的病人,多數是送到府署或曼谷大醫院,所以這間醫院院長便兼常務醫師 — 無所不能的專科, 尤其動手術開刀也要兼。表弟說:「 我自做醫生以來, 從來不曾遇到、也不曾治過這種奇異的病人。這位奇異的病人,三年內動手術開刀五次,一次比一次厲害,最後連一手一足都必須鋸掉,變成一個獨臂缺足的殘廢者。」

這個奇異的人叫做文來,有次被一隻水鱉 (俗稱腳魚) 咬傷一隻手指尾節。初時到醫院敷藥止痛,認為沒有什麼太大關係;可是半個月後,指節傷處開始發炎、腫痛起來,經醫生檢查後,斷定是毒菌侵入骨節,必須把手指尾兩節鋸掉,以免毒菌上侵危及性命,於是切掉,剩下九指。

不到半年,文來到海濱遊玩,真是無巧不成書,又被一隻水鱉咬傷一隻腳指尾節趾節。幾天後腫痛發炎,到醫院照X光後,發現有毒菌侵入骨節,必須將尾趾節鋸掉,以策安全。時間又不到一年,手尾指節及足趾同時腫痛發炎,再到醫院抹藥照鏡,哇!不得了,骨頭裡有刻毒菌存在,這些毒菌有形成癌症的趨勢,必須立刻把手掌和腳盤斬斷。病人同意進行手術,住院二十多天,變成一個獨足單掌的人。

文來不幸的遭遇,許多人都嘖嘖稱奇,更奇的事又接踵而來,發生得有點像天方夜譚。原來有一天親戚的兒子剃度做和當尚,文來跟著大家參加,夜裡便在佛寺裡睡覺;同睡的人甚多,四五十人擠在大佛廳裡睡,可是霉運偏偏降臨在他身上。

有隻老鼠在四五十人中,選中他的斷足傷處,咬了一口,使他大痛醒來,驚動所有一起睡的人。雖然只咬傷一點皮膚流少許血,可是大家開始議論,說道老鼠本來只咬無性命的廢物,誰要是偶然被老鼠咬著,證明那人只是一具屍體,已無靈魂,老鼠才敢上來咬。眾說紛紛,令文來惶恐不已,隱隱然覺得再活不多久了。雖然有人安慰他不要迷信,但他還是覺得性命受到威脅,而且心生暗鬼,手腳兩傷口斷處,隱隱乎似發作,癢癢痛痛。後來受不了心裡的壓力,又因為傷口作痛越來越嚴重,最後到醫院檢查。

經過醫生細心檢查,不得了! X光片顯示,兩處傷口遭毒菌侵進骨頭裡,跟上次查出有癌症細菌入侵相同,非把手臂和小腿鋸掉不可。於是再把手臂下節、小腿部分鋸掉。三年開刀動大手術五次,院長兼刀斧手的表弟驚訝不已,認為是奇人奇事,於是特別搜隻調查病人文來的身世資料。

文來在醫院的登記是男性,四十三歲,職業務農,為了家庭的生活,兼作建築工人,平日喜好飲酒, 更嗜好吃淡水魚,特別是龜鱉類。他聽人說如果一生能吃十幾二十隻鱉,一生之中便不會患風濕病、骨節痛,更能滋陰補腎;所以每每以鱉肉炒辣椒,配白酒享受。一瓶白酒,一盤辣味鱉肉,從早可以坐到晚,天下再沒有比這享受更美妙高超了。所以每每能弄到一隻鱉, 便如獲至寶,樂此不疲,十幾二十年來都是如此。

有一天,文來從市場買到一隻十多公斤的碩大水鱉,非常歡喜,捨不得殺吃。這麼大塊的珍品一次享受太可惜,自己一次又吃不完,家裡又沒冰箱;想來想去,最後想出一個妙法,叫做一鱉分期吃,那是從市上分期付款變相來的。因為龜鱉是一種最長壽和最耐死的動物,不論囚禁放於什麼地方,往往一年半載還能活命。文來的妙食法,便是今天要吃多少肉,便割出多少肉,然後在傷處塗抹一層紅石灰,這樣此鱉便可以分期吃上十天半月;因為牠還能活,直到最後斬頭才斷氣。

文來經過這次一鱉分期吃成功之後,便照此方法吃了不知多少鱉。有人提醒他這手段太殘忍,沒有良心;但他不管,只要有美味鮮鱉肉享受便夠,直到最近肢體也遭遇到分期割鋸的滋味。

院長醫生把所搜隻的資料,在病歷表上寫了一句結論:「沒有科學根據的不可思議因果報應事實!」


眼前報

內地有一份小型報刊「眼前報」,長期以來專門刊載一些宗教活動、神奇怪聞,和虛玄縹緲的文章或故事,雖不囿於某宗教,但多偏重於佛教色彩。其實佛教並不好談神奇法術,但一般人對神奇怪誕的故事總是很好奇,因而造成誤會,以為宗教是一種迷信。

這份小報的刊名本就有點怪異,而長期刊登的文章, 又富含濃郁的宗教色彩, 在現今科學時代中,跳脫一般報紙所刊載的經濟建設、跨國投資、證券市場,而專門挖掘弄虛說玄的新聞,似乎有點不務正業。所以有人預言這份刊物的壽命大概只有一兩年而已。然而出乎意料的,該刊物在今年 (一九九八年) 元月,發行滿十五周年,更出版特刊以為慶祝。

在該報出版不久後,由於好奇,我便試訂閱一份,不知不覺一訂便是十多年。這期間多次被那些故事背後,所寓含教人向善的真理所吸引,編輯的筆法亦稱洗練;有時我也興起投些佛教學理、心得小品文,故與該老闆兼總編輯柯先生結下一份文字因緣。十多年來的友誼, 皆藉由通信往來,不曾互相登門拜訪。有時我因忙碌忘了繳報費,一拖三年,他也不以為意, 然照常送報。

今年初我有機會到該府,出席一項宗教會議,恰好與這位主編同席。柯先生現年六十五歲,是第二代華裔,四十六歲那年意外車禍,斷了兩條腿,便長年坐在輪椅上。我們談得非常投機,當晚柯先生便希望我不要投宿旅社,到他家裡 (即報社) 歇宿,方便談話,而我也正想多了解一些資料,便不客氣住下。

經過一番長談,始知柯先生不但對佛理有精湛的研究,對其他宗教也有相當精闢的見解, 尤其喜愛中國儒道。曾將道德經、清靜經和中庸等書翻譯成泰文,向讀者介紹,廣受好評。他敘述自從車禍斷腿後,才開始探討宗教,研究經典。在此之前,他是嗤之以鼻、極端反對的。徵得他的同意後,把他的部分生平寫下來,配合「眼前報」當作奇譚發表。

柯先生十六歲便進入報界服務,從撿字學徒、校對到排版編輯,在幾家報館一待便是三十年。三十年文化界生涯,報界個雜燴爐,龍蛇混雜,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自潔者少,齷齪者多。柯先生回憶他第一次進入報館掃地,看見人稱先生的電訊編輯,把吃完「粿條水」的空碗和匙筷,丟到窗外的芒果樹下,等小販來收錢收碗時,他便說沒吃,還指天罵地下咒語,小販到處找不到碗筷只得作罷。這位先生後來還做了議員代表。

酒色財氣、吃喝嫖賭,是吃這行飯的例行公事。更甚者,柯先生當時所交往的幾位同事, 都是極端左傾份子,完全否認唯心論,不信鬼神,只看重物質享受,十足的唯物論信徒,對一切有關宗教活動和神奇顯化,一律視為無稽之談。甚至謗佛毀經,咒天罵地,呵風叱雨,完全是乖戾淚進的知識份子。二十餘風花雪月的荒唐生活,渾渾噩噩一晃即過。

就在四十歲那年,噩運到來,發生了一連串的不幸。先是十六歲女兒,跟演戲的小生私奔。隔年,自己與朋友合資的小報館債臺高築,宣告破產而停刊,整個人因失業而顯得焦躁惱怒,天天酗酒。六年後,駕車不慎撞到路中央的分隔島,連續翻滾中,斷了兩條腿。

隔年,太太守不了貧,隨一個駕計程車的人出走,至此柯先生不僅身體殘廢,心靈更加受創。思及從前「一舉累十觴,十觴亦不醉」的豪闊,燈紅酒綠的場合,夜夜有如「吳姬饜酒勸客嚐 」的景象,如今風華殆盡。愈想愈覺人生無趣,遂託人買回三十粒安眠藥,準備一死萬事休。

服了如此大量的安眠藥,卻只昏睡了三天兩夜,鄰居發現時,他已自動醒來。柯先生死過醒後,一改過去的作風,不再藉酒解愁,也不頹喪,將所有的產業—其實只不過幾本書和一些零用品,賣出之後,到內地投靠出家的舅父,苦讀十年佛理經典,創辦這「眼前報」半月刊。

柯先生還講述他「睡 」三天兩夜的一段奇遇,令他改變整個人生觀。為尊重先生的要求,故不摘錄。總之,冥冥之中有一種神秘的力量,能改造宇宙,也能改造人。


蝦蟆粿汁

內地泰北某府有一廣府人經營的「清湯粿汁」,馳名遐邇,鄰近府有人專車結伴來試嚐, 當地人更是有口皆碑。每天府前如市集、中午十二時便收攤,沒有請伙計,父子妻兒媳,忙得有條不紊。有人估計每碗價錢十五至二十銖,每天最少收入約六千銖,純利三千銖以上。故短短幾年便買地建店,店後蓋一片廣闊花園,午後收攤,便在花園享樂。

