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回詳注

  第一回 靈根育孕源流出 心性修持大道生

  悟元子曰:人身難得,無常迅速,生生死死,輪迴不息;一失人身,永久惡趣,可懼可怕。舉世之人,生不知來處,死不知去處,醉生夢死,碌碌一世;入於苦海而罔覺,陷諸火坑而不知,以苦為樂,以假為真。殊不知一切塵緣世事,俱是戕性之刀斧;恩愛牽纏,無非喪命之井坑。他時閻王老子打算飯錢,當得甚事?縱有金穴銀山,帶不得些個;孝子賢孫,替不得分毫。只落的罪孽隨身,萬般虛妄。所以歷代丹經,群真道書,傳流後世,使人尋文解義,脫火坑,出苦海,棄妄存真,以保性命。然而書愈多,人愈惑,其辭意幽深,終難窺其底蘊。

  長春真人度世心切,作《西遊記》,去譬喻而就實著,略文章而來常言,特欲人人成仙,個個作佛耳。觀於部首一詩,末聯云:「欲知造化會元功,須看《西遊釋厄傳》」,而知真人一片度世之婆心,不為不切矣。蓋《西遊》之道,金丹之道,造化之道,』無非元會之道。其中所言內陰陽、外陰陽、順五行、逆五行、火候藥物、天道人事,無不悉具。若有明眼者,悟得唐僧四眾,即陰陽五行之道;袈裟、錫杖、寶杖、金箍棒、九齒鈀,即元會之功;千魔百障、山川國土,即修真之厄;通關牒文、九顆寶英三藏真經,即釋厄之印證;可以脫生死、出輪迴、超塵世、入聖基,能修無量壽身,能成金剛不壞,非釋厄而何?後之迷徒,多不得正解,旁猜私議,邪說淫辭,紊亂仙經,不特不能釋厄,而且有以滋厄,大非當年作者之本意,豈不可傷可嘆?

  予自得龕谷、仙留之旨,捧讀之下,多有受益,始知此書為天神所密,舉世道人,無能達此,數百年來,知音者惟悟一子陳公一人而已。予因追仙翁釋厄之心,仿陳公《真詮》之意,不揣愚魯,每回加一註腳,共諸同人,早自釋厄,是所本願。

  如首回大書特書曰:「靈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可謂拔天根而鑿理窟,何等簡當?何等顯亮?人或以心意猜《西遊》,不但不識靈根,而並不識心意。殊不知靈根是靈根,心意是心意。所言「心性修持」者,特用心性修持靈根以生道,非修心性即是道。此二句不特為首回之提綱,亦即為全部之要旨,讀者若能將此靈根心性,辨得分明,有會於心,則要旨已得,其餘九十九回,可以循文搜意,而見其肯綮矣。

  試申首回之義。夫所謂靈根者,乃先天虛無之一氣,即生天、生地、生人、生物之祖氣;儒曰太極,釋曰圓覺,道曰金丹,雖名不一,無非形容此一氣也。真人下筆顯道,首敘天地之數,一元十二會,混飩初分,天開於子,地辟於丑,人生於寅,以明天地人三才,皆自一氣而生也。三才既自一氣而生,則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人得一以靈。是人之靈根,即先天虛無之一氣。這個氣,渾渾淪淪,虛圓不測,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具眾理而應萬事,故謂靈根。此靈根也,以氣言之,為浩然正氣;以德言之,為秉彝之良。此氣此德,非色非空,不有不無,恍恍惚惚,杳杳冥冥,至無而含至有,至虛而含至實,故生於東勝神洲做來國花果山也。

  「東」為生氣之方,「勝」者生氣之旺象,「神」者妙萬物而言,即一而神,所謂神州赤縣者是也。「傲來國」者,無所從來,真空之謂,即生氣一神之本體。「花果山」者,花屬陰,果屬陽,開花結果,陰陽兼該,妙有之謂,即兩而化,乃生氣一神之妙用。一神者,「無名天地之始」;兩化者,「有名萬物之母」。「花果山在大海中」者,海為眾水朝宗之處,像一氣為眾妙之門,無德不具,無理不備,為成聖、成佛、成仙之根本,故為「十洲之祖脈,三島之來龍」也。

  「山頂上有一塊仙石」者,一氣渾然,太極之象也。「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二十四氣」,「九宮八卦」,是真空而含妙有,其為物不二,生物不測,先天中之先天也;「感日精月華,內育仙胎」,是妙有而藏真空,陰陽交感,其中又生一氣,後天中之先天也。

  「產一石卵,似圓球樣大,因見風化作一個石猴」者,石為土之精,為堅固賴久之物,卵球為至圓無虧之物;猴屬申,申為庚金,金亦為堅固不壞之物,俱狀先天靈根,其性剛健,圓成無礙,本於一氣,非一切後天滓質之物可比。「五官俱備,四肢皆全,拜了四方,目運兩道金光,射沖斗府」者,靈根真空妙有,陰陽五行四象之氣,無不俱備。其光通天徹地,即有天地造化之能,已與天地合而為一矣。

  「下方之物,乃天地精華所生,不足為異」者,蓋靈根在人身中,人人具足,個個圓成,處聖不增,處凡不減,但「百姓日用而不知」耳。「服餌水食,金光潛息」者,先天人於後天,知識開而靈根昧,真變為假,於是邪正不分,理欲交雜,鳥獸同居矣。即孟子所謂「人之所以異於禽獸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者」是也。然雖先天靈根為後天所昧,而猶未盡泯於後天,是在有志者,善為鑽研出道之源流,返本還元耳。

  靈極具有先天真一之氣,又名先天真一之水,此水順則生人、生物,道則為聖、為仙。「水簾洞鐵板橋下之水,沖貫於石竅之間,倒掛流出去,遮閉橋門」。是逆則生仙之道,但人只知順行,不知逆運,更明明朗朗一座鐵板穩妥之橋,而人當面不識也。「卻似人家住處一般,好個所在。」即《悟真》所謂「此般至寶家家有,自是愚人識不全」也。若有人實見的此寶,即知是仙佛洞天福地,內有大造化,頓悟圓通,天造地設家當現在,如同本得,不予他求,可以安身立命,造化由我,省得受老天之氣矣。

  「有本事的進得來,出得去,不傷身體者,就拜他為王。」即《悟真》所云:「悟即剎那成佛,迷則萬劫淪流。若能一念契真修,滅盡恆沙罪垢」;亦即佛云:「否為汝保任此事,決定成就」之義。「稱千歲,稱美猴王」,即《語真篇》所云:「勸君窮取生身處,返本還元是藥王」也。

  詩曰:「三陽開泰產群生,仙石包含日月精」者,言地天交《泰》,和氣燻蒸,萬物皆得以成形,形中又含始氣,各具一太極,莫不有先天真一之氣存焉。「借卵化猴完大道,假他名姓配丹成」者,道本無名,強名曰道;道本無言,言以顯道。故借石猴名姓,配合金丹之道,使人借此悟彼,追求靈根之實跡耳。「內觀不識因無相」者,靈根真空,而不識不知也。「外合明知作有形」者,靈根妙有,而順帝之則也。「歷代人人皆屬此」,即前所云「人人具足,個個圓成」也。「稱王稱聖任縱橫」者,愚人以此殺身,至人以此成道,若有知者,逆而修之,與天地爭權,與日月爭光,「縱橫逆順莫遮攔,我命由我不由天」矣。此「靈根育孕源流出」之妙旨,而無如迷人於此靈根,不知尋求,雖有天造地設的家當,不能承受,一旦室空囊傾,閻王老子不肯留情,可不枉生世界之中?說到此處,真足令流落他鄉之子,猛整歸鞭;飄蕩苦海之客,早醒回頭耳。

  猴王聞仙佛神聖不生不滅之言,欲下山學不老長生之術,此即道心發現,靈很不昧之機。「頓叫跳出輪迴網,致使齊天大成。」皆此道心一現致之也。然他道必自人道始,倘人道未盡,仙道遠矣。人生字內,身雖人形,俱皆獸心;未修仙道,先修人道;下學上達,循序而進,自入佳境。猴王過大海到南贍部洲,學人穿衣,學人禮,學人話,總以見去獸地而學人道也;學成人道,仙道可望。何以南贍部洲更無一個為身命者,豈真南贍部洲無神仙哉?蓋有說也。能盡人道,是作佛成仙之階梯,而非作佛成仙之實跡。他佛者一塵不染,萬緣俱空,人道中未免猶為衣食勞碌,富貴縈心,不能出乎陰陽之外,終為陰陽所規弄,此猴王不得不於西牛賀洲,別求神仙下落矣。神仙之道,金丹之道也。金丹之道,萬劫一傳,非大忠大孝之人不能得,非大忠大孝之人不可傳。行孝君子,與神仙為鄰,實有可據。樵子道「不遠!不遠!」猶言道不遠人也。其所遠者,人之為道而遠人耳。

  「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斜月」,一鉤「 L 」;「三星」三點「□為「心」字去其彎鉤後所剩三點」,合而為「心」字。古今多少名人,皆以人心猜之,差之多矣。獨悟一子注曰:「以此心為天地之心則可,以此心為人心之心,失之遠矣。」此言最為高明,蓋此心不著於形象,不落於有無,空空洞洞,最虛最靈,故謂「靈台方寸」;當靜極而動,貞下起元,靈光現露,如三日峨眉之月,故謂「斜月三星洞」。曰「山」者,不動不搖也;曰「洞」者,至虛至靈也。這個心,即靈根之光輝;這個光輝,系一點陽剛之正氣。故曰:「洞中有一個神仙,稱名須善提。」《華嚴經》云:「菩提心者,名為種子,能生一切諸佛法。」菩提心,即天地之心也,亦名道心。道心為成仙作佛之真種子,為修性立命之正祖宗。故曰「祖師出去的徒弟不計其數也,現今還有三四十人從他修行。」三四為七,「七日來復」之義。

  「順小路兒向南,七八里遠近,即是他家了。」小路為《兌》,在西向南為《坤》,三日月出庚方之象;「七八里」者,七八一十五,月光圓滿之象。「他家」者,人人也。靈根有昧,陷於後天,間或一現,旋有而旋失,不為我有,如我之物而走於他家,故為他家矣。「靜悄悄杏無人跡」,陰靜之極,《坤》卦之象;「摘松子頑耍」,靜極而動,天心復見之時。童子道:「我師還未說出原因,就叫出來開門。」原因未出,而門早開,虛室生自,迅速之至。又道:「外面有個修行的來了,可以接待,想必就是你了。」噫!此等處不得師傳,枉自猜量,修行的自外而來,則內無可知。「可以接待,想必是你」,「認得喚來歸舍養」也。猴王笑道:「是我!是我!」此乃口傳心受之火候,不知天下修行人,當外面修行的來,肯去接待,認得就是你乎?亦不知認得是你,原來是我乎?

  「祖師端坐台上,兩邊有三十小仙侍立台下。」此正認得是你,原來是我之秘。這個秘,仙翁分明說出,人多不識。祖師端坐台上,即《剝》卦卦爻圖略上一陽爻也;兩邊有三十個小仙,即《剝》之下五陰爻,五六三十也。夫天心未復是你,已復是我;未復者《剝》之上爻,已復者《復》之初爻。欲復天心,須要在《剝》中下功夫。《剝》之上爻辭曰;「碩果不食,君子得輿。」蓋順而止之,不使陰氣剝陽於盡,將為返還之本,祖師端坐台上,正得輿順止之象。

  詩曰:「大覺金仙沒垢姿」者,脫離群陰,真空之謂也;「西方妙相祖菩提」者,復返正氣,妙有之謂也;「不生不滅三三行,全氣全神萬萬慈」者,真空妙有,不生不滅,全氣全神,三三行滿,體化純陽,萬萬功成,德配天地矣;「空寂自然隨變化」者,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也;「真如本性任為之」者,一念純真,應靈不昧也;「與天同壽莊嚴體,歷劫明心大法師」者,道成之後,為金剛不壞之體,與天齊壽,歷劫常存,永為無漏真人。非深明天心之大法師,其孰能與於斯乎?明心之法,全在由《剝》而《復》之功,若不知明心之法,一舉一動皆是人心用事。天心不見,便是「小人剝廬」,何能到的與天齊壽莊嚴之體乎?但此明心大法,人不易知,亦不易行,非可僥倖而就,必須牢把念頭,立志長久,期於必得而後已。曰「十數年方到」,曰「既是逐漸來的也罷」,其提醒我後人者,何其切歟!

  提綱曰:「心性修持大道生」,蓋修持大道,心固不可不明,而性亦不可不見,若不見性,心無所體,不能到真空之地,此性所當急知也。此等語,莫作閒言,大有深意,一切學人,誤認氣質之性為真性,遂勉強制伏,終歸頑空下乘之流。殊不知此乃後天之假性,而非先天之真性。故祖師道:「不是這個性。」真是腦後棒敲,叫人吃驚矣。曰:「我無父母」,曰;「卻是天地生成的」,則是秉之天地生成之性為真性;受之父母血氣之性,非真性可知矣。真性者,即靈根之繼體,空而不空,不空而空。「取個姓氏,叫姓孫」,空而不空也;「起個法名叫悟空」,不空而空也。曰:「好!好!好!今日方知姓」;曰:「好!好!好!自個叫做孫悟空」。知得此性,悟得此空,則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不測之謂神。有無一致,色空無礙;至無而含至有,至虛而含至實;「有用用中無用,無功功裡施功「;棄後天頑空,而修先天真空;方是廣大智慧,真如性海,穎悟圓覺。本立道生,生生不息。雖口有性,其實無性;雖曰悟空,其實不空。故結云:「鴻蒙初辟原無姓,打破頑空須悟空。」

  詩曰:

  靈根育孕本先天,藏在後天是水鉛。

  悟得真心明本性,不空不色自方圓。

  第二回 悟徹菩提真妙理 斷魔歸本合元神

  悟元子曰:上回已提出大道之根源,心性之修持,終未言其如何修,如何持。故此回逐節發明,使學者急求師訣,大悟大徹,勇猛精進也。

  「妙演三乘」一詩,已寫盡真傳之妙,一切旁門可曉然悟矣。試申之;「妙演三乘教,精微萬法全」者,仙佛門中,有上中下三乘之法,若非明師訣破,干技百葉無可捉摸,其不為野狐所迷也幾希。惟妙演之,精微悉知,萬法皆通,庶不入於中下二乘之途。「說一會道,講一會禪,三家配合本如然」者,「一」字、「三」字、「如」字,皆道法之骨髓,作用之竅妙,非善通陰陽,精明造化者不能知。蓋天地消息之道,一會道也;真空妙有之機,一會禪也;配合三家而為一家,四象和合,五行攢簇,出於自然,並無強作,本如然也。但這個一會三家之秘,非師罔知,惟師說之講之,方能得真。「開明一字皈誠理,指引無生了性元」者,言命理既知,性理不可不曉,「一」字之義,與上「一」字不可同看。上「一」字,言有為之火候;此「一」字,言無為之下手。蓋皈誠則萬法俱空,真實無妄;無生則形神俱妙,與道合真。先修命,後修性,性命俱了,方是無上至真之妙道。莊子所謂「攝精神而長生,忘精神而無生」者此也。若有知音者,聞到此處,能不眉花眼笑,手舞足蹈乎?

  「悟空爛桃山吃了七次飽挑」,是由《剝》而《復》,「反覆其道,七日來復」之機,乃金丹下手之口訣,而非等夫三百六十旁門之邪行也。其所言「三百六十旁門,皆有正果」,是言其旁門之正果,而非天仙之正果也。正陽翁云:「道法三千六百門,人人各執一苗根。要知些子玄關竅,不在三千六百門。」若然,其第三百六十門而已哉!故祖師於術、流、動、靜四大門,先批其妄,餘者可類推而知,既破其旁門,可入於正道。

  「祖師手持戒尺,打悟空」一段,讀者至此,未免猜疑,師乃試人賢愚之法耳。殊不知祖師打悟空,悟空打盤謎,一傳一受,長生不死的大法門,與天同壽的真功果,早已明明道出,而人不知也。祖師不打別處,而打頭上者,是叫猛醒回頭及早修持也。「打三下」者,是暗點三日月出庚方,在卦為《復》,在時為子,先天藥生之候也。「倒背手走入裡面」者,是運轉斗柄藥自外來也。「將中門關上」者,是謹封牢藏,送歸上釜,允執厥中也。「撇下大眾而去」者,是諸緣盡滅,百慮俱息,歸於無何有之鄉也。悟空打破此中盤謎,暗暗在心,可謂知其竅,而得其妙矣。此種學問,若非明師指點,豈能知之?故菩提云:「難!難!難!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閒。不遇至人傳妙訣,空叫口困舌頭干」。此的言也。既曰悟空打破盤謎,已是得其心傳矣,而悟空又求長生之道,菩提「顯密圓通」一詩,又說何事?豈不令人生疑?是特有說焉。前之盤謎,是頓悟之天機;後之一詩,乃採取之功用。天機只可暗點,功用不妨明示。祖師云:「你既識破盤中之謎,當傳你長生之妙道。」識破盤中之謎,不知長生妙道,與不識者等,何能成天下希有之事哉?

  詩曰:「顯密圓通真妙訣,借修性命無他說。」顯、密、圓、通四字,乃金丹作用之著緊合尖處。「顯」者,驗之於外,用剛道也;「密」者,存之於內,用柔道也;「圓」者,不偏不倚,執中也;「通」者,變通不拘,行權也。以此四法,借修大丹,剛柔不拘,執中用權,深造自得,可以為聖,可以為仙,可以為佛,乃至真至妙之訣也。「都來總是精氣神,謹固牢藏休漏洩」者,精氣神為修丹上藥三品,稍有漏洩,靈丹不結,故必謹固牢藏,會三歸一,不敢少有懈怠耳。「休漏洩,體中藏,汝受吾傳道自昌。口訣記來多有益,屏除邪慾得清涼」者,言若欲保此精氣神之三物,須先屏除邪慾,煉已持心,邪慾去而燥火不生,則三品大藥凝結,身心大定,而得以清涼矣。「得清涼,光皎潔,好向丹台賞明月」者,心無所染,空空洞洞,虛室生白,神明自來,如一輪明月當空,光無不通矣。「月藏玉兔日藏烏,自有龜蛇相盤結」者,月藏兔,陰中有陽之象;日藏烏,陽中有陰之象。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陰陽合一,龜蛇自然盤結,而水火相濟矣。「相盤結,性命堅,卻能火裡種金蓮」者,陰陽凝結,性命到手,如火中種出金蓮矣。「攢簇五行顛倒用,功完隨作佛和仙」者,金丹之道,全在攢簇五行,逆施造化,於殺機中求生氣,在死關口運活法。木本上浮,金本下沉,水本下流,火本上焰,土本重濁,此順行之道,五行各一其性,法界火坑,則生人物也。今也木上浮而使之下沉,金下沉而使之上浮,水下流而使之反上,火上焰而使之就下,上本滯而使之平和,此顛倒之法,五行合為一性,大地七寶,則作佛成仙矣。若個人能打破盤中之謎,了得詩中之意,會得根源,已注神體,金木可並,水火可濟,長生不老,神仙可冀。然會得修命,會不得修性,有始無終,亦不能入於聖人之域。故祖師道:「此乃非常之道,奪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機,丹成以後,鬼神難容,須要明心見性。」可知抱一無為,乃丹成以後之事。當丹未成先行有為之功,竊奪造化,以固其命寶;及丹已成,急行無為之道,明心見性,以脫其法身。倘丹成以後,不明心見性,則一身之陰氣不化,猶為法身之患,不但天降雷災,有意外之禍;即本身陰火邪風,積久成蠱,亦足喪生,此明心見性之功為貴也。

  祖師道:「有一般天罡數,該三十六般變化;有一般地煞數,該七十二般變化,你學那一般?」悟空道:「願多里撈摸,學一個地煞變化罷。」噫!道成之後,千變萬化,又何限乎三十六變、七十二變哉?蓋金丹之道,有有為無為二法,一般天罡數變化者,上德者無為之事;一般地煞數變化者,下德者有為之事。蓋上德者,先天未傷,後天未發,行無為之道,溫養先天,運內爐天然真火,剝盡一身後天陰質,陰盡陽純,永久不壞。此抱一守中,虛無中自然變化,故有天罡數變化,變化者少。其曰該三十六般變化者,《坤》陰六六之數,僅變化其陰也。下德者,先天已傷,後天已發,必須行有為之功,竊陰陽,奪造化,進陽火,運陰符,後天中返先天,先天中化後天,增之損之,自有為而入無為。此腳踏實地,其用不休之變化,故有地煞數變化,變化者多。其曰該七十二變化者,按七十二候,陰陽進退之節,陰陽俱變化也。地煞變化,乃金丹全始全終之事,既統天罡變化;天罡變化,惟上德者能之,其次中下之人難行,非金丹之全功,故祖師不傳天罡變化,而傳地煞變化也。既知變化,循序而進,即可到功果完滿,霞舉飛昇之地,更何有三災乎?

  然知變化,不知陰陽顛倒之法,功果終難完滿。祖師道:「這個算不得騰雲,只算的爬雲而已。」雲至於爬,難以為力矣。祖師又傳個口訣道:「這朵雲,捻著決,念動真言,攥緊了拳,將身一抖,跳將起來,一觔斗就是十萬八千里路。」噫!金丹之道,一得永得,至簡至易,約而不繁。如得真訣,一念純真,身體力行,顛倒之間,立躋聖位,即可超十萬八千之路,而絕不費力。豈等夫一切旁門小乘,強扭強捏,望梅止渴之事乎?

  夫金丹之道,窮理盡性至命之學也,盡性至命,全在窮理上定是非。一理窮不徹,即一事行不到,窮徹一分理,即能行一分事;窮徹十分理,即能行十分事。試觀悟空始而打破盤謎,暗中心悟;既而得受長生之道,又既而學成變化,又既而學成觔斗雲。由淺及深,自卑登高,無非窮究實理,原始要終,欲其知之無不荊學道學到會得觔斗雲,方是悟徹菩提真妙理,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裡精粗無不到矣。

  古今讀《西遊》評《西遊》者,以首回至此,便以為悟空已修成大道,而了性了命,何其誤甚!是特仙翁示人先須該拜明師,究性命之理,求作用之真,不使一毫有疑惑耳。試舉一二以為證。

  前回悟空訪拜明師,學道也;「妙演三乘」一詩,演道也;「顯密圓通」一詩,傳法也。又說破根源、會的根源、傳變化、傳觔斗等語,豈不要真傳實受,總以為明理而發乎?理既明,則知之真而行之果,腳踏實地,下手速修,猶恐太遲,以下方說修持之功。菩提道:「口開神氣散,舌動是非生」。若只以悟為畢事,而在人前說是道非,賣弄精神,打混過日,錯過光陰,其禍不旋踵而至,豈第人害其性命,必將天摘其魂魄。所以菩提又道:「你從那裡來,還到那裡去。你快回去,全你性命。」讀至此處不禁通身汗下,不特當時悟空頓然醒悟,而天下黃冠羽士,當亦可以頓然醒悟矣。

  悟空一頓悟之下,「徑回東海,那消一個時辰,早看見花果山」。花果山為悟空生身之地,從生身之地而來,還從生身之地而去。悟到此處,則返本還元,一時辰內管丹成。若未悟到此處,猶算不得悟徹。美猴王自知快樂道:「去時凡骨凡胎重,得道身輕體亦輕。舉世無人肯立志,立志修玄玄自明。」蓋天地造化之道,順則生人生物,故雲「去時凡骨凡胎重」;逆則成仙成佛,故雲「得道身輕體亦輕」。學者讀「修玄玄自明」字句,始知吾前言窮理之說為不虛也。

  群猴道:「你怎麼一去許久,近來被一個妖精強要佔我們洞府,若再不回來,我們連山洞盡屬他人矣。」籲!仙翁說到此處,可謂愷切之至,舉世之人儘是走了主人公,被妖魔佔了洞府,而屬他人矣,可不畏哉?妖精自稱混世魔王,住居直北坎源山水髒府。此明示後天《坎》宮腎臟也,一切不得真傳之流,聞還元返本之說,疑其腎臟有真陽,或守護陰精,或還精補腦,或心腎相交。如此等類,不可枚舉,是皆自欺欺人,以盲引盲,惑亂人心,隔絕聖道,故謂混世魔王。殊不知腎中陰精,乃後天至陰之濁水,非先天至陽之清水。若在腎中用功夫,則心為腎移,真為假陷,不但無補於腎,而且有昧於心,真假不分,是非罔辨,如混世魔王,強要佔水簾洞,捉去許多猴者相同。悟空自稱正南方花果山水簾洞洞主,可知真水在南,不在北,而不得以假混真也。

  正南方為《離》明之地,在人為心君所住之處,心本空空洞洞,虛靈不昧,具有精一之真水,故為水簾洞洞主。「沒器械」,《離》中虛也;「光著頭」,《離》德明也;「穿一領紅衣」。《離》象火也;「勒一條黃絛」,《離》納已,中有土也;「足下踏一對烏靴」,下有水也。真心虛靈不昧,具眾理而應萬事,即藏水、火、土三家之象。「不僧不俗,不像道士」,混三為一,惟見於空,故赤手空拳也。寫魔王自頭至足,俱是黑色,《坎》腎純陰無陽之象。惟「手執一口刀,鋒刃多明亮」者,慾念一動,勢不可遏,能以傷人之象。「悟空要見個上下」者,以明而破暗,以空而制有也。「兩手勾著天邊月」者,月之上弦為上勾,陰中之陽,象《坎》;下弦為下勾,陽中之陰,象《離》。兩弦合其精,《乾》、《坤》體乃成,此法身上事,非一切在水髒中作生涯者所能測其端倪。

  「悟空使身外身法,拔一把毫毛,變作三二百個小猴,把魔王圍繞,打作一個攢盤」等語,三二為五,一變為五,五攢於一,應物隨心,變化不測,故能奪魔之刀,破魔之頂,借假復真,以真制假。「一刀兩段,直下慾念剿滅絕根,放起火來,把那水髒洞燒得枯幹,盡歸了一體。」是明示只有先天真心實用之一體,並無後天心腎相交之二體,即《參同》所謂「何況近存身,切在於心胸。陰陽配日月,水火為效徵。」陰陽水火皆在心胸之間,水髒純明無陽可知矣。既是純陰無陽,奪的大刀,又是何物,豈不令人生疑乎?殊不知後天腎臟亦屬於《坎》,其中一陽,即慾念之利刃也,奪慾念之利刃,易而為正念之利刃,以真滅假,絕不費力。「變化毫毛,抖收上身,擒去小猴,認的家鄉」,散者仍聚,去者復還,元神不昧,依然當年原本故物,此提綱所謂「斷魔歸本合無神」也。

  學者得師口訣,欲成大道,先宜降除欲魔,倘姑息不斷,任魔自混,縱有與天同壽的真功果,不死長生的大法門,前路阻滯,何益於事?故猴王殄滅混世魔以後,歸洞謂眾曰:「又喜我這一門皆有姓氏,我今姓孫,法名悟空」。眾猴道:「大王是老孫,我們都是二孫、三孫、細孫、小孫,一家孫,一國孫,一窩孫,都來奉承老孫。」言斷魔歸本,本立道生,生生不絕,一本萬殊,萬殊一本,一以貫之。後文之入地登天,實基於此。故結云:「貫通一姓身歸本,只待榮遷仙籙名。」

  詩曰:

  性命天機深又深,功程藥火細追尋。

  求師訣破生身妙,取坎填離到寶林。

  第三回 四海千山皆拱伏 九幽十類盡除名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得師真傳,知之真而行之果,足以破妄歸真,而元神不昧矣。然雖無神不昧,不能攢簇五行,和合四象,終非金丹大道,猶是一己之陰,更何能脫生死,出輪迴哉?故仙翁急於此回發明還丹之妙旨,細演作用之神通,使人不落中下二乘之途耳。

  「美猴王自奪混世魔王一口大刀,教小猴破竹為標,削木為刀,又在傲來國攝取兵器,又得七十二洞妖王獻貢,把一座花果山造的是鐵桶金城。」此防前顧後,集義而生,根本堅固,可謂長久之計矣。然既根本堅固,須要在此根本上再下一番工夫,作出驚天動地大事大業來,方謂得真。但大事大業,必得真把柄,真慧器,方能隨心如意,一直行去,無阻無擋。故猴王道:「我這口刀著實狼犺,不速我意,奈何?」夫刀者殺機也,有殺無生,金丹不成,如何遂意?若欲遂意,非有生有殺,生殺如一之法寶不能。四猴說出「本洞鐵板橋下,水通東海龍宮,尋著龍王問他要件兵器,卻不稱心?」

