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山溝的大智慧上部:王鳳儀傳

第二篇 盡倫立命

  1.迎養祖父

  先生的祖父原先由先生的父親奉養,先生的父輩兄弟四人,先生的母親看自己的四個兒子都能掙錢了,將來必定發財,祖父還有點養老產在先生家,如果發財了,若叔父伯們借口分家,那不是要吃虧了嗎?因此,先生的母親就叫先生的祖父到他別的兒子家去生活。先生當時才十九歲,雖極力反對母親那樣做,但也奈何不得,只是痛哭終日罷了。

  先生二十五歲時,二月十九日祖母去世,當月二十五日就把祖父接過來了。

  先生祖母去世後,先生的二伯母是寡婦,祖父覺得住在一起不方便,才搬出去單過,獨自生活,年老體衰,困難重重。先生心想,祖父有四個兒子,十四個孫子,還自立門戶,沒有服侍,便下決心迎送祖父。二月二十四日先生向周姑丈請假回家。在屯子外邊的小廟旁邊見到爺爺,問道:「爺爺,你老認識我不?」爺爺說:「這話說的,你是我孫子,我怎不認識呢?」先生說:「我怕你老不真認識我呀,我是你的真孫子呀!你老太苦了,明天上我家去吧。」先生回家不曾說這事。第二天,祖父提了幾件祖先遺下的破錫供器,夾一條破氈到先生家來了。孫媳婦(先生妻)問道:「爺爺做什麼來了?」爺爺說:「我來找我兒子來,我四個兒子已經死了三個,現在只剩下你公公了,所以我來找他。」先生的父親說:「那可不行,樹桐養我一個人就很為難的了,你老若再來,他哪能奉養得起呢?」先生在旁邊趕緊的接過說:「爸爸,你老千萬別這麼說,他老是我的爺爺,你老是我的爸爸,我能養活起你老,也就能夠養得起他老,我就是討飯吃,也要養活你們老二位啊!」因此,祖父就在先生家了。

  第二天,伯母嬸娘們知道了這事,就都說道:「樹桐既然把爺爺接過去,他爺爺的養老地和饑荒(外債)也都給他吧。」說著就把三百多弔錢的饑荒都推過來了。起初這饑荒是由先生的父親兄弟四人分擔,把祖父的養老地也分開了。但那每股的地僅值二十弔錢,每股攤饑荒八十吊,這回大家就都推到先生身上來了。老嬸把饑荒交過來,那點地可不給先生。後來二伯母的地也不給先生了,只有大伯母的地真給了。先生一想,反正這饑荒自己都擔過來了,還要她的一點地做什麼,不如給她吧。因此,先生只落得還債,而沒有接爺爺的養老地。

  為什麼要這樣做呢?先生曾自述道:我祖父被我母親辭出去的時候,因為他不樂意去,故意向我家要三百弔錢走的。我母親死後,我迎送祖父,祖父帶來三百吊外債。我認可還債,也要接我爺爺,這不正是和我母親的心相反嗎?但是母親向外攆我爺爺是虧孝,我父親不能制止這事,是失了夫綱。我這樣一做,把父母的罪過都給贖了,如果陷父母的罪不能代贖,又怎算孝呢?

  2.迎養祖父被告

  先生迎養祖父的第二年冬月,正在朝陽縣團山子李家傭工,還沒下工呢,嬸母在家自己把頭打破,捏詞去官府控告說是先生給打的。她的目的為的討債,她認為先生既接爺爺,就該替爺爺還欠她的債。說爺爺欠她一千弔錢,就得由先生還這筆債。

  先生的父親聽說了,便很著急的說:「這可怎麼辦?」先生對父親說:「我迎養祖父是為了盡孝,若因被告就說出這話來,祖父聽著心裡能安嗎?祖父心裡不安,你老能算孝嗎?你老千萬別說那話。」後來祖父得到被告的消息,自己說道:「她是告你嗎?那是想要吹倒我的高梁樹呢!」(朝陽一帶以高梁米為主要食糧,意謂因她一告,日後就沒有敢養他了。)先生立時對祖父說:「爺爺你老不要愁,我是你老的真孫子,我雖窮為乞丐,也必要背著你老去討飯,我絕不能把你老扔了,爺爺你不要愁。」先生這時一面諫諍父親,使父親不致陷於不義,一面還要安慰祖父,使祖父安居無憂。