這家「清湯粿汁」老闆姓連,夫婦都六十餘歲,一對兒媳和一個未出嫁女兒。該粿汁的馳名, 是湯水清甜芬香,甜味非一般市上調味粉可比,它的甜度恰到好處,有一股令人無法抗拒的美味。很多人仿效他的做法,但並不成功。以東北物質生活來說,每碗售賣十至十五銖卻是高昂;但不單官員高商雲集,甚至一般小販或踏三輪車的人力車夫,也擠在一起大吃特吃;故有人懷疑滲放「干差」— 大麻,使人吃了上癮,每天非吃不可。

同業之間更言之鑿鑿,甚至有人暗中報告衛生局,說連家的清湯粿汁滲大麻。大麻是屬違禁麻醉毒品,衛生局便派人來調查、化驗;但化驗證明沒有滲大麻成份,更沒有其他化學雜質,純粹是動物質味;符合店主所呈報,採用雞骨、豬骨,陰火煲煮一夜一日,煲煮至骨髓漸漸變清,香甜無比,成為清湯獨步。經過衛生局的這一證明,清湯粿汁的聲譽更扶搖直上。又有一個親王試吃專家,專程來嚐試後,頒送蚌殼奬牌,掛在店門前。老連也俱生意天賦,每碗由十銖昇漲至十二銖,十五銖漲至廿銖。

所謂世間無永遠的秘密,連家「清湯粿汁」調味獨步天下,終於揭開了。揭開了這個連家的調味秘密,並非別人,而是當家的連老闆自己。這不能不列為千古奇聞,喧擾了整個東北。

本來最初發現這秘密的人,是一個叫乃邦的人力車夫。那天乃邦喝點午時酒,暈暈然接不到客,沒錢繳交給老婆,不敢回家;夜裡潛進粿汁店後門,想偷點東西。當他撬開後門,看見一盞不甚明亮的電燈下,坐著一個人,背向著後門;朦朧之間還能看出是本店的老闆,聚精會神在工作。乃邦大膽潛前數步,才看清楚「頭家連」的工作,一手提刀,一隻手緊握扼住一隻大蝦蟆,正在替蝦蟆剖腹。身旁左邊有一隻化學桶,桶面蓋著一條魚網,防裡面的蝦蟆跳走;右邊一隻化學桶,裝著將近滿桶,已剖割了腹的蝦蟆屍體;那掏取出來的蝦蟆內臟,則放進一隻化學袋。

連老闆本來是背向著乃邦工作,但突然轉過來,乃邦連忙伏在地上,幸好燈光幽暗,沒有被發現。老闆雖然沒有見乃邦,但乃邦與他這回頭一對照,當下險被嚇暈;原來老闆把頭轉過那一剎那,並不是人的臉,而是一隻巨型的蝦蟆;嘴尖尖,睛眼凸出,突出肉條,發出幾聲格格怪叫,突然伸出一條長舌頭,一伸一捲,像蝦蟆吃蚊蟲一樣,又迅速縮回去。

乃邦幾乎要驚叫出聲,想拔腿逃跑,但兩腿已不聽使喚了。好不容易集中定力,勉強爬潛出來,當夜發燒生病。幾天後病痊癒,他把那晚所見情形告訴人家,可是由於乃邦平素喜好杯中物,沒有人相信他的話。同時,東北各府人民對於食蝦蟆、吃老鼠,也當成家常事不以為怪。

成為新聞怪談的,那是連老闆一連幾月沒有露面的事。平時他喜歡坐在店前切雞肉,據說生病進醫院,什麼時候從醫院回來也沒有知道;偶然有人看見,也是一縱即逝,因為他很少步出店。看見的人說:連老闆的臉孔變成怪模樣,滿臉長著凸突的肉粒,跟蝦蟆身上的肉粒一,樣嘴唇尖長了很多,眼球圓圓突出半米粒長,越看越像一隻大蝦蟆。至此,大家相信乃邦的話可靠,不約而同來偷看「人變蝦蟆」的連老闆,也都知道「清湯粿汁」,原來是蝦蟆湯,怪不得清甜無比。

連老闆因為恐怕秘密走漏,不敢雇用工人,也不假手他人,所以親自殺每隻蝦蟆,一生不知殺死多少。每天目睹蝦蟆的臉,一舉一動,相由心生,形隨境變,漸漸地變成一張蝦蟆臉。起初,家人相處沒有發覺,等到發覺時,已「成形」矣!最後,一家人不知搬去那裡, 只留下蝦蟆粿汁的故事,作為人們談話的資料。


人串魚魚串人

任內地醫院院長的表弟,跟我講了好多則醫學趣聞,和一些離奇雜症、怪病故事,我把其中數則繕寫成文,有一則題為「一鱉分期吃」。我把剪報拿給表弟看,他雖然看不懂中文,但請人把它譯成泰文,中泰兩文貼在醫院辦公室的牆壁上。最近又給我講一則更離奇的怪病人故事,茲再謄寫以饗讀者。

星期一照例是小醫院最繁忙的一天,一直忙到傍晚,因為山區民眾交通不便,有的一大清早送病人出門, 要到很晚才能抵逹。有一天適逢星期一,但午後便把所有求診的病人診完, 只剩住院的病人不到十床,可謂最輕鬆的一個星期一了。這時除了值日醫生護士,其他都想提早回宿舍,院長也不例外正當他收拾東西妥當後要推門,恰好撞上一位護士,來向他報告說,有人給魚鯁死了,正在急救室,要院長去看。

那是一個廿多歲的青年,看來停止脈搏和呼吸才不久,身體還有溫度、軟綿綿的,臉呈現極痛苦的慘白;據幾位送病人來的親友說,在送院途中才斷氣的雖然病人已死了,但照醫院和法律規定,還是要動手術,證明致死因由,以便發死亡書。

由親友供述死者致命資料經過:被魚鯁死的青年叫乃盛,早晨和幾個小伙子到田野捕魚; 因為昨晚下了一場大雨,田窪池溝裡,魚蝦喜雨跳躍不已,每人捕捉到好多。乃盛為要捕捉一條大鯉魚,忙把剛捉到的一尾小「巴慕」 — 過山鯽,不知要貯放那裡,索性含在口中。那知小過山鯽一入口便鑽進喉裡。乃盛發覺一痛,拼命又吐又抓,但太慢了!

「巴慕」這類魚,它的鱗又硬又刺,順行則滑,逆退則刺勾住,它能爬山越嶺,所以叫過山鯽。只不過幾分鐘,乃盛便呼吸困難,小魚鯁喉嚨中間,吞進不得,拉吐不出,要叫嚷也不能,只有用手指著嘴巴,雙眼翻白。幾個同捉魚的伙伴一見大驚,七手八腳裂口抓魚,但無濟於事,只有眼巴巴看著乃盛痛苦的抽搐著。甚中一個人較大的乃有比較有主意,叫人找來一輛汽車,趕快送往醫院,可是在路上就斷氣了。

乃盛被魚鯁死的經過明白了,替他動手術、割喉取魚,也告一段落。那尾致命的小「巴慕」,只不過如大腳趾般大,還沒有死。護士把牠放進醫院前的水池,開玩笑地說:如果警察要追,查捕捉殺人凶手,叫他到水裡捉拿好了。而乃盛的屍體便由親屬領回。

乃盛被活魚鯁死, 說穿了也沒有什麼稀奇,此事也就告一段落了。但接著稀奇的事件跟著發生,便是:過七天的第二個星期一,又有被「巴慕」鯁死,送到醫院割喉取魚;而且死的不是別人,正是乃盛的父親乃通,同樣被一尾小過山鯽鯁在喉裡,不進不退,無法呼吸窒息死的,死法跟乃盛一樣。

這一天是乃盛的頭七,傍晚要舉行火葬禮,他的父親乃通,一早便下池捕魚捉鱉,準備請客。小池塘魚蝦繁多,將池水抽出減少之後,大小魚隻相逼相擠,跳躍不止,撲通此起彼落。乃通在池裡大聲嚷著老婆快拿桶子來盛魚。所謂水減魚相逼,就在大魚小魚互相跳躍,乃通又張開嘴巴哈哈大嚷,手腳又不停的撥踢著水,說時遲彼時快,忽然有一尾小巴慕,躍起跌落,不偏不倚,正好跌進乃通張大的嘴巴裡,迅速無比向喉嚨一鑽,乃通突然一驚,但已太遲!