  「東」者,生氣之鄉;「海」者,聚水之處,生物之本;「龍」者,興雲致雨,生物之德。由殺求生,以生濟殺,生殺兼全,方是法寶。此金丹一定不易之道,如鐵板之印證然。且東龍者,我家也,求慧器當問我家,何雲「問他』?特以慧器原是我家之物,因為後天所陷,不屬於我。如金在水中,為水中之金,未歸則為他家,已歸則為我家,問他要而為我有。他家我家,俱是一家,只在未歸已歸分別之。故本洞橋下水通龍宮,雖問他要,卻在本洞,不於外求也。

  龍宮者,《乾》卦卦爻圖略也,龍王取出一把大刀,乃《乾》之初九也,九為陽象,初為大,故為《乾》之初九。又抬出一杯九股叉,乃《乾》之九四也,義與四同,故為《乾》之九四,合數四九三十六,故為三千六百斤重。又抬出畫桿方天戟,統三爻,九三、九四、上九也,三乃木數,木能生火,青紅相交為畫桿,四形方,天在上,總三爻取象為畫桿方天戟;統三爻,三九、四九、一九,為八九七千二百斤重。諸兵器皆不用者,初九下也,九二時會也,九三行事也,九四自試也,上九窮之災也,諸爻不失之太過,即失之不及,俱未可如意,故不用。及說出「海藏中,一塊天河定底神珍鐵,是大禹治水之時,定江海淺深一個走子,是一塊神鐵,能中何用?」此《乾》之九五,剛健中正,純粹精也。

  「一塊天河走底神珍鐵」者,水中之金也;「定江海淺深一個定子,是一塊神鐵」者,惟精惟一,一而神也。「能中何用」,允執厥中,兩而化也。精一執中,一神兩化,不偏不倚,無過不及,位天地,育萬物,所以有金光萬道,非大勇大力天縱之聖人,扛不動,抬不動。猴王兩手撾過,粗細長短,隨心所欲,正所謂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故號如意金箍棒。「其本來鬥來粗細」者,方圓如一也;「二丈長短」者,陰陽混合也;「中間一段烏鐵,兩頭兩個金箍」者,執兩用中也;「重一萬三千五百斤」者,《乾》元用九,乃九千斤,又五九四千五百斤,合之為一萬三千五百斤;「悟空將寶貝執在手中,坐在水晶宮殿上」者,即九五飛龍在天,位乎天德也。

  「索求一件衣甲」者,內外如一也;「一客不煩二主者」,兩而合一也;「走三家不如坐一家」者,三家歸一也;「千萬告求一件」者,萬殊歸一也;「隨高就低的送一副便了」者,用權行一也。「問東海敖廣討神器」者,攢簇木也;「北海敖順送一雙藕絲履」者,攢簇水也;「西海敖閏送一副鎖子黃金甲」者,攢族金也;「南海敖欽送一頂風翅紫金冠」者,攢簇火也。共東西南北之金木水火,而合成一中。「全身披掛,金燦燦走上鐵板橋來」,四象和合,五行攢簇,而金丹成矣。

  「猴王使一個法天象地的神通,那棒上抵三十三天,下至十八層地獄,霎時收了法象,將寶貝變作個繡花針藏在耳內。」噫!金丹成就,靈通感應,變化不拘,顯諸仁而裁請用,發於萬而定於一,能大能小,能收能放,縱橫天地莫有遮欄,從容中道聖人矣。最神妙處,是「將寶貝還變作個繡花針藏在耳內」,這些子機秘,非師罔知,乃其師附耳低言之妙旨,故用時在耳朵裡取,收時在耳朵裡藏。但大匠誨人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須由勉抵安,若不到五行攢簇處,未可遽然如意。試觀悟空,始而奪混世魔之刀,既而攝傲來國之兵器,又既而得七十二洞之獻貢,又既而得四海龍王之寶,無非由勉抵安之功,果抵於安,從心所欲不踰矩,自然金丹成就而如意。《語真》所謂「四象會時玄體就,五行全處紫金明。脫胎入口身通聖,無限龍神盡失驚。」提綱「四海千山皆拱服」者,即此也。修行者到的金丹成就,可以放下心,日日快樂睡的著矣。

  「猴王睡裡,見兩個勾死人,拿一張批文,上有孫悟空三字,近身不容分說,套上繩,就把猴王魂靈兒索了去。」自來解《西遊》,直解悟空是心,何不解勾死人是心乎?直解心者而不解,不宜解心者而乃解,心且不知,何況於道?真是痴人說夢耳。勾死人為心,吾於何知之?吾於悟空放下心知之。未放下心,勾死人不來,非不來也,來之而不識也;放下心而勾死人即來,非真來也,未來而早知也。其勾也,是悟空勾其勾死人,非勾死人勾悟空。悟空者,道心也,道心非心;勾死人者,人心也,人心為心。道心乃天堂,人心為地獄,可知人心即勾死人也。道心者,一心也;人心者,二心也。道心至善而無惡,人心有善而有惡;有善有惡,是非相雜,邪正相混,於謀百智,日夜不休,出入無時,莫知其鄉,常行死路。一切世人,以苦為樂,以假作真,不知死活,皆被兩個勾死人索去,故逃不得閻羅之手。惟悟空醒悟此理,「惱起性來,把兩個勾死人打為肉醬,自解其索。」是悟空因放下心而勾死人即死,因勾死人死而索自解也。

  打入幽冥,叫十王取生死薄子察看,直到一千三百五十號,上方注名字,乃天產石猴,正《乾·九五》之數,剛健中正,純粹精也。「該壽三百四十二歲,善終。」三為木數,百者一百,一為水,四為金,十為土,二為火,五行攢簇,有《乾·九五》大人剛健中正之象。夫九五大人「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位乎天德,合乎吉凶,大人至善之德也。善之至,即是壽之終。善惡之善,不離乎陰陽;至善之善,直本乎太極。九五龍德中正,太極之象,道歸太極,無生無死矣。

  「取筆過來,把猴屬之類,但有名者,一概勾銷,摔下簿子道:「了帳!了帳!今番不伏你管了。」一路棒打出幽冥地界。」說到此地,未免諸天及人皆當驚疑,殊不知猶是說破令人失笑也。何言之?悟空之銷生死簿,並不在見十五時銷之,已於打死兩個勾死人時銷之矣;猶不在打死兩個勾死人時銷之,已於睡著時銷之矣;猶不在睡著時銷之,已於放下心時銷之矣。總之一放下心,早已了帳,不伏閻王管了。安得世間有個決烈男子,勇猛丈夫,將兩個勾死人一棒打殺,為天下希有之事歟?試觀龍王表奏:強坐水宅索兵器;冥主表奏:大鬧森羅消死籍。正以表其慧器入手,死籍即銷,此提綱「九幽十類盡除名」之旨。

  「千里眼順風耳,奏說天產石猴,不知何方修煉成真,降龍伏虎,強銷死籍。」非不知也,此仙翁譏誚世之迷徒,不知有降龍伏虎,銷死籍之道耳。金星奏道:「三界中凡有九竅者,皆可修仙,此猴乃天地育成之體,日月孕就之身,今既修成仙道,有降龍伏虎之能,與人何異?」

  噫!人人俱是天地育成之體,日月孕就之身,人人可以降龍伏虎,人人可以強銷死籍,奈人不自力,自暴自棄,甘為地獄之鬼,真乃獸之不如乎!觀悟空銷去幽冥之死籍,即有天上之招安,由微而顯,自卑登高,出此入彼,感應神速,金丹之效,有如此耳。

  詩曰:

  分明一味水中金,收得他來放下心。

  攢族五行全體就,長生不死鬼神欽。

  

第四回 官封弼馬心何足 名注齊天意未寧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攢簇五行,和合四象,還丹成就,根本已固,即可脫死籍而注長生。然道未至於純陽,終為造化所規弄,而不能與天地同長久。故此回示人以火候之次第,運用之竅妙,使循序而進,歸於純陽無陰之處也。

  夫金丹之道,有還丹、大丹二事。還丹者,只還得人生之初,良知良能本來物事耳。本來物事既還,如自下界而上天宮,登仙有分。急須將此物事溫之養之,不使一毫滲漏,別立乾坤,再造鼎爐以煉大丹,至於打破虛空方為了當。故悟空到天空,玉帝旨除御馬監正堂弼馬溫之職也。《乾》至陽為龍、為馬,御馬即所以養陽也。「晝夜不睡,滋養馬匹」,即《易》之「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也。「馬見了他泯耳攢蹄」,以法制之也;「到養得肉肥膘滿」,以恩結之也;「不覺半月有餘」者,半月為十五日,有餘者,陽之極也。還丹溫養已足,別有火候,別有功用,而御馬監可以離的矣,故悟空問其官銜品從,而知其為未入流,即「大怒道:「不做他!不做他!我去也!」呼啦的一聲,把公案推倒。」何其脫然超群哉!獨可異者,弼馬溫代天養馬,是觀天之道,執天之行,而何以雲不做他,推倒此席,豈不令人難解乎?

  夫金丹大道,乃先天而天弗違之道;得其真者,包羅天地,與大虛同體,天且在包羅之中,而何能受執於天,終以御馬監之位限之乎?弼馬溫代天養馬,後天而奉天時之道;奉天時,凡以為真陽未足,而溫之養之耳。若真陽已足,還丹堅固,大本已立,正當別立乾坤,再造鼎爐,大作大為之時,非可以奉天畢其事。否則,以此為長久計,是直以大道起腳之地,而為神仙歇腳之鄉,何異以弼馬之職為大極乎?豈知人世之所謂大極者,而天宮則猶謂未入流,終非大道全始而全終。釋典云:「百尺竿頭不動人,雖然得入未為真。百尺竿頭更進步,十方世界是全身。」其曰:「不做他!不做他!把公案推倒」,是欲以百尺竿頭進步,大化而入於神聖之域也。

  「你看他一路棒打出御馬監,直至南天門,眾天丁知他受了仙籙,不敢阻擋,讓他打出天門去了。」此非悟空去之,乃道使去之。提綱曰:「官封弼馬心何足」,誠不足也。試觀悟空回洞對眾言道:「那玉帝不會用人,封我作弼馬溫,原來是與他養馬,不入流品之類,因此推倒此席,走下來了。」蓋還丹之終,即大丹之始,大丹之功不到純陽無陰,壽與天齊之地,不得休歇,雖欲不推倒此席,而不可得。此兩個獨角鬼王來獻赭黃袍,叫做齊天大聖之所由來也。

  「兩個」者,偶也;「獨角鬼王」者,陰在上也;「赭黃袍」者,黃帶赤色,黃之太過,高亢之義。此《夬》卦卦爻圖略之象。悟空為五陽,兩鬼王為一偶,非《夬》乎?《夬》盡則為純陽,非齊天大聖乎?「托塔天王李靖為降魔大元帥」,《夬》之上卦也。「哪吒三太子為三壇會海大神」,《夬》之下卦也;「巨靈神為先鋒」,《夬》之一陰也。仍榷夬》象,「猴王一棒將巨靈神斧柄打作兩截」,「剛決柔也」;猴王笑道:「膿包!膿包!我已饒了你,你快去報信」,是「健而悅,決而和」也;「哪吒變作三頭六臂,惡狠狠手持六般兵器,丫丫叉叉撲面來打」,即《夬》之九三:「壯予□左「九」右「頁」」,決而不和之象;「大聖也變作三頭六臂,金箍棒變作三條,六隻手拿著三條捧架妝,即《夬》之九三:「君子夬夬」,決而又決之象;「悟空趕至哪吒腦後,著左臂上一棒打來,哪吒著了一下,負痛逃去」,即《夬》之初九:「壯於前趾,往不勝為咎」之象;「天王道:不要與他爭持,且去上界回奏,再多遣天兵圍捉這廝」,即《夬》之九二:「惕號,莫夜有戎,勿恤」之象。從容以緩,圖得中道也。

  「猴王得勝歸山,叫六弟兄亦以大聖稱之,七大聖自作自為,自尊自大」等語,總以明修持大丹,以陽決陰,趁時而動,先天而天弗違,自主而不由天主也。但金丹之道,須要剛柔相當,若獨剛無柔,陽極必陰,難免得而復失之患。故金星奏道:「那妖猴只知出言,不知大校」大為陽,小為陰。知大知小,有剛有柔謂之聖;只大不小,剛而不柔謂之妖。聖妖之分,即在知大小不知大小之間耳。又曰:「就叫他做個齊天大聖,只是加他個空銜,有官無祿便了。」即《乾》之上九,《象》辭日:「貴而無位,高而無民」也。陽剛過盛,燥氣未化,自滿自足,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何得有民乎?金星領旨到花果山見大聖,說出「凡授官職皆由卑而尊,為何嫌小?」可知能卑者方能尊,能小者方能大,不得尊而不卑,大而不小也。玉帝道:「孫悟空過來,今宣你作個齊天大聖,官品極矣,自此切不可妄為。」是示其陽進於至極,須要知進退存亡,而不得妄動致悔也。

  「在蟠桃園右首,起一座府,府裡設個二司:一名安靜司,一名寧神司。」陽極須當以陰接之,安靜寧神以陰而養陽也,此提綱「名注齊天意未寧」之旨。因其亢陽太燥,如意之未寧,而故使安心定志以寧之。「猴王信受奉行,與五斗星君,同眾盡飲。」是五行混合,燥氣悉化,「健而悅,決而和」矣。「他才遂心滿意,喜地歡天,在於天宮快樂,無掛無礙。」陰氣盡而陽氣純,功成人間,名注天上,大丈夫之能事畢矣,故曰:「仙名水注長生籙,不墮輪迴萬古傳」也。

  此回由還丹而修大丹,演出決陰歸《乾》之妙用,其中有口決存焉,讀者須要深玩其味。

  詩曰:

  歸根覆命是還丹,養到純陽再換壇。

  不曉個中消息意,聖基雖入道難完。

  第五回 亂蟠桃大聖偷丹 反天宮諸神捉怪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由還丹而修大丹,體歸純《乾》,即可壽與天齊,名登紫府矣。然金丹有陽火陰符之妙用,當進陽而即進陽,當運陰而即運陰,陰符陽火,不失其時,方能金丹成熟。若知進陽而不知運陰,縱金丹在望,未許我認。故此回緊接上回,細演陰符妙用耳。

  「大聖在齊天府,日食三餐,夜眠一榻,無事牽縈,自由自在。」是心處事外,靜以待時耳。《文言傳》曰;「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許旌陽啟奏:『齊天大聖日日無事閒遊,恐後來鬧中生事。』」是明示其陽極必陰,若不防閒,得而復失之患,勢所必有。「不若與他一件事管了,庶免別生事端」者,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也。「玉帝宣猴王與一件執事,權管蟠桃園,使早晚在意」者,是一日內十二時,意所到皆可為,朝《屯》暮《蒙》,須臾不離也。但「權管」二字大有妙義,學者不可不玩。大聖乃先天至精,為陽之主,其管齊天府久管也,管蟠桃園權管也。久管者,進陽以決陰,陽火之事;權管者,借陰以全陽,陰符之事。大聖知其時之不可失,故歡喜謝恩,朝上唱喏而退也。

  「蟠桃三千六百樹」,《坤》卦全體,六六之數;「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體健身輕」,即《坤》中所生一陽《復》、二陽《臨》,二六一十二,陰變為陽之果,陽氣方生,故花微果小也;「中間一千二百株,層花甘實,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舉飛昇,長生不老」,即《坤》中所產三陽《泰》、四陽《大壯》,二六一十二,陰變為陽之果,陽氣壯盛,故居在甘實也;「後面一千二百株,紫紋細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與天齊壽,日月同庚」,即《坤》中所產五陽《夬》、六陽《乾》,二六一十二,陰變為陽之果,陽氣純全,故紫紋細核也。由《坤》而復《乾》,自六而歸九,陰變成陽,故後國之桃九千年一熟。「桃」者,實也,其中有仁,屬純陽;陽氣純全,即是桃熟;桃熟,即是金丹成熟;金丹成熟,采而服之,勢不容已。

  「大聖聞言歡喜,當自查明回府」者,喜其時候已到,而查明火候也。「三五日一賞玩」者,三五合一,先天陽氣圓滿也。「見枝頭桃熟,要嘗新」者,伏陽於陰之未發也。「忽設一計,使仙吏出外,脫了冠服,摘桃自在受用」者,是見之不可用,用之不可見,在不睹不聞處下手也。「將熟桃吃了一飽」者,食其時,百骸理也。「三二日,又去設法偷桃,盡他享用」者,三二為一候,一時六候,只於一候之頃,奪天地之造化為我有,其盜機也,天下莫能見,莫能知也。

  「王母娘姆大開寶閣,做蟠桃勝會」者,陽已極而陰即遇會也。「著七衣仙女摘桃」者,《姤》卦卦爻圖略之象,即七日一陰來姤也。「叫尋他出來」者,《姤》之「女壯」也。「大聖變二寸長的人兒,在大樹梢頭濃葉之下睡著」者,」二寸為明,上一陰下五陽,《夬》之象。「前摘三籃,中摘三盤」,二三為六,《姤》之一陰之象。「後樹花果稀疏,只有幾個毛蒂青皮的、原來熟的都是猴王吃了」者,真者已藏,不妨示假也.「將技一放,驚醒猴王,大聖即現本相,耳朵內犁出金箍棒,咄的一聲道:『你是那方怪物,敢大膽偷摘我桃』」者,此由《夬》而《乾》,由《乾》而《姤》之象。《夬》者,以陽決陰也。《姤》者,以陰遇陽也。陽決陰,則陰以陽為偷,謂怪;陰遇陽,則陽以陰為偷,謂怪。總一盜機,只在順逆之聞耳。順之則由《乾》而變《姤》,逆之則借《姤》以全《乾》。故《夬》反為《姤》,《姤》反為《夬》,而《乾》居《夬》、《姤》之間也。七衣仙女說出王母娘娘做蟠桃勝會;又說出請客上會自有成規」。以見陽極必陰,一定成規,而不能更移也。但不能使陽而不陰者,天地之氣機;而能借陰保陽者,聖人之功用。

  「大聖使定身法,把眾仙女定在桃樹之下」,即《姤·初六》:「繫於金柅,貞吉」也。陰來遇陽,能以傷陽,如金柅之能止車,然初陰微弱,防之於早,逆而制之,凶可化吉,亦即《彖傳》「勿用取女,不可與長也。」「大聖賺哄赤腳大仙通明殿演禮,變赤腳大仙至瑤池,卻未有仙來,吃八珍,飲瓊漿」一段,即《姤》之九二:「包有魚,無咎,不利賓」也。九二以剛乘柔,柔下剛上,故謂赤腳大仙。以陽防陰,如魚在包中,先發制人,不但陽氣不能為害,而且能盜彼殺中之生氣以為我有,故利於我,不利於賓。「自揣道:『不好!不好!再過會請的客來,卻不怪我?」一時拿住,怎生是好。』」即九四「包無魚,起凶」也。夫陽來交陰為好,陰來姤陽為不好,不能防陰於早,客氣乘間而來,必傷正氣,如包中失魚,魚無拘束,放蕩橫行,起凶之道也。「不如回府中睡去」者,即《姤·九三》「其行次且,厲無大咎」也。陰氣未發,雖不能去陰,而陰亦不能傷,「回府去睡」,正厲而無大咎之義。

  「信步亂撞,一會把路走差,不是齊天府,卻是兜率宮,頓然醒悟。道:『兜率宮是三十三天之上,乃離恨天太上老君之處,如何錯到此間?』」齊天府,《乾》之上九也。兜率宮,《姤》之九五也。悟空醒悟有差,差者自差,悟者自悟,差正可以見悟、悟正可以止差。差者順也,悟者逆也,以逆行順,何差之有?「直至丹房,見五個胡蘆裡邊都是煉就金丹,傾出來就吃了。」即九五:「含章,有隕自天」也。含藏章美,內剛外柔,陰氣不得用事,自消自化,天心常照,金丹成熟,可以由漸而頓,虛心而能實腹矣。「一時間丹滿酒醒」,正由漸而頓,虛心實腹之效。蓋靈丹人腹,陰氣悉化,如醉初醒,即歸大覺,一時之功,神哉!妙哉!「又自揣道:『不好!不好!這場禍事比天還大,若驚動玉帝,性命難保,不如下界為王去也。』」即上九:「姤其角,上窮吝也。」遇《姤》不能藏剛而持剛,金丹得而復失,大禍臨身,性命難保,吝所必有。「不如下界為王」,是不姤於角,保丹之善法也。

  以上數百言,皆演借陰保陽,竊奪造化之妙用。偷桃、偷酒、偷丹,俱在人所不知,而已獨知處用手段,純是盜機,雖天地神明不可得而測度,正提綱「亂蟠桃大聖偷丹」之旨。蟠桃會由《乾》而《姤》,順也;亂蟠桃借《姤》還《乾》,逆也。不亂不能偷,惟亂而偷之,所以遂心應手,無不如意也。

  「不行舊路,從西天門使隱身法逃去,回至花果山。」此金丹口訣中之口訣,天機秘密,後人誰能識的?惟悟一子注曰:「上天而下地,回天山《遁》卦爻圖略,可謂仙翁知音矣。但遁則遁矣,何以不行舊路,從西天門隱身法逃去乎?此中妙意,須當追究出來。「舊路」者,《姤》也;「西天門」者,《夬》也;使隱身法逃去」者,《遁》也,又自天而回山亦為《遁》象。由《姤》而《遁》,陰氣浸長,陽氣受傷,後天順行之道。自《夬》而《遁》陽氣不亢,陰氣難進,先天逆運之道。不行舊路,從西天門逃去,所以順中用逆耳。使隱身法,即是竊奪陰陽之盜機,惟其有此盜機,故大聖回山之後,「又翻一觔斗,使隱身法徑至瑤池.人還未醒,揀大甕,從左右脅下挾了兩個,兩手提了兩個,回至洞中,就做仙酒會,與眾快樂。」上天下地,從心所欲不踰矩,真取諸左右逢其原矣。

  「王母備陳偷吃蟠桃,仙官來奏偷吃仙酒,老君道出偷吃仙丹,玉帝見奏驚懼;齊天府仙吏奏道,孫大聖不知去向,五帝又添疑思;赤腳仙又奏遇齊天大聖,言有旨著眾仙先演禮後赴會等語,玉帶越發大驚。」即佛祖所云:「若說是事,諸天及人皆當驚疑」者是也。驚疑者何?驚疑不順天而逆天也。順天者,後天而奉天時之道。逆天者,先天而天弗違之道。因其先天之道,逆而不順,故提綱謂之「反天宮」;因其反天宮,與天爭權,則天神不悅,必以逆為怪,故提綱謂之「諸神捉怪」。然先天之道,所以能反天逆天,而不順天者,總在一《遁》之妙,《遁》卦健於外而止於內,以止運健,健本於止,雖行健而健無形跡可窺矣。

  「玉帝差普天神將,共十萬天兵下界,把花果山圍困,捉獲大聖。大聖公然不理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門前是與非。』」即《遁》之初六:「遁尾厲,勿用有攸往」也。《遁》之在初,恐有遁而不回之厲,若能莫管門前是與非,不往何災也?及「九個凶神,惡言潑語,門前罵戰,大聖笑道:『莫采他,詩酒且圖今日樂,功名休問見時成。』」即六二。「執之用黃牛之革,莫之勝說。」以中正自守,境遇不得而遷,患難不得而移。如牛革之固。「功名體問幾時成」,正所以固志也。「九個凶神把門打破。大聖大怒,命獨角鬼王帥今七十二洞妖王出陣,被九曜惡星一齊掩殺,抵住在鐵板橋頭,莫能得出。」即九三:「系遁,有疾厲」也。聖妖相混,為陰所牽,不能遁而以剛自用,如有疾憊,放在鐵板橋頭,莫能得出也。「九曜星數罵偷桃、偷酒、亂會、竊丹,此處享樂。大聖笑道:『這幾樁事兒,實有!實有!你如今待要怎麼?』」即九四:「好遁」也。惟其能遁,所以能偷,偷之遁之,境遇在彼,造命在我,天關在手,地軸由心,造化何得而拘哉?

  「自辰時殺到日落西山,獨角鬼王與七十二洞妖怪,都被眾無神捉去,只走了四健將,與那群猴深藏在水簾洞底。」即九四:「君子吉,小人否」也。蓋以剛而亢躁者,不好於遁,順其陰陽,即為天所拘;剛而能柔者,好於遁,通其造化,不為天所限。好遁不好遁,君子小人分之,吉凶見之也。「大聖拔毫毛一把,變了千百個大聖,都使的金箍律,打退哪吒太子,戰敗五個天王,得勝回洞。」即九五:「嘉遁,貞吉」也。剛健中正,隨心變化,無定之中而有定,有定之中而無定,毫光普照應用無方,不遁而遁,遁之嘉美而無形無跡,所謂千百億化身者,故能勝天,而天無可如何也。可異者,四健將迎著大聖,哽哽咽咽大哭三聲,又嘻嘻哈哈大笑三聲,這個盤謎真難猜識,然難猜難識,而有易猜易識者,仙翁已明明道出矣。健將道:今早交戰,把七十二洞妖王,與獨角鬼王,盡被眾神捉去,我等逃生,故此該哭;今見大王得勝回來,未曾傷損,故此該笑。」妖王鬼王乃高亢之陽,大聖乃中正之陽。高亢之陽,剛而不柔,為妖為鬼;哭者,哭其知進而不知退也。中正之陽,剛而能柔,為聖為仙;笑者,笑其知進而能知退也。知進者,所以進陽而夬陰也;知退者,所以運陰而養陽也。服丹之後,宜退而不宜進,故《遁》之道所由貴。

  「大聖道。『我等且緊緊防守,飽飧一頓,安心睡覺,養養精神,天明看我使個大神通,拿這些天將,與眾報仇。』」即上九:「肥遁,無不利也。」『飽飧」者,實其腹也;「安心睡」者,虛其心也。既實腹而又虛心,養精神而待天明,身在事中,心處事外,萬物難傷,造化難移,遁之肥而自由自專,養到大神通處,超出乎天地之外,以之敵天將,有何不利哉?

  總之,此回妙旨。「亂蟠桃」者,自《乾》而《姤》也;「反天宮」者,由《姤》而《遁》也。「大聖偷丹」者,借後天而成先天也;「諸神捉怪」者,以後天而傷先天也。借後天成先天,《姤》中養《乾》;以後天傷先天,《乾》極必《姤》。趁《姤》而偷,則造化為我用;惟《遁》而捉,則造化不能傷。《姤》者自姤,《遁》者自遁,偷者自偷,捉者自捉。惟《姤》方能偷,惟《遁》不能捉,能偷能遁,神鬼不測,諸神焉得而捉之?此中天機,惟天縱之大聖能知能行,彼一切在後天中用功夫,師心自用,強制強求者,烏能窺其底蘊哉?

  結尾結出「四大天王收兵器罷戰,眾各報功,拿住虎豹狼蟲無數,更不曾捉著一個猴精。」可知捉者是怪,而不是聖。聖也,怪也,總在能遁不能遁耳。能遁便為聖,不遁便為怪,《遁》之時義大矣哉!