  後經人說和,嬸母給先生三畝地(山坡地終值二十吊),先生給她一百四十弔錢,才算了結。

  3.長瘡癆

  先生素性寡言笑,好沉思,憤世嫉俗,尤其對賭博更是極端反對。人們春種、夏耘、秋收、冬藏,辛辛苦苦的忙了一年,好不容易把糧食收到家裡,一到過年,不論男女、家家戶戶,都耍起錢來(賭博),廢寢忘食,勞神誤事,甚至傾家蕩產。先生對這種惡習,深惡痛絕,時間久了,便氣出病來了。早在二十四歲時,在腹部生了一個黃豆粒大的疙瘩,初生時並未介意,用指一推可以移動,每天從午後就冷,到半夜後漸漸溫暖,那時先生就覺得這瘡不輕。以後發展到時常流膿,頭幾年,用寬帶子把患處緊上,壓住瘡口,還能照常做活。也沒請醫生調治,到二十九歲這年秋天,修理犁杖,翻地,震著了,腹部的疙瘩腫得像水瓢一般大,疼痛難忍。別人都勸先生抽大煙(鴉片)止痛,煙已打好了,一想到祖父那麼大的年紀,都不曾有過這種享受,自己還要抽大煙,良心何在?把自己好個數責,絕不使大煙進嘴。

  聽說有一位譚喇嘛,會治這種瘡,便把他請到家來。他說,得這種瘡的人,能好的百無一二,他自己也曾生過這種瘡,他自己會治,還花了三千多吊,僅把瘡的位置挪到大腿上去(股部),還須按著二十四節氣出膿。他看先生的家,三間小破房,又這麼窮,滿盤子也不值八百弔錢,治不起,所以他那樣說。然後他又說,要在初起時,用半斤紫皮蒜,熬成膏子,每天用水沖些服下,長了就可以好,因為蒜是通經活絡的。

  先生說:「若照你這麼說,我的瘡是絕不能好吧?但我深信我是絕死不了!我可不是說我的命大,也不是說我的病輕,只因我和祖父父親心互相連著,兩輩老人沒喜愛夠我,我還沒有侍奉夠他們,我們的心是一個,所以我知道我死不了。」譚喇嘛聽著這話,就連著地稱讚說:「喂呀!你還是孝子啊!這麼說有你的命在啊!有你的命在啊!」

  譚喇嘛走時,先生命守坤給拿六弔錢,手巾兩方。譚喇嘛未給留藥,後因馬鞭子忘下,回來取時,守坤跪求喇嘛給留點藥,喇嘛給留三包吃的藥,一包上的藥。喇嘛到外邊對守坤說:「吃藥後,若撒尿有尿花,還可以好,出白膿不好,出黃膿還可以有命。」

  先生的父親把譚喇嘛送到家,喇嘛說:「你快回去吧!回去晚了,怕是看不見你兒子!」父趁夜急歸,到家已經雞叫了。先生果遺尿少許,尿中有花。父親和守坤都好像看到了希望。

  先生把藥吃下去,藥在身體裡行動,他有感覺,先往下走到腳心,再回來到瘡口,只覺藥力在裡邊像螞蟻亂爬似的,藥勁很大,吃後像要失去了知覺似的,覺得沒有氣力,也不會說話了,可還能聽見別人說話。半夜就覺輕。過了幾天,出有三盆膿。譚喇嘛看見瘡裡現紅色,他說還可以治啊,但可永遠是按著二十四節氣出膿。