乃通盡力吐出,雙手直抓,起初還能抓著魚尾巴,不一會連尾巴也拈不著,真是千古奇聞。可惡的小過山鯽,鑽到喉嚨中間,便鯁住不再鑽,乃通被人拖抱到池旁,雙眼已發白,看來三寸氣斷。在送往醫院半路上,靈魂跟著兒子乃盛去見閻王了。

這真是無獨有偶的今古奇談,成為全鄉里的新聞,醫院的院長趁著到乃通家裡弔唁,了解為什麼乃通父子,七天之中兩人全被活魚鯁死 這必有因因果果。

原來乃通這家人,祖宗幾代人都居住在這裡,除種田外,還以捕魚養魚為副業,生活倒過得充裕。乃通捕魚曬乾出售,是把捉到的魚,活生生用竹條從嘴巴川鑽起來,每串有五至十條,或火烤或曬太陽,一串串的魚乾裝入竹框運往市場兌售,自祖父到乃盛已四代人操此業。

有人看見乃通把捕到活跳跳的魚,用竹尖插進喉嚨中串起來,那手段殘忍,慘不忍睹,沒料到父子同遭活魚鑽喉鯁死。所謂人串魚,魚串人,因果循環不謂不公平了。


轉世為狗

佛教經書常談到輪迴之說, 說到人轉為畜, 畜出生為人, 我們都當作是宗教家的一種 「創作」,認為迷信。如果不是親身經歷, 親眼看見, 根本不會相信際此科學日進千里的時代,還有這種事發生。

年初到菩木盛會遊玩,在老齋堂遇到肥姐和她的肥兒,已有三四年沒見面,覺得有很多話要談,於是邊吃飯邊談話。她問我還記得母蓮否? 因為在我們幾人中蓮姐年紀最大,大家跟著她兒子喊她母蓮。那時我們十幾人喜歡到各古剎佛寺找和尚,叫做訪道團,後來各為事業而散夥。今天肥姐提起來,使我記起一位六十多歲的婦人 — 姓柯名玉蓮,口無遮攔,又喜歡揶揄人家,故常常得罪朋友而不自知;但心地挺好,兒女都長大,故各佛寺有什麼盛會,她便負責廚房菜飯,至今多年無會面。有人說她已死。肥姐說:「不錯!她確實是死了,但現在卻轉世做一隻狗。」

這真是千古奇聞,肥姐見我面露懷疑,便約定星期六在法政大學隔鄰的「他拍曾梯頭」相會,一同到紅統府去探望母蓮。

肥姐買了一大包「農節」—一種糯米混椰枳肉和沙糖,包著亞答葉烤熟的甜品。她說,母蓮最喜歡吃這種甜品,每次都要買些給「她」吃。這又奇了!母蓮生時喜歡吃農節,死後轉世做狗,還是喜歡吃農節。肥姐一邊駕車,一面講述「母蓮」轉世為狗的故事。

原來自我們這個訪道團解散之後,母蓮因為跟兒女輩合不來,而且又做得一手好菜,便給紅統府這個佛寺住持留下來,在廟裡幫忙廚房。因為這佛寺是有名的禪宗寺院,每天都有大批人士來「坐禪」。母蓮起初也學坐,但給人譏笑是「活死人」,一氣不坐了,幾年來專心管理廚政。

有一天, 她發覺到最近數天來,肉類、魚類常常不見,暗查之下,原來有隻野狗每天來偷銜一塊或一條魚;母蓮非常氣惱,原來每天魚肉失蹤,是這條野狗的傑作,於是準備把牠教訓一番。其實,母蓮也不是黑心腸的人,那天不知怎樣邪的,看見野狗又來偷東西,於是她兩眼發直,在找不到任何武器下,看見一大鍋煮沸的水,狠起心,朝著野狗淋下。野狗慘叫一聲,丟掉口裡的肉,拖著後半身被沸水淋的兩腿,哀痛悲鳴地在地打滾;慘叫之聲驚動廚房的人,大家都不忍看,母蓮也自覺做得過分,太殘忍了!

隨後跟著這半拖半爬的野狗進入後面一荒塚,到了荒塚,野狗不能支持,倒下暈了,裡面還有一隻好似斷了兩條後腳並懷孕的母狗;原來這隻常偷魚肉的野狗,是銜魚肉來給這隻不能行動,又懷孕的母狗吃—可能是牠的母親。至此,母蓮不覺潸然淚下,默視良久才離開。

母蓮為了補償她的惡作,每天盛些剩飯剩菜,來飼養這兩隻不能行動的狗。沒有幾天,這隻被熱水淋的狗受不了痛苦而死了,剩下有身孕的母狗不斷悲鳴。母蓮從此精神有點恍惚, 平時那種豪爽揶揄人的「大聲百喉」作風,無形消逝了,變成沈默寡言。

過了幾天,佛寺有盛大的布施團來「添汶」。廚房最辛苦,尤其是蓮姐;因為這佛寺還屬鄉村,習慣用柴炭,一早便要起來準備指揮起火。不知是沒有睡足,還是什麼邪門,她在高跟屋上,一隻腳錯踏朽木皮,整個人跌來;幸好這屋不高,但是不偏不倚,整個身軀險些掉進一大鍋煮沸的水,要不是管這鍋沸水的巴孔,孔武有力,眼明手快,把她向前一推,可能會被煮熟;但也是被整鍋傾斜倒下的沸水,淋了下半身。趕快送到醫院急救,三天後火氣攻心死了。

母蓮死了,奇事傳來。隔天荒塚裡懷孕的母狗產子了,生下六隻小狗,肥健可愛,很快便會自己跑出來覓食。住持把一隻黑白相間,腳比其他長的叫妮姑,特別照顧,說是母蓮轉世;起初大家都認為和尚開玩笑,便叫牠做蓮。「母蓮」長大之後,常跟著住持去化緣。口能啣咬一吊食格,而住持從來不肯碰沾牠的膚毛;狗把「食格」交給住持時,像女人拿東西呈獻和尚一般,用布放在地上,狗才把食格放在布條上;牠也從來不敢碰和尚的袈裟,早晚課誦都蹲著聽經。至此,大家相信牠便是母蓮轉世了。

我們到了佛寺,「母蓮」遠遠看見,認得肥姐的汽車,搖頭擺尾非常高興來迎接。照理肥姐常來佛寺,跟「母蓮」熟稔而親善;但我是第一次來,這隻「母蓮」卻一見如故,兩隻前腿舉起,抱向我的大腿,臉孔朝著我注視,一雙晶瑩的眼睛,汪汪淚水流個不停。此情此景, 我心中一酸,衝口叫了一聲「母蓮」,便嗚咽潸然淚下,還是肥姐一把將「母蓮」抱起走進僧舍。

拜見住持,經過一番長談,「母蓮」始終依偎著肥姐靜聽。肥姐把帶來的農節剥開,放在盤裡給「她」吃,而「她」不知怎樣,就是不肯吃。最後我對「她」說:「個人因果個人了,你作了什麼業,便受什麼果,他人不能代替分毫。母蓮呀!雖然你作了孽,生狗身,但還算有緣。只要你靈性不昧,在佛寺跟著高僧修行,早晚課誦聞懺聽經,修到圓滿業盡,再轉人身,不必悲傷了!」奇怪!「母蓮」便把農節吃完,送我們上車後,還站在那裡搖尾。


治蛇皮癬

去年過年時和廖兄及方兄到泰南邊疆的素艾歌洛旅行,並拜訪廿多年不見的老友許兄。

許兄帶我們到一河之隔的馬來西亞蘭都市逛逛,買些水貨回來,在蘭都市碰到住吉靈丹市的連兄和洪大姐,於是一同又回到歌洛。晚餐後無事,連兄和洪大姐提議到市集飲蛇血、食蛇膽,因為歌洛是有名的蛇市,馬來西亞人要吃蛇肉都過境來這裡。一聽飲蛇血,許兄便很不自在,臉色微變地推說不去,並要求大家不要去;最後想起我是吃長素的,請大家看在我的面上不要去,而我莫名其妙被許兄拿來當擋箭牌,大家答應不去了。

許兄有點尷尬地說:「本來大家遠到而來,有興趣嘗嘗敝埠的風味,做地主的我本應陪伴才對,然而讓大家掃興,請原諒!如大家再賞臉,繼續往菜館吃魚翅大蝦,奉陪到底。」反正大家都酒足飯飽,那有再吃之理,於是請許兄講解不飲蛇血的理由。許兄有點妞妮靦腆,把上衣脫了一半,轉身給我們看,背部生了兩大片像魚鱗痕的粗糙硬皮塊,俗稱蛇皮癬的皮膚病。

許兄說自幼便很瘦弱,一直到十多歲,父母疼愛,進了許多「補品」,但是都「補」不起。後來父親不知聽誰說,孩子虛弱、先天不足,飲十條八條活蛇血,身體一定會健壯起來。於是父親便常帶他到市場蛇攤吸蛇血。據說蛇愈劇毒其血愈補。吸食的情形是將毒蛇縛吊在柱板上,用力把尾巴扯直,斬去一小截,然後把嘴巴湊上去,像吮吸母乳一樣 (其實像吸血鬼),將蛇血吸入肚裡。毒蛇體內的血,被強力吸得向外瀉,性命垂危在傾間,拼命掙扎;但全身被吸血者緊緊扣住,賣蛇人又幫忙扯著不放,直到血液被吸乾;蛇身垂著不能動彈,一條凶霸霸的毒蛇,頓時變成一條軟綿綿的蠅索(不知惡毒的是人還是蛇?)

許兄說他因為膽子小,不敢吸食,但又經不起父親的威誘;為了不使孩子駭怕,父親用白布把蛇身包起來,只露出一條尾巴洞口,對著嘴巴吮吸著。先後共吸食十幾二十條,更吞下十枚毒蛇膽。身體壯還沒見著,卻自二十多歲起,背部皮膚生了一塊硬厚的粗皮,癢不堪言。打針吃藥都無效,後來慢慢長出魚鱗片,天氣悶熱或飲酒時便癢得厲害,癢得不能入眠, 幾乎要用刀把那鱗皮削割下來。

「這苦楚一直挨了三十年,中外著名皮膚血毒醫生都找遍,最多只是停止少許癢而已。更甚者,近三五年來,每年秋冬交接季節,皮膚的硬塊鱗片,像蛇換皮一般,一片片脫落;三五天後才可穿衣,每年一次,苦不甚言!」許兄臉現苦楚地說,並問我懂得許多草藥古方,是否有奇藥妙方可治?