  詩曰:

  陽極陰生姤即連,此中消息要師傳。

  含章在內神功妙,知者奪來造化權。

  第六回 觀音赴會問原因 小聖施威降大聖 

  悟元子曰:上回言自《乾》而《姤》,自《姤》而《遁》,借後天全先天,已為天地神明不可得而窺測矣。但金丹之道,陰陽造化之道,必須洞曉陰陽,察明消息,知始始之,知終終之,方能一力成功。若不知陰陽變幻,消息相因,縱金丹到手,必至陽極而陰,《乾》而《姤》,《姤》而《遁》,《遁》而《否》,《否》而《觀》,《觀》而《剝》,《剝》而《坤》,金丹得而復失,何能完全大道乎?故此回叫人究明陰陽消息,隨時而運用之,如提綱「觀音赴會問原因,小聖施威降大聖。」是欲觀天之道,執天之行也。「觀」者,靜觀密察之謂;「音」者,陰陽消息之機。能觀其機,而或順或逆,抑陰扶陽,無不如意。此「觀音」二字,不特為此回之眼目,而且為全部之線索。故西天取經,以觀音起,以觀音結,則知作佛成仙,惟在能觀其天道耳。

  「觀音自王母娘娘請赴蟠桃大會,與惠岸同登寶閣瑤池。」王母為老陰,屬《坤》;惠岸為木,屬《巽》,上《巽》下《坤》,卦爻圖略為風地《觀》。「見席面殘亂,雖有幾位天仙,俱不就席,都在那裡紛紛講論」,即天地不交,《否》之象也。「菩薩與眾仙相見畢,眾仙備言前事」,即言《姤》、《遁》之前事也;「菩薩與眾仙至通明殿」,《乾》卦之象;「早有四大天師、赤腳大仙迎著」,仍榷遁》、《姤》之象。「時有太上老君在上」,《乾》陽在上也;「王母娘娘在後」,《坤》陰在下也。《乾》上《坤》下,卦爻圖略為天地《否》。「菩薩引眾同入,與玉帝禮畢,又與老君王母相見,各坐下。」此仙翁明明提出《乾》、《娠》、《遁》、《否》、《觀》諸卦之象,叫人於此處觀察體認耳。

  「菩薩問出亂蟠桃原由,即命惠岸速下天宮打探軍情,可就相助一功,務必的實回話。」此中妙義,非人所識,惠岸為《巽》木,以《巽》木而下《乾》天,則為《姤》。陽極而陰,陰與陽爭,猶如軍情。打探軍情,不親見的陽極而陰之處,不謂觀察的實。木叉為李天王二太子,為南海觀音大徒弟,《巽》木下於天為《姤》,上於地為《觀》,惠岸即上地之義。由《姤》而《觀》,以《觀》探《姤》,所謂《乾》遇《巽》時觀月窟」也。「木叉要看他怎麼個大聖」,以陰而遇陽也;「木叉高叫:『那個是齊天大聖?』大聖應聲道:『老孫便是!」』,陰陽相見一叫一應,陽往陰來,兩不相離也;「見你這般猖獗,特來擒你」,是陽極而陰必生也;「木叉與大聖戰經五六十合,敗陣而走。對天王說道:『大聖著實神通廣大。」』敗陣回來之由,天王心驚。此親歷身經,已打探到陰陽消息之的實處,已知先天之氣神通廣大,非可強制,而不得不驚。即《悟真篇》所謂「恍惚之中尋有像,青冥之內覓真精。有無從此自相入,未見如何想得成」也。

  「惠岸見了菩薩,說了不能取勝消息,菩薩低頭思忖」,神觀之謂也;「玉帝拆開表章,見有求助之言,笑道:『叵耐這個猴精能有多大手段,就敢敵過十萬天兵」』,大觀之謂也;「觀音合掌啟奏陛下寬心,貧僧舉一神,可擒這猴」,神觀大觀,兩而合一,得於心而應於手,可不難伏矣。何則?先天之氣,陽極而陰,陰極而陽,《泰》極而《否》,《否》極而《泰》,乃天道自然之常,亦人之無可如何者。然能靜觀密察,而得其消息,借陰濟陽,則陰或有時而退,陽或有時而純,盡人爭以待天命,庶乎食其時,百骸理,動其機,萬化安,故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

  「顯聖二郎為玉帝外甥,有梅山六弟兄、一千二百草頭神,聽調不聽宣」者,何哉?「二郎」者,陰偶之數,從《坤》而出,故為《乾》天之外甥;當陽極之會,陰氣當顯,故曰顯聖二郎。「梅山六弟兄」者,《坤》之初六也;一千二百草頭神者,二六一十二,《坤》之六二、六三也。「草頭神」者,矇昧之象也。「聽調不聽宣」者,陰乃陽之所變,故曰調。「差大力鬼王賫調」者,大力《坤》陰之象。

  「二郎迎接旨意,大喜道:『天使請回,吾就去相助。」』上天下地為《否》,陰氣承天而動也。「二郎喚六弟兄,二將軍聚集,即點本部神兵,縱狂風,徑至花果山,見天羅地網密密層層,不能前進。」即《否》之初六:「拔茅茹,以其匯。」陰氣相連而進,其機未發,故不能前進也。真君笑道:「小聖來此,必須與他鬥個變化,列公將天羅地網不要幔了頂上。」即《否》之六二:「包承,小人吉,大人否亨。」外君子而內小人,陰氣暗藏,自下而上,不至消盡其陽而不止,大往小來,為禍最烈也。「叫天王使照妖鏡,住立空中,休叫走了」者,自《否》而《剝》,剝極於上也。「真君領眾神出營,在水簾洞外挑戰,」即《否》之六三:包羞」。以陰居陽,不中不正,陰氣猶未侵陽之象。然陰侵陽必有從來,非《泰》極時而陰不能侵。

  「群猴齊齊整整,排作個蟠龍陣勢。」即《泰》之初九:「拔茅茹,征吉」。三陽在下,連類而進之象,志在外也。「中軍裡立一竿旗,上書齊天大聖」,即《泰》之九二:「包荒.得尚於中行。」以陽剛而居柔中之位,泰中能以防否也。真君笑道:「這潑猴,怎麼稱得起齊天大聖之職」,即《泰》之九三:「無平不陂,無往不復。」《泰》極而《否》即來,陽盛而陰即生也。「大聖掣金箍棒騰出營門,笑道:「你是何方小將,乃敢大膽挑戰?』真君笑道:『我乃顯聖二郎,今奉上命,特來擒你。』」即《泰》六四:「翩翩不富,以其鄰,不戒以孚。」《泰》之已過,《否》斯來之,必有陰氣承天而動,以傷其陽,如不戒而孚者。其曰:「你還不知死活」,是言不知戒懼,終必閉塞不通,轉《泰》為《否》矣。「大聖道:『我記得玉帝妹子,思凡下界,配合楊君,生一男子,曾使斧劈桃山的是你麼?』」即《泰》之六五,「帝乙歸妹,以祉元吉。」柔順居尊,虛己下賢,以陰求陽,天地交而萬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開《泰》之吉道也。然陰陽有循環之機,而《否》、《泰》有輪轉之理,《泰》中藏《否》,陽內藏陰,二郎劈桃山,自《泰》而《否》,又勢所必有也。

  「二郎變的身高萬丈,兩隻手舉著三尖兩刃神鋒。」兩手上下二卦,「三尖」上《乾》,「兩刃」下《坤》,仍榷否》象。「青臉獠牙,朱紅頭髮,惡狠狠望大聖著頭就砍」者,「否之匪人,不利君子」也。「大聖變的與二郎嘴臉一般,舉一條如意棒,抵住二郎。」陰陽混一,內外交通,仍榷泰》象。「兩個各施神通相鬥」,《否》、《泰》相交之時也。「六弟兄撒放草頭神,一齊掩殺,眾猴驚散。」即《泰》之上六:「城復於隍,其命亂也。」《泰》極而《否》至,大往而小來矣。「大聖自覺心慌,收了法像,把棒變繡花針,藏於耳內,變化逃走。」即「天地不交《否》,君子以儉德辟難」也。」然大聖變化上辟,而小聖變化上剝之;大聖變化下辟,而小聖變化下剝之。愈儉愈難,愈辟愈剝,總以上下不交,小人道長,君子道消之故。

  所可異者,大聖變花鴇,二郎不敢擾,現出本相以彈打之。夫陰之能剝陽者,以其陰陽之氣不交也,若陰陽氣交,陰安得而剝陽?花鴇不拘駕鳳鷹鴉,都與交群,是陰陽不拘,隨高就低,退則可以自保,進則可以有為,二郎焉敢而攏之?不攏而現本相以彈打,是陰之剝陽於上也。然《剝》極於上,即反於《坤》。「大聖趁著機會,滾下山崖,變作土地廟」,《剝》變為《坤》矣。「尾巴變旗竿在廟後」,《剝》極歸《坤》,貞下起元,一陽來復,豈非尾巴在廟後乎?「二郎欲搗窗櫺踢門扇」,小人剝廬也。小人剝廬而欲盡剝其陽,是自失其所覆,適以自剝其廬。此大聖使隱身法,去灌江口,變二郎之象,入二郎之廟,點察二郎香火之由來也。

  噫!二郎方欲剝孫之廟,大聖隨即佔楊之廟,以是知孫廟即楊廟,剝孫廟,正以剝楊廟,故曰:「郎君不消嚷,廟宇已姓孫了。」天王照見,告知二郎,是明告學人,不使陽之剝盡,留其餘陽,順而止之,以為返還大丹之本耳。《剝》之《彖傳》曰:「順而止之,觀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虛,天行也。」蓋觀天之道,還須執天之行,若空觀而不行,則《剝》而《復》,《復》而《姤》,《姤》而復《剝》;《泰》而《否》,《否》而《泰》,《泰》而又《否》,先天之氣何由收伏?何由而凝結?此老君不用觀音淨瓶助拿,而以金鋼琢收伏之。「淨瓶」者,清淨無為之道;「金鋼琢」者,中正有為之道。惟其中所以套諸物,惟其正可以早晚防身。蓋金丹之道,以清淨為體,以中正為用。「自天門上往下一摜,打中天靈,跌了一跤。」執中精一,真空而含妙有,妙有而歸真空,先天靈氣,自不飛走。又「被二郎細犬照腿肚子上一口,扯了一跌」,陽極當以陰接之。「睡倒在地,爬不起來」,由《剝》而《復》,歸根覆命矣。「七聖一擁按住,即將繩索捆綁,使勾刀穿了琵琶骨,再不能變化。」仍榷剝》卦順而止之義。

  噫!始而假陰剝真陽,既而借陰以伏陽,不得其假,則真者不見;不得其真,則假者不去。二郎變化,以假欺真,氣之順也;大聖變化,藏真順假,法之逆也。不能神觀大觀者,則真為假所制,而真遂成假;能神觀大觀者,則假為真所化,而假亦化真。是二郎雖罪之魁,亦功之首。故天神都道,「此小聖之功也。」二郎道:「我何功之有?」則知提綱「小聖施威」者,小聖順時而施也;大至被降者,大聖順時而止也。施者自施,止者自止,一順時,而收伏金丹妙用盡矣。非觀天之道,執天之行者,而能若是乎?

  篇中千餘言,歷歷說來,總歸到「順而止之」一句。這一句妙用,以之用於還丹,而還丹結;以之用於大丹,而大丹凝。還丹大丹皆藉此而成就矣。觀察觀到此處,則頓悟圓通,一靈妙有,先天之氣自虛無凝結矣。此回仙翁一意雙關,順逆並寫,非僅言其順行之道,學者能於此回悟得透徹,則內外二事,可得其大半矣。

  詩曰:

  大觀若也更神現,否泰盈虛怎得瞞。

  用九隨時兼用六,執中精一結靈丹。

  第七回 八卦爐中逃大聖 五行山下定心猿

  悟元子曰:上回言先天之氣,順而止之,自《剝》歸《復》,可以金丹凝結矣。此回專言真火鍛鍊,金丹成熟之後,自有為而入無為,以成無上至真之妙道也。

  大聖被天兵押去斬妖台,神火不能燒,雷楔不能打,何哉?蓋先天之氣來歸,藥即是火,火即是藥,自有天然真火,而非外來之火可以為功者。故老君奏道:「那猴吃了蟠桃,飲了御酒,又盜了仙丹,三昧火煉就金剛之軀,急不能傷,不若與老道領去.放在八卦爐中,以文武火鍛鍊出我的丹來。」是明示金丹凝結之後,非真火鍛鍊不能成熟也。既雲吃了蟠桃.飲了御酒,盜了仙丹,已成金剛不壞之軀,又何雲以文武火鍛鍊出丹來?此等關節,不可不知。蓋煉就金剛之軀,是金丹凝結,一時之功;以文武火鍛鍊出丹,是朝《屯》暮《蒙》,抽鉛添汞,符火烹煎之功。

  「老君將大聖推入八卦爐中,命道人架火鍛鍊,大聖鑽在《巽》宮位下。《巽》乃風也,有風則無火,只是風攪煙來,把一對眼熏紅了,弄做個老害眼,故後來喚作火眼金睛。」噫!仙翁慈悲,不但指人以火候,而且指人以作用。前次之結丹,以中為貴;今此之煉丹,以和為貴。《巽》風乃和緩從容之謂,一陰伏於二陽之下,剛中用柔,和緩從容而不迫也。《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能中能和,剛柔相濟,良賈深藏若虛,黜聰毀智,內明外暗之意,故曰火眼金睛。

  「七七四十九日,老君火候俱全,忽一日開爐取丹。大聖只聽爐頭聲響,猛睜眼看見光明,忍不住將身一縱,跳出丹爐,呼啦一聲,蹬倒入卦爐,往外就走」。是火候已足,陰盡陽純,滓質盡去,金丹成熟,自然迸出一粒光明寶珠矣。斯時也,脫五行而出造化,命由自主,鼎爐無用。故把「架火看爐的一個個都放倒,把老君摔了個倒栽蔥,脫身走了」。脫身走了者,不為造化所拘,不為幻身所累也。此提綱「八卦護中逃大聖」之旨。

  「耳中掣出如意金箍棒,不分好歹,卻又大鬧天宮」。丹成之後,無拘無束,一靈妙有,法界圓通,與天爭權,理所必然。「卻又大鬧天宮」,與前大鬧天宮大有分別。前之大鬧,還丹之事,因有陰而大鬧,尚出於功力,故在鼎爐鍛鍊之先;今之大鬧,由純陽而大鬧,已歸於自然,故在鼎爐踢倒已後。「打的九曜星閉門閉戶,四天王無影無蹤。」總描寫金丹成就,道高龍虎伏,德重鬼神欽也。

  其詩曰:「混元體正合先天,萬劫干番只自然,渺渺無為渾太乙,如如不動號初玄。爐中久煉非鉛汞,物外長生是本仙。變化無窮還變化,三皈五戒總體言。」上四句言了性必須了命,下四句言了命必須了性。觀於「無為渾太乙,不動號初玄,久煉非鉛汞,變化還變化」等字,不解可知。二詩:「一點靈光徹太虛,那條拄杖亦如之。或長或短隨人用,橫豎橫排任卷舒。」總以見道成之後,一點靈光徹於太虛,拄杖由我,無之而不可也。觀此而益知歷來讀《西遊》,評《西遊》者,以心猿意馬為解,皆教門之瞎漢,何不一味其三詩乎?

  詩曰:「猿猴道體配人心」者,言猿猴為道,而人心非道,道本無言,其所謂猿猴者,言以顯道,極其至也。猿猴且不為道,何況人心?不過借猿猴之道體,以匹配人心耳。「心即猿猴意思深」者,言道有動靜,人心亦有動靜,道之動靜,似乎人心之動靜,心即猿猴意思深遠,而非尋常可得私議者。「大聖齊天非假論,官封弼馬是知音」者,言道至純陽,與天為徒,天之健不息,道之健亦不息,渾然天理,乘六龍以御天矣。「馬猿合作心和意,緊縛牢控莫外尋」者,金丹有為之道,所以進陽火者,以其猿馬不合,心意不和之故。果其猿熟馬馴,猿馬相合,心正意誠,心意相和,可以緊縛牢拴,不必外尋而運火矣。「萬象歸真從一理,如來同契住雙林」者,言了命之後,須當萬法俱空,以了真性,合有為無為而一以貫之,以成妙覺金身,歸於如來地位,方為了當也。

  「打到通明殿裡,靈霄殿外。」通幽達明,內外無陰,純陽之象也。「諸天神把大聖圍在垓心,大聖全無懼色,變作三頭六臂,好是紡車兒,在垓心內飛舞。」剛健中正,隨心變化,縱橫逆順莫遮欄矣。

  「圓陀陀」一詩,總以形容道至剛健中正,如一顆牟尼寶珠,光輝通天徹地,水火不能傷,刀兵不能加,命由自主,不由天地,天兵神將,焉得而近之?其所謂「也能善,也能惡,眼前善惡憑他作。善時成佛與成仙,惡處披毛並戴角」者,言此光明寶珠,人人具足,個個圓成。但聖人借此而作善,成佛成仙;凡人借此而作惡,披毛戴角,是在人之善用惡用耳。能善用者,用火鍛鍊成熟,變化無窮,與天爭權.先天而天弗違矣。

  然了命之後,即是了性之首;有為之終,即是無為之始。若只知了命,而不知了性;只知有為,而不知無為,則聖變為魔,壽同天地一愚夫耳,焉能到不生不滅之地乎?故佛祖聽大聖長生變化之說,冷笑道:「你那廝乃是個猴子成精,怎敢欺心,要奪玉皇大帝尊位。」又道:「趁早皈依,但恐遭了毒手,性命頃刻而休,可惜了你的本來面目。」蓋了命之道,只完的父母生身之初本來面目,尚未完的父母未生身以前面目。若只知生身之初面目,不知再完未生身之前面目,自滿自足,自尊自大,便是不能明心而欺心。欺心便是欺天,欺天便是不能了性;不能了性,即不能與太虛同體,有生終有滅。一遇劫運,如遭毒手,性命頃刻而休,豈不可惜本來面目乎?莊子云:「攝精神而長生,忘精神而無生。」無生則無滅,修道不到無生無滅之地,猶有後患,未為極功。

  「大聖與佛祖賭賽,一路雲光,不住前進,忽見有五根肉紅柱子,撐著一股青氣,他道:『此間乃盡頭路了。」』五行一氣,命基堅固,謂之盡美則可,謂之盡善則不可,即仙翁「變化無窮還變化」之說。奈何古今修道之人,以此間為盡頭路者,何其多也!故仙翁借大聖以諷之耳。

  「在中柱上寫一行大字云:『齊天大聖到此一遊』。」夫「中柱」者,中之實也。「寫一行大字」者,即此一中之大字也。「齊天大聖到此一遊」者,即歷代大聖人修行,皆不離此中也。寫者寫此中,字者字此中,中本無名,因寫因字而名之。此仙翁為大眾提出一「中」字,為了性柱子,以歸妙覺之地耳。「收了毫毛,又不裝尊。」是不用其明,不自稱其尊也。又何以卻在第一根柱子根下,撒了一泡猴尿乎?猴尿者,水金也。當未成道,而千方百計,急求水金以為真種;及已成道,而萬法俱空,將化水金以歸太虛。「第一根柱子」者,是無上一乘之妙道。「撒了一泡猴尿」者,是去水金而不用也。噫!中之之意,不可以言傳,不可以筆書,是乃無字之真經。此中與未成丹之中不同,未成丹之中,有陰有陽,是造化中之天機;丹已成之中,無邊無岸,是虛空外之事業。「翻轉觔斗,徑回本處,站在如來掌內道:『我已去,今來了』。如來罵道:『你正好不曾離了我掌哩!」』站在掌,不離掌,總以掌示,佛法無邊,須歸到無言語文字也。這個掌中義,遠隔十萬八千,近在眼目之下,非火眼金睛之大聖看見,其誰與歸?既能見的中,須當歸於中。試觀「大聖縱身又跳,佛祖翻掌一撲,將五指化作五座聯山,喚名五行山,輕輕的把他壓祝」自有入無,五行混化,聯為一氣,渾然一中,人於真空妙有大覺之地,而五行山下心狠可定矣。心猿者,道心之妙有,屬於剛,剛主動;佛掌者,本性之真空,屬於柔,柔主靜。剛極而養以柔,動極而歸於靜,真空妙有,兩而合一,有無俱不立,物我悉歸空。翻掌之間,心猿不期定而自定。這個翻掌變化之妙旨,即迦葉微笑,阿難一諾之秘。悟之者,了命之後復了性,心猿定而混化五行;迷之者,既了其命,不能了性,心猿不定,終為五行所壓。心猿之定與不定,只在迷悟之間耳。故詩曰:「當年立志苦修行,萬劫無移道果真。一朝有變精神敝,不知何日再翻身。」一切修命而不知修性者,可以悟矣。

  「諸天請立會名,而如來即名為『安天大會』。」讀者至此,未免亂猜亂疑,或謂大聖前反天宮,而天不安,今被所壓而天安矣;或謂大聖前亂蟠桃天不安而非會,今被所壓天已安而大會。俱非也。何則?性者天性,命者天命。不能性命俱了,而非安天;不能性命雙修,而非大會。今大聖而為如來所壓,是命不離性,性不離命,有為而入於無為,妙有而歸於真空,是所謂天命之謂性,而謂「安天大會」,不亦宜乎?南極壽星所獻一詩,正性命俱了之印證,無為有為之指南。「如來萬壽若恆沙,文六金身九品花。」丈六,二八一斤之數;九品,純陽無陰之物,非命乎?「無相門中真法主,色空天上是仙家。」「無相門中」,純一不二之謂;「色空天上」,涅槃般若之義,非性乎?先了命而後了性,方是無上至其之妙道,而不落於頑空執相之途矣。

  至於大聖伸出頭,六個金字貼住,那山生根合縫,隨人呼吸,手兒爬出,身不能掙。此仙翁一筆雙寫,總結七回大意,學者不可不知。蓋金丹之道,性命必須雙修,功夫還要兩段,兩段者,一有為一無為,有為所以了命,無為所以了性,性命俱了,打破虛空,方是七返九還金液大丹之妙旨。然有為無為皆要真師口訣傳授,若知無為不知有為,則五行分散,而幻身難脫;若知有為不知無為,雖五行一氣,而法身難脫。六個金字,即教外別傳之口訣。明的此訣,知始知終,可以脫幻身,可以脫法身,不為五行所壓。或知始不知終,知終而不知始,幻身也難脫,法身也難脫,總為五行所壓;然亦非五行壓,總是不明教外別傳之口訣,而為五行所壓也。果有志士丈夫,銅鐵心腸,以性命為一大事,勇猛精進,百折不回,專心致志,尋師訪友,自有神明暗佑,真人來度,何難於揭五行而復先天,有為無為完成大道哉?

  噫!欲知山上路,須問過來人,奈何舉世學人不肯認真拜求明師口訣妙諦,空空一生,到老無成,一失人身,萬劫難逢,可不嘆諸?

  詩曰:

  九還七反大丹功,煉就純陽再變通。

  了命弗知兼了性,法身到底不飛翀。

  第八回 我佛造經傳極樂 觀音奉旨上長安

  悟元子曰:上七回內外二丹之藥物斤兩、火候爻銖、有為無為之道,無不詳明且備,若遇師指天仙可冀。然而大道幽深,若有毫髮之差,便致千里之失。故仙翁於水盡山窮處,另起一意,細演妙道,借玄奘西天取經,三徒真五行護持,寫出火候工程,大道奧妙。使人身體力行,步步腳踏實地,從有為入無為,由勉強而神化,以了性命雙修之道,不容少有差地,走入一偏之路也。

  如此回提綱曰:「我佛造經傳極樂,觀音奉旨上長安。」讀者見「我佛」二字,或疑為釋氏了性,一空而已,修道者必一無所有,方可成真;或疑為佛高於仙,修道者必得乎佛法而後了道,皆非也。所謂「我佛造經傳極樂」者,道本無言,言以顯道,造經所以傳示修道之極樂,使人人知有此道也。所謂「觀音奉旨上長安」者,道貴於悟,尤貴於行,觀音所以明辨其道中之法音,信受奉行,而修持此道也。造之、傳之、觀之、奉之,道本無為,而法有作。以無為體,以有為用,有無兼該,可以上長安而入於極樂之鄉。若只以空為事,傳極樂所傳者何事?上長安又將何為?

  冠首一詞,包含全篇大義,最是醒人,言禪關參求、頑空寂滅之學,如磨磚作鏡、積雪為糧、毛吞大海、芥納須彌,未免為金色頭陽所暗笑矣。笑者何?笑其修真大道,別有個真空妙有之天機,悟之者則直超十地三乘,凝滯則入於四生六道。特以寂滅之輩,皆不知絕想崖前,無陰樹下,地雷震動,虛室生白,如杜宇一聲,陰中夏陽,春信早至矣。漕溪之路本不險,鷲嶺之雲本不深,無如學人不下肯心,自險自深,所以故人音杳,當面不見耳。若遇明師點破,方知的千丈冰崖,有五葉蓮升;古殿垂簾,有香裊透出。那時識破源流,便見龍王三元真寶,明明朗朗,順手可得,而不為頑空所誤矣。

  「如來回至雷音寶剎,對眾道:「我甚深般若,遍觀三界,根本性源,畢竟寂滅,同虛空相,一無所有。殄伏乖猴,是事莫識,名生死始,法相如是。」般若者,華嚴智慧也。曰般若,曰性源,曰虛空相,曰法相,則非一空也;曰畢竟寂滅,曰殄伏乖猴,則非一無所為也。真空而藏妙相,妙相而歸真空,所以是事人莫能識。真空妙相,順之則識神借靈生妄,而歸於死地;逆之則元神常明不昧,而超於生地。是名生死之始,殄伏乖猴,以定製動,法相應如是也。試觀佛祖數道石猴出身來因,降伏法力,而益知非空空無物者可比。不然一空而已,何待殄伏?噫!千般比喻,說不開世間愚人;一根拄杖,打不醒天下痴漢。此仙翁不得不大開方便門,拈出真寶,借佛祖現身說法也。

  「時值中秋,有一寶盆。」這個寶盆,乃三五合一,圓陀陀,光灼灼,如中秋之月,通天徹地,無處不照,故中有百樣奇花,千般異果等物也。「三藏真經,《法》一藏,談天;《論》一藏,說地;《經》一藏,度鬼。」不言天地人,而言天地鬼,鬼即人也。遍塵世間,醉生夢死,入於虛假,迷失本真,雖生如死,雖人如鬼,言度鬼即度人耳。三藏共計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每藏該五千四十八卷,五千四十八為白虎首經,天心復現之期,即真經一藏。「三藏」者,三五也。「共計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者,三五合一也。分之,一五而變為三五;合之,三五而共成一五;要之,一五而總歸於一。一而五,五而十,十而百,百而干,千而萬,此一本散為萬殊,順行造化之源流;萬而干,干而百,百而十,十而五,五而一,此萬殊歸於一本,逆運造化之源流。逆之順之,分之合之,總不離五,總不離一,正修真之經,正善之門,為古今來聖賢口口相傳,心心相投之根本源流,皆一寶盆之所出。「大眾請示」者,請示此也;「請解」者,請解此也。豈真大眾不知而請示解哉?蓋請解示於天下後世之人耳。奈何世人多以三藏真經,或流而為采戰,或誤以為閨丹。此等無知之徒,生則為教門之罪人,死則入鐵圍之地獄,尚欲轉生陽世,豈可得乎?

  夫五千四十八,乃陰極生陽,天心來復之時。天心來復即是首經,即真經一藏,豈世之女子十四歲濁血之經哉?仙佛之道,所修者乃是父母未生以前一點先天之氣,無影無蹤,無聲無臭,純粹至精之物。一切後天有質者,皆陰中之陰,濁中之濁,俱所不用。所謂見之不可用,用之不可見也。天下迷徒,不達此理,聞真空之說,則疑是禪學;聞妙有之語,則疑是執相。不入於此,則入於彼,真是譭謗聖道,不識法門之妙旨,安得一個善土,取真經永傳世間,勸化眾生乎?此佛祖不得不使觀音大土向東土求真正取經人也。

  「觀音」者,乃靜觀密察之神,修行人窮理盡性至命,始終所藉,賴而須臾不可離者,直到打破虛空大休大歇之後,方可不用。蓋金丹大道,安爐立鼎,採藥入藥,文烹武煉,結胎脫胎,沐浴溫養,防危慮險,藥物老嫩,火候止足,進退遲緩,吉凶悔吝,事有多端,全憑覺察以為功,此《西遊》以觀音為一大線索也。故佛云:須觀音大土神通廣大,方可去得。

  又與五件寶貝,其中有錦襴袈裟一領,九環錫杖一根。「袈裟」者,乃朝夕佩服之衣;「錦襴」者;五彩所織,具有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全色;「一領」者,一而統五,乃五行合一之謂。五行攢簇,合而為丹,人能服之,長生不死,故曰:「穿我的袈裟免墮輪迴。」錫杖」者,乃動靜執持之把柄,錫為金類,乃金之柔者,杖而雲錫,為剛柔如一之物。上有九環,金還至九,純陽無陰,剛健中正,水火不加,刀兵難傷,故曰:「持我的錫杖不遭毒害。」袈裟者,道之體;錫杖者,道之用。一體一用,金丹之能事畢矣。此真教外別傳之真衣缽,彼頑空者,安能窺其涯涘哉?