  他的藥是用三種藥石合成的藥面,塗上立即就覺得冒火,熱力可以射出一尺多遠。先生的瘡症是八月大發作的,臘月見好些了。

  先生患瘡癆達十二年之久,前六年還能堅持做活,後六年就不能做活了。

  先生憤世的心特甚,所以得了這麼重的瘡癆。他眼裡能看好的人也太少。他祖父曾說:「你走出去兩千里,也不一定有你對心的人。」這也可以說明他當時的心境了。

  4.為蒙古女人解困

  先生二十七歲在團山子李鳳田家傭工,東家四十多歲了,還沒有兒子,娶了個蒙古女人做妾,才生了一個兒子。因為附近有煤爐,那一帶很多人家用煤火煮飯。蒙古女人初來,不會使用煤爐,煮的飯非生即糊,大女人因為出於妒嫉心,從旁看笑話。東家常常為此生氣,惟恐工人吃不飽,不好好做活,蒙古女人時常挨打。

  東家和先生共餐,飯做糊或夾生時,東家見先生這飯更多吃,怪而問他,先生說:「喜歡吃這樣飯。」這樣可免得東家生氣,其妾可以少挨打罵。先生勸東家說:「她背井離鄉來到這個地方,舉目無親,語言又不通,風俗習慣也不一樣,只有你和少東家(妾所生)是她的近人,你得同情她、照顧她。」

  每逢陰天下雨,不能在外面做活時,先生便借這機會,告訴蒙古女人用煤火的方法。她逐漸學會了,消除了許多苦惱。

  先生到滿工時,老東家說:「你這個人心眼太好了,現在我也不生氣了,她們母子也得好了,這全得感謝你。你以後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只要我能辦得到的,一定會幫你忙。」後來李東家竟自動借給先生錢買地。

  5.盡孝道

  先生母親去世第二年冬,兄弟四人分家。四弟樹永不怎麼會過日子,貧困時便要求與二哥(先生)合夥,一年或二年,再平分糧食牲畜而去,像這樣分了又合,合了又分數次。有時見他無顏自投,先生便托人轉告他歸來。

  四弟所分的地,自己種著,他還在外邊做活,到秋天收割莊稼的時候,他回來把莊稼割了,打了,量了,他才回去。他的衣服都是買來棉花,交給二嫂,然後就等著穿衣服。他二嫂把棉花紡成線,織成布,染了,然後做成衣服。

  有一次,四弟因賭負債,心中有火,入水捉魚,又受寒了,渾身生得許多水泡,先生去看他,二人大哭,因他病勢好些,生計窘迫,先生和三弟樹森商量,三人乃又合夥。

  親友們對四弟如此分家合夥,合夥又分家,都看著不平,向先生說:「你太傻了,像老四這樣人,早就不該管他。你這樣對待他,將來把你也累壞了。」先生說:「他不是我媽的兒子嗎?我是他的哥哥,既不能勸他改變性子,又不能維持他的生活,那還叫他哥哥嗎?」

  先生二十八歲在朝陽縣魏家營子魏家傭工。這個傭工本來是四弟講要的,他先將這筆工錢支出來了,後來他賭博,把錢輸光,就走了。到上工時,先生就替他去魏家做活。老太太看先生的瘡癆沒好,便替他很擔心地說:「這活是你弟弟講的,雖預支了七十弔錢,就是不給補工,我也不向他要錢,因你有兩輩老人,須你奉養,你是個很操心的人呀!」先生說:「我是當家的,我弟弟欠你的債,應當我償還。」後來先生一想,因為我做活,叫老太太操心是不對的,因為她家有不順的事情,都不讓她知道,怕她操心,所以先生就決意不做了。回家湊足了七十吊,還了這債。東家魏老恩為此很佩服先生。

  先生家窮,四弟娶不起媳婦,這是他母親臨死的時候最不放心的事。先生對母親說:「你老放心吧,只要我在,我必想辦法給四弟娶媳婦。」母親樂了,才安然地逝去。

  這年有人給四弟提媒,先生便給他張羅結婚。不料婚後三天,他們便搬出去自己過家去了。弟妹說照著一個人來的,所以不要老人。先生對別人說:「弟妹絕享不過去一百天的福。」果然不到三個月,四弟便大賭而特賭起來了,直到老年也沒有改掉。