我再看他的背部,對他說:「古書有記載說『人皮膚如蛇皮而有鱗甲,謂之蛇身蛇皮;皮膚不能榮潤、斑剝,其狀如蛇繗,叫做頑固的牛皮癬; 古今世上沒有藥物可治!』如許兄相信得過,我可介紹一個方法和幾味青草!」這種古今無藥治的頑固皮膚癬,清朝曾國藩也患此疾,那時一些庸醫除了不能治療外,還大獻媚頌,說是「真命天子」的龍甲,曾大人的癢被庸醫掻得不亦癢乎,可是一輩子治不好。

我介紹許兄第一要清口茹素,莫再吃眾生的肉,跟牠們結冤仇。第二多放生,蛇是害人的不要放,買些鱔魚鰍魚,跟蛇類有點姻親世族的水族放生,更要行功立德。第三藥方用青草四方枝、鴨舌草、獨腳蓮及搜山虎四味搗爛,貼在硬繗上,一部份浸酒,草藥乾時將酒刷潤,不要讓皮膚枯燥乾裂。這樣會慢慢好,或者會有奇蹟出現。


植物人

摯友仁兄病重住進醫院,急電叫我見面,拜託幾件事,我都一一替他處理圓滿,只有一件比較費時且複雜;但老友一場,最後一次請託,再麻煩也要替他辦。

仁兄還不怎樣老,只有六十一歲。在八年前一次「食會桌」時,跟朋友發生劇烈口角, 兼之身體肥胖有高血壓,爭執時斷了幾條腦細血管,左邊系統肌肉癱瘓,成了「半身不遂」 症。上個月又在浴室跌倒,自知不久人世,所以要在活著的時候把心願完成。然而仁兄最後的這樁請託,有涉及大量公財和法律,我要求他一個兒子共同來處理;他不肯,說老友一場, 怎樣也要讓他死得瞑目。我便開玩笑說:「 那你便還不要死,等我把這樁事辦圓滿後, 你再死吧!」他也笑著說:「如果你十年未辦理好,我不是還要『拖磨』多十年麼?」而當天晚上, 我便搭乘夜行車北上,到泰北重鎮,替仁兄處理這樁事。

原來在二十多年前,仁兄和我到這城鎮遊玩,恰巧友人介紹,便買下市郊一片土地,可以建二十多間商店;過後十多年沒有來過,只由租戶郵寄租金。當年仁兄是無意購買的,曾說將來把土地售出,全部款項贊助社會公益,沒料到地方發展迅速,該片小土地已成為鬧市中心。

仁兄一直很忙,忙到最近半身小癱瘓住進醫院,我前往探望他,閒談時說到該片小土地已成為黃金地帶,地價漲了百倍,我建議趕快售出,全部款項連同本錢,一併捐贈給當地醫院,他也同意了。因為他已知道再多的錢財,也不是自己的, 轉眼成泡影,一點都帶不去; 他已悟到世間一切的東西,儘管擁有極高的社會地位、學術聲望與龐大財富,也不過借給我們幾十年受用而已,最後都要歸還給世間。人能帶得走的只有罪過與功德。

在仁兄病發時期,我曾幾次到該城,跟當地醫院商量,承蒙院長關心,建議最好在醫院範圍內建一座保健療養院,建成後捐獻給政府,由政府來管理。我把這建議對仁兄說,正中仁兄下懷;他現在是半身不遂,深深體會到健康的幸福,身體保養的寶貴。那片小土地連同二十座建築物,分成二十塊地契,每一塊售價一百萬銖,合起來共二千萬銖;現租賃戶有優先購買權,若照時價,該片地每塊地皮約二百萬銖之鉅。但我主張建一座保健療養院一千五百萬銖,連同五百萬銖器材便已夠,多的錢也不知怎麼用,倒不如便宜些給買戶,所以皆大歡喜。

這樁事原則上便這樣進行,可是我和醫院院長兩人都缺乏地皮買賣的知識。二十戶買主全部把錢貯存在銀行,跟銀行訂合約,將地契證據抵押給銀行;因照時價每間便宜了百萬銖左右,銀行也樂意接受。金錢預算全解決了,建築也已投標完滿,儀器材料也跟公司簽了合同,真是天衣無縫,恰恰好二千萬銖。說我們對地皮無經驗,就是地皮證件由整片分劃成多頁,買地人各擁有地契主權;照土地廳明文規定,分售地皮要交盈利稅外,還有一則不在規定之內,那便是土地廳一位負責人— 叫蓮枳姐的二等文官,跟我們酌盤,從量地到簽證, 她負責到完成,每筆手續費十萬銖。

那還了得!這片小地皮分劃成廿頁契證,差不多二百萬銖,經過我和院長跟她多次請求,說賣方把錢全部捐獻公益,酌量減些,但她不肯。院長說無論如何,這筆手續不能跟仁兄拿,只有另想辦法。於是拖緩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承包公司說,時間拉太久,器材漲價,惟恐二千萬還建築不來。最後跟蓮枳姐要求,但是她斬釘截鐵,只肯減至一百五萬銖,由二十位賣戶分擔,時間又拖了四個多月。

經過兩年六個月的時間,一座雄偉具規模的保健療養院,以仁兄雙親的名字為院名,終於跟各界見面了。衛生部長親自蒞臨主持揭幕,仁兄坐在輪椅上,由護士扶著,含著淚和衛生部長並肩拍照留念; 政府還奏稟皇上,賜給仁兄一枚金別針,部長親自替仁兄別在衣襟上。揭幕完畢,參觀院內佈置建設,最新儀器和九位住院保健病人,其中有一位是兩年前車撞橋頭,日前才轉來的植物人,二十一歲,是蓮枳姐的兒子。

原來兩年前,土地廳職官蓮枳,遐賺了一筆地產過名額外的錢百多萬銖,買了一部跑車給她唸大學的兒子。才三天兒子便出事,車撞橋頭,斷了所有知覺神經;醫了百多萬銖,最後變成植物人,如樹木一般,沒有其他知覺。轉進來的這一天,剛好就是保健院落成的日子。


殺豬大哥

今年四月佛誕日,我應泰南最邊疆一縣某佛堂之邀,講一題「因果報應與六道輪廻」課程,參加聽講之善信也頗踴躍。當晚留宿在該佛堂,因時間尚早,便跟一般佛友聊聊,和解答一些有關佛學常識。當然,以我這後進淺學的人,有許多問題是無法解答的;尤其是其中一位女士提出了這麼一個難題,便使我一不能為其解答,直至今天還不能解答,甚至永遠含疚在內心。

那是一位四十餘歲女士所問的。她說:對於因果律之說,她完全深信不疑,報應不爽也不否認。她在課中聽到一則故事, 說到有關操殺業者,在壽終時往往非常痛苦淒涼,在受盡苦楚折磨、種種慘刑之後才能斷氣壽終。有一位以殺豬為職業的「殺豬大哥」,中年便患絕症, 纏綿床第好幾個月,時常發出像豬受刑時「嚎嚎」叫聲,又抽搐不已,兒子們不忍父親受苦楚,請來醫生,要求注射藥物,使父親能早點安詳死;可是醫生不肯,說醫者父母心,病人有如兒子,那有父母毒殺兒女之理由,同時這麼做也是犯法的。最後聽從一位有經驗的老前輩,教他們備了一把利刀和一碗白水,如同平常他殺豬時的情形準備,放在病榻前,不一刻便斷了氣,結束那悲慘拖磨的命運。

問題便在這裡。這位佛友的母親,由於家境貧窮,為了養活十來個兒女,自結婚後便操刀執殺業,殺鴨烘烤出售。她每天在家裡殺鴨和燒烤,丈夫則推車到市集上兜賣。因為她燒鴨火候最夠,因此生意比別人好,一天要殺三十隻左右的大胖鴨,一直殺了三十多年。直到兩個女兒出嫁,丈夫也逝世了,便聽從兒女們的勸說,才停止。去年病了一整年,本埠和曼谷的著名醫院都去診查過:四個月前,醫生吩咐接她回家,說中國人習慣,父母年終,要死在家裡心較安,叫做「壽終正寢」。

可是接回家裡四個多月,並不「壽終」,一直處在昏迷之中。有時會醒過來,好像遇到什麼可怕的事,愴惶恐懼,也會發出像鴨呱呱的叫聲,使得兒女們憂心如焚,悲傷不已,醫生不肯、也不能醫治,便只有依靠神明仙佛。大家認為:既然醫不好,就請神明慈悲,不要這樣殘酷折磨她,賜她早點「行路」吧!神是到處求,病還是照病。

最近有一天,忽然接到醫院通知,送她去做另外的檢查;可是在醫院手術室,只在她喉嚨間割了一個洞,住院兩星期後便接回家;現在躺在床上昏迷著,有時發出呱呱的鴨叫聲。問題便是:可以不可以像今天所講的「殺豬大哥」故事,備一把利刀和一碗白水,讓她母親斷氣送終?