  「又有三個箍兒,一樣三個,用各不同,有金、緊、禁三篇咒語。」妙哉!此仙翁告人以用中之用,訣中之訣也。箍兒為收束不放之物,「金」者剛決果斷之物,修丹之道,首在剛決而有果斷;「緊』者,綿綿不絕之謂,金丹之道,貴在愈久而愈力;「禁」者,從容不燥之謂,金丹之道,務在專氣而致柔。此同一箍,而用各不同也。「各依咒語,唸一唸,見肉生根,管叫他入我門來。」若有能依其法者,一念回機,便同本得,剎那成佛,不待他生後世,眼前獲佛神通。宜乎菩薩到靈山腳下,而即有金頂大仙在觀門首接住矣。其曰:「約模二三年間,或可至此」者,蓋言果是真正丈夫,勇猛男子,得師傳授,直下苦力,二三年間,即可完成大道,入於極樂之鄉。此非虛語,皆是實言,奈世間無男子丈夫何哉!以上佛回靈山至此數百言,字字牟尼,句句甘露,並未有一語著空,皆「我佛造經傳極樂」之妙旨,何得以空空一性目之哉?

  叫「菩薩半雲半霧,謹記程途。」此等處千人萬人無人識得,不知道者,當作閒言看過;或知道者,直以為腳踏實地。噫!謂之腳踏實地,是則雲是矣,而猶未盡足也。蓋後之唐僧西天取經,苦歷千山,方是腳踏實地。今雲半雲半霧,謂之腳踏實地,誰其信之?夫聖賢大道,是窮理盡性至命之學,觀音東土度增,是空理之實學,而非盡性至命之實行,故不在霄漢中行亦不在地下行,乃半雲半霧而行也。空理之功,乃格物致知之學。格物者,格其五行之物也;致知者,致其真知之量也。五行有先天后天真假之別,若能辨的真假透徹,則不隱不瞞,而真知;知既真,是悟得源流,於是以真知而去假歸真,可不難矣。

  「流沙河」者,沙乃土氣結成石之散碎而堆積者,沙至於流,是水盛土崩,乃為流性不定之土,宜其有弱水三千,而人難渡也。「河中妖魔手執一根寶杖」,此寶杖即真土之寶杖。即雲真土,又何以作妖?其作妖者,特以流沙河為妖,而妖之非本來即妖也。「自稱是捲簾大將下界」,夫垂簾則內外隔絕,捲簾則幽明相通。彼為靈霄殿卷帝大將,分明是和合造化,潛通陰陽之物。「蟠桃會打破玻璃盞,玉帝打了八百貶下界來。」陽極生陰,失去光明之寶,先天真土變為後天假土,分散於八方,錯亂不整,土隨運轉,靈霄殿捲簾大將,不即為流沙河水波妖魔耶?「七日一次將飛劍來穿胸脅」,七日一陽來復,天心發現,自知胸脅受疚,這般苦惱,心神不安之象也。「三二日出波吃人」,三二為一五,意土妄動也。意土妄動,傷天壞理,出波吃人,勢所必有。窮土之理,窮到此處,真知灼見,可悟的真土本淨,而不為假土所亂,更何有飛劍穿胸之患哉?何以流沙河鵝毛也不能浮,九個取經人的骷顱反不能沉乎?蓋流沙河乃真土所藏之處,真土能攢簇五行,和合四象,統《河圖》之全數。九個骷顱,為《洛書》之九宮。《河圖》者,陰陽混合,五行相生,乃道之體;《洛書》者,陰陽錯綜,五行相剋,乃道之用。一生一克,相為經緯;一體一用,相為表裡。生不離克,克不離生;體不離用,用不離體。九經焉得沉之?「將骷顱穿一處,掛在頭項下,等候取經人自有用處」者,以示《河》、《洛》金丹之道,總以真土為運用,此窮真土之理也。

  「福陵山」,安靜而能以利人;「雲棧洞」,虛懸而能以陷人。此恩中有害,害中有恩之象。山中閃出一個妖精,手執一柄釘鈀,自稱是天河裡天蓬元帥,此嚴然木火矣。「柄」者,「木、火」成字,「釘鈀」者,丁為陰火,巴為一巳,此木火一巴之把柄。「天河」者,壬水也,壬水在亥,亥為豬,甲木長生在亥,乃生氣出現之處,故為天蓬元帥。「只因帶酒戲弄嫦娥,玉帶打了二千錘,貶下塵凡。一靈真性,錯了道路,投在豬胎。」木性浮為靈性,酒屬陰為亂性之物,性亂而心迷。戲弄嫦娥,著於色慾,先天真靈之性變而為後天食色之性,豈不是錯走道路,入於畜生之胎乎?其所云「打二千錘」者,二數為火,木動而生火,火生於木,禍發必克,五行順行,法界變為火坑矣。「卯二姐」,乙木也,甲為陽木,乙為陰木,卯為甲妻,理也。「招贅不上一年死了,一洞家當盡歸受用,日久年深,沒有贍身的勾當,吃人度日。」陰陽失偶,已無生生之機,坐吃山空,作妖吃人,理所必然。窮木火之理,窮到此處可悟得木火真性,本自良能,而不為食色之假性的所混,更何有吃人度日之惡哉?此窮木火之理也。

  「空中懸吊玉龍,自稱西海龍王之子,因縱火燒了殿上明珠,玉帝打了三百,不日遭誅;」不曰金龍而曰玉龍,陽反於陰,真變成假,非復故物。故物一失,錯用聰明,恣情縱慾,無所不為,懸虛不實,與縱火燒了殿上明珠,高吊空中者何異?「打了三百」者,龍為《乾》陽,三者,《乾》之三爻,其辭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今燒燬明珠,所謂日乾夕惕者何?不能日乾夕惕,則乖和失中,逆天忘本,不日遭誅,厲所必有。「菩薩奏准玉帝,叫孽龍與取經人作個腳力」,此等處大有妙義。夫金丹大道,非有大腳力者不能行,日乾夕惕,方可一往直前,深造自得。「送在深澗,只等取經人變白馬上西方,小龍領命潛身」,雖有危而可以無咎矣。窮腳力窮到此處,可知得金丹大道,非潛修密煉真正之腳力不能成功,此窮腳力之理也。

  「五行山」,為水中金所藏之處,水中金,具有先天真一之氣。此氣在先天而生五行;在後天而藏於五行,為天地之根,生物之祖;成聖成賢在他,成仙成佛在他,名為真種子。故有金光萬道,瑞氣千條。知之者勤而修之可以入於大聖人之域,與天齊壽,長生不死。但欲得此氣,須要得教外別傳之口訣,方能濟事。若不得口訣,此氣終在五行之中,雖有端倪現露,當面不識,未可遽為我有。此處「五行山壓大聖」者,有兩義:一有為之義,一無為之義。夫金丹之道,性命必須雙修,功夫還要兩段:有為者修命之事,所以復還水金,而歸於純陽,莊子所謂「攝精神而長生」者是也;無為者修性之事,所以熔化水金,而打破虛空,莊子所謂「忘精神而無生」者是也。未修性之先,先須修命,於後天五行中,煉此水金;既了命之後,即須了性,於五行混成處,脫此水金。若知了命而不知了性,則法身難脫,如悟空已為齊天大聖,為五行所壓者是也;若欲了性而不先了命,則幻身難脫,如大聖在石匣之中,口能言身不能動,為五行所壓者是也。「菩薩嘆息一詩,言性命不能雙修,陰陽偏孤,便是不能奉公而行,不能奉公便是狂妄,自逞英雄,不能求真師口訣,而為如來真言所困,何日舒伸再顯功乎?此不特為未了性者言之,而亦為未了命者言之。或了命而未了性,或了性而末了命,俱是修行者之短處。故大聖道:「是誰揭我的短哩?」

  總之,了性了命,皆要真師親傳口訣,口訣即我佛教外別傳之旨。若知此旨,可悟的水中之金,空而不空,不空而空,至無而含至有,至虛而含至實,一得永得。有為無為,了性了命,一以貫之,此窮水金之理也。金丹之道,全以攢簇五行而成,若能於五行之理,知始知終,則理透而心明,心明而性見,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加以乾乾不息之腳力,而長安大道可一往直前矣。提綱「觀音奉旨上長安」,所奉者,即此五行實理,乾乾腳力之旨。然則腳力因五行而設,五行因腳力而全,有腳力而不明五行.「猶將水火煮空鐺」也;明五行而無腳力,「毫髮差殊不結丹」也。五行之理,不可不窮之徹;腳力之功,亦不可不窮之透。窮到此等處,方於金丹實理實行,通頭徹尾,打破疑團,山河大地如在掌上,見如來取真經是不難矣。

  觀音先度三徒白馬,而後訪取經人,是悟其所行,而先窮其理也;後之唐僧收三徒白馬,而方上西天,是行其所悟,而後腳踏實地也。原我同人,上德者,當學三徒之歸佛,自貴自重,勿打破玻璃盞,勿帶酒戲嫦娥,勿燒燬殿上明珠,勿為五行山壓住可也;下德者,當學唐僧仗觀音度三徒,自醒自悟,悟其淨,悟其能,悟其空;過流沙,步老莊,解愁澗;翻五行,修金丹,化群陰;見如來,取其經,歸正果可也。

  詩曰:

  金液還丹教外傳,五行四象火功全。

  求師訣破其中奧,了悟源流好上船。

  第九回 陳光蕊赴任逢災 江流僧復仇報本

  悟元子曰:上回道之體用,已窮究詳細精密,知之確,而見之真矣。此回叫人在父母生身之初,溯其源,推其本,棄妄而歸真也。

  起首提出貞觀十三年,當西天取經之來脈,大有深意,學者不可不辨。夫貞者,正也,靜也。「貞觀」者.靜正之規。老子云:「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虛極靜篤,將以觀其貞下起元一陽來復耳。貞而觀,觀之正,煉己待時,靜極而動,陰陽相交,先天真一之氣,從虛無之中凝結成象矣。古人云:「五千四十八黃道,正合一部大藏經。」五千四十八乃天地靜極而動,貞下起元之真經。以象喻之,五千四十八日為十四年。不言十四年,而言十三年者,是使人於貞觀處,身體力行,腳踏實地,期進於還元也。此傳中通關牒文之貞觀十三年,西行取經,經歷十四年徑回,其為貞下起元可知矣。況傳中以貞觀十三年,敘唐僧生身之因;以貞觀十三年,為唐僧上西之時;以貞觀十三年之牒文,為唐僧取經東回之驗。

  一部《西遊》,總以為貞下起元,為真經之正理、金丹之妙旨而發。此等處,乃全部之眼目,數百年來讀《西遊》、評《西遊》者,更無一人識得此意,意作閒言過文看去。細參此目,唐僧生時乃貞觀十三年,及十八年報仇,已是貞觀三十一年,何以後之唐僧所領通關牒文年限,又是貞觀十三年?讀者未免疑為作書者之破漏,殊不知此破漏處,正仙翁用意處。蓋以生身之道在此,修其之道亦在此。《悟真》云:「勸君窮取生身處,返本還元是藥王。」其妙在乎積陰之下,一陽來復,貞下起元之時,正貞觀十三年之奧妙。若以閒言過文看過,埋沒古人度世婆心。更有一等地獄種子,引入御女閨丹之邪術。以西天取經,謂取室女之經水;以十四年而取真經,謂十四歲女子之經粟。噫!將天堂之路竟變為地獄之門;仙佛之鄉,乃改為禽獸之域。生則定遭天譴,死則必當拔舌。求其為人而不可得,何敢望仙乎?仙翁於此回發明人生受生之因,先提出貞觀十三年以為學者起腳之地,使勇猛精進,以取真經也。

  「陳光蕊」,陳者,東也,陽氣發生之地;光蕊者,英華達外之象。「殷溫嬌」者,殷與陰同音,溫嬌者,溫柔嬌嫩之義,又名滿堂嬌,嬌而滿堂,生氣在內之義。是陳光蕊為真陽,殷溫嬌為真陰也。「溫嬌未曾許配,高結綵樓,拋打繡球卜婿。」繡球者,至圓之物,五彩所成,此太極而具五行之氣也。「結綵樓而拋打」,則太極動而生陰生陽矣。「打著光蕊配為夫妻」,一陰一陽之謂道,此先天真陰真陽,本於太極,未生身處也。

  「除授江州州主,前至萬花店母親染脖,真陰真陽本於一而極於萬,一至於萬,先天化為後天,真寶變為假物,其生身之母染病受疚固其宜耳。母既受病,一病無不病,一傷無不傷,殺身喪命之禍,不旋踵而即至。於是而金色鯉魚被人所捉矣,金色鯉魚為水中金,魚而離水,失其所養,烹割即所及也;於是而母子萬花店分別,兩不相見,孝慈全無矣;於是而洪江渡口,水賊劉洪現身,洪水橫流矣;於是而陳光蕊真陽,被賊打死矣;於是殷溫嬌之真陰,而被賊所佔矣;於是而江州真陽之位,被賊所任矣。噫!根本受傷,全家失陷,以至於是,真足令鐵石心腸者,讀之而淒然淚下矣。

  釋典云:「一口吸盡西江水」,老子云:「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夫利益之水,自有清水,而洪水何與焉?萬花店別母上任,而遇洪江水賊之災,是迷於清水,而自蹈於洪水,自作自受,於賊何涉?何以陳光蕊屍首沉在水底不動,為龍王所救乎?龍王已有言矣,「你前者所放金色鯉魚即我,你是救我的恩人,你今有難,我豈有不救你之理?」夫水金者,即先天之真陽,生的水金即是生的真陽,龍王即陳光蕊之變相,光蕊救金魚,龍王救光蕊,皆是自救其命,非他人能代其力者。仙翁猶恐人不知真陽為何物,故又演出「龍王把光蕊屍身口內含一顆定顏珠,休叫損壞了,日後好還魂報仇」之語。以示其《坎》中一陽為黑中之白,即是先天真陽,若能將此真陽保之惜之,不叫損壞,可以起死回生,可以還元返本。蓋以真陽雖《坎》陷於水宅,未至全泯,猶有一息生機尚存焉。但因世人迷而不悟,棄真認假,為洪水所淹,縱有一息真陽發現,當面錯過,猶如小姐不覺生下一子也。

  仙翁慈悲,借「南極仙翁奉觀音法旨,耳邊叮囑」一篇言語,是提醒世人,欲脫生死,延年益壽,當急訪真師,誠求附耳低言】妙旨,訣破生身根由,靜觀密察,雪冤報仇,使夫妻相會,子母團圓,歸根覆命,返本還元也。「謹記吾言」,是叫謹記「窮取生身」之言也;「快醒快醒」,是叫快醒,非師不能自知也。獨是金丹之道,有火候,有功程,有法度,有時刻,差之毫髮,失之千里。況乎旁門三千六百,外道七十二家,以假亂真,以邪紊正,縱有一二志士,亦難識認真假邪正。仙翁慈悲,借「小姐棄子」一段,激出著作《西遊》度世苦心,不可不知。蓋《西遊》批破一切旁門,指出至真妙道,鑽開鬼窟,拔出天根,一字一點血,一句一行淚,其中父母生身來因,腳踏實地的火候功程,備細開載,使學者去邪術而歸正理,棄旁門而究真宗,欲人人成仙,個個作佛也。

  「又將此子左腳上一個小指用口咬下,以為記驗。」這個盤謎非人所識,吾今若不用口咬破仙翁左腳上這一個小指,與大眾看看,而仙翁寫下血書一紙,終不得為記驗矣。此子者,即金丹也。金丹而具性命之理,性為右,命為左。足者,動作行持之物。小指者,妙旨也。右腳上小指則為性理修持之妙旨,左腳上小指則為命理修持之妙旨。用口咬下左足小指,是命理修持之妙旨,必用真師口口相傳也。蓋丹法藥物火候,書中無不細載,若只以書為的實而不求師解,則其書橫說豎說散亂不整,千頭萬緒茫然無所指歸,豈能徹始徹終一以而貫?若即讀此書而更求師訣,即此為印證,則師之真假立時可辨,庶不為竊取真寶者之所誤,謂之「記驗」,豈虛語哉?後之取經回東,通天河沾去經尾,至今經文不全,是末後一著右足之妙旨,可見了性了命各有口訣,有為無為各有作用。這些妙旨俱要師傳非可妄猜。總之,使讀書者所以窮理而辨真偽,使求師者所以得訣而好行持,其慈悲為何如?

  「取貼身汗衫一件包裹此子,到了江邊,大哭一場,正欲拋棄,忽見江岸岸側飄起一片木板,將此子安在板上,用帶縛住血書,系在胸前,推放江中,聽其所之。」讀到此處,我思古人憂心有傷矣。夫《西遊》大道,系仙翁身體力行而經煉,朝夕佩服而修持過者也,其中包裹金丹之理至真切當,非有妄誕。「到了江邊,大哭一場,正欲拋棄。」正紫陽「欲向人間留秘訣,朱逢一個是知音」之意。仙翁欲傳於世,恨無其材。「大哭一潮者,哭其天下少知音也;「正欲拋棄」,不敢輕傳也。不敢輕傳,而又不忍不傳;「安放板上,縛住血書」,是將金丹大道鐫刻木板,流傳後世也。道光云:「不知誰是知音者,試把狂言著意尋」者,即是此意。「系在胸前,推放江中,聽其所之」,書流於世,已了自己度世之心願,而人之知與不知所不及料。「聽其所之」四字,仙翁出於不得已之詞,正欲人之急須收留,窮究實理,勿得輕慢之意。奈何世之迷徒,多以旁門外道視之。可知仙翁不特當日作書時大哭,至今而猶大哭不已。是仙翁有用之心思,竟置之無用之地,雖有悟一子之註解入其三昧,而於仙翁立言下筆時一片普度心懷,猶隱而未發。吾今發出,仙翁有知,可以收聲不哭矣。

  「此子順水流去,金山寺長老法明和尚,修真悟道,聞啼哭之聲,慌忙救起。」言此書此理雖為邪曲洪水所惑亂,終必有深明大法之和尚,修真悟道之長老,能以認真而救正。「取名江流」,借筆墨之水而傳流。道本無名,強名曰道;道本無言,言以顯道也。「託人撫養」,不敢自私,大道為公,遇人不傳秘天寶;「血書緊緊收藏」,珍之重之,良賈深藏若虛,傳之匪人洩天機。「江流長成十八」,一陰現象之時,後天用事之日,順行造化也。「法名玄奘」,玄者,陽也;奘者,莊也。道本無為而法有作,以陽為莊,安身立命,是欲抑陰扶陽,以術延命而返本還元耳。要知返本還元之要,即父母生身之道,若不知父母生身之道,性命之由,只逞小慧,斗機鋒,講參禪,終是在鬼窟中作事業,順行造化而與大道無涉,何能保全性命?罵其「姓名不知,父母不識」,一切迷徒可以悟矣。

  「玄奘再三求問父母姓名」,凡以求知生身之由,性命之源耳。「長老叫到方丈裡,在重梁之上取下一個小匣兒,打開來取出血書一紙,汗衫一件,付與玄奘,玄奘將血書拆開讀之,才備細曉得父母姓名並冤仇事蹟,讀罷不覺哭倒在地。」金液還丹大道至尊至貴,萬劫一傳,古今聖賢藏之深而隱之密,非可輕易授受者,若有真正學道之士,遇明師指點一言半語,即知性命根源生死關口,能不頓悟從前皆差,直下承當,而哭倒在地乎?玄奘道:「十八年來,不識生身父母,至今日方知有母親。此身若非師父撈救撫養,安有今日?」觀此而度引之恩師重如泰山,誓當成道以報大德也。

  「玄奘領了師父言語,江州衙內尋取母親」。不曰認識母親,而曰尋取母親,蓋以母親雖有,卻被賊人所佔,因而母子相隔不能相見。今則於賊人處,而尋之取之,則母子相見自能認識。及說出失散根由,「母子相抱而哭」.久別而忽相逢,母不離子,子不離母矣。金山寺舍鞋叫玄奘脫鞋認記,總以示腳踏實地之事,當在生身之處細認。「果然左腳上少了個小指」,言不到認得生身之處,不能知丹經少此口口相傳之妙旨也。母子既會,於此而父之生身可知,於此而母之生身亦可曉。此處又有辨,玄奘持血書尋取母親,是認取生身之處,後天中之先天;小姐叫稍書與婆婆殷丞相,先與香環,是認取未生身處,先天中之先天。此皆左腳口咬一妙旨,而非可略過者。

  玄奘萬花店尋訪婆婆,當年萬花店失散,今仍在萬花店尋取,理也。「舌尖與婆婆舔眼,須臾之間雙眼舔開,仍復如初。」舌者心之苗,前之萬花店失散,由於心之昏昧,致有殺身之禍,而婆心即變為瞎障;今則萬花店認祖,由於心之靈明,即有團圓之機,而瞎障復開為婆心。一昧一開,總在萬花店上點醒學人耳。夫萬花店為可凶可吉之地,不吉則凶,不凶則吉,認取婆心則吉而不凶矣。當此時也,本生身之母已會,而未生身之父亦可見,更何有洪水之賊人足畏哉?殷丞相發兵捉賊,一鼓而擒,理所必然。從此而真陰救解,不復為賊所佔;從此而真陽可還,即能死而復生。光蕊說及萬花店買放金色鯉魚,龍王相救還魂公案,可知真陽傷之則無所依賴,而不得生;放之則遇難有救,而不得死。然其所以欲不死而長生,當於江州衙內生身處立其腳,於萬花店母病處還其元。團圓相會,全家無恙,而當年之原本仍復如舊矣。玄奘立意安禪,有為而入無為;殷小姐從容自盡,無為而化有為。仙翁《西遊》一部大鋼目在是,願我同人讀此血書一紙,急求明師訣破,以修大道,勿為洪江賊所傷可也。

  詩曰:

  丹法原來造化機,逆生順死妙中奇。

  仙翁指出還元理,怎奈旁門自己迷。

  第十回 老龍王拙計犯天條 魏丞相遺書托冥吏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生身之由,叫人返本還元以修真矣。然世事如棋,富貴盡假,若不先自勘破,而仙道難期。故此回極寫人生之假,使人從假處悟真耳。

  「涇河岸邊兩個賢人,俱是不登科的進士,能識字的山人。」則是世皆濁而我獨情,世皆醉而我獨醒也。一漁一樵,天地間兩個閒人;一吟一聯,山水中一團妙趣。真是「潛蹤遁世裝痴蠢,隱姓埋名作啞聾」。「身安不說三公位,性定強如十里城」。較之「爭名的;因名喪體;奪利的,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走」者,奚啻天淵之隔?至於「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暫時禍福」,特嘆人世之性命無常生死莫定耳。

  「袁守誠」者,真性也。「涇河龍」者,人心也。人能持守真性而不失,則叫天天應,叫地地靈。天性之所出即天帝之所予,天帝之所載即天性之所包。故「旨意上下雨,時辰數目與那先生判斷者,毫髮不差。」此至誠之道,可以前知也。涇河龍爭勝好強,師心自用,不知有天性可保,正如下雨改了時辰,克了點數,而不知大犯天條矣。夫人秉天地陰陽五行而生,身中即具五行之氣,五行之德,是即天命之謂性,是性即天帝之旨,為終身遵守而無可違者。人能時時在念,刻刻留心,全而受之,全而歸之,可以為聖,可以為賢。否則重乎形色之性,而棄其天命之性,任心所造,一時不謹,即人地獄之門,可不畏哉?

  「玉帝旨意,巳、午、未三時下雨三尺三寸零四十八點,涇龍只下三尺零四十點,改了一個時辰,克了三寸八點。」此中深意,人不可測。夫巳者陽之極,午者陰之始,未為土居中,陰陽相交,水土調和,絪縕之氣動而為雷,熏而成雲,降而成雨,天地自然時中之道。「得雨三尺三寸零四十八點」,三尺三寸,三十三之數,合之四十八,並得八十一,乃純《乾》九九之數。陽極而以陰接之,水火相濟,誠一不二,君子而時中,則與天為徒,先天而天弗違。「涇龍下三尺零四十點」,三十四十共得七十,七乃火救,火炎上,炎上則水火《未濟》,而偏枯不中。「改了一個時辰,克了三寸八點」,三八為二十四,乃陰陽之二十四氣,所以造化萬物者。今涇龍無知,一時之差,而即背乎天地造化自然之理,是「小人之反中庸,小人而無忌憚也。」無忌憚而反中庸,是自失其天之所命,與犯天條何異?既犯天條,仰愧俯作,已入死路,不知自悔,猶然假裝才能,爭勝好強,自欺欺人,而不知早為有識者所看破。若不及早打點,無常一到,雖有知前曉後之神仙,通天徹地之真人,亦不過是指條生路,叫你投生罷了,而欲救之不死.烏乎能之?「蝴蝶夢中人不見,月移花影上欄杆」。離陽世而入陰界,此亦無可如何者。

  「涇龍子時求救,唐王五更告夢。」此明示閻王定下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之意。最切處是「一盤殘局未終,魏徵鼾鼾盹睡」。蓋言人恩愛牽纏,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一往直前不肯回頭,自謂百歲不老,那知大限若至,一盤殘局勝負末分,而早已鼾鼾盹睡長眠不起矣。「魏徵一盹,空中龍頭落下」,言不到死後,而心不歇也。魏徵道:「是臣才一夢斬的。」嗚呼!人生一世,猶如一夢,不到此地,不知才是一夢也。』『涇龍向唐王討命,欲在閻王處折辨」,言世人生來糊塗,死去糊塗,糊塗而生,糊塗而死,出爾反爾,在世既無可救之方,只可死後在閻君面前折辨折辨已耳,其他何能哉?唐王心中憂悶,心中驚恐,涇龍扯住難分難解,此非涇龍扯住難分難解,乃心之憂悶驚恐,自招陰鬼扯住而難分難解。「正南上觀音菩薩將楊柳枝擺去鬼龍,救脫皇帝。」非觀音救之,乃心之神明悔悟,自知罪過而擺之脫之也。

  夫天堂地獄皆由心造,心之憂悶驚恐,而死期即到,難免惡鬼之扯;心之神明悔悟而生機遂回,即有解脫之機。仙翁於此處寫出觀音救唐王一案,以示人當靜觀密察,而不可由心自造走入死路也。倘不早悟,一迷到底,終為陰鬼所纏。乃至臘月三十日到來,雖有唐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買不得生死;三宮六院九嬪八妃,分不了憂愁;文武百僚,忠臣義士,替不得患難,亦只在旁觀望,送你瞑目而亡,而況於他人乎?所可異者,是「魏徵稍書於崔判官,許唐王回生,唐王袖書瞑目而亡」一段。既能稍書使唐王死而依舊復生,何不先稍書使唐王長生而不死?特以稍書於天下後世學道之人,使早悟萬般世事儘是虛偽,一生功業終為幻妄。須當勘破塵緣,俯視一切,急尋個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真正教主,提出地獄返上天堂,脫離生死輪迴之苦難。休待臨渴掘井,忍饑思糧,而慌手忙腳,干方百計濟不得甚事,終亦必亡而已。噫!試問堆金如岱岳,無常買得不來無?

  詩曰:

  人生在世是浮漚,背理違天誰肯休。

  任爾堆金多積玉,怎能買得命長留?

  第十一迴游地府太宗還魂進瓜果劉全續配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世事之假,是叫人在生前打點,早修陽世之正果。此回寫地獄之苦,是叫人知死後報應,先作根本之善因。

  冠首一詩,慨嘆世事皆假,無常迅速,惜命者須早回頭。若不回頭,臨期萬般皆空,當的甚事?試觀「唐王渺渺茫茫,獨自一個散步荒郊草野之間。」是萬里江山歸何處?荒郊野草一戶海「到得鬼門關見先主李淵、先兄建成、故弟元吉,就來揪打索命。」是骨肉恩情今何在?儘是冤孽討債人。閻君問殺涇龍之故,太宗道:「聯宣魏徵著棋,不期他化一夢而斬,這是那人曹官出沒神機,又是那龍王犯罪當死也。」可知人生在世,爭勝好強,父子兄弟,諸般恩愛牽纏,俱系一夢,若不及早解脫,縱有出沒神機之能,犯罪當死,焉能躲的閻君考問乎?