  6.教妻盡孝

  先生的叔伯兄弟們十四人,無人奉養祖父,先生自己奉養著。親兄弟四人,沒有人奉養父親,先生自己奉養著。白守坤以為四弟結婚,可以得到個幫手了,不料婚後三天就搬出去了。心裡實在是大失所望,自思同樣的妯娌,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侍奉兩輩老人呢?這個問題,一時是不易想通的,要經過一場曲折而痛苦的過程,思想才能轉變過來。

  先生夫婦間從來沒有打過仗。這次守坤不侍奉老人了,但也沒有因此打仗。四弟妹過門後三天就搬出去了。他說:「一樣的兒媳婦,人家過門後,說不侍奉老人就不侍奉了。」先生勸她兩次,她不聽,往下就不勸告了。守坤說:「好歹過個年吧。」先生心裡話,你能過個年就行啊。

  第二年正月初五包餃子,她包得很大。先生說:「就憑那樣的好面,那樣的好餡子,你怎麼包得那麼大呢?」她說:「這麼大,我還不樂意給包呢。」說著就扔下,假意去梳頭,梳也梳不完了。先生就自己去包,包好煮熟先生和祖父父親兒子一同吃。先生慢慢地吃,他們吃完了,先生僅吃個半飽,也放下了。她這時也不吃飯,就躺下去了,先生心裡想道,世人都信從女人,相沿成風,我算不幹啊!但女人生氣不吃飯,男人要吃得太飽,也算是沒有義氣,若不吃一半還對不起父母,因為這身子是受之父母的。先生對她說:「咱們倆學一輩古人吧,王三姐住十八年寒窖,後來她享了十八天娘娘的福;你給侍奉了五年老人,你在我家裡也享五天福,有什麼你吃什麼,有什麼你穿什麼,我也不能另外給你買去,你要吃,你自己做,我包的餃子可不能給你吃。」她一氣躺了四天,也沒吃飯。先生每頓吃飯,還必要這麼說一遍,但還不能多說。

  第四天,先生的二伯母知道了,從外邊罵罵吵吵地就來了,一面走一面說:「啊,進了山門就是和尚呀!怎麼說不給侍奉老人就不給侍奉了呢?我看看她!」先生知道她是想要打,聽她進了房門,先生就趕緊下地,到了中門口,把二伯母攔住說:「你老快請回吧,你侄絕丟不了人,你老要打她,不是把二大娘婆婆丟了嗎?」好歹的把她送走了,先生回到屋裡自言自語說:「侍奉老人五年的還要打,那麼一天不侍奉的還不得殺了嗎?」

  守坤躺下的第二天,爺爺見她真不吃飯了,就著急啦,把先生招呼到外邊,說道:「因為我們你倆打架,若把她餓個好歹的怎好?她實在不樂意侍奉,我還不好到別的地去嗎?準得在這嗎?」先生說:「爺爺你老真傻,若沒有孫子能娶到孫媳婦嗎?我管不好一個女人,一時也不活著,你們養活我的時候,不是沒求過人嗎?我侍奉老人怎麼能求人呢?你們老二位,每天飯後,樂意在屋裡呆著就呆著,不樂意呆著就到外邊走走,就是女人走了,我也要孝養你們,好好安心靜著吧。」

  第五天,先生對族弟樹昌說:「你到老白家去一趟,找她母親和弟弟來,問問她家的兒媳婦,行不行侍奉老人,若不行,就把她家的姑娘領回去。」這時樹昌的女人也來了,他二人把她勸明白了,起來給老人磕頭說:「是有病了。」先生說:「有病只管有病,咱們有什麼說什麼,不是為侍奉老人嗎?還要說這一節。」她說:「還侍奉。」先生說:「我的老人你說侍奉就侍奉,說不侍奉就不侍奉,我還信不著了呢,你知道我的老人哪一天殯天。」她跪在地下發誓:「一氣把老人侍奉到『黃金入櫃』也不再鬧脾氣了,從這算了事。」從此先生的家就齊了,因為心齊啦。祖父和父親都信著先生了,一心無掛,安養晚年。

  先生從這件事中得出個結論:「無論男女,凡是有脾氣的,都是假人,他早就預防了。因為你要拿脾氣侍奉老人,老人不樂意,拿脾氣教子女,子女也不樂意,脾氣不是好東西。」所以先生天天叫人去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