這一發問,令我頓時嚇出一身冷汗。我之所以說「殺豬大哥」操殺業,終以悲慘來收場的故事,無非是強調因果報應的可靠性,以警愓一般殺死無辜生命的惡人;對一般為了生活操殺業者,也奉勸在情況許可下,改作其它職業更佳,因為佛家說以他命來養活我者叫邪命。不料竟然真的會有這麼一個活生生的事實擺在眼前,一時不能作答,也有點後悔不該借「殺豬大哥」的故事來講,只能對她說:「這事萬萬做不得,我們做兒女的,那能忍心眼見親娘自殺,無形中也如同親手殺死親娘無異。」

「那麼有什麼方法,使她能活或死,都不要這般苦楚折磨?」她含悲嗚咽地問。

我非常感傷與同情,除了勸慰幾句外,還勸她發大願,如施財建大廟或大醫院,並終身清口茹素,將財施、持齋的功德迴向給母親,消冤解孽。因為父母一生所造的罪業,都是為了兒女們,天下父母心,為兒女犠牲一切,甚至下地獄─不管人間地獄或陰間地獄,都不以為懼!所以既然處在這環境中,便得想辦法來彌補父母的罪過錯,以報養育之恩。

我還對她講述孝親有好幾種:一種是小孝的養親,父母在時要吃什便給什麼,養活就算了。一種是中孝的順養,能體恤父母,順著父母的意志去做。一是大孝的顯親,除了養活,順其意志外,還要對國家社會作特別貢獻的公益事業,多以雙親之名譽作社會福利。另一種便是大上孝,除了備全上三孝外,還時刻想辦法,消弭雙親所有的罪行,在生不受肉體折磨, 百年之後不墮六道輪迴,脫離生死境界才算大大孝。便這樣,她無可奈何地含淚合十頂禮,告辭回去。

今年九月份齋期,我再度應該佛堂之請,前往講一課「六度波羅蜜」,也如已往般在佛堂留宿一晚。晚間有位道親告我一個消息,卻是令我終身含疚難忘的事。

原來今年四月間,我講因果故事,那位問我有關她母親的女士,她不忍見母親那肉體精神的折磨,終於學著「殺豬大哥」的故事,把心一橫,夜裡偷偷拿了一把刀、一碗白水,放在母親病床前,跑到天井跪著哭,不到天亮,她母親便斷了氣。那時她幾乎要用那把小刀自殺,隨母親到黃泉,但終究沒有那勇氣,只抱著母親的屍體痛哭失聲。

這便是我至今還無法解答的問題,同時也引為內疚的一篇因果故事。


猴族家庭

泰國社會慈善福利機構,登記有一個列為長期扶助家庭案,稱為「猴族家庭」。地址在泰南素叻他尼府萬那訕縣童逗區,該案由當地一佛寺住持柏丘大師所撰寫申請。

有一個調查小組,專門負責每一宗申請書。泰國七十六府,不論遠近,接到申請書後,最慢一個星期,便必須具結報告,而後作適當的批准扶助。近年來救助院聲譽日隆,申請書文件紛至沓來,有時一天內,派出十多個調查小組人員,到各府各縣各鄉按址實地偵查。此次,我便被派到素叻他呢府調查這宗「猴族家庭」案。

這個家庭的成員是這樣:家長是寡婦娘蓮四十七歲,做零工替園農鋤草,養活四個子女。最大女兒二十二歲,自十歲起兩眼便無故瞎盲,十二年來,過著見不到天日的悲慘日子。老二、老三、老四皆是兒子,分別為十九歲、十七歲和十五歲;這三位自出世後,便像猴子一般,不喜歡穿衣服,好爬樹採果子為糧食,不喜歡吃米飯,全部咿咿呀呀不會說話,更不能處理自身的事;三人長到十多歲還要母親替他們洗澡、餵飯。一家五口依偎在佛寺左鄰的破落亞答葉厝。

母親替園農鋤地不能遠離,她視四個兒女為心肝寶貝。雖然女兒盲瞎,多少懂點事;其他三個男孩白痴如猴,但她從不嫌棄,呵護備至。每月做不到十天的工,其餘則留在家裡照顧孩子,有一餐沒一餐的過日子。佛寺遠離市區,很少有善信來布施供養和尚;全寺只有三位和尚,每天清晨要走很遠的一段路,才能化得到緣,有時化得多,便分些給這可憐的家庭; 但往往三位和尚還處於半餓半飽的日子。所以住持決定親寫報告書,向救濟院申請扶助。

我們作詳細的記錄,並拍攝了多張相片,然後回佛寺跟和尚座談。和尚說他認識這個家庭已二十多年,在孩子尚未出世便認識這對夫婦。他們本來務農為業,擁有一片約三十多萊紅毛丹果園,每年有十多萬銖的收入。

每當紅毛丹果熟季節,便會引來大批松鼠、蝙蝠、猿猴及果子狸之類專以果子為食的動物,最多的是蝙蝠、飛鼠;有時一夜之間,幾株結有千顆果實的,天亮起來,往往只剩下一棵枯樹枝。不曾住農鄉果園的人,是很難相信這種事的。

所以果農便想出種種方法,有時徹夜通宵,荷著散彈槍,隔時刻空放數響槍聲;有時在果樹裝置空桶,鐵桶中置有機關,風一吹機關便自動相撞,發出聲響嚇走牠們。但過不了幾天,狡猾的飛鼠、聰明的蝙蝠,知道這是人們的騙術, 便引來更多的同類。尤其是聰明過人的猴子,空氣槍也好、機關槍也好,最多只能嚇騙牠們一至兩次,第三次便不上當了。所以果農恨透了猴子,恨得入骨。因為猴子除了狡猾不易受騙,還有一副「黑心肝」,果子成熟可採食大吃個外,還折斷、毀壞未成熟的果苗。如果農人得罪了牠們,便成群結黨,盡其能事來破壞,偷襲家禽家畜,防不勝防,最後只有向牠們投降。

大約是廿四、五年前,娘蓮跟同村青年乃曼耶結婚,並在乃曼耶祖父那分得三十餘萊果園,建設家庭居住。新婚夫婦時常獵殺猴子,燉煲烏猴肉進補,這是鄉村農民生活的常事。有一天忽然來了兩隻赤色猴,一雌一雄,可能新婚不久,偷潛進乃曼耶的新人房。趁他夫婦不在時,一雙偷了新娘的結婚禮服,一隻打開抽屜,拿了數張百元鈔票和一張果園地契,然後越窗跳到一棵樹上。恰好娘蓮回來撞見, 大驚失色,急奔到園裡告訴丈夫。兩夫婦一起回來,只見一隻披著新娘婚紗,另一隻拿著鈔票、地契書,正在撕著玩。乃曼耶一見大怒,奔進屋裡,拿著長管搶,一把散彈射出,兩隻頑皮的傢伙,應聲倒地;幾張百元鈔票已被撕碎, 地契紙所幸還未被撕掉。乃曼耶提起掉下來的傢伙,惡狠狠地舉腳一一踢去,那未斷氣的頑皮猴,這時才真正的嗚呼哀哉!從此,乃曼耶恨猴恨之入骨。

乃曼耶既對猴子產生了仇恨的心,便設法以種種手段─生擒死提、槍射棍打,與群猴誓不兩立。起初是把活捉到的猴子,斬斷其手足,綁在木柱上,在烈日當空下晒太陽。被斬斷手足指頭的畜牲,疼痛入心,眼淚一直流,晒太陽不到半天,號哭一陣而悲慘死去。此時乃曼耶便覺得稱心愉快,有時一天之中,用這種殘忍手段弄死兩三隻。

後來,乃曼耶捉猴的高明手段傳到各地,有一班收牲畜商人來收買所捕捉的活猴,價錢相當可觀,據說賣到香港給喜好吃山珍的有錢人進補─吃猴腦。從此乃曼耶改變職業,放下種植果園工作,改行去捉活猴,收入比種紅毛丹好得多。

結婚後第三年娘蓮才產下第一胎女嬰,十歲時便雙眼失明,帶點痴呆。翌年生一男孩就有點像猴,全身是毛,十歲還不會說話,不肯穿衣、吃飯,喜歡爬樹採果實充飢。第三、第四胎也同猴子般。人們都說這是乃曼耶捉猴殺猴的報應。乃曼耶積鬱成疾,臥病數年,將捕猴所得的錢醫治殆盡還不夠,最後賣果園作醫藥費,直到錢用完,發出猿猴啼聲數天才死。剩下這一家口五重擔及債務給他太太娘蓮,繼續挑擔到現在。


別開生面的狗喪事

星期六承朋友之邀到大城府一佛寺,參加一場別開生面的「狗葬禮」,辦理這場喪事的事主,是一火礱老板,據說共花十多萬銖錢。這位火礱老板是第三代華裔,祖先姓梁,當地人都稱他為「舍亮」。舍亮花了十多萬,辦理一埸狗葬禮,說來有一段感人的故事。

我們參加這天是最後功德圓滿的「頭七家奠」,下午舉行火化,參加的人特別多,聽說比起數日前,市內一位金行老板火化時還多。火化前特別請著名高僧說偈,現場有電視錄影,事主並分送每位參加火葬禮的人一本精美紀念冊,封面印著一隻泰國種雄犬,旁邊站著一個三歲的男童。

時間要追遡到四年前,舍亮剛結婚不久,一天和太太坐船到佛寺齋僧添福,也是今天辦狗喪事這佛寺。當時還沒有陸上交通往來,全靠舟楫船隻運送。舍亮夫婦齋僧完畢,下船時發現一隻狗跌在水裡,奄奄一息。他的太太是個很有慈悲心腸的人,趕緊撈起來,拿出浴巾替牠擦乾皮毛,又怕牠受冷而包裏著,放在那隻盛齋品的竹簍裡帶回家。舍亮正值新婚,愛屋及烏也特別看養這隻雌狗。

翌年,舍亮的太太產下一男嬰,奇怪的是這隻拾來的雌狗也產下一隻雄狗。民間流行一句話,獨貓窮單狗富,意思是說單獨的狗會給主人帶來財富。事情也真巧合,不久政府發展農村,就在舍亮的小火礱後邊築一條大公路,地皮立刻漲價。舍亮的祖傳大批稻田,一經馬路築成,日夜有地皮經紀人來接洽,所經營的火礱也生意旺盛,兩三年間存了很多錢。大家都歸功於這隻「孤獨狗」帶來好運,主人更給這隻小雄狗命名「好運」。