  「生死簿上注定貞觀十三年,判官將『一』字上添了兩畫,注定三十三年。」一為水,兩為火,水火相濟。前三後三,兩而合一,便是不死之妙決,還元之秘密。添之正所以示人貞於觀,而及早打點,以求延年益壽之方,而非言私添壽數作情也。試問閻王面前可以作私情乎?「惟答瓜果」一語,已足見還元反本,方是不死之果報。

  太宗見不是舊路而疑有差,判官道:「不差,陰司裡有去路無來路。」又云:「送陛下『轉輪藏』出身,叫陛下轉託超生。」正以示陰靈出殼,一去不返,只可轉生而不能回生矣。最提醒人處,是太宗道:「寡人空身到此,卻那裡得有錢鈔」?此處罵盡世間一切慳貪吝惜之徒,即富如大唐天子,死時且空身而去,帶不得分文錢鈔,況其他乎?聞此而不悟者,真地獄種子,仙翁亦無可如何矣。借相良所記金銀一庫給散孤魂,豈真金銀陰司可記?亦豈真陰司金很可借?特可記者,陽間之陰德;而可借者,改惡以從善。是默示人以善惡報應之不爽耳。

  判官道:「千萬到陽間做個『水陸大會』,超度那無主的冤魂。」冤魂者迷人,死後所成。超度冤魂正以超度迷人,故曰在陽間超度。何為水陸大會?善性若水,修性之義;陸為地,腳踏實地,立命之義。性命合一,是謂大會。言能超度此冤魂者,惟此性命雙修一乘之法,余二非真,切勿忘記,葉嚀囑咐何其深切之至!又云:「『凡百不善之事,俱可—一改過,普諭世人為善,管教你後代綿長,江山永固。」可見諸多地獄皆為不善者所造,若凡百不善一一改過,地獄何有?

  「唐王貪看渭河一對金魚,太尉「撲」的一聲,望渭河推下馬去,卻就脫了陰司,徑回陽世。」前因涇河之孽龍,去陽世而入陰司;今因渭水之金魚,脫陰司而回陽世。出此入彼,出彼入此,其善惡報應如影隨形,毫髮不爽。涇河龍王為孽龍,人心也,人心一發,至於死地;渭河金魚為真龍,真性也,真性一現,即得生路。去人心而歸真性,即是脫陰司而回陽世,善惡是非,生死之路分之矣。太宗說:「見陰司裡不忠不孝、非利非義、作踐五穀、明欺暗騙、大鬥小秤,姦盜詐偽、淫邪欺罔之徒,受那些磨、燒、舂、銼之苦,煎、熬、吊、剝之刑,有千千萬萬,看之傷心。」如此等類,豈僅在陰司受報?而現世者比比皆然,特人不自知耳。御製榜文,句句牟尼,字字珠玉,可為塵世之明鑑,有不感悟而遷善改過者,必非人類也。

  李翠蓮為齋僧而受氣自縊,劉全因妻死而捐軀進瓜,皆從真性中流出,視生死如一輒,富貴如浮雲,雖死如生,死不死耳。其所死者幻身,而真身不能死;其所散者濁氣,而真氣不能散。宜乎「夫妻皆有登仙之壽,翠蓮借玉英之屍還魂。」是有真性者死而復生,無真性者生而終死。

  噫!以帝王富有四海,空身死去,帶不得陽間分文錢鈔;以匹夫擔水度日,作善積福,反能記陰司十三庫金銀;以民間夫妻齋僧之因,而閻王誇為登仙;以帝王御妹壽卻不永,而閻王反使促死。然則壽之長短,善惡長之短之,而不分其富與貴、貧與殘。前詩所云:「古來陰駕能延壽,善不求憐天自周」之義,世人何樂而不為善乎?

  詩曰:

  天堂地獄在心頭,善惡分明禍福由。

  富貴不淫貧賤樂,可生可死有何愁。

  第十二回 玄奘秉誠建大會 觀音顯像化金蟬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善惡報應分明,而人之不可不為善也明矣。然善人不踐跡,亦不入於室,若欲脫苦惱、明生死、超凡世、入聖域,以為天人師,非大乘門戶不能。故此回由人道而及幽冥,自東土而上西天,以演無上至真之妙道也。

  「李翠蓮借屍還魂在皇宮亂嚷,不肯服藥,見了劉全,扯住叫丈夫。」此富貴不能淫,貪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也。夫妻還鄉,見舊家業兒女俱好,一家團圓,樂何如之。相良夫妻賣水齋僧佈施,不肯受不明之財,其曰:「若受了這些金銀,就死的快了。」又曰;「就死也不敢受的。」是守死善道。輕富貴而重義氣者也。彼劉全夫妻、相良夫妻,可謂看破世事,在塵出塵,門如市而心如冰,不為世事所動矣。讀至此處,足令頑夫廉,懦夫有立志,可為世道人心之一助。在家者尚有如此之高節,而出家者當赧然愧死矣。

  玄奘不愛榮華,只喜修持寂滅,德行高隆,千經萬典無所不通,亦可謂看破世事,足任天下大闡都僧綱之職,比一切皮相和尚高出一頭矣。然僅受唐王五彩織金袈裟、毗盧帽,塵世所貴之物,朝夕而服之被之,高台演教,混俗和光,是不過外貌之飭觀,有其名而無其實,其亦劉全、相良之同類。更何能不入沉淪,不墮地獄,不遭惡毒之難,不遇虎狼之災,而超越人天哉?菩薩持佛賜錦襴袈裟、九環錫杖,讚美許多好處,方是為聖為賢之寶物,作佛成仙之拄杖。袈裟錫杖之妙義,前解已明,無庸再注。夫袈裟錫杖為道之體用,乃金丹有為無為之實理,是古今聖聖相傳之妙道,若非大賢大德之人承受不起,擔當不得,雖有萬兩黃金無處可買。故菩薩道:「他既有德行,貧僧情願送他,決不要錢。」古人云:「至人傳,匪人萬兩金不換」者此也。夫金丹大道,乃天下稀有之事,非同一切旁門謬妄,得其真者,雖凡夫俗子,立躋聖位。玄奘受佛衣錫杖,道之全體大用無不俱備,羅漢菩薩之職早已有分,自然威儀濟濟,瑞彩紛紛,較前之唐王所賜混俗和光之衣帽,不啻天淵之隔。古人所謂「附耳低言玄妙旨,提上蓬萊第一峰」正是此意。當斯時也,被眼有衣,執持有杖,從此下學上達,前程有望。倘只以悟為事,安於小乘,不圖實踐力行,以期上進,如無衣無仗者同,衣杖何貴乎?

  此玄奘正當台上唸經談篆宣卷之際,菩薩厲聲高叫道:「你只會談小乘教法,可會談大乘教法麼?」又云:「你這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超升,只可混俗和光。我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超亡者升天,能度難人脫苦,能修無量壽身,能作無來無去。」夫開壇談經,乃空性中之小慧,以之度人為善則可,以之修道成聖則難。非若三藏妙典、成己成物、天人合發,能成金剛不壞之體,為佛子已上之事。蓋佛法三藏乃三家合一之妙道,正教外別傳之深旨。能修持者,度亡度鬼,超脫一切,出生死而逃輪迴,真實不妄,天下修行者聞此可以猛醒,不為小乘所惑矣。

  菩薩指出,佛法三藏,「在大西天天竺國大雷音寺我佛如來處。」妙哉!仙翁已將先天下手之訣明明指示於人,不過借菩薩現身說法耳,而人自不知也。「西天」者,真金之本鄉;「天竺國」,「天」為二人,「竺」為二個,乃真陰真陽相會之地;「雷」所以震動萬物而醒發,「音」而至於大,則震動之聲音,不知其聞於幾萬里;「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是無聲無臭大道之歸結處。三丰云:「須知得內外的陰陽,同類的是何物件?必須要依世間法,而修出世間。『順為凡,逆為仙』一句兒超了千千萬。」蓋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相見,中藏先天之氣,生天生地生人,為仙佛之源頭,天地之根本。是即大西天真金之處,天竺國陰陽之鄉,大雷音正覺之旨,佛如來圓成之地。真經在此!丹頭在此!欲解百冤之結,悄無妄之災,舍此將誰與歸?正所謂只此一乘法,余二皆非真也。

  噫!前受袈裟錫杖,已付玄奘佛法矣,何以又叫在西天取佛法?蓋前之受衣仗,是頓悟之學;今之取佛法,是實踐之功。菩薩在空中現身,落下簡貼,叫西方取經,求正果金身,蓋示其知之尤貴於行之也。噫!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工夫。玄奘直要捐軀努力,直至西天,不到西天,不得真經,即死也不敢回國,正上士聞道,勤而行之。唐王送紫金缽孟,又賜號三藏,是明示人以金丹大道,即我佛三藏真經,教外別傳之真衣缽也。

  「寧戀本鄉一撮土,莫愛他鄉萬兩金」,歸根覆命,返本還元,在是矣。此「玄奘秉誠建大會,觀音顯像化金蟬」之秘諦。秉誠者,至善之所在,無為之功,然不先有為,而不能大會;顯像者,明德之所寄,有為之事,若不歸無為,而亦非大會。惟於玄奘處而觀音,於顯像處而秉誠,則化金蟬而大會矣。上句「立奘秉誠建大會」,以無為入有為;下句「觀音顯像化金蟬」,以有為化無為。有為無為合而一之,有無不立,方是大而化之;不會而會,會而不會,會之大,化之神,不神之神,入於至神,無上至真之妙道也。

  詩曰:

  存誠去妄法雖良,究竟難逃生死鄉。

  何若金丹微妙訣,超凡入聖了無常。

  第十三回 陷虎穴金星解厄 雙叉嶺伯欽留僧

  悟元子曰:上回內外二丹之體用,已言之精詳矣,然非知之艱,行之惟艱,是貴於身體力行,腳踏實地,方能不負所知,而完成大道。此回以下,徹始徹終,皆明行持有為之功用,直至過凌雲渡以後,方是無為之妙,而不事作為矣。學者須要認定題目,逐節細玩,必有所得。請先明此篇之旨。

  起首先題「貞觀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出長安關外,馬不停蹄,早至法雲寺。」「望前三日」,即十三日也。十三日,總以明十四經回之旨,即貞下還元之旨。貞而不行,那為貞觀;貞而能行,即到貞元。「送出長安關外」,明其行也;「馬不停蹄,早至法雲寺」,明其行而有法也。上陽子曰:「形以道全,命以術延。」術者,法也。造命之道,全在奪天地之造化,盜陰陽之祖氣。若非有包羅天地之大機,轉運陰陽之秘訣,其何以命為我有,長生不老哉?蓋命理為有為之功,非若性理以道全形,無為者可比。三藏行至法雲寺,正以見有法而方可前行矣。

  「眾僧燈下議論上西天取經原由,有的說水遠山高難度,有的說毒魔惡怪難降。」此便是衣食和尚所見之小,而不知難度處正當度,難降處正可降,實西天取經之旨。故三藏道:「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言怕難度、怕難降,即「心生種種魔生」;不怕難度,不怕難降,即「心滅種種魔滅」。蓋修行第一大病,莫過於生心,生心則有心,有心則千頭萬緒而不能自主,魔焉得不生?「長老心忙,太起早了。」心忙則意必亂,意亂則目無所見,而所行所由,阻滯不通,能不撥草尋路、崎嶇難走乎?「又恐走錯了路徑,正疑思,又心慌。」俱寫人心是非相混,邪正不分,中無主宰。所至之地,無往而非井坑;所遇之境,無處而非妖魔。其曰「自送上門來」者,不亦宜乎?

  噫!心之陷人,無異乎虎之陷人,虎之陷人食其身,心之陷人喪其命。詩云:「南山白額王。」南者《離》位,象心,是明言心即是虎也,魔稱寅將軍屬於虎。又有二妖,一曰熊山君,一曰特處士。熊為火,火性也;特為牛,意土也。言人心一起,則火性妄意而即遂之,是各從其類也。舜曰:「人心惟危,道心推微。」人心者,二心也,為妖為魔而吃人;道心者,一心也,為神為聖而救人。山君道:「食其二」,明其人心生魔也;「留其一」,明其道心無魔也。魔生於人心,不生於道心,故「三藏昏昏沉沉,正在那不得命處,忽然見一老叟,手持拄杖而來,走上前,用手一拂,繩索皆斷,對面吹了一口氣,三藏方醒。」可見有拄仗者方能得命,存正氣者昏沉可醒,道心之為用,豈小補雲哉?

  三藏不知行李馬匹在於何處,「老叟用杖指道:『那不是一匹馬,兩個包袱?』三藏回頭看時,果然是他的物件,並不曾失落,心才略放下些。」言陷阱在彼,技杖由我,既去其二,則得其一,執兩用中,包含一切,失去故物,而現前就有。至簡至易,不假他求,至此地位,心可才略放下矣。不曰放下心,而曰心才略放下,特以雙叉嶺乃去獸為人之關,是後天中事。金星乃五行之一,尚出於勉強,故曰心才略放下些。待後兩界山為自人登聖之域,是先天中事,收悟空得五行之全,即入於大化,而可大放下心矣。

  老叟道:「此是雙叉嶺,乃虎狼巢穴處,你為何陷此?處士是個野牛精,山君是個熊羆精,寅將軍是個老虎精。」是不特為修道辨真假,而且為世道正人心。何以見之?口讀聖賢之書,假稱道學,而行多怪誕,非野牛而何?身著絲綿之衣,外像人形,而內存詭譎,非熊羆而何?品立萬物之首,而天良俱昧,損人利己,非老虎而何?正所謂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又曰「左右儘是山精怪獸,只因你本性圓明,所以吃你不得。」正所謂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也。

  「相隨老叟出了坑坎之中,走上大路。」則是入於坑坎,由於疑思而自誤;走上大路,因有主宰而解脫。此學者修行第一步工夫。若不先在雙叉嶺將此虎穴跳出,則人面獸心,而欲上西天難矣;若不在此虎穴得此金星拄杖,則身不自主,而欲解脫虎厄也亦難矣。頌曰:「吾乃西天太白星,特來搭救汝生靈。」言雙叉嶺非真金而不能脫災免難,生靈無所依賴也。「前行自有神徒助,莫為艱難報怨經。」言過此一難,而前行自有神徒相助,彼此扶持,人我共濟,方可上得西天取得真經,而不得以艱難中途自止,有失前程也。此「陷虎穴金星解厄」之旨。

  然金星解厄,不過是自已昏沉中一點剛明之氣,而非他家不死之方。雖足以脫獸地而進人道,猶是一己之陰,未免獨自個孤孤恓恓往前苦進,捨身拚命,而不能從容中道,若遇險阻處,依然陷虎穴故事,有何實濟?「正在危急,只見前面兩隻猛虎咆哮,後邊幾條長蛇盤繞,左有毒蛇,右有猛獸。」此可見執一己而修,而前後左右無非毒蛇猛獸,終與毒蛇猛獸為鄰也。「孤身無賴,只得放下身心,聽天所命。」正寫一己必不能成功,需求人而方可有益也。

  劉伯欽,「欽」者,敬也;鎮山太保,「鎮」者,真金義也。君子敬以直內,放手執鋼叉而不屈;君子義以方外,故與虎爭持而不懼。此人道中之實理,而不失其固有之性。故伯欽道:「我在這裡住家,專依打些狼虎為生,捉些毒蛇過活。」曰:「你既是唐朝來的,與我都是鄉里。」曰:「我你同是一國之人。」總言本性圓明,與虎狼為伍而不為虎狼所傷,是人而非獸矣。雖然剝虎皮而食虎肉,只可以保一生而不入異路;唸經卷而消罪業,不過是積來生而托生福地。伯欽有孝順之心,孝為百行之原;三藏有薦亡之能,善為一生之寶。此乃人道之極,而實仙道之始。倘欲西天取經而見如來,在伯欽家歇馬,猶如夢見,未免為有識者呵呵大笑矣。

  伯欽送至兩界山告回,三藏告求再送一程。伯欽道:「長老不知。」是實言天下修行人,不知有此兩界山也。夫兩界山者,天人相分之路,天道能統其人道,而人道不能全其天道,以人道而欲行其天道,是乃以伯欽而欲過兩界山也,難矣。故伯欽道:「那廂虎狼不伏我降,我卻也不能過界,故此告回,你自去罷。」此等處須味「雙叉嶺伯欽留僧」之句。蓋雙叉嶺為善惡之關,趨於善則為人,趨於惡則為獸。伯欽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以敬留人,不能入於獸路,亦不能企於聖域。聖人云:「不踐跡,亦不入於室」者,即此伯欽留僧也。倘以留者只為獸路而留,差之多矣,此伯欽不得不告回使僧自去也。

  「三藏牽衣執袂,滴淚難分。」正寫出修行淺見之流,執全人之道,而強執以修仙。彼安知五行山下有水中之金,為金丹全始全終;從有為入無為,以無為化有為;取得真徑,見得真佛;超凡入聖,通天徹地者哉?噫!原來只是這些兒,往往叫君天下走。不遇明師,此事難知。

  詩曰:

  未修仙道先修人,人與虎蛇作近鄰。

  急脫諸般凶惡念,小心謹慎保天真。

  第十四回 心猿歸正 六賊無蹤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去獸心而修人道矣,然人道已盡,即仙道可修。故此回專言修仙起腳之大法,使學者不入於空性之小乘也。

  冠首一詩,包含無窮,而其所著緊合尖處,在「知之須會無心談」一句。修道者須期無心,無心之心則為真心,真心之心則為真空,真空中藏妙有,真空妙有內含先天真一之氣。此氣號曰真鉛,又名金公,又名真一之精,又名真一之水,乃仙佛之真種子,為古今來祖祖相傳,至聖相授之真諦,非頑空禪學,守一己孤陰者,可窺其淺深。

  劉伯欽不能過兩界山,敬只可以修性,而不能了命,聽得山下叫喊,太保道:「是他!是他!」猶言欲修仙道而保性命,當知還有他在。他者何也?身外身也,不死方也。《悟真》云:「休施巧偽為功力,認取他家不死方。」又云:「要知產藥川源處,只在西南是本鄉。」蓋性在己,而命在天,他即天之所命,若執一己而修,何以返本還元、歸根覆命、長生不死哉?

  伯欽打虎,只是全的一個人道,不過引僧到兩界山而別求扶持,非可即此為了事。故「石匣中有一猴,露著頭,伸著手,亂招手道:『師父你怎麼此時才來,來得好!來得好!救我出來,我保你上西天去也。」天下一切修行人,錯認人心為道心,或觀空守靜,或強把念頭,妄想仙佛。彼烏知五行山下有先天真一之精,若能自他家而復我家,你救我,我保你,你我同心,彼此相濟,上西天而見真佛,至容且易。

  蓋先天真一之精,為生物之祖氣,無理不具,無善不備,剛健中正,能以退群魔,除諸邪,所謂道心者是也。道心者無心之心,不著於形象,不落於有無,為成仙成佛之真種子。自有生以來,陽極生陰,走於他家,為後天五行所壓,埋沒不彰。然雖為五行所壓,未曾俱泯,猶有一息尚存,間或現露端倪,人多不識,當面錯過。其曰:「來得好!來得好!」即《悟真》所云「認得喚來歸舍養,配將姹女作親情」之義;亦即《參同》所云:「全來歸性初,乃得稱還丹」之義。猶言復得來道心,性情如一,方為好;復不來道心,性情各別不為好,好不好,總在道心之能來不能來耳。然欲其來道心,須要認得道心;欲要認得道心,須要求明師口訣,揭開六個金字壓貼。

  自來讀《西遊》評《西遊》者,皆將六個金字壓貼錯認,以六金字為六慾,以心猿為心。因其心有六慾,心不能歸正,為六慾所壓,揭去六慾,心方歸正。果如其解,則宜先滅六慾心猿方出,何以提綱先云:「心猿歸正」,而後云:「六賊無蹤」?況六個字為金字,乃佛祖壓貼,豈有六慾為金,佛祖壓貼為六慾乎?於此可知六個金字,非六慾,乃我佛教外別傳之訣也。兩界山為去人道,而修仙道之界,欲知山上路,須問過來人,金丹乃先天真一之道心鍛鍊而成,若非明師指破下手口訣,揭示收伏端的,即是六個金字,一張封皮,封住先天門戶。「不識真鉛正祖宗,萬般作用枉施功」,而道心終不能歸復於我。

  六金字唵、嘛、呢、叭、□左「口」右「迷」、陡、吽之梵語,仙翁何語不可下,而必下此難解之梵語,使人無處捉摸乎?然不知仙翁立言用意處,正欲人知其梵語之難解也。蓋此難解處,正有先天下手之口訣在焉,未得真傳,「饒君聰慧過顏閔,不遇明師莫強猜」,此其所以為唵、嘛、呢、叭、□左「口」右「迷」、吽也。三藏拜祝揭貼,凡以求揭示妙旨耳。將六字「輕輕揭下」,是秘處傳道,暗裡示真之竅妙,非可與人共知共見者,雖欲不謂之唵、嘛、呢、叭、□左「口」右「迷」、吽,不能也。此陣香風,乃我佛教外別傳之旨,若有聞得者,霎時騰起空中,而脫苦難,不為塵世所累。古人謂「識得個中真消息,便是龍華會上人。」信有然者,從此翻五行而收金精,何難之有?

  「一聲響亮,真個是地裂山崩,那猴赤淋淋跪下道聲師父,我出來也。」《悟真篇》云:「赫赫金丹一日成,古仙垂語實堪聽。若言九載三年者,儘是推延款日程。」夫人待患不得真訣耳,一得真訣,若直下承當,下手修為,即便驚天動地,跳出五行,淨裸裸,赤灑灑,而大解大脫,無拘無束矣。「法名悟空,混名行者」,是明示人以悟得還須行得,若悟而不行,則先天之氣不為我有,不死之方未為我得,欲上西天見真佛,如緣木求魚,畫餅充饑,烏可能之?

  三藏得了悟空,正一陽來復,天心復見之時,由性以修命也;悟空歸了三藏,正翻去五行,歸於妙覺之秘,由命以修性也。此仙翁一筆雙寫,修性修命,總要揭過金字壓貼,方能得真。倘誤認提綱「心猿歸正」,或疑悟空是心,則是三藏收悟空收心矣。果是收心,前面三藏出虎穴過雙叉,已是修心而收心,宜是休歇道成之時,又何必在兩界山收悟空上西天取經乎?況於「須會無心訣」大相矛盾,何得謂心即是道,大聖即心?其所謂心猿者,無心之心。悟得無心之空,則為心猿;行得空中之悟,則為歸正。心猿而歸正,悟空而行真,真空而藏妙有,妙有而含真空,無物無心,是真如法身佛,乃他家不死之方,而非方妄心之歸正。三丰云:「無根樹,花正開,偃月爐中摘下來。添年壽,減病災,好結良緣備法財。從此可得天上寶,一任群迷笑我呆。」即此「心猿歸正」之妙旨。悟到此處,方是揭下唵、嘛、呢、叭、……、吽金字壓貼;行得此事,方能翻過五行而不為後天所累。此伯欽告回,行者請三藏上馬也。

  「忽見一隻猛虎,三藏心驚。行者喜道:『師父莫怕他,他是送衣服與我的。』」學者須要細辨,莫可誤認。此虎與雙叉嶺之虎不同,前雙叉嶺之虎,是凡虎;此兩界山之虎,是真虎。凡虎乃吃人之虎,真虎乃護身之虎。故曰「莫怕他,他是送衣服與我的。」

  觀二「他」字可知。「耳朵內取出金箍棒,被他照頭一棒打死。」此道心一歸,真虎自伏,絕不費力,較之伯欽打假虎而爭持者天地懸遠矣。強中更有強中手,不上高山不顯平地也。「脫下他的衣服來,穿了走路。」以真精之道心,穿真虎之皮衣,可知道心即真虎,真虎即道心。仙翁恐人不知道心即真虎,故又演出悟空打虎一段以示之。

  悟空得真虎皮而護身,三藏得了悟空而護身,同一「心猿歸正」之天機,心猿歸正,道心常存,拄杖在手,隨心變化,無不如意,可以上的西天矣。故行者道:「我這棍子要大就大,要小就校剛才變作一個繡花針兒模樣,放在耳內矣。但用時方可取出。」

  又道:「老孫頗有降龍伏虎的手段,翻江攪海的神通。大之則量充宇宙,小之則攝於毫毛。變化無端,隱顯莫測。」道心之用,豈小補雲哉?

  金丹之道,所難得者,道心一味大藥。道心若得,大本已立,本立道生,漸有可造之機。故曰「半嶺太陽收返照,一鉤新月破黃昏。」太陽返照,一鉤新月,俱寫道心初復之象。道心初復,為偃月爐。《悟真》云:「偃月爐中玉蕊生,硃砂鼎裡水銀平。只因火力調和後,種得黃芽漸長成。」即新月破黃昏之意。但此新月破黃昏,乃竊陰陽、奪造化、轉生殺、逆氣機,為天地所秘。宜乎到莊院投宿,「老者開了門,看見行者這般惡相,腰繫一塊虎皮,好似雷公模樣,嚇得腳軟身麻,口出譫語,道:『鬼來了!鬼來了!」』即佛祖所云「若說是事,諸天及人皆當驚疑」也。」

  本傳中行者到處,人皆認為雷公,大有妙義。蓋道心者,天地之心,天地之心回轉,一陽來《復》,《坤》中孕《震》,《震》為雷,故似雷公模樣。陰下生陽,暗中出明,有像三日之月光,故為偃月爐。光自西而生,西為白虎,故腰繫虎皮裙。此仙翁大開方便門,明示人以行者即偃月,偃月即虎。

  古來注《西遊》者,直以為悟空是心,吾何嘗不謂是心,但以為天地之心則可,以為人心之心則非矣。故老者道:「那個惡的卻非唐人。」「惡」字,「亞」、「心」成字。言是心非心,乃天地之心,而非人心也。行者厲聲高呼道:「你這個老兒,全沒眼色,我是齊天大聖,原在這兩界山石匣中的,你再認認看。」是叫醒一切沒眼色之盲漢,須在天人分途之界,再三細認,不得以人心為天心,以天心為人心,是非相混也。「老者方才省悟,道:『你倒有些像他。」』是一經說破,真知灼見,方才省悟,天心是他家不死之方,非人心可比。「有些像他」者,天心人心,所爭者些子之間,識不得天心,終是人心用事,縱天心常見,當面錯過耳。

  「老者問出來的原由,悟空細說一遍,老者才下拜,請到裡面。」言天心之出必有口訣,非師罔知,悟空與老者論年紀,說出在山腳下五百餘年,老者道:「是有!是有!我曾記得祖公公說,此山乃從天降下,就壓了一個神猴,直到如今,你才脫體。』」可知後天中返先天之道,乃古今祖祖相傳之道,不遇明師,雖活百歲,到老無成;已得真傳,心領神會,霎時脫體。

  「一家兒聽的這般話說,都呵呵大笑。」言此道至近非遙,至約不繁,說破令人失笑也。「老者姓陳,三藏也姓陳,乃是宗。」陳者,東也。先天真一之氣,本是東家之物,交於後天,寄體在西,如我家之物走於他家,故有他我之分。一朝認得,喚回我家,他即我,我即他,他我同宗,彼此無二,渾然一氣矣。行者討湯水洗浴,去其舊染之污也;借針線縫裙,補其有漏之咎也。「今日打扮,比昨日如何?」已知今是而昨非。「這等樣,才像個行者。」

  總要去假而存真。以上皆心猿歸正之旨。心猿歸正,先天真一之氣來復,丹頭已得,可以起身上馬,勇猛精進,一直前行矣。

  「師徒們正走,忽見路旁呼哨一聲,闖出六個人來,各執槍刀,慌的三藏跌下馬來,行者扶起道:『師父放心,沒些兒事,這都是送衣服盤纏與我們的。」「六個人即六慾,六慾者,偷道之賊;心猿者,護道之聖。三藏跌下馬,行者扶起,跌猶不跌,可以放心矣。但六賊雖能傷命,而得心猿真金運用,則六賊化為護法,亦可以助道之一力,故曰:「送衣服盤纏與我們的」也。又曰:「你卻不認得我這出家人,是你的主人公。」蓋心猿者道心,六慾者人心。道心者主人,人心者奴僕,主人現在,奴僕何敢猖狂乎?

  及行者要分所劫之物,六賊亂嚷道:「你的東西全然沒有,轉來和我等要分東西。」正以見捨不得自己的,取不得別人的也。」六賊照行者劈頭亂砍,悟空停立中間,只當不知。」正捨得自己的東西也。「把六賊一個個盡皆打死,剝了他的衣服;奪了他的盤纏。」

  正對景忘情,取得他人的東西也。這等處皆是殺裡求生.以義成仁,惻隱之至者。三藏反謂無惻隱之心,何其愚乎?故悟空道:「師父,我若不打死他,他卻要打死你哩!」此正是上得西天,作得和尚,其惻隱之心,孰大於此?三藏道:「我出家人,寧死也決不敢行兇。」此等婦之仁,一聽其六賊縱橫,正是上不的西天,作不的和尚。其無惻隱之心,孰過於此?宜其悟空嫌絮聒,「『呼』的一聲,回東而去。」噫!是非不兩立,邪正不併行,悟空之去,非悟空自去,乃因三藏認假失真而使去之。悟空一去,主張已失,而三藏欲捨身拚命歸西,向一己主張,如何能主張的來?此觀音菩薩不得不傳與《定心真言》也。

  「《定心真言》,又名《緊箍兒咒》。暗暗的念熟,牢記心頭,再莫洩漏一人知道,我去趕上他,叫他還來跟你。」心真則心定,心定則勇猛精進,愈久愈力。戒慎恐懼,念頭堅牢,自無一點洩漏,已失者而可返,已去者而可還也。「綿布直裰」,為朝夕被服之物,使其綿綿若存,須臾不離也;「嵌金花帽」,為頂戴莊嚴之物,使其剛柔合宜,不偏不倚也。「若不服使喚,你就默念此咒,他再不敢行兇,也再不敢去了。」一念堅固,頑心自化,真心常存也。

  「老母化一道金光,回東而去,三藏情知是觀音菩薩授此真言,急忙撮土焚香望東禮拜。」這一道金光,非外來之金光,即我神光覺照之金光。知得此光,緊箍已得,急當迴光返照,敬之拜之,而弗敢有替者。「收了衣帽,藏在包袱中,將《定心真言》,念的爛熟。」是佩服在心,潛修密煉,唸唸歸真,期必至於無一點滓質塞窒於方寸之內也。

  悟空到得東海,見了龍王,問其不向西回東之故,行者謂唐僧不識人性,則知非悟空去,乃唐僧不識人性而去之。龍王以圯橋故事勸勉,悟空道:「老孫還去保他便了。」此中又有深意,不知者直以為龍王勉力悟空,殊不知此即悟空伏虎之後而降龍也。真虎可以護身,真龍可以回心,此仙翁反面文章,世人安知?遇著南海菩薩,叫「趕早去,莫錯過念頭。」正以降龍伏虎之後,則直靜觀密察,努力前行,而不得錯過了念頭,中道自棄也。

  「三藏道:「這帽子若戴了,不用教經就會唸經;這衣服若穿了,不用演禮就會行禮。」「金箍」者,果決而收束,一經收束,入我門中,不由的不會經、不會禮。所以戴在頭上,一念生根,取不下、揪不斷,再不敢欺心矣。古人云:「一念回機,便同本得。」若非神觀之大士,烏能有此大法?說到此處方是「六賊無蹤」之妙諦,而非言打死六賊即是無蹤。

  夫六賊者,眼、耳、鼻、舌、身、意也。眼、耳、鼻、舌、身、意,因色、聲、香、味、觸、法,而生喜、怒、愛、思、欲、憂;喜、怒、愛、思、欲、憂,皆從人心而出。欺心,則人心用事,而六賊猖狂;不欺心,則道心用事,而六賊自滅。提綱「心猿歸正,六賊無蹤。」是道心發現,六賊自然無蹤,不待強制。古經云:「得其一,萬事畢。」即此道心之謂乎!果得道心一味大藥,不但六賊無蹤,方且攢五行,合四象,皆於此而立基矣。

  詩曰:

  已修人事急修仙,這個天機要口傳。

  翻過五行歸正黨,霎時六賊化飛煙。

  第十五回 蛇盤山諸神暗佑 鷹愁澗意馬收韁

  悟元子曰:上回言先天真一之氣來復,為修命之本,倘立志不專,火功不力,則懦弱無能,終不能一往直前,臻於極樂。故此回示人以任重道遠,竭力修持之旨。

  「行者伏侍唐僧西進,正是臘月寒天,朔風凜凜,滑凍凌凌,走的是些:懸崖峭壁崎嶇路,疊嶺層巒險峻山。」俱形容西天路途艱難,而平常腳力不能勝任之狀。蓋修行大事,功程悠遠,全要腳力得真,腳力之真全在深明火候,火候明而腳力真,腳力真而火候准。「蛇盤山」,蛇為火,言火候層次之曲折;「鷹愁澗」,鷹利爪,喻冒然下手之有錯。不知火候,冒然下手,便是假腳力,其不為蛇盤山、鷹愁澗所阻者幾何?「澗中孽龍將白馬一口吞下,伏水潛蹤」,信有然者。何則?真正腳力潛修密煉,步步著實,不在寂滅無為,一塵不染。倘誤認寂滅無為即是修道,此乃懸空妄想,安能上的西天見得真佛?豈不遷延歲月枉勞心力乎?「行者道,你忒不濟不濟,又要馬騎,又不肯放我去,似這般看著行李,坐到老罷。」此等法言,真足為行道不力,著空執相者之一鑑,仙翁慈悲,何其心切?

  「空中諸神叫曰:『我等是觀音菩薩差來一路神祇,特來暗中保取經人者。」曰觀音,曰神祇,曰暗保,以見金丹之道,靜觀密察,神明默運,步步著力,而不得以空空無為為事也。眾神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護駕伽藍、各各輪流值日。此等處,數百年來誰人識得?誰人解得?若不分辨個明白,埋沒當年作者苦心。此回妙旨,是仙翁撥腳力之真,真腳力之所至,即火候之所關,行一步有一步之火候,行百步有百步之火候。金丹之道,功夫詳細,火候不一。「大都全籍修持力,毫髮差殊不作丹。」紫陽翁深有所戒,《火記》不虛作,演《易》以明之。」《參同契》早有所警,「一毫之差,千里之失。」提綱「蛇盤山諸神暗佑」者,即此火候之謂。「六丁六甲」者,木火也;「五方揭諦」者,五行也;「四值功曹」者,年月日時也;「護駕伽藍」者,護持保駕也。總言腳力真資,火候功程,毫髮不可有差。「觀音差」者,非靜觀密察而火候難准也。蓋火候之真,全在腳力之實,無腳力而火候難施,故諸神暗佑。

  在收白馬之時,但收真腳力,須要有剛有柔,知進知退,若獨剛無柔,躁進無忌,便是以意為馬,而意馬不能收韁。故「行者與孽龍相鬥,那龍不能抵敵,躥入水內,深潛洞底,再不出頭。使出翻江攪海神通,孽龍跳出洞,變水蛇鑽入草窠,並沒影響。」原其故,皆由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專倚自強之故。「喚出土地,問那方來的怪龍,搶師父白馬吃了?」說出「師父」二字,則是禮下於人,必有所得時也。故二神道:「大聖自來是不伏天不伏地的混元上真,幾時有師父來?」是言其傲性自勝,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也。行者說出觀音勸善,跟唐僧取經拜佛因由,這才是迴光返照,以己合人,修行者真腳力在是。所謂謙尊而光,卑而不可踰者也。

  二神道:「澗中自來無邪,只是深陡寬闊,徹底澄清,鴉雀飛過,照見自己形影,便認作同群之鳥,往往誤投水內。」是言其著空守靜之士,悟得一己之陰,便以為千真萬真,不肯進步,以此為止,到得年滿月盡,方悔從前之差,終歸大化,其與鴉雀水中照見形影,認作同群,誤投水中,自喪其命者何異?此其所以為鷹愁陡澗。陡者,至危至險,最易陷人也。仙翁恐人錯會提綱「意馬收韁」字樣,以龍馬為意,以收龍馬為「意馬收韁」,入於著空定靜之門戶,故演出此段公案,以示意之非道也。何則?自古神仙雖貴乎靜定,然靜定不過是學人進步之初事,而非真人修道之全能。說出觀音菩薩救送孽龍,「只消請觀世音來、自然伏了。」聞此而可曉然悟矣。倘以龍馬為意,則觀音救送時已是收韁,何以又在鷹愁澗作怪?又何以復請觀音菩薩來降?此理顯然,何得以龍馬為意?若識得龍馬非意而伏龍,則意馬可以收韁;若誤認意馬是龍而伏意,則意馬不能收韁。意馬之收韁與不收韁,總在觀音伏龍處點醒學人耳。蓋觀音救送孽龍,是叫人在修持腳力上,先究其理之真,而韜明養晦;今請觀音來伏孽龍,是叫人於腳力修持處,實證其知,而真履實踐。然其所以修持腳力之真,以柔弱為進道之基,而非空空無物之說;以剛健為力行之要,而非勝氣強制之意。是在有己有人,不失之於孤陰,不失之於寡陽,神光默運,順其自然,是得腳力之真者。「請觀音菩薩自然伏了」,一句了了。

  及菩薩來,「行者道:『你怎麼生方法兒害我?』菩薩道:『若不如此拘繫你,你又誑上欺天,似從前撞出鍋來,有誰收管?須是這個魔頭,你才肯人瑜伽之門。」讀者至此,未免疑菩薩恐行者復有鬧天宮之事?故賜金箍魔之;或疑是行者因自己有魔頭,而分辯之。皆非也。此等語正為收伏龍馬而設,其言在此,其意在彼。蓋「誑上欺天,似前撞禍」,是知有己,不知有人,專倚自強也;「須是這魔頭,才肯入我瑜伽之門」,不倚自強而知有人矣。

  菩薩說出那條龍是奏過玉帝討來,為取經人做個腳力,凡馬不能到得靈山。「須是這個龍馬,方才去得。」觀此而益知龍馬非意,若以龍馬為意,是欲以凡馬到靈山,烏可能之?「使揭諦叫一聲玉龍三太子,即跳出水來,變作人相,拜活命之恩。」玉龍三太子即前解《乾》之三爻,其辭「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此仙翁揭示靜觀內省,日乾夕惕,大腳力之妙諦,猶雲不如是不足以為腳力也。小龍道:「他打罵,更不曾提出取經的字樣。」菩薩道:「那猴頭專倚自強,那肯稱讚別人。」不提取經字樣,便是專倚自強;不肯稱讚別人,便是無有真腳力。既無真腳力,即不得為取經人;即不為取經人,而欲取經難矣。然則取經須賴真腳力,欲有真腳力,須要屈己求人。處處提出取經字樣,不必專倚自強,而腳力即是,不必更向別處尋腳力也。

  又曰:「『今番前去還有歸順的,若問時,先提起取經來,卻也不用勞心,自然拱伏』,行者歡喜領教」。夫修真成敗全在腳力,腳力一得,從此會三家、攢五行,易於為功。然其要著,總在於提出「取經」字樣,不提出「取經」字,仍是意馬未收韁局面,雖有腳力,猶未為真。不但三家難會、五行難攢,即後之千魔萬障如何過得?所以後之唐僧四眾所到處,必自稱上西天拜佛取經僧人。此等處系《西遊》之大綱目,不可不深玩妙意。其曰:「還有歸順的,提起取經字,自然拱伏。」良有深意,此乃天機,若非明造化而知陰陽者,孰能與於斯?若有妙悟者,能不歡喜領受乎?

  「摘了小龍項下明珠」,是不使妄用其明,有若無,實若虛也。「柳枝醮出甘露,在龍身上拂了一拂,吹口仙氣即變作原來的馬匹毛片。」柳枝者柔弱之木,甘露者清淨之水,是明示人以柔弱清淨為本,日乾夕惕為用,一氣成功,而不得少有間斷也。觀於龍變為馬,可知金丹之道以龍為意,而非以意為龍。小龍吞馬匹者,不用其意也;小龍變馬匹者,借意配龍也。龍也、馬也、意也,惟有神觀者自知之。

  「行者扯住菩薩不放,道:『我不去了!我不去了!似這等多磨多折,老孫性命也不能保,如何成得動果?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是豈行者不去,特以寫修行而無真正腳力者,俱因多磨多折,中途自棄,不肯前進者比比皆然。數道幾個不去,正示人不可不去也。菩薩再贈一般本事,將楊柳摘下三葉,變作腦後三根救命毫毛,叫他若到無濟無涯處,可以隨機應變,救得急苦之災。噫!三葉柳葉變三根毫毛,毛是何毛,毛在腦後又是何意?若不打透這個消息,則不能隨機應變,終救不得急苦之災也。蓋木至於柳則柔矣,葉至於柳葉則更柔,物至於毛則細矣,毛至於毫毛則更細,放在腦後藏於不睹不聞之處也。總而言之,是叫再三觀察,剛中用柔,於不睹不聞至密之處,心細如毛,隨機應變也。

  「上流頭一個漁翁,撐著一個枯木筏子,順水而下。」木至於枯,則無煙無火而真性出。「從上流頭順水流下」,順其上善之本性,而不橫流矣。「行者請師父上了筏子,不覺的過了鷹愁陡澗,上了西岸。」此西岸乃性地之岸,何以見之?鷹愁澗為收龍馬之處,龍為性,得其龍馬,即見其本性,腳踏實地,非上了性之西岸而何?故曰「廣大真如登彼岸,誠心了性上靈山。」其不言命者,龍馬不在五行之列,而為唐僧之腳力也。

  「菩薩差山神土地,送鞍轡鞭子。」山神比心,土地比意,本傳中山神土地,皆言心意。此心此意,為後天幻身之物,而非先天法身之寶。龍馬自玉帝而討,秉之於天;鞍轡借山神土地而送,受之於地。則是心意只可與腳力以作裝飾,而不能為腳力進功程。故曰你可努力而行,莫可怠慢也。乃唐僧肉眼凡胎,以此為神道,是直以後天之心意為神道,認假作真,望空禮拜,有識者能不活活笑倒乎?彼有猶誤認蛇盤山為小腸,鷹愁澗為腎水,小龍為腎氣者,都該被老孫打他一頓棒。

  詩曰:

  大道原來仗火功,修持次序要深窮。

  鑑形閉靜都拋去,步步歸真莫著空。

  第十六回 觀音院僧謀寶貝 黑風山怪竊袈裟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修道者須有真腳力,而後可以得正果。然腳力雖真,而不知陰陽配合,則孤陰不生,獨陽不長,大道難成。故此回合下二回先寫其假陰假陽相合之假,以證真陰真陽相合之真也。

  篇首「和尚見了行者,問唐僧:『那牽馬的是個什麼東西?』唐僧道:『低聲。他的性急,若聽見什麼東西,他就惱了。』」東為木,屬陰。西為金,屬陽。「他的性急」,是有金無木。有西無東,金丹難就,算不得東西。「和尚咬指道:『怎麼有這般一個丑徒弟?』三藏道:『丑自丑,甚是有用。」』夫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相通,順則生人生物,逆則成佛成仙,世法道法無有分別。所異者凡父凡母而生幻身,靈父聖母而生法身,若遇明師咬破此旨,則說著丑而行著妙矣。「觀音」者,照視之謂;「禪院」者,空寂之謂。空觀而無實行,故謂觀音禪院,即釋典所謂「巍巍佛堂,其中無佛」者是也。

  「行者撞鍾不歇,和尚道:『拜已畢了,還撞怎麼?』行者笑道:『你那裡曉得,我這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哩!」此便是一日有一日之功果,日日有日日之功果,不得以空空一觀為了事。其曰「你那裡曉得」者,欲使其曉得也。因其人多不曉得,而反稱大聖撞鐘為野入,此等真野人耳。行者道:「是你孫外公撞了要子的!」先天真一之氣,自虛無中而來者,是為外來主人公,得此外公,靈通感應,曲直應物,潛躍隨心,其修道如耍,絕不費力。彼一切執心為道,著空之徒,聞的此等法音,見說此等法象,能不嚇得跌滾而叫「雷公爺爺」乎?

  「老增痴長二百七十歲。」此明示為心也。心屬《離》,在南,其數二七,故長二百七十歲。「一小童拿出一個羊脂玉盤兒,三個法藍茶盅。」此明明寫出一「心』字也。羊脂盤兒,象心之一勾;三個法盤藍盅,俏心之三點,非心而何?又「一童提把白銅壺兒,斟了三杯香茶。」白銅壺象腎中之精,斟了三杯香茶,乃腎氣上升而交於心也。「三藏誇為好物件,老僧道:『污眼!污眼!這般器皿何足過獎?』」言無知之徒誤認心腎為陰陽,或觀心,或守腎,或心腎相交,是直以此中有好物件矣。殊不知心腎乃後天濁中之濁,若以這般器皿為好物件,真是污眼!污眼耳!

  老僧問三藏有甚寶貝,三藏道:「東土無甚寶貝。」示其我家無寶也。行者道:「包袱裡那一領袈裟不是寶貝?」言包羅萬象,備具五行,不著於名相,不涉於有無者方是真寶貝,而不得以心腎為寶貝。「眾僧不知此等寶貝,聽說袈裟個個冷笑。」正下士聞之大笑去之也。「行者欲取袈裟,三藏莫叫斗富,恐有錯。」所謂傳之匪人洩天機也。又云:「珍奇玩好之物,不可使見貪婪奸偽之人,一經入目,必動其心,既動其心,必生其計,誠恐有意外之禍。」所謂「君子遁世不見,知而不悔」也。「老僧見了寶貝,果然動了奸心。」是執心而用心,直以動心為寶貝矣。「廣智道:『將他殺了,把袈裟留下,豈非子孫長久計?』廣謀道:『連人連馬一火焚之,袈裟豈不是我們傳家之寶?」』夫人之所以修心者,必疑其心之靈明知覺,廣智廣謀,即是寶貝,而遂愛之錯之,以為長久計,以為傳家寶。殊不知認此廣智為寶,即是用假而殺真;認此廣謀為寶,即是以邪而焚正。噫!日謀夜算,執守此心,君火一動,相火斯乘,君火相火一時俱發,能不火氣攻心,玉石俱焚乎?

  「行者變作蜜蜂從窗楞中鑽出,看見和尚們放火,將計就計,南天門尋廣目天王借辟火罩,罩住唐僧、白馬、行李,房上保護袈裟。」此暗密中鑽研透徹,而知師心為害,將計就計,火裡下種,借假修真之大機大用,較之放心謀寶貝者,何啻天淵?「那些人放起火來,一陣風颳的烘烘亂著,正是星星之火,能燒萬頃之山,把一座觀音院,處處通紅。」《悟真篇》曰:「火生於木本藏鋒,不會鑽研莫強攻。禍發總由斯害己,要須制伏覓金公。」老和尚用智謀而圖袈裟,正「不會鑽研而強攻」。燒得觀音院處處通紅,正「禍發總由斯害己」,木之藏火鋒也。如此,安得如金公借辟火罩,而保袈裟為至真乎?

  「觀音院正南黑風山黑風洞妖精,見正北火光晃亮,知是觀音院失火來救。」此個妖精即腎中妖精,黑風山黑風洞,狀腎水之純陰。腎屬北,何以在觀音院之南?此特取心火下降,腎水上升之義。心腎亦有相濟之道,故黑風洞之妖而來救觀音院之火。「他不救火,拿著袈裟趁著鬨打劫,飛轉山洞而去。」噫!金丹圓陀陀,光灼灼,無形無象,至無而含至有,至有而藏至無,乃真陰真陽相濟而成象者。是為先天真一之氣,本於父母未生以前,豈父母既生已後心火腎水之謂哉?迷徒不知是非,捨去先天之真,擺弄後天之假。誤以心為陽,腎為陰,心中之液為陽中之陰,腎中之精為陰中之陽,當午時而守心,子時而守腎,使心液腎氣交結於黃庭便以為丹。豈知守心則金丹已為心所害,如觀音院僧謀寶貝者是也;守腎則金丹已為腎所陷,如黑風洞怪竊袈裟者是也。其黑風怪不能救火,而且盜去袈裟不亦宜乎?故眾僧道:「唐僧乃是神人,未曾燒死,如今反害了自己家當。」可知執心之輩,儘是自害其家當,而不能成全其家當。自害其家當,終亦必亡而已,可不畏哉?詩云:「堪嘆老衲性愚蒙,計奪袈裟用火攻。廣智廣謀成甚用,損人利己一場空。」提醒世人,何其深切?

  「行者把那死屍選剝了看,更無那件寶貝。」言執心為道者,皆以為此幻身有寶貝,以故千方百計,智謀運用,妄想修仙,果若幻身有寶,死後到底此寶歸於何處?仙翁現身說法,「把死屍選剝了看,更無那件寶貝。」是明示人以這幻身無寶也。然則幻身無寶,可知守心者之非道,守腎者亦不真。即此二宗公案,仙翁已是一棒打倒了七八層重牆,徹底透亮,學者可以寬心前去,別尋寶貝下落矣。

  詩曰:

  迷徒不識本原因,誤認皮囊有寶珍。

  心腎相交為大道,火生於木自傷身。

  第十七回 孫行者大鬧黑風山 觀世音收伏熊羆怪

  上回已言執心為道之害,以明真陰非關於心。此回覆言守腎為禍之由,以見真陽不繫於腎也。

  「行者一觔斗跳將起去,慌得觀音院大小和尚朝天禮拜道:『爺爺呀!原來是騰雲駕霧的神聖,怪道火不能傷。』」言能一觔斗跳得出火坑者,方不是執心為道,一無所傷之大聖人。彼使心用心,反害了自己者,安能知此?

  「行者到黑風山見三個妖魔席地而坐,上首的一條黑漢,左首的一個道人,右首一個白衣秀士。」此三妖皆腎宮之物,何以見之?黑漢為熊羆屬火,乃腎中之慾火;道士為蒼狼,號凌虛,屬氣,乃腎中之陽氣;秀士為白蛇,精色白,乃腎中之濁精。「席地而坐」者,三物皆後天有形重濁之物也。「講的安爐立鼎、摶砂煉汞、白雪黃芽。」是用功於腎臟,而並服爐火藥以補養者。黑漢欲做佛衣會,是直以腎中精氣為寶,雖知有佛衣之名,而不知其佛衣之實也。行者叫道:「好賊怪,你偷了我的袈裟,要做什麼佛衣會!」罵盡世間迷徒;竊取金丹之名,擺弄腎中陰精之輩。「把白衣秀士一棒打死」,是不叫在交感之精上做功夫也。又叫道;「作死的孽富。」妙哉此語!一切愚人誤認陰精為真精,非意定於下元,即搬運於腦後。守下元者,終必底漏;運腦後者,終成腦癰。謂之作死則可,謂之作生則不可。

  其曰:「你認不得孫外公哩!」一切作死者可以悟矣。蓋金丹是陰陽交感而成,從虛無中來者,是為外來主人公,又名真一之精,而非身內腎官所生濁精之謂。說出外公,系「大唐御弟三藏法師之徒弟孫行者。」可知先天真一之精,必有師傳,而非可於一身猜量者。行者自道腳色來歷,皆金丹之精髓。「惟我是歷代馳名第一妖」,最省人言,只此一乘法,余二皆非真也。

  「兩個鬥了十餘合,不分勝負。」蓋慾念與道念並勝,勢相敵而力相等也。「見一個小妖左脅下夾著一個梨木匣兒,從大路而來。」分明寫出一個情字耳,小妖喻情之小,梨色青喻情之青。小左而夾一青,非情而何?夫欲動而情生,情生而心亂,是情為心腎相通之物。「劈頭一下打為肉醬」,情亡而心死,心死而欲可以漸消矣。「請貼上寫著:侍生熊羆頓首,拜啟上大闡金地老上人丹房。」心上而腎下,功家多以心為丹房,取腎氣上升於心,以為取《坎》填《離》,故曰「傳他些什麼服氣小法兒」也。「變作和尚模樣」,是以道心變人心,以真作假,借假取真之天機。「到了洞門,卻也是個洞天福地,對聯寫著「靜隱深山無俗慮,幽居仙洞樂天真。』行者暗道:『亦是脫垢離塵知命的怪物。』」蓋腎中藏有後天精氣,能保守此精此氣,不肯恣情縱慾,亦算知命之一節。然不知先天真精真氣,僅以此為事,未免終是怪物而不能成仙作佛。

  「行者與妖精自天井鬥到洞口,自洞口打到山頭,自山頭殺到雲外,只鬥到紅日沉西,不分勝負。」言慾火一動,自下而上,由微而盛勢不可遏。雖有道心,莫可如何,焉能勝的?但紅日西沉,腎氣當潛。故曰;「天色已晚,明早來與你定個死活,遂化陣清風回洞。」晚者,腎氣衰敗之時;早者,腎氣旺盛之時。是早而活,晚而死,當晚化風回洞,不其然乎?唐僧問妖精手段如何?行者道:「我也硬不多兒,只戰個手平。」籲!以道心制慾火,如滾湯潑雪,隨手消滅,何以只戰個手平而不能制伏?然其所以不能制伏者,皆由知之不真,見之不到,欲在先而法在後。行者欲請觀音菩薩來討袈裟,方是靜觀密察,先發制人,不為欲所迷矣。行者以為觀音有禪院,容妖精鄰住,偷去袈裟;菩薩以為行者大膽,賣弄寶貝,被小人看見。總以見真寶之失,皆由於失誤覺察,自不小心,賣弄炫耀,開門揖盜耳。若欲降妖復寶,舍神觀默運之功,余無他術矣。

  「行者見道士拿一個玻璃盤兒,安著兩粒仙丹,一棒打死,見盤底下是凌虛子制。笑道:『造化!造化!」凌虛子為氣,玻璃盤為精。謬執心腎者,以心液為陰丹,以腎精為陽丹,故運腎氣上升於心,心液下降於腎。「一棒打死」,不令其錯認陰陽,在心腎上作功夫;不在心腎上作功夫,是已悟得其假矣;悟得假,即可尋其真,而下邊即有造化矣。行者將計就計,叫菩薩變作凌虛,自己吃了兩粒仙丹,另變一粒與妖精吃了,要於中取事。妙哉此變!以自在而化蒼慌,濁水之狠毒俱泯;以二假而歸一真,慾念之邪火俱無。真中施假,假中用真,大機大用在是矣。

  「菩薩變作凌虛,行者道:『還是妖精菩薩,還是菩薩妖精?』菩薩笑道:『菩薩妖精,總是一念。若論本來,皆屬無有。」』蓋邪念正念,總是一念,若無一念,邪正俱無;當其有念,而邪正分途。釋典云:「煩惱即菩提,菩提即煩惱。」言其邪可為正,正亦可為邪也。

  「行者頓悟,變作一粒仙丹。走盤無不定,圓明未有方。」活活潑潑,不逐方所也。「三三勾漏合,六六少宮商。」陰陽混合,不失一偏也。「瓦鑠黃金焰,牟尼白晝光。」光輝照耀,通幽達明也。「外邊鉛與汞,未許易論量。」金丹自虛無中結就,非色非空,非有非無,非塵世之物所可比。「妖精拈入口中,順口兒一直滾下。」將欲取之,必先與之,順其所欲也。「行者在肚裡現了本相,理其四平,亂踢亂打。」不即不離以真化假,漸次導之也。「那妖滾倒在地下,連聲哀告,乞饒性命。」正念在內,慾念自消,自重性命,理所必然。「妖精出袈裟,行者出鼻孔」,假者一降,真者斯得,呼吸相通,感應神速也。

  「菩薩將一個金箍丟在頭上」,箍住邪慾,不使猖狂也;「念起真言,那怪頭疼」,一念之真,自知悔過也。「行者意欲就打」,金丹用真而不用假;「菩薩不叫傷命」,修道借假而須修真。「行者問:『何處用他??』菩薩道:『我那落伽山後,無人看管,要帶他去作個守山大神。』」可知保精養氣,不過暫以守此幻身;非言保精養氣,即是金丹之實落也。

  「菩薩摩頂受戒,熊羆跟隨左右,一片野心今日定,無窮頑住此時收。」覺察之功,豈小焉哉?學者若能識得觀音收伏熊羆怪之妙旨,則欲可制,寶可復,野心自定,頑性可收,不復在黑風山黑風洞為妖作怪矣;菩薩吩咐行者以後再休賣弄惹事,其叮嚀反覆之意,何其切哉!