好運一天天長大,伴著小主人學走路,小主人爬爬、跌跌、撞撞,牠耐心地一路照顧,舍亮說等於雇一位保母。

有一天傍晚,火礱的工人跟另一家火礱的人員,發生集體打鬥,大家沒有注意到小孩們。三歲的小波亂闖亂跑,不小心跌在河裡,跌下的地方又非常削滑,小波本能地亂抓亂扒,一會便無力而沉到水裏。好運見狀大驚,奮不顧身跳到水裡,用背脊頂住小主人。小波本能地抱住狗頸,可是這河岸削滑得很,好運只得用前後四腳亂踢打水,拼命頂著小主人;但頸項被小主人抱緊,只得用鼻孔久久向上喘氣呼吸。

等到舍亮夫婦,發覺那個看顧兒子的佬仔妹傭人,也雜在生事的人群中,忙問小波在那裡,大家才到處尋找。算是祖宗還有積德,如果再慢兩分鐘,好運頂不住沈下去,小波也完蛋。舍亮衝到河裡,把小波抱起,再去抱好運,這時好運也不支沈下去。舍亮不顧一切,把愛犬抱回家。兒子已經沒有危險,然後用種種方法,慢慢把牠救活過來。

好運自告奮勇救主之後,不但受到主人的愛惜,鄰里更是百般稱揚。好運卻沒有像人們一般,自以為有功得寵,而驕傲起來─狗眼看人低,藐視一切 ─ 仍然跟已往一樣,亦步亦趨跟隨主人。正當大家到處宣揚好運義犬救主,方興未艾,不可思議的事情又發生了,前後時間才三個多月。

看管小波的佬仔妹傭人,被主人調去擦地、掃廁所,換來一個比較有年紀的農婦來看顧小波。一天午後,農婦傭人帶著小主人和義犬好運,在火礱後邊找野菜,忽起躍出一條粗如手臂,長約兩公尺的巨大眼鏡蛇,高高躍起向傭人襲擊,在頸下一咬。原來此蛇正在該處孵蛋,凡是剛產子,或孵蛋的動物是最毒、最厲害的,那是牠為保護子孫的天性使然。毒蛇成功咬了農婦傭人,第二步便是攻擊孩子小波。在小波身邊的好運不假思索一躍而起,擋在小主人面前,恰好跟毒蛇躍起、落下是同一瞬間。毒蛇咬住狗的頸項,狗咬住毒蛇的尾巴,雙雙滾在地上。

說時遲彼時快,傭人只叫得一聲救命,便毒發倒地。小波則如初生之犢不畏虎,站著看蛇狗相鬥。火礱工人和舍亮趕到,傭人已臉黑不能說話,好運也蛇毒攻心,眼睛出血,疲憊乏力,但還死命咬住蛇尾不肯放,這條蛇也死命咬住狗頸。如果人們不把牠打死,牠也會毒攻毒而死。因它咬了狗頸,毒素在狗身逆流,尾巴又被狗咬住,把自己的毒收進體內,比狗還要先死;好比人被電觸到,第二個人去拉,先死的是那個拉的人。

毒蛇打死了,好運也向主人望最後一眼,便停止了呼吸。如果不是人家提醒舍亮,狗還有劇毒,舍亮會把愛犬抱在懷裡送終;只有淚流滾滾,咐吩用最隆重的喪事來處理,傭人則由她家人領回郷。這便是一連七晝夜功德連宵別開生面的狗喪事。


剝皮人

四弟是從事食品工業的,製造廠的工具有火爐、火鼎、火鍋、火灶等。早期設備還沒有現代科技控制那麼完善,往往會發生火爐、火鍋破漏爆裂的意外,小則造成物損人傷,大則鬧出人命。普通火星、沸水灼燙傷了皮膚,甚至皮爛見骨,更是尋常的事。所以四弟備有特製的傷藥,以備不時之需。也因為四弟的火傷特效藥,效力靈驗如神,遠近皆知,不時有人來索討。而四弟更是來者不拒,除了儲備大量贈送外,還教人家如何製造妙方。

據曾用過四弟的火灼藥,或經四弟教授妙方製造的人,都異口同聲說,功效神驗如是仙方;凡是肌膚被火燒或沸水燙傷,肌肉破裂,火氣攻心,只要塗上此藥,無不立刻見效。更神妙的是,塗抺此藥癒後,皮膚完整如昔,像沒有灼傷過似的。

前年泰京煤氣車傾倒發生爆炸,除了當場被炸死、燒死,數十人外,還有好多輕重傷者,被送到各醫院,哀嚎聲不斷;其中,耐不了痛苦而相繼死亡的人很多,造成舉世矚目的悲慘大新聞。當時中國以友邦關係提供人道協助,派醫療團攜帶火傷藥來義診,而泰國衛生部門認為中國的所謂特效藥,未加有世界衛生機構證明,故遲遲未採用,因此造成更多傷者死亡。那時有人向政府進薦四弟的特效藥,醫院還是遲疑不決,不肯納用,何況他的藥是名副其實的土製藥呢!只有一位遠親的朋友不怎樣嚴重,只燒傷一隻手臂,塗抹後,不到幾天便恢復原來肌膚。

有一天,內地某佛寺有位年輕和尚,專程包了一部車,送來一位被熱水燙傷身體上半部,並在醫院治療兩個多月的病人,求火灼藥及要求四弟治療,和尚並講述這位傷者的一段因緣。

傷者名叫乃攀,四十一歲,才進入一家小型罐頭工廠工作不到一個月,便發生煤氣爆炸,燒傷了上半體。在醫院治療了兩個多月,傷勢是無礙了;但上身所有的皮膚雖注射及塗抺上等的膏藥,都不能長出外層皮膚,藥膏脫落,皮膚還是一層內膜嫩皮,好像剛出生的小老鼠,甚至內裏紅絲清晰可見。和尚是四弟的老友,曾多次採用四弟的火燒藥,深知效果。乃攀是和尚的至親,這次燒傷非常嚴重,所以專車送他到四弟工廠住幾天,試著治療。

和尚說乃攀在未進入罐頭工廠工作之前,是專門捕捉水雞(蛙類,也稱為田雞)為職業, 數十年如一日。去年起為增加收入,把捕捉到的水雞都拿剝了皮,把肌肉賣姶酒樓菜館,蛙皮曬乾賣給日本人,一隻水雞雙重收入。現在我們到鮮貨市場,不時可以看見剝了皮的大田雞,裝在網裡待售,一隻隻肌肉紅晶晶滲著血絲,性命如游絲般,兩眼閃閃看著來買牠填肚的冤家。不知人類何其忍心,吞噬得下這可憐兮兮的動物!

乃攀這樣做,收入固然是增加了;但因家道不順,破失也多,依然捉襟見肘,欠了人家許多債務。有一天親戚和尚到訪,看見乃攀正在剝水雞皮,佛心大悲,仁慈地勸他立刻停止此種殘酷職業。佛說以他命養活我命,叫做邪命,且犯了殺業,這罪除了在生遭受報應外,死後還要墮落三惡道。和尚講了許多因果道理給乃攀聽,並介紹他到罐頭工廠工作,而誰也料想不到,和尚說的報應會這麼快。不到一個月,乃攀便被沸水燙傷了身體,經過急救治療, 晶晶肌肉裡滲著紅血絲,有如剝了皮的田雞一般;至此,他才真正嚐到遭受剝皮的滋味。

後來聽說乃攀在四弟的工廠塗藥一個多月,只有少部份長出新膚肌,其他皮膚還像剛出生的小老鼠。佛經說得對:「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乃攀或已領悟到這個道理了。


捕「篤雞」的人

老吳穿梭在東北線收買土產,由於資本有限,都是現買現賣,利潤也不多。最近有人介紹他兼買賣一種藥用小動物,雖然比收買土產利潤豐厚,但老只做了兩三個月,便不做了。有許多人都替他可惜,好好的一批厚利的生意不經營,情願再幹那既笨重,利潤又少的蔥頭蒜頭等工作;但是老吳並不覺得可惜,而且不說明不做的理由。

有一天,我們有機緣同赴親友的喜宴,我再三追問老吳,有關收買藥用小動物,轉手賣給藥行,利潤很豐厚,為什麼停輟不幹?老吳便跟我講這篇故事。

老吳所買賣的藥用小動物是蜥蝪,最近在泰國東北各府有很多居民捕捉,剖腹晾乾後, 賣給香港中藥行做「蛤蚧酒」。這種蜥蝪是爬蟲頪,也稱四腳蛇,外表花綠色,專捕食蚊蟲,泰語叫做「篤雞」或「獨家」(潮語發音);因為牠的叫聲一句句「獨家」、「獨假」、「琢格」等,泰人便稱為「獨家」了。潮州人則叫「本頭公雞」, 把牠的叫聲解釋為「刻苦、刻苦… …」,「本頭公雞」叫人當「刻苦」。

中藥治痰喘都以蛤蚧為主藥,而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也提及:蛤蚧能補肺益氣,助腎益精血,定喘止嗽等。也因「助腎益精血」,所以世面上有「蛤蚧大補酒」,為了證明此酒不, 每瓶酒還放一條蛤蚧在瓶裡。