  詩曰:

  真陽不在腎中藏,強閉陰精非妙方。

  會得神觀微妙法,消除色慾不張遑。

  第十八回 觀音院唐僧脫難 高老莊大聖降魔

  上二回已批破心腎之假陰假陽,非修仙之本旨矣。此回特言金木真陰真陽,為丹道之正理,使人知彼我共濟,大小並用之機也。

  「行者將黑風洞燒作個紅風洞」,已是去暗投明,舍妄從真,可求同類之時。提綱「觀音院唐僧脫難」,所脫者即誤認心腎之難。蓋在心腎而修丹,是丹之遭難,即僧之遭難。取袈裟而歸僧,是僧之脫難,即丹之脫難。唐僧者,金丹之法象,欲成金丹,非真陰真陽兩而合一不能。

  「行者引路,正是春融時節。」乃春日融和,天地絪縕,萬物化淳,陰陽和合之時。詩內「鴛鴦睡,蛺蝶馴」,隱寓有陽不可無陰之意。「遠望一村人家,三藏欲去告宿,行者道:『果是一村好人家。』」子女相得,方為好人家;子自子,女自女,算不得好人家。「行者一把扯住少年道:『那裡去?我問你一個信兒,此間是什麼地方?』」經云:「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像;杳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問一個信兒」,即問此恍惚杳冥中之信,好人家之信,這個信即安身立命之地,不可不問者。「那人不說,行者強問,三藏叫再問別個,行者道:『若問了別人沒趣,須是問他才有買賣。」』這好人家,為真陰真陽聚會之地,正是有買賣處,不得舍此而在別處另尋買賣也。

  「那人說出烏斯藏國界之地,叫作高老莊。」《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參同契》云:「牝雞自卵,其雛不全。」今雲烏斯國界,明示烏藏兔現,陰陽交接之處,返本還元,正在於此,不得不究問個明白也。說出「太公女兒三年前招了妖精,太公不悅,請法師拿妖」等語,行者呵呵笑道:「好造化!好造化!是湊四合六的勾當。」夫大道以陰陽為運用,湊四合六而成十,以陰配陽而結丹,此等天機至神至妙,行者既明很由,如獲珍寶,能不歡天喜地,而謂好造化乎?「太公見行者相貌凶丑,有幾分害怕,行者道;『丑自丑,卻有些本事。』」言作佛作仙之本事,說著丑,行著妙,降妖除怪,非此本事不能也。

  「三藏道:『貧憎往西天拜佛求經,因過寶莊,特借一宿。』高老道:『原來是借宿的,怎麼說會拿妖精?』行者道:『因是借宿,順便拿幾個妖精耍耍的。』」一問一答,俱是天機。「此寶莊也」,正緣督子所謂「吾有一寶,秘在形山,不在心腎,而在乎玄關一竅」之寶。「特借一宿」,正以此中有寶而當宿,舍此之外無寶,而不可宿,則是借宿乃為本事,拿妖乃是末事。故曰:「因是借宿,順便拿幾個妖精耍耍」,非言拿妖即是本事也。

  「妖精初來精緻,後變嘴臉。」真變為假,正變為邪,非復固有,失去本來面目矣。「雲來霧去,飛沙走石。又把小女關在後宅,半年不得見面。」假陰作怪,真陰掩蔽,理所必然。行者道:「入夜之時,便見好歹。」此語內藏口訣,非人所識。古者取婦必以昏時,昏者夜也,不入夜則非夫妻之道,就是好歹難以認識;入夜之時,而真假立辨矣。「行者與高老到後宅,見兩扇門鎖著,原來是銅計灌的。」明示真為假攝,埋藏堅牢,門戶甚固,不易攻破。「行者金箍棒一搗,搗開門扇,裡面黑洞洞的。」此仙翁打開門戶,直示人以真陰所居之地,裡面黑洞洞,幽隱深密之至,而非外人所可窺測者。

  「高老叫聲三姐姐,裡面少氣無力的應了一聲,我在這裡。」真陰雖不可見,然一息尚存,外面叫而裡面即應者是也。「行者閃金睛,向黑影裡細看,只見那女子雲鬢蓬鬆,花容樵悴。」真為假迷,原本已傷,若非金睛之大聖,見不到此。此真陰之出處,顯而易見,學者亦當效行者,在黑影裡仔細看認可乎!「雲來霧去,不知蹤跡。」即出入無時,莫知其鄉也。真者已見,假者即知,真假分明,可以施法矣。故曰:「不消說了,讓老孫在此等他。」正知之真而行之果也。

  「行者變的與那女子一般,坐在房內。」男變女相,假中有真,陰中藏陽,指出行者為陰中之陽,以見八戒為陽中之陰也。「見了妖精暗笑道:『原來是這個買賣。』」見之真而知之妥,不見真陰,不成買賣。《悟真》云:「恍惚之中尋有像,杳冥之內覓真精。有無從此自相入,未見如何想得成。」正行者遇妖精有買賣之義。「行者使個拿法,托著妖精長嘴,漫頭一料,「撲」的摜下床來。」俱是大作大用,怪之力在長嘴,迎其力而托著,不欲其著聲也.「漫頭一料,摜下床來。」不使其著色也。「妖精疑其有怪,行者道:『不怪!不怪!』」明示其真陽而制真陰,法當如是,制之正所以親之,不得以製為怪。《參同》云:「太陽流珠,常欲去人。卒得金華,轉而相因」者,此也。

  「行者叫脫衣服睡」,使去舊染之污也。「行者坐在淨桶上」,告其遷善自新也。那怪說出家住福陵山雲棧洞,豬剛鬣姓名。又云:「我有天罡數變化,九齒釘把,怕甚法師。」則知木火本自天來,非尋常妖怪可比,特未遇制伏,以故為妖為怪,棄真人假耳。「及聞齊天大聖名頭,就害怕要去。」水能制火,金能克木,木火之害怕金水,理也。「開了門往外就走,被行者一把扯住,現出原身。喝道:『那裡走?』」正是夫妻見面,不容折離;陰陽相會,莫可錯過也。「那怪化火光回山,行者隨後趕來。」所謂並蒂連枝,夫唱婦隨,姻緣到日,逃不去走不脫。「你若上天,我就趕到鬥牛宮;你若入地,我就追至枉死獄。」此陰陽感通,一氣循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無情之情,不色之色;假眷屬非真眷屬,好姻緣是惡姻緣。彼以世之男女為陰陽者;安足語此哉?

  詩曰:

  辨陰心腎假陰陽,急問他家不死方。

  木母金公同類物,調和決定到仙鄉。

  第十九回 雲棧洞悟空收八戒 浮屠山玄奘受心經

  上回已言真陰消息足以配真陽而修大道矣,然不得其火候之實,而真陰未可以收伏。故此回指示收伏火候之真,使陰陽和通,歸正覺而破窒礙也。

  「那怪火光前走,大聖彩雲後跟。」老豬為木火,老孫為金水明矣。「那怪把紅光結聚,現了本相,取出一柄九齒釘鈀來戰。」九齒為九九,陽極生陰之象,此火中出木,真陰現相,為丹道最貴之物,而非若木中之火傷生害命者可比。

  老豬自敘一篇,失言修真之旨,後道墮凡之由,以見修真即可以為仙,墮凡即同乎異類,其中最貼切老豬處,是「自小生來心性拙,貪閒愛懶無休歇。不曾養性與修真,混沌迷心熬日月」四句。曰性拙,曰貪閒,曰愛懶,曰混沌,是皆明有真陰而未遇真陽之象。悟能者,能此性;八戒者,戒此性。識得此能此戒,而老豬木火之實理已得,可以了性。

  「兩個黑夜裡,自二更直戰到東方發白,怪不能敵,化風回洞。」老豬真陰,老孫真陽。東方發白,陽盛陰衰,老豬不能敵老孫,自然之理。「行者戰敗妖怪,恐師父盼望,且回高老莊。」金公者為真情,本母者為真性,性主處內,情主御外,倘有真情而無真性,內外不應,顧頭失尾,護手誤足,金丹難成。「恐師盼望,且回高老莊」,是以一人而顧內外之事,烏可能之?總以寫有金公不可無木母之義。

  「行者述天蓬臨凡,因錯投了胎,其實靈性尚存。又說天神下界,這等個女婿也不壞家聲。」可知真陰乃先天所生,非同後天邪祟之物,修道所宜收留,而不得置之度外者。雖然,真陰豈易收哉?不易收而欲收,是必有道焉。「行者打開門,叫出來打。」是仙翁打開門戶,與天下修行人指示陰陽相配之道耳。故曰:「我就打了大門,還有個辨處,像你強占人家女子,又沒個三媒六證,又無些茶紅酒禮,該問個真犯死罪哩!」上陽子云:「天或有違,當以財寶精誠求之。」三丰云:「打開門說與君,無花無酒道不成。」「有個辨處」者,即辨此財寶花酒也;「無個媒證茶酒」者,即無此財寶花酒也;「真犯死罪」者,即犯此無財寶花酒之罪也。蓋夫妻作合,必有媒娉;金木相併,須賴黃婆。若無媒娉黃婆,即少茶紅酒禮,便是一己之私,鑽穴相窺,強佔苟合。焉能光明正大,夫妻偕老,生子生孫,成家立業,以全天下希有之事?其曰真犯死罪,猶言不知此媒證茶酒之禮,而強配陰陽,則陰陽難合,大道難成,終久是死罪一名,而莫可拯救世。

  「釘鈀」一詩,俱道性命之真把柄,觀於「鍛鍊神水鐵」一句,不解可知。「釘鈀不曾築動行者一些兒頭皮」,老豬屬木,老孫屬金,金能克木,木不能克金。然金能克木而究不能收伏木者何也?

  蓋以言語不通,末可遽成眷屬耳。及行者說出西天取經,高老莊借宿,老豬即丟鈀唱喏,欲求引見,是言語已通,各無嫌疑,而輸誠恐後矣。然言語之通,皆在觀察之妙,使不能觀察火候之真,因時下手,難以為功。故曰「本是觀音菩薩勸善,叫跟取經人往西天拜佛求經。」又曰:「何不早說取經之事?只倚強上門打我。」蓋不說取經人,則是觀察不到,言語不通,而強制;說出取經人,則是觀察已到,言語已通,而自合。此等大法才是三媒六證、茶紅酒禮。夫妻歡會出於信行,而非強佔良女者可比。將雲棧洞燒作破瓦窯,改邪歸正,妖窟滅蹤矣。老豬道:「我今已無罣礙了,你引我去罷。」陰陽合一,金木相併,何罣礙之有?

  前文打開大門有個辨處,所辨者即辨此說出取經之事,而後陰陽相會之處;亦即辨此須有三媒六證、茶紅酒禮,而後陰陽相得之處;亦無非辨此觀音菩薩勸善,跟隨取經人,而後陰陽和合之處。不辨到此處,非真陰真陽配合之道,而路途窒礙,無可下腳;能辨到此處,知真陰真陽相交之理,而門戶通透,左右逢原。天下學人若有辨到此處者,方是打開大門而知真陰真陽,非心非佛,不落有無,不著方所,陰陽配合,有人有己,物我同源,彼此扶持。不特此也,還有個辨處。詩云:「金性剛強能克木,心猿降得木龍歸。金從木順皆為一,木戀金仁總發揮。」金所以克木,有從革之象,然木不得金則木曲不直,未可成器用。惟金從木性,而木順其金之義;木戀金情,而金愛其木之六,則一陰一陽之謂道矣。「一主一賓無間隔,三交三合有玄微。」木在東,主也;金在西,賓也。今則反主為賓,反賓為主,以虎駕龍,交合一處,內外同氣,金木相併矣。「性情並喜貞元聚,同證西方話不違。」真陰者性也,真陽者情也,性情相合即是陰陽相交;陰陽相交,貞下起元,金丹有像,而極樂可以漸到矣。

  「老豬先名悟能,別名八戒。」蓋以示其柔而不能,不能而須悟能,既能須當順守其正,而更戒能。「八戒扯住高老道:『請我拙荊出來拜見公公伯伯』,行者道:『世間只有火居道主,那有火居和尚?』」妙哉此語!夫金丹大道,藥物有斤兩,火候有時節,絲毫難差錯。當陰陽未合,須借火鍛鍊,以道為己任,是為有火居道土;及陰陽已結,須去火溫養,以和為尚,是謂無火居和尚。倘不知止足,而持未已之心,未免一朝遭殆辱,其禍不淺。此中亦隱寓真陰真陽相會,而真土之調和所不可無者。

  「高老將一丹盤,捧二百兩散碎金銀奉獻。」此中又有深意,陰陽相見,金丹已隱隱有像。「二百兩散碎金銀」,是陰陽雖見,未得真主融和,未免猶散碎不整,未成一塊。故三藏道:「我們行腳僧逢處化齋。」言前途尚有真土可以勸化入門,不得自暴自棄,以此為止也。又云:「若受了一絲之賄,千劫難修。」言修道者當陰陽聚會之時,而不調和溫養,是不知止足,貪圖無厭,一絲之差,便有千里之失,可不慎諸?詩中「情和性定諸緣合,月滿金華是伐毛。」性情合一,二八相當,外丹成就,月滿之象,月滿而圓陀陀,光灼灼,一片金花,通幽達明,降除內魔,正在此時。故三眾行過了烏斯藏界,即有浮屠山烏巢禪師修行矣。

  浮屠乃節節通透之物,示心之宜通而不宜滯;烏巢乃團圓內虛之象,示心之宜虛而不宜實;禪乃無為清淨之義,示心之宜靜而不宜動。一卷《心經》妙義,仙翁已於「浮屠山鳥巢禪師」七字傳出,不必讀《心經》,而《心經》可知矣。三藏問西天路,禪師道:「遠哩!遠哩!」噫!不知者謂三藏得行者八戒,是陰陽已合,大道已成,西天可到之時。殊不知陰陽配合,命基堅固,正是腳踏實地勇猛精進之時。若以此為西天不遠,是直以起腳之地,為歇腳之鄉。「遠哩!遠哩!」是提醒學人者,何其深歟!又云:「路途雖然遙遠,終須有到之日,卻只是魔障難消。我有《多心經》一卷,若遇魔障,但念此經,自無傷害。」觀此而知其《心經》原以為消魔障而設,並未言上西天之一字。前所謂「伐毛者,即此《心經》消魔障也;今雲「消魔障」者,不過消其妄心耳。心即魔,魔即心,非心之外別有作魔者。故曰:「但念此經,自無傷害。」又曰:「此乃修真之總徑,作佛之會門。」言徑言門,是修行所入之徑路門戶,而非修行所證之大道歸結。所可異者,《心經》既不關乎西天大路,受《心經》何為?然無《心經》,魔障難退,蓋魔障是魔障,西天路是西天路。但未到真陰真陽相見之後,而《心經》未可受;到得真陰真陽相見之後,而《心經》方可受。何則?真明真陽一會,而心之魔障顯然,受《心經》而消魔障,如貓捕鼠。至於西天大路,別有妙旨,非《心經》可能企及。「三藏扯住,定要問個西去路程端的。」是明言《心經》非西天端的,而更有端的也。「禪師笑說」一篇,俱是西天路途,其中包含《西遊》全部,讀者莫可略過。試申之。

  「道路不難行,試聽我吩咐。千山千水深,多障多魔處。」言道路本不難行,而千山千水多魔多障而難行耳。「若遇接天崖,放心休恐怖。」言道之難行如接天之崖,倘恐怖畏懼,中途自棄,則難登升。故叫放心而休恐怖,方可自卑登高,下學上達也。「行來摩耳岩,倒著腳蹤步。」言旁門外道喧嘩百端,如摩耳岩之險,最易誤人。側著腳步,小心謹慎,提防而過,勿為所陷也。「仔細黑松林,妖狐多截路。」言三千六百旁門,如黑松林遮天慢地,皆野狐葛藤。一入其中,縱遇高明,意欲提攜,早被邪偽所惑,而不能回頭矣。「精靈滿國城,魔主盈山祝」言在國城者,狐朋狗黨,哄騙愚人,儘是精靈之鬼;在山者,窮居靜守,詐裝高隱,皆為魍魎之鬼。「老虎坐琴堂,蒼狼為主簿。」琴堂所以勸化愚人,今無知之徒,借祖師之經文,以為騙財之具,與「老虎坐琴堂」者何異?主簿所以禁貪婪,今邪僻之流,依仙佛之門屍,妄作欺世之術,與「蒼狼為主簿」者何異?「獅象盡稱王,虎豹皆作御。」言師心自用,裝象迷人,以盲引盲,誤人性命,凶惡而過於虎,傷生而利於豹。如此等類,不可枚舉,俱是死路而非生門也。「野豬挑擔子,水怪前頭遇。」言諸多旁門儘是魔障,惟有野豬木火之柔性,任重道遠,足以挑得擔子;水怪之真土,厚德載物,能以和合丹頭。「多年老石猴,那裡懷嗔怒。」石猴為水中之金,多年則為先天之物,而不屬於後天。金丹之道,取此一味大藥,以剝群陰,是所謂懷嗔怒也。「你問那相識,他知西去路。」正所謂得其一萬事畢也。故行者笑道:「不必問他,問我便了。」

  「三藏不解得」,非三藏不解得,言此等妙理,天下學者皆不解得也。行者以為罵了兄弟兩個一場,而非講路;三藏以為講西天大路,而非罵。罵兩個正是講大路,講大路而故罵兩個,罵之講之,總說西天大路。此不解之解,為妙解,學者解得乎?「行者道你那裡曉得?『野豬挑擔子』,是罵八戒;『多年老石猴』,是罵老孫。你怎麼解得?」此解西天路,是陰陽之道,罵八戒罵老孫,正講一陰一陽之謂道。此不解之解而明解,學者解得乎?八戒道:「這禪師曉得過去未來之事,但看他『水怪前頭遇』這句話,不知驗否?」此解西天大路,五行之道,金木相併,水火相濟,若得真土五行攢簇,西天大路無有餘剩。「不知驗否」,正以見其必驗。此不解之解又為至解,學者解得乎?師徒問答西天大路,明明道出,若人曉得罵即是講,講即是罵,則陰陽五行俱已了了,才是打開心中門戶,而不落於空亡。是為真解,學者解得乎?若不曉得不解得,「你問那相識,他知西去路。」

  詩曰:

  震兌交歡大道基,金從本順是天機。

  打開個裡真消息,非色非空心不迷。

  第二十回 黃風嶺唐僧有難 半山中八戒爭先

  上回已言真陰真陽相會,為金丹作用之真矣,然不得真土調和,則金木水火各一其性,而金丹未可以遽成。故此回合下篇先叫人除去假土之害,舍妄以求真也。

  篇首一偈,示人以不可執心為道,必須心法雙忘,方為腳踏實地之功,語語顯露,無容冗解。其中最提醒人者,是「莫認賊為子,心法都忘絕。休叫他瞞我,一拳先打徹」四句。一切學人,誤認昭昭靈靈之識神以為真實,而遂執心修行。殊不知此神乃後天之陰神,非先天之元神,是乃生生死死輪迴之種子,若只執此而修,則是認賊為子,焉能到心法兩忘地位?出苦海而了生死?須知其間別有個秘密天機,為他家不死之方。若能辨的明白,不被瞞過,打的透徹,方能心法兩忘,一無所疑,而腳踏實地矣。蓋他家不死之方,非色非空,本於先天顯於後天,出有無而不礙,本生死而不昧,藏之則為真空,發之則為妙有,名為不神之神。修行人於此認得真實,一拳先打破心中之障礙,則心不期正而自正,意不期誠而自誠,方是無上至真一乘之妙法,不落於中下之小乘也。

  玄奘悟徹了《多心經》,因收行者八戒而悟徹;打開了門戶,因收行者八戒而打開;未收行者八戒之先,則不能悟徹《心經》,打開門戶。夫玄牝為陰陽之門戶,玄為陽,牝為陰,玄牝之門,是為天地根,實指玄關一竅而言,打開門戶,是打開玄牝之門戶,而非言心為修道之門戶也。打開門戶,念茲在茲,安可破而真可歸,一點靈光自然透出,上西天有基,大道在望,正是「日落西山藏火鏡,月升東海現冰輪」之時。倘不知有他家不死之方,而強制自心,以期成道,名為戀家之鬼,便是出不得家,上不得西天。故八戒怕飢惜力,呼為戀家鬼。

  三藏道:「你若在家心重時,不是個出家的了,你還回去。」言戀家而出家,身雖出家,心不出家,不如不出家之為妙。呆子道:「我受了菩薩的戒行,又承師父憐憫,情願伏侍師父往西天,誓無退悔。」夫金丹之道,造化之道,天人所秘,萬劫一傳,倘遇明師指破端的,九祖霑恩,急當猛醒回頭,下苦修煉,誓必成道,以報師恩,而不容少有懈怠者。擔著擔子,死心踏地,方是不為心累,而可上西天取經矣。「早到了人家門首」,是死心踏地之效,此邊死心,不戀我家;那邊早到彼岸,已是他家。立竿見影,何其神速?「見一老者,嚶嚶唸佛」。言此死心不戀心,便是返老還嬰之真念,即此一念而佛在是矣。曰:「去不得,西天難取經,要取經往東天去罷。」言不死心而戀心,所走之處儘是回頭路,步步阻滯,難以前進也。

  老者呼行者為癆病鬼,是不知他家有不死之方;行者笑老者沒眼色,是笑其我家是純陰之體。「小自小,頗結實」,個中有寶非虛比;「皮裡一團筋」,幻身之內有真身。老者道:「你想必有些手段。」言不死心者而沒有手段也。行者敘出本身來由,作齊天大聖的本事,又曉得捉怪降魔,伏虎擒龍。此等道法皆系大聖人真著實用,在根本上作事,而非求之於心中者。夫此根本之事,內實有捉怪降魔伏虎擒龍的秘訣。「老兒聽得哈哈笑道:『你既有這等手段,西方也還去得』」,蓋不笑不足以為道;「老兒抬頭一見八戒嘴臉,慌得一步一跌,往屋裡亂跑」,蓋不驚不足以為道。

  「老者道:一個醜似一個』。八戒道:『我們丑自丑,卻都有用。』」夫子女相合而為好,陰陽相交而為丑。「這個道,非常道,說著丑,行著妙」也。「那老者正在門前相講,只見莊南有兩個少年人,帶著一個老媽媽三四個小男女。」言此醜中有用之趣,正老莊之東三、南二、北一、西四、中十,五行攢簇之妙旨。「八戒調過頭,把耳朵擺了幾擺,長嘴伸了一伸,嚇得那些人東倒西歪。」讀者未免疑是形容其醜,而不知實用大機大用,識得此者,方知醜中之妙,而得用中之真,其可驚可疑之事不解而明。

  行者叫八戒把丑收拾起些,是叫外圓內方,潛修密煉也。「八戒把個耙子嘴揣在懷裡」,是被褐懷玉老蚌含珠也;「蒲扇耳貼在後面」,「艮其背,不獲其身」也;「拱著頭立於左右」.「行其庭,不見其人」也。「老者請齋,三藏行者俱道:『夠了,』」虛心也;「八戒只管叫添」,實腹也。俱以明非修心之小道,乃大法之運用。

  「三藏見旋風而心驚」,是執心而有心也;「行者乃抓風而去聞」,是知心而無心也。「跳出一個斑斕猛虎,慌得三藏跌下馬來。」是虎之來,由於三藏見風心驚而來,虎即心之變象也。「那虎直挺挺站將起來,把自家胸膛往下一抓,把個皮剝將下來,站立道旁。」言心之驚動,即如虎之站起,抓胸剝皮,心胸一壞皮膚亦剝,內外受傷,心之為害豈其淺鮮?

  「怪物自稱黃風大王前路先鋒」,黃風者,不定之土,妄意也,心動而意不定,是心即意之先見者,故曰前路先鋒。「亂石叢中,取出兩口赤銅刀,轉身迎鬥。」「赤」象心之色,「銅刀」象心之柔惡。「兩口」者,二心也。一心者,靜心;二心者,動心。心動而干思萬想,傷天害理無所不至,非刀在亂石叢中乎?「八戒行者趕來,那怪使個金蟬脫殼計,那師父正念《多心經》,被他一把拿住,扯將去了。」噫!心一動而全身失陷,非怪之來攝,皆心之自攝。怪使金蟬脫殼,而攝金蟬長老,是明示金蟬自脫自攝,提綱所謂「黃風嶺唐僧有難」者即此。然其難皆因「見風驚心」一念之起所致,自作自受,於怪何涉?其為黃風嶺老魔自在受用,不亦宜乎?當此之時,若非有智慧之大聖,安能知其金蟬脫殼之妄念?非金睛之悟空,詎可見的黃風妖洞之昏迷?

  「行者罵道:『你這個剝皮的畜生,弄什麼脫殼法兒,把我師父攝去。」真蜇雷法鼓,叫人猛醒。天下修人心而著空執相剝皮脫殼者,儘是畜生,並無人類。蓋剝皮是在肉皮囊上做活計,脫殼是在噁心腸上作功夫,以幻身為法身,以人心為道心,認假棄真,內無主意,惑亂致之。安得天蓬舉鈀,著頭一下,築他九個窟窿,以此為戒乎?