蛤蚧被藥商拿去浸酒,幾近絕種。頭腦靈活的藥商看看蛤蚧貨稀價貴,靈機一動,便以類似的蜥蜴來代替。由於中國境內早將蛤蚧捕得幾乎絕種,其他爬蟲類也幾乎被捉盡,不管什麼蛤蚧、四腳蛇、兩腳蛇,一律照吃不放過。而泰國的商人腦袋也不輸人,看見到處都有 「獨家」,便僱人捕捉,去除內臟晾乾,用一枝小竹枝撐穿著,當假蛤蚧。

東北部有一兩個府治內的好幾個縣,農民在農閒之餘,以捕捉蜥蜴為副業,收入頗不錯; 也有幾個鄉村的村民放棄耕種,到各地捕掠致富。乃素旺這一家人,便是捉殺蜥蜴致富的一家。他全家夫妻父子四口,貧窮得連耕種的田園還是租來的;但是自從經營捕殺「獨家」這行業以來,短短才三年,除了擁有十多畝荒田,還分期付款買了一小貨車。有這麼豐厚的利益,鄉民群起學樣,掀起一片捉殺「獨家」的熱潮。

由於捕殺獨家的鄉民是採游撃式或以之為副業,有的每天才捉獲三五隻、十多隻不等,所以便有「走水」商人到農村除了收購土產或兌售什貨外,順便代購獨家轉賣給二盤,從中取利。每條十多來錢,集少成多,有時一天能買兩三百條,利潤不算少,老吳便曾一天買了七百條。

促成老吳放棄不賺厚利原因有二個。第一個原因是:有一天老吳在一家農人屋前,看那農夫的兒子把射捉來的「獨家」—有的已死,有的半死,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牠的頸項,一手用利刃從頸項割劃下來,剖開腹皮,挖空腹內的內臟腸子,隨手一丟;有的還未,死空著肚腹拼命爬走; 那個拿著削好竹枝的少女,趕快捉住,把一枝尖竹在肚腹一插,宜插到近尾巴, 那條尾巴亂搖亂擺,一雙眼睛亮晶晶直視。老吳當時打了一寒噤,轉過了頭不敢看。

第二個成老吳不經營「獨家」 這生意的原因是:在潑水節的宋干,老吳從清邁回程,在山區看見一場車禍,一輛小貨車翻落到山坑裡,當場死了三人;這三個人便是乃素旺一家人 — 父母兒子。

乃素旺由於捕「獨家」發了財,買了汽車,也有流動資金,除了到處射殺外,還向人家收購活的「獨家」回家泡製。據說死在乃素旺這家人手裡的蜥蜴,每天數百條之多。

這天雖是宋干節,但乃素旺還是不停止作業, 仍駕車到清邁內。結果在山坡發生車禍, 車子翻落深坑,妻兒飛跌四肢不全外,死時眼睛還亮晶晶,跟「獨家」被殺臨死時一樣。更慘不忍睹的是乃素旺本人,從車廂裡快速彈震跌落,不偏不倚地跌在一支被修路工人斬去一截的竹枝上,從且門插進,穿串到口腔外,更加像插蜥蜴曬太陽般的慘狀。

老吳不敢看下去,只說道「報應!報應!」於是把所存的百十條蜥蜴丟棄,從此一這種生意。


菜中菜

提到人間的悲劇,莫過於最近內地東勢農人乃邦這家人的遭遇,不管任何人聽聞,都會傷心淚下,這一列排著三個孩子屍體的喪事場,曾是父母乃邦夫婦三番兩次暈厥於此的場地。

三個孩子是:九歲男童烏弟、七歲紅弟和五歲女孩白妹,都是乃邦夫婦親生,昨天火燒屋同時死於水裡的。大家都會覺得奇怪,為什麼火燒屋,而孩子則死於水裡。原來事情的發生,實在是怪異離奇!

火災那一天,乃邦夫婦去參加一位親戚做和尚的剃度禮,丟下三個孩子在家裡,這是常有的事。他們的屋子是雙層樓的泰式木屋,屋旁有一中棚和堆乾稻草,另外,有一排約十只盛雨水的大水缸。農鄉各住宅距離很遠,所以沒人知道是怎樣發生火災。遠處鄰居只見一團烏煙冒著火燄,迅速地整座木屋燒起來,在屋旁玩耍的孩子不懂逃離,妙想天開,以為水能避火,男童烏弟把弟妹先各抱進貯滿了水的大缸,並蓋上蓋子,然後自己也跳進另一只水缸裡。等鄰居及市鎮的消防人員到逹,整座木屋及四堆稻草已被燃為平地,並燒死一條縛住的牛。但是怎樣都找不到孩子的蹤跡或屍體,大家都認為逃到外地了;因為如果是被燒死,照理也會留下骨骸或信物。乃邦夫婦趕回來,也一直慌忙找尋了一整天。

第二天一早,有位親戚叫侖包的,也來幫忙找,好似有什麼預兆,跑到幾只水缸前,將第一只水缸蓋子開起,驚呼一聲,乃邦夫婦跟著跑過來一看,赫然是男童烏弟屍體。侖包再打開第二、第三只水缸,分別是紅弟及白妹的死屍。這時乃邦夫婦先後暈厥倒地,不省人事。

報紙及電視台新聞報告,最令人傷心淚流的,莫過於那一排三具可愛孩子的屍體。乃邦夫婦呼天搶地,尤其是做母親的娘良,更是三番兩次暈厥,聲聲句句:「兒呀!女呀!」令人見了,心酸淚下。

當時電台一位記者採訪,問起老人侖包,為什麼會知道三個孩子死在水缸裡?侖包說,他夜裡夢見大家都焦急地尋找孩子,忽然來了一位從不相識的老人,白髮過胸,對他說:「水缸裡有一群小魚戾 魚… … 侖包說到這裡,乃邦大叫一聲,暈厥於地。大家急救好一會,才悠悠醒來,眼光無神,呆呆地望著三個魂歸天的愛子的屍首,呢喃唸著:「報應!報應!因果報應!」大家知道他傷心過度,神志有點昏迷,不敢問他。

樸素的農鄉,有事大家齊心協力幫忙。乃邦兒女的喪事,在鄉里親鄰協助下,總算圓滿。乃邦可謂家毀人亡,他本人出家當和尚去,妻子娘良則回娘家,過後也出家去做尼姑。大家又幫忙把兩樁善事辦完。

乃邦夫婦在一天之中,失去三個愛兒和一間棲身之家,家中所有用具、積蓄也全然付之一炬,兩夫婦受此打擊,倏然看透人間悲歡離合,毅然出家,鄉里的人都寄以無限的同情。乃邦這位忠誠勤儉的農人,為什麼會遭到這麼重的責罰?而他又時時唸著:「報應!報應!因果報應!」這句話,沒有任何外人能猜透其因由,只有他的內弟乃巫略知一二。

據乃巫講給大家聽是這樣:乃邦為人和氣,熱心幫助人,生活得規規矩矩,沒有一般人的不良嗜好;但是有一件反常的嗜好:非常喜歡及賞識他自己發明的美食品 — 「菜中菜」 。乃巫曾再三提出反對。

農閒時,乃邦喜歡帶著蚊帳布製成的小魚網,到田野河裡捕捉幼小魚苗,多是魚戾魚及月鼠魚仔,剛孵出來約十多天,有筷子般大。這些魚苗成群浮游,由雌雄父母魚帶領,半浮半沉到水面覓食,一隊隊、一群群,春雷初雨季節最多。乃邦遇見從不放過,一網打下,少三幾十條,多則百來條。

乃邦把捕到的小魚,養在水缸裡。烹煮時,先把空心菜一節一節切成空管,連魚苗加冷水,放到爐火上煮。起初水是涼的,小魚悠然游著;不一會水溫漸漸昇高,小魚本能地快游。而這鍋水有許多條心菜管,小魚遇到菜管便鑽進去避熱;也有游慢的,撞三返四,所遇到的菜管都被佔了,水一熱,來不及另覓,背下肚上翻白死了。這怵目驚心、殘忍屠殺的場面,乃邦夫婦卻沒有半點惻隱之心,反覺得快樂無比。每一節空心菜便有一條小魚,加油加醬,叫做菜中菜。

曾經有一次,乃邦在田裡一網把一群小魚苗網盡突然兩條雌雄父母魚,跳上田埂。可能是眼見一群兒女被捉盡,悲痛至極而作自殺性的抗議。而乃邦卻迷昧人性,看見堤上兩條不動的附帶品,趕快捉拿回家煮食。

人類的惡毒造孽,全是無明蒙蔽了良心。只知死了父母、兒女、兄弟姊妹、夫妻親人而悲慘痛哭,卻不知牲畜也有父母、兒女、兄弟姊妹、夫妻親人等,古詩有說:「千百年來碗裡羮,冤深似海恨難平。」杯盤狼藉的當下,可知有多少的生殺孽債?

如今因果報應,輪到乃邦親身遭受喪兒之痛 — 一群兒女一網被殺絕的悲慘滋味,怎不令他灰心喪志呢?茲錄白樂天勸殺詩一首以為警惕:「誰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勸君莫打枝頭鳥,子在巢中望母歸。」


遊魂鬼

巫醫侖碧把他那座泰式兩層樓古屋,擴建成一座小型公寓,才能容納日益眾多的人。這些人從四面八方來求醫問卜、擇日進宅、動土安神、婚喪嫁娶等,各階層人物都有,包括:農夫、小販、工商、市民、公務人員,甚至有老師、教授、醫生、護士等,有一本厚厚的簽名薄,寫著到訪的人士,便有好些是曾任大醫院的大夫,也甚多官府貴人。毗近的來來往往, 遠方的則與親友寄宿在這裡。總之,這公寓式的住家有點像旅店,而侖碧本人則如救苦救難的菩薩。

侖碧不但能用巫醫治現代科學所不能治療的怪病,且能通過靈界跟幽冥鬼魂溝通。請神請鬼,每每有不可思議的效果或奇蹟,使人驚嘆佩服不已。這天,有位公立女護士和青年教員丈夫,帶著六歲女兒來找侖碧,說女兒被一鬼魂纏著,要請侖碧作法趕走。說實在的,這對青年教員護士,要不是萬不得已,到了「山窮水盡疑無路」的地步,是不會輕易相信這種虛無縹緲、怪力亂神之說的。侖碧明悉來意之後,做了一番動作(稱為「靈界審查」)之後, 侖碧說一個年輕女鬼,看中了且愛上了小女孩,要拿這小孩去做乾女兒,這個女鬼是「訕帕衛氏」—遊魂鬼。

「什麼是『訕帕衛氏』?她為什麼愛上我們的女兒?」青年夫婦惘然地問。

「『訕帕衛氏』是印度梵語,是人的死期未到卻死亡的一種遊蕩幽靈鬼魂。」侖碧說。

「鬼分成許多種類,有善鬼、惡鬼、良鬼、壞鬼、厲鬼、野鬼、上流鬼、下流鬼、捉狹鬼、搗亂鬼、惡作劇鬼、貪心無懨鬼、多情鬼、無義鬼、賭鬼、酒鬼、豔鬼、幽魂怨鬼、飄蕩野鬼、風流色情鬼、鰥寡孤寒鬼,還有那未遭業報輪迴的準人鬼等,不勝遑舉。從前太平盛世人鬼分隔,人是人,鬼是鬼,現今亂世人鬼不分。總之,這個看中你們女兒的多情鬼,心地也屬善良,本是飄蕩無定所,那天藏身在一白蟻窩,小孩到白蟻堆玩耍,被她看上,故每天纏著她玩,已經十二天了。」侖碧半幽默半開玩笑地解說,聽得年輕夫婦緊張且駭然。

如侖碧所,十前孩子到鄉下外婆的紅毛丹園遊玩,曾到一處大白蟻窩。外婆警告過小孩不可靠近,但是小孩不懂,回來後便痴痴呆呆,盡說些聽不懂的話。一舉一動失去孩子應有的本性,有時更作些驚人的舉動,如爬上天台或芒果樹,更不用說要去上吊或跳水自殺,害得全家人心惶惶。

醫生診查不出什麼症候,到幾處廟裡請和尚作法澆符水,都不能解決。如今聽侖碧這麼一說,倘若這位多情女鬼真的要把女兒帶去作乾女兒,那怎麼辦?夫婦不約而同地把女兒摟得更緊,恍若惡鬼要把她帶走,使得在座其他來問事的人,也跟著緊張並表示同情,一時之間屋內的氣氛,有點沈悶淒惻。

「沒有辦法把這惡鬼除掉嗎?」一位來請侖碧擇日安土神的中年婦人說:「無緣無故便捉拿人家的女兒,這鬼未免太不講理,太可惡了!」

侖碧說:「辦法是有的,但是鬼不能除,這鬼更不可惡,也是可以講理的!」一聽到侖碧說有辦法跟鬼講情理,青年夫婦雙雙跪下,淚流滿面地向侖碧再三磕頭禮拜,可憐天下父母心,愛子如痴若此。

「這鬼跟小孩有段宿緣,要在今世了這段緣,不然小孩才六歲,那會在白蟻窩前說『很想住那裡』的話,這也叫做宿業!」侖碧說。然後點起香燭唸動咒語「請鬼」來談判。在座的人都有點緊張,尤其青年父母更把女兒摟抱得緊緊的,大家覺得屋內的空氣有點稀薄,彼此之間呼吸相聞,電風扇吹來的風,顯得格外有些寒意,皮膚疙瘩不自然。隔了一會鬼來了, 附在那位剛才說要除鬼的中年婦人身上,人鬼相會對白,一場不可思議的奇聞異見於是開始。

經過一番談判,做父母的要求,與遊魂討價還價,後這個遊魂鬼心軟了,答應不帶走小女孩了;但要買一個美麗可愛如這女孩的洋娃娃,送到那白蟻窩,並捐錢印一些善書經冊,功德迴向給她,俾他日業報盡了,再輪迴轉世有資糧,不會墮入三惡道。鬼魂又報出她的姓名。做父母的一切無不答應,點頭如搗蒜,也一切如願,圓滿結束。

遊魂也說要走了,臨走時說這個被她「借竅」的女人,太沒禮貌,剛才說要除鬼,理該把她重重懲罰才對!說罷, 雙眼發宜,兩手向前伸, 直奔到屋前一大片荊刺蔓草叢裡,然後鬼魂便離開,婦人倒在荊刺堆裡。所有的人嚇得駭然奔出來,大家七手八腳幫忙將婦人扛抬出來,滿身被荊棘刺得鮮血直流,一場人鬼相聚的悲喜劇也就結朿了。

說了「鬼故事」,印證鬼魂的存在,及因果業力的可怕,也唯有修道立德,行功了業,才能消解累世的冤孽債,憑你功德可勾消。」


逃脫厄運

孩童時候,我們兄弟姊妹晚上總是喜歡圍繞著母親聽故事,母親勞累了一整天,本已疲倦不堪,但聽到我們吵著要聽故事,精神又振作起來。不知那裡來的力量,一講便是一整個鐘頭,直到我們睡著了,她才休息。這便是世間最偉大的母愛了。時間飛逝,母親逝世已多年,如今再沒有機會聆到母親講故事了。

在先母所講的許多啟智、道德寓言的故事中,我記得很多則,其中有一則叫「假吃三官素」的小故事,是講一個人存了一點仁慈之心,在作客時不忍看主人殺雞殺鴨,騙主人說他是持三官素的,就這一念之仁,當天渡船逃過沉舟之厄運。恰巧上個月,我跟一位朋友到內地探親, 因我友一念之仁逃避一場災厄,跟那假吃三官素的故事吻合,更使我緬懷起先母的慈容善語了。

上個月,我跟一位短期出家當和尚的朋友到內地探親,這位朋友雖是短期出家當僧人,但修持的教律、戒條卻很嚴謹。他說現在泰國一般的和尚都鬆於持守戒律,而且每位和尚都犯了佛家的第一戒—「不殺生」。即使不是親自殺生,但吃人家供養的,仍是殺生,叫做「為我而殺」。

我們在親戚的農鄉逗留到很晚,才由表弟駕著用犁田車改裝的貨車,從村落乘夜行車到京畿。這段路只有十二公里,全是泥土路,且上午下了一場豪雨, 雨水滿溢了兩旁的田,所以足足走了一小時才到逹市鎮汽車站。滑溜溜的泥濘路,汽車本來便駛得很慢了,我擔心到車站趕不上第一班車,那便須多等兩小時,才有第二班車。可是一路上,和尚朋友再三吩咐表弟,盡量放慢速度,不要碾壓到路上的小螃蟹,因為水滿溢之後,魚蝦小蛇等都非常忙碌而來來往往。

和尚朋友除了吩咐駕車者小心放慢速度(本來就慢得不能再慢,沒有速度可言)外,他還三兩次叫停車,走下去把幾隻「橫行天下」的小螃蟹,撿起放回水田裡,還有幾條小土虱魚,擱淺在路中央水窪,一一把牠們放回田裡。我心裡真有點不服氣,認為和尚總是花樣多, 要不然就是假慈悲。等到第三次叫停車,我便耐不住氣提出抗議了,說這樣停停走走,本來便很晚了,到城裡可能趕不上車。好心腸的和尚說:「第一班車趕不上,不是還有第二班、第三班嗎?再不然明天不是也有車開行嗎?」

真給他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如果是在幾年前,我一定丟他自己走了,現在總算還有點小涵養,忍耐著,只在心裡暗罵。不出所料,到逹城裡車站,第一班剛剛開走,第二班車則要多等三個小時,因為今天客人少,第二、第三合併成一班。

我們打發表弟先回,和尚便悠然自得坐著閉眼入定,不比我的焦急,無可奈何走來渡去, 好不容易等到汽車進站開行。夜的序幕也遮蓋了大地,汽車在荒野的柏油路上奔馳,外面一片漆黑,車廂裡的電視開著,錄影帶播著談諧逗趣劇,大家聚精會神看得甚是開心,也不知時間跟路程競跑,這時眼皮有點不受指使, 自然而然合上了。

汽車突然放慢速度,終於停下來。黑暗的馬路中央,停著一輛警巡車,車頂上的警訊燈閃爍旋轉,甚是刺眼。路旁停著一排數十輛大小汽車,全都開亮著車燈,不用說又是發生車禍。我跟著下車走到前面去看,不得了!大家忙著扛屍體和受傷的人。有兩輛大車傾倒在路旁,一輛是十輪貨車,一輛是長途客車,路邊還排著幾個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一片噪雜。有的說已發現十三具不會呼吸的人了,有的說二十多人斷了手腳,也有的已送到附近醫院。

原來這輛傾覆在路上的冷氣巴士,便是我們趕搭不上的第一班車,先行開到這裡,為超越一小貨車,而跟十輪貨車撞個滿懷。我看得心驚膽寒,雙腿發抖,跑上原車。看看和尚朋友還閉眼入,對外界所發生的事無動於衷,我不覺感熱淚奪眶而出,合十向他頂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