  「行者道:『兄弟,這個功勞算你的。』」』讀者勿作閒言看過,大有妙義。蓋雄心好勝,皆由自己生魔。八戒為性,屬內,我也,宜八戒出力。故行者趕逐,八戒截殺。其提綱所謂「半山中八戒爭先」者,心在人身之半中,八戒爭先,是以戒為先,不使心之為害也。《參同契》曰;「性主處內,情主御外。」性情如一,內外合道,心之張狂於何而有?故曰:「法師有難逢妖怪,性情相和伏亂魔。」

  詩曰;

  心動意迷志不專,修行往往被他牽。

  勸君戒懼勤防備,莫起風塵障道緣。

  第二十一回 護法設莊留大聖 須彌靈吉定風魔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心之猖狂,須借戒行而除去矣。此回專言意之疑慮,當依靈明而剿滅也。

  篇首「黃風洞老妖低頭不語,默思計策。」「黃」為主色,喻人之意;「風」吹不定,喻意之無主;「低頭不語」,正起意思維之象;「默思計策」,乃疑慮妄想之機。「拿一桿三股鋼叉跳出洞來」,意念一動,邪正不分,是非莫辨,猶豫不決,而股股叉叉三思不決矣。

  「妖精見行者身軀不滿四尺,呼為病鬼」,是未免在軀殼上起見,而誤認幻身為真身矣。認幻身為真身,則必認假意為真意,便是有眼無珠矇昧不明。行者謂之忒沒眼力,情真罪當,何說之辭?「那怪打行者一下,行者把腰一躬,足長了六尺,有一丈長短。」蓋人受先天之氣而生,原有丈六金身,圓陀陀,光灼灼,淨裸裸,赤灑灑。修之者希賢希聖,成仙作佛,本屬真材實料,而非演樣虛頭。若以演樣虛頭觀之,即是沒有主見,疑或不定。

  黃風洞老妖與大聖相戰矣,何以行者使身外身手段,被妖一陣黃風颳在空中,不能攏身?夫天下事,惟少者可以御多,定者可以止亂,以多御多,愈滋其多;以亂止亂,益致其亂。此感亂內起而外法無用,原其故皆由於心之不明,故意之不定;意不定,而心愈不明。行者能不被妖風一口,把火眼金睛亂得緊緊閉合,莫能睜開乎?噫!心有不明,而意無忌禪,所作所為盡成虛假,慾望成道殊覺為難。此求眼科先生先救其明,不容已也。行者道:「救師父,且等再處,不知這裡可有眼科先生,且叫他把我眼醫治醫治。」修真之道,全要靈明不昧,若昧其明,將何所修?不救師父,先治其眼,實得修真之三昧。

  「二人尋人家過宿,只聽得山坡下有犬吠之聲,乃是一家莊院,隱隱的有燈火光明。」犬為真土。燈光者,暗中之明。行者因治眼而尋宿處,真土已有影響,乃暗中生明之機,正護法點眼之時。「老者說出曾遇異人傳了一方,名喚三花九子膏,能治一切風眼。」「三花」者,三家。「九子」者,九轉。言此靈明之眼藥系真人口傳心受,三家合一,九轉還元之妙方,不特能止意土之妄動,而且能開一切之障礙。「點上眼藥,叫他寧心睡覺。」寧心而心明,睡覺而大覺。此等妙方,真是萬兩黃金買不得,十字街頭送至人。真決已得,可以展開舖蓋,安置放睡矣。「八戒笑道:『先生,你的明杖兒呢?」』言須在先打徹,方有靈明拄杖。「行者道:『你照顧我做瞎子哩!』」言其被他瞞過,即是睜眼瞎子。「呆子啞啞的笑」,笑其瞎也。「行者運轉神功」,運其明也。「呆子抬頭見沒人家,尋馬尋行李,疑其躲門戶怕里長,連夜搬。」僅是描寫無知呆漢,疑惑不定,措手忙腳,不知有此眼科先生之點眼也。頌中「妙藥與君醫眼痛,盡心降怪莫躊躕。」靈明一開,魔怪難侵,可知降怪為點眼以後之事,若未點眼而怪難降。

  「行者道:『這護駕伽藍和丁甲揭諦功曹,奉觀音菩薩法旨,暗保師父。』」蓋修持大道,火候工程,年月日時,毫髮不得有爽,若非明師附耳低言點破妙旨,此事難知。「八戒道:『他既奉法旨,暗保師父,所以不能現身明顯,故此點化仙莊。』」蓋道高毀來,德修諦興,既得師傳,則當潛修默煉,點化成真,不可洩露機關現身招禍。此仙翁至切之叮嚀,示學人避禍保身之法也。

  「行者變作一個花腳蚊蟲,飛入洞裡。」此變非人所識,夫蚊蟲日則潛藏,夜則高飛,取其明能夜照。「花腳」者,五色俱備,蚊蟲而花腳,則為五行精一之明。以行者五行精一之神,而變五行精一之明,是神而明之存乎其人,無處不照矣。「見老妖吩咐門上謹慎,怕不曾刮死孫行者。」是神明其放意不定,狂惑無主也。「卻見一層門,關的甚緊,鑽進去,定風樁上,師父心動只念悟空語能。」是神明其徒悟一念之空,不能解脫也。「行者道:『我在你頭上哩,你莫要心焦,今日務必拿住妖精,救你性命。』」一切迷人,不知身外身之神明妙用,只於自身摸索,非投於執空,即流於放蕩。執空,則縛於定風樁上,而不能脫;放蕩,則入於黃風洞,而莫可出。苟非看破此中消息,運動神機,焉能拿得妖精,救得性命?其最妙處,是行者道:「我在你頭上哩!」噫!「莫執此身雲是道,須知身外還有身」。又「嚶嚶的飛在前面」,去暗投明,不識不知,順帝之則也。

  妖精說出,「除了靈吉菩薩,其餘何懼?」神明明到此處,識神自破,真靈可得,而假土可滅矣。「行者聽得他這一句話,不勝歡喜。」所謂「得其一而萬事畢」者此也,然此得一之竅,非明師指點,實難自知。「八戒道:『要知山下路,須問過來人。』」正前篇若說自己有,何用別人說也。「及問靈吉住處,老者告在直南。」南者《離》明之地,正真靈居住之鄉,靈而居明,則系靈明可知。「老者疑為取他的經,行者道:『不是取他的經,我有一事煩他,不知從那條路去。』」夫真經人人具足,個個圓成,處聖不增,處凡不減,無待借取他人,自己本有,然不知道路,而真經末可以得。「不取他經」者,以示經本自有,無容假借也;「一事煩他」者,以示道路不知,須賴師傳也。「金星指明羊腸路,八戒感拜救命恩。」言既得師傳,恩同再造,誓必勇猛精進,以報師恩,而終身不可有忘也。

  「簡云:『上復齊天大聖聽,老人乃是李長庚。須彌山有飛龍杖,靈吉當年受佛兵。』」蓋意之不定,由於心之不明;心之不明,由於志之不果。金星而告靈吉住處,由果而成其明,既明且哲,剛柔得中,進則可以有為,退則可以自守,進退無礙,何事不成?「老豬學得烏龜法,得縮頭處且縮頭」,正退則可以自守,用其柔也;「行者縱觔斗,尋菩薩降妖」,正進則可以有為,用其剛也。行者到菩薩處所見勝境,俱曲肖靈明之妙相,至於「靜收慧劍魔頭絕,般若波羅善會高」,非靈明不昧者,孰能與於斯?定風丹,比圓明而邪風不起;飛龍杖,喻果斷而妄念不生。

  「菩薩叫行者誘他出來,我好施法。」將欲取之,必先與之。「那怪張口呼風,靈吉將飛龍杖丟下,化作一條八爪金龍,抓住妖精,摔在岸邊。」此乃以一御紛,以定止亂,較之使身外身,以多御多,以亂止亂,何其迅速!「現了本相,是個黃毛貂鼠。」黃為土色,鼠性善疑,是為不定疑二之意土也。然意土妄動,皆由靈明罔覺,假者得以借靈生妄,無所不至,如偷去琉璃盞清油,燈火昏暗者何異?曰:「靈山腳下老鼠成精」,可知非靈山本有之物,乃後起之根塵。「拿去見如來處置」,言不見如來本性,邪正相混,而此物未能處置也。「撞入裡面,把一窩狡兔妖狐、香獐角鹿,盡情打死。」意土既定,而狡猾兔跳狐疑,獐狂角勝之病,自然滅蹤。從此救出嬰兒,找上大路,假土已去,真土可收矣。

  詩曰:

  猖狂惑亂失靈明,大要留心念不生。

  拄杖如能常穩定,何愁妄竟不歸誠。

  第二十二回 八戒大戰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淨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假土為禍,借靈明之性可以降伏矣,然假土已降,而真主斯現。此回專育收伏真土、和合四象、攢簇五行之妙用也。

  「唐僧三眾過黃風嶺,進西卻是一派平陽之地。」猶言過黃風之假土,即至平陽之真土矣。真去而假來,假去而真來,理所必然。然已到平陽之地,何以又有八百流沙河,三千弱水深乎?殊不知真土即在假土之中,假土不在真土之外。流沙比假土之流性不定,弱水比假土之易於陷真,流沙弱水正是借假修真之處。

  「河中鑽出一個妖精,一頭紅焰發蓬鬆,兩隻圓睛亮似燈」,具有火也;「不黑不青藍靛臉,如雷如鼓老龍聲」,具有木水也;「身披一領鵝黃氅」具有土也;「腰來雙攢露白藤」,具有金也;「項下骷髏懸九個,手持寶杖甚崢嶸」,九宮相穿,拄杖在手,土運四象也。總言真土備有五行,羅列九宮,無不拄杖而運用之。

  「八戒與怪大戰」,木克土地。「大聖舉樣望那怪著頭一下,那怪轉身鑽入流沙河。」此躁性太過,而真土潛藏也。「行者道:『我們拿住他,不要打殺他,叫他送師父過河,再作理會。』」沙增為真土,非假土可比,打殺何以和四象?叫送過河理會,猶言過得此河,方能五行相會也。何以大聖道:「我水裡勾當不十分熟。」大聖水中金,水為金生,何以不熟?又金入水不溺,入火不焚,何以不可去?此中別有妙義。蓋收伏真土在柔而不剛,金公堅剛之性,木母陰柔之性,取其用柔而不用剛也。八戒下水與怪復戰,那怪自敘本身一篇,其中捲簾、流沙、骷髏,俱系真土之象,以見有金公木母,而黃婆之不可無者。「八戒虛晃一鈀,回頭誘怪上岸,行者忍耐不住,劈頭就打,『嗖』的又鑽入水中。」總以見不能從容緩圖,急欲成功,不但真土不能輸服,反致真土潛藏不見。故八戒道:「你這個急猴子,便緩著些兒,等我哄到高處,你擋住河邊,卻不拿住他也。」此處收伏真土之火候作用,明明道出矣。蓋急則壞事,緩則成功,不到高處,未可下手,已離河邊,急須收伏,此千古不易之訣,收伏真土之妙法也。

  「三藏道:『怎麼奈何。』八戒道。『求得一個萬全之策方好。』」可見急躁則非萬全之策,緩著方有萬全之策也。「行者化齋叫睡」,緩著也;「凡胎骨重,駕不得雲」,緩著也;「攜凡夫難脫紅塵」,緩著也;「保的身命,替不得苦惱」,緩著也;「要窮歷異邦,不能夠超脫苦海」,緩著也;「就是先見了佛,不肯把經與你我」,緩著也;「若將容易得,便作等閒看」,緩著也。「三藏道:『怎生區處?」』即沒萬全之策,還須八戒下水,還是急而不緩。那怪敘出寶杖長短由心,粗細憑意,系是神兵,不是凡器。可知為真土,而非假土可比。然土雖真,若不得和合之法,則彼此言語不通,未可投誠。「兩個從水底打到水面」,正是「寶杖輪,釘鈀築,言語不通非眷屬,只因木母克刀圭,致令兩家相戰觸。」蓋言語通則彼此同心,土能載木;言語不通,則彼此爭持,木能克土。土木之生剋,總在言語之通不通處點醒耳。八戒佯輸,那怪不肯上岸,便是嫌疑未去,信行不周,非可收伏之時。而欲強制,急為我用,猶如餓鷹叼食一般,到底著空,何益於事?

  夫金丹大道,全在火候爻銖不差,若少有差錯,未許完成。金木相併,金丹已宛然有像,然黃中不能通理,雖含四象而道難就。何則?土為萬物之母,所以和四象配五行。《悟真篇》曰:「離坎若還無戊己,雖含四象不成丹。」是有真土而金丹易成,無真土而金丹難就。雖然真土在流沙,以克土者降土,土爭持而不伏;以土生者制土,土反藏而不出。是將何所用其功?是必有道焉。苟非自在觀察,到得清淨之地,不能發其真誠,放行者叫八戒莫廝鬥,往南海尋尋觀音來。八戒道:「正是!正是!」不廝鬥而往南海,去強制而歸清淨,悟到此地,正是收伏真土之大機關,大作用。言語已通,可以施為矣。

  「菩薩道:『你這猴子,又逞自強,不肯說出取經人的話來,若肯說出取經人的話,他自早早歸順。』」可見前之三次大戰,皆由不肯說出取經人之故。提綱「八戒大戰流沙河」,是徒以戒求淨,而淨者反不淨;以戰制流,而流者更覺流。所謂大戰者,明譏其爭勝好強,而不能靜觀密察也。「菩薩取出一個葫蘆,吩咐惠岸叫在水面上只叫悟淨,他就出來了。」此等妙決,如谷應聲,何其省事?葫蘆者,二「土」合一成「圭」之象,已為靜土,戊為動土.動靜如一,戊已歸真而為淨。悟其此淨,真土自出,不求皈依而皈依矣。

  「把九個骷髏,接九宮布列,葫蘆安在當中,就是法船一隻。」謂之法船,真法船也。土居中央,九宮布列,八卦五行四象,盡在其中,圓滿無虧,金丹成就。得之者再造乾坤,別立世界,超凡地,入聖域,能成不朽功業。不徒唐僧能渡流沙河,而歷代仙真,無不藉此而渡流沙河也。詩云:「五行匹配合天真,認得從前舊主人。煉己立基為妙用,辨明邪正見原因。金來歸性還同類,水去求情亦等倫。二土全功成寂寞,調和水火沒纖塵。」此攢簇五行之實理,乃仙翁開心見掌之法言,若人悟得其中妙義,則金丹有為之道,已是了了。噫!「自從悟得長生廖,年年海上覓知音。不知誰是知音者,試把此言著意尋。」其如人不識者何哉?

  「木叉到流沙河水面上厲聲高叫道:『悟淨!悟淨!取經人在此久矣,你怎麼還不歸順?』那怪聞說取經人,急出來向木叉作禮。」讀者至此,不能無疑。八戒為木,木叉亦木,何以八戒屢戰而不服,木叉一叫而出禮?菩薩已有言矣,若肯說出取經人,他自早早歸順,前八戒之戰不肯說出取經人,以木克土,是言語不通,專依自強也;今木叉之叫,已經說出取經人,土來就木,是言語已通,本於自在也。自強者以力制,故不歸順;自在者以德感,故自誠服。一出勉強,一出自然,天地懸隔。悟的此淨,方能收得真土;悟不得此淨,即收不得真土。高叫「悟淨!悟淨!」叫醒迷人者多矣,不知學人悟得否?悟淨歸了唐僧,又叫作沙和尚,即有為真土之作用。依菩薩法言,骷髏結作九宮,葫蘆安放當中,長老坐上,左有八戒,右有悟淨,行者在後,李了白馬。以《河圖》為體,以《洛書》為用,五行攢簇,三家相見,結就嬰兒,渾然太極矣。

  「不多時,身登彼岸,得出洪波,又不拖泥帶水,幸喜腳干手燥,自在無為。」此所謂「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棄有為而入無為,即在此時。「木叉收了葫蘆,那骷髏一時解化作九股陰氣,寂然不見。」蓋金丹成熟,取而服之,點化凡軀,如貓捕鼠,霎時之間,群陰悉化。從此師徒們同心向西而行,見佛有望矣。

  詩曰:

  真土匿藏流性中,特強戒定不成功。

  若非伏氣行柔道,彼此何能言語通。

  第二十三回 三藏不忘本 四聖試禪心

  悟元子曰:上回三家相見,五行攢簇,命基堅固,大本已立矣;大本已立,本立道生,再加向上功夫,防危慮險,戒慎恐懼,須要將此「本」修成一個永久不壞之本,方無得而復失之患。

  冠首一詩,大有妙義,學者須宜細玩。曰:「奉法西來道路賒,秋風漸漸落霜花」者,言金丹之道,自東家而往西家,乃殺裡求生,禍裡尋恩,如秋風霜花,而收斂萬物也。曰:「乖猿牢鎖繩休解,劣馬勤兜鞭莫加」者,言猿乖馬劣,心意放蕩,最能害道,稍有放蕩,性亂命搖,生死所關,是必牢鎖勤兜,十二時中不可懈怠也。曰:「木母金公原自合,黃婆赤子本無差」者,木母為真陰,金公為真陽,黃婆為真土,赤子為丹元,言本來真陰真陽原自和合,真土丹元並無差錯,其不合有差者,皆因心意不定不合有差耳。曰:「咬開鐵彈真消息。般若波羅到彼家」者,「般若」梵言智慧,「波羅」梵言彼岸。言金丹之道須要識得陰陽,辨得五行,認得心意.而後真假分明,邪正判然,五行可攢,金丹可就,智慧光明,直登彼岸矣。直登彼岸即是本立,欲其本立須要務本,故曰:「取經之道,不離了一身務本之道也。」務本之道,即靜觀密察、神明默運,務此五行攢簇之本。提綱「三藏不忘本」,即不忘此五行攢簇之本;「四聖試禪心」,即靜觀密察以保守此五行攢簇之本。不忘而保守,則原本得而禪心定,禪心定而原本固,務本之道可以了了。

  「三藏師徒了悟真如,頓開塵鎖,跳出性海流沙,渾無罣礙,徑投大路西來,正值九秋。」是已悟得有務本之道,由東家而求西家,正當因時而行,隨地而安,返朴歸淳之候,不容稍有怠惰者。奈何正走處,三藏問歇處,八戒嫌擔重,沙僧說馬慢,行者趕馬跑,猿乖馬劣,無戒無行,尚欲木母金公自合,黃婆赤子無差,烏可能之?原其故,皆由失誤覺察,不能返現內照,以至於此。仙翁於此處,演出「試禪心」一案,提出《觀》卦妙旨,以示務本者必須大觀神現,方是務本大作用、真法程。《觀》卦卦爻圖略上《巽》下《坤》,順時巽行,所以以中示人也。但中正之規,非孤陰寡陽,乃大觀而合神現,神觀而運大觀,神明默運,鬼神不知,蓍龜莫測,非可與人共知共見者。此中消息非明眼者,焉能擬議其一二?故「行者見半空中慶雲籠罩,瑞霞遮慢,情知是仙佛點化,他卻不敢洩露天機,只道:『好!好!好!我們借宿去也。』」仙佛點化者,聖人以神道設教也;不敢洩露天機借宿者,以神現而合大觀也;曰:「好!好!好!我們借宿去。」正以見安身立命,務本之學,舍此觀察妙用,別無他術矣。

  「一座門樓垂簾象鼻,畫棟雕樑」,即《觀》卦之象。《觀》卦上二奇,非垂簾乎?下四偶,非像鼻乎?上闔下辟,非畫棟而雕樑乎?「向南三間大廳」,其廳必在此,下三陰也;「中間一軸壽山福海的橫披畫」,九五一陽也;「一張退光黑漆的香幾」,一二三四五爻,四黑而上一光也;「幾上放一個古銅獸爐」,即上九之一陽也;「兩邊金漆柱,貼一幅大紅紙的春聯」,四陰爻兩開之象也;「六張交椅」,六爻也;「四季吊屏,母女四人」,皆四陰爻之象也。

  「婦人丁亥年八月初三日酉時生」,亥為壬,丁壬合木,三為木數,八月為酉,婦人為《坤》,上《巽》木,下《坤》土,仍取《觀》象為八月之卦,故婦人生於八月也。婦人為《坤》陰,其夫必為《乾》陽,《乾》上《坤》下為天地《否》,《觀》自《否》來。《否》上《乾》,三九二十七;下《坤》,三六一十八,陰陽之數共計四十五。曰:「前年喪了丈夫」,則有丈夫時。只是四十二歲。曰:「我今年四十五歲」,四十二而加三,則是四十五。曰:「故夫略大三歲」,是大而不大,就未變《觀》卦時言之。三女三陰也,因《坤》索《乾》,陽為陰傷,內外純陰,故三女具有六九五十四之數,是皆言其《觀》卦,亦無深意。獨是《觀》之時義,有「童觀」、「窺觀」、「大觀」之別,不可一概而論,須要辯其是非,分其邪正,方能由我運用,絲毫無差,縱橫自在,無遮攔矣。「寡婦誇獎女兒貌美,家當富足,欲坐山招夫」,即六二之「窺觀」,所見不遠也;「八戒聞的富貴美色,心癢難搔,忍耐不住,扯師父作理會」,即初六「童觀」,所見不大也;「三藏不以富貴動心,美色留意,推倒恩愛,出家立志,欲其功完行滿朝金閾,見性明心返故鄉」,即六三「觀我生進退」,能觀已之可否,以為進退,不忘本也;「行者從小兒不會幹那般事」,即上九「觀其生,君子無咎」,不觀於假而觀於真,能務本也;「悟淨蒙菩薩勸化,受了戒行,跟隨師父,怎敢貪圖富貴,寧死也要往西天,決不敢幹此欺心之事」,即六四「觀國之光」,以小觀而求大觀,知條本者也;「行者跟八戒在後門,看放馬」一段,即九五「觀我生,君子無咎」,不特能觀己之是非,而且能觀人之邪正,此神觀兼能大觀,所謂「中正以觀」也。

  噫!《觀》之大小是非不同,若不知其吉凶禍福,儘是小人婦女之見,勢必逐境遷流,隨物運轉,迷心忘本,脫俗又還俗,停妻再娶妻,而莫知底止矣。提綱「試禪心」者,即試此心之遇境定不定耳。「四聖試」者,即神大其觀,以試其心,使其心之常定耳。獨是試者,不待試其心,而並試其觀。能神大其觀,則禪心可定,而不忘其本;不能神大其觀,則猿乖馬劣,而忘其本。由心以試觀之神大不神大,由觀以試心之能定不能定,所謂「中正以觀」者在此;「觀天之道而回時不忒」者,亦在此。觀之中正不中正,即關乎心之能定不能定。夫心之不能定者,皆由見景而動情也。動情之事,莫如財色二者,人自無始劫以來,骨積如山,孽深似海,財以亂其性,包以傷其命,生於此而死於此,種根深厚,所以人皆不能解脫。惟大聖人知得其中利害,幽明通徹,有無兼該,靜觀密察,神明默運;防閒於不睹不聞之地,用功於無色無聲之中;看的明,識的透,不為色魔所欺,不為淫性所瞞,所謂中正以觀,不忘本而能務本者也。

  彼世間采戰呆子,邪說淫辭,以美女為仙子,以婦人為爐鼎,以繩索為寶衣,認假為真,愛愛憐憐,妄想取他家之陰,以補我家之陽。豈知妄作妄為,出醜百端,原本已昧,天根早壞;儘是在鬼窟中作生涯,黑夜裡做事業;無取於人,已傷於己?詩中譏云:「痴愚不識本原由,色劍傷身暗自休。」堪為定評。務本之道,何道耶?而乃貪財好色乎?沙僧叫「著鬼」,真著鬼也;行者說「受罪」,真受罪也。頌中「從此洗心須改過,若生怠慢路途難。」千古箴言。吾勸同人未反其本者,急須戒慎恐懼,平方百計以務其本;已返其本者,更須防危慮險,大化神化,不忘其本。始終務本,而不可別生意見者。故結曰:「從正修持須謹慎,掃除愛慾自歸真。」

  詩曰。

  若還原本急明心,莫被塵緣稍有侵。

  返照回光離色相,絕情絕欲退群陰。

  第二十四回 萬壽山大仙留故友 五莊觀行者竊人參

  悟元子曰:上回言得丹以後,加以防危慮險,靜觀密察之功,方能保其原本矣。然而知之不真.用之不當.則原本非可易得。故此回合下二回,批破諸家旁門之妄,指出修待原本之真,使學者細為認識耳。

  篇首呆子因色慾而捆縛,行者百般笑謔,是笑其昧本傷身,自取罪禍。《西江月》一詞極其明白。其中所言「只有一個原本,再無微利添囊。」語淺而意深,讀者須當細辨。蓋此原本,乃生天、生地、生人之根本,順之則死,逆之則生。修道者不過修此本,返本者不過返此本,還元者不過還此本,歸根者不過歸此本,覆命者不過復此本。始終一個原本.亦無可增,亦無可減。其有增減者,以其未至於原本,而增之減之耳,並非原本之外,而可增可減也。「行者道:『你可認得那些菩薩麼?』八戒道:『我已暈倒昏迷,認得那是誰?』是乃迷本而不識本,不識本而暈倒昏迷,亦何足怪?行者與簡帖,沙僧稱好處,真是穴上下針,痛處用藥,呆子能不追悔前非,死心踏地乎?三藏道:「如此才是。」言不如此,而原本不能復,不能保也。

  「忽見一座高山,花開花謝山頭景,雲去雲來嶺上峰。」此天地造化之機,陰陽消息之密,為萬壽山五莊觀之影,而非閒言混語,讀者大要辨別。三藏歡喜,盛誇好景,亦可謂識得原本矣。雖然知其好,」尤當行其好,倘知之而不行之,則好者自好,於我無與,而原本終非我有。此三藏疑為雷音不遠,而行者笑其早哩也。「八戒問要走幾年才得到,行者道:『這些路,若論二位賢弟,便十來日也可到;若輪我走,一日也好走五十遭.還見日色;苦論師父走,莫想!莫想!」』此等處,人多略過.而不知實有妙理存焉。修真之道,有上中下三法.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生而知之者,安而行之也;學而知之者,利而行之也;困而學之者,勉強而行之也。八戒、沙僧學而知,利而行者,故往西天「十來日也可到」;行者生而知,安而行,頓悟圓通,直登彼岸,故「一日也好走五十遭,還見日色」;唐僧困而學,勉強而行,必須步步腳踏實地,方能得濟。若有怠慢,大道難成,故曰:「若論師父,莫想!莫想!」又曰:「只要你見性志誠,唸唸回首處,即是靈山。」可謂提醒世人者多矣。然見性志誠,唸唸回首,特為學人入門之道,而非仙佛堂室之奧。若謂見性志誠,唸唸回首處即是靈山,又何必向靈山取經?此可曉然而悟,勿為作者瞞過。以上師徒問答,總以見欲上靈山,必經萬壽山;欲到雷音寺,必歷五莊觀;欲見如來面,先食人參果也。

  山名「萬壽」,乃萬物資始而資生;現名「五莊」,乃五行並行而不停;仙號「鎮元子」,乃真金永劫而常存;混名「與世同君」,乃混俗和光而不測。「觀裡有一異寶,乃是混沌初分,鴻蒙始判,天地未開之際,產成這件靈根。蓋天下四大部洲,惟西牛賀洲五莊觀出此,名喚草還丹,又名人參果。」「天靈根」者,先天真一之氣也、此氣生於天地之先,入於五行之內,藏之則為真空,發之則為妙有,亙古常有,堅剛不壞,故曰惟西牛賀洲五莊觀出此。「草還丹」者,草乃矇昧之象,丹乃圓明之義,言當於矇昧之處,而還其圓明,已包五行在內矣。「人參果」者,「參」與「生」同音,猶言為人生之結果。又「參」與「參」同體,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人得一以靈,言人與天地為參之結果。此果在儒門為一善,在釋門為一義,在道門為一氣。是一者乃生人之原本,得此一本,散之而二儀,三才、五行、八卦,萬事萬物無不流行;歸之攝萬而八卦,八卦而五行,五行而三才,三才而二儀,二儀而一本。正所謂一本散為萬殊,萬殊歸於一本。總之,一在五中,五在萬中;萬本於五,五本於一。此人參果出於萬壽山五莊觀也。

  「三千年一開花,三千年一結果,三千年才得熟」,九九純陽之數也。「只結三十個果子」,即《參同契》所謂「六五坤承,結括終始」,五六得三十也。「其形如三朝未滿的小孩相似」,即三日一陽生於庚也。「四肢俱全,五官咸備」,四象五行無不藉此而生也。「人若有緣,得聞一聞,就活了三百六十歲」,三百六十,《坤》陰六六之數,真性之地,若能聞的,頓悟圓通,可以了性也。「吃一個,就活了四萬七千年」,四者金數,七者火數,金火同宮,九還七返,造命之道。若能修而服之,長生不死,可以了命也。噫!此中滋味,聞得者千中無一,而況吃得乎?

  「大仙因元始天尊邀他到上清天彌羅宮中,聽講混元道果。」此混元道果,即人參果,非人參果外,別有混元道果。其所謂「混元道果」者,乃「無,名天地之始」;「人參果」者,乃「有,名萬物之母。」總是一物,不過就有無而言之;「聽講」者,即聽講此也。「大仙門下出去的散仙,也不計其數。」言萬事萬物皆本於一也。「現如今還有四十八個徒弟,都是得道的全真。當日帶領眾仙弟子上界聽講,只留下兩個最小的看家。清風只有一千三百二十歲,明月才交一千二百歲。」噫!此處仙翁妙義.數百年埋沒而不彰。雖悟一子慧心妙解,未能見到,而況他人乎?四十八而共大仙,則為四十九,七七之數,隱示「七日來復」之旨。「帶領眾仙弟子上界,只留下兩個」,四十八而留兩個,則帶領四十六上界,乃《乾》之初、二、三、四、五爻,五九四十五,並大仙則為四十六。上界則下虛,《乾》五虛一實為《剝》卦爻圖略。「留下兩個最小的」,「兩」為陰數,「小」為陰象。「留」者,止而不進之義,言止其陰而不上進也。「清風只有一千三百二十歲」,統《剝》之初六、六二、六五、六四也。初六、六二,二六一千二百歲;六三、六四,二六一百二十歲,乃共合一千三百二十歲。「明月才交一千二百歲」,乃《剝》之六五、一六為六百歲;上九一爻,變一六為六百歲。「才交」者,將交上爻,而猶未交也。隱寓期《剝》之上爻,「碩果不食」。「留而為故人贈饋」,待其一陽來復也。「提出奉唐王旨意取經,不可怠慢他,特以故人久不相見,偶一來此,不可怠慢而當面錯過」者,此仙翁不但為後人指示真寶,而且為後人指示大法,其如人不識者何能?大仙者,命也;金蟬者,性也。原人自受生之初,性命一氣,是即天命之謂性,故曰:「蘭盆會相識」也。

  「四眾來到門首,果然是福地靈區,蓬萊雲洞。清虛人事少,寂靜道心生。」僅以寫清虛寂靜,即道心靈根所生之處,即老子所云:「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其復也。」「萬壽山福地,五莊觀洞天。」以見靈根出於萬萬五行之中,為一定不易之理也。能知得此處,鎮於此處,即是「生長不老神仙府,與天同壽道人家。」非說大話嚇人,乃說實話告人也。「正殿上中間,掛著五彩裝成的「天地」二大字。」「五彩」者,五行也,五行乃天地之所生。「靈根」者,所以生天地,天地既生,而靈根又藏於天地五行之中。一氣而五行,五行而一氣,天地適成其天地。夫天者一氣渾論,統陰陽,運五行,生萬象,禮當供奉。地者,重陰之物,乃順承天,故曰:「下邊的還受不得我們的香火,是家師諂佞出來的。」說出諂佞,則不宜供奉也明矣。

  人參果非真金之擊不落,非圓虛之盤難接。清風上樹敲果,明月樹下接果,此清明在躬靈根可得之機。二童前殿奉獻,唐僧遠離三尺,以為孩兒。此遇而不識,當面錯過,真是眼肉胎凡,不識仙家異寶也。「那果子卻也蹺模,又放不得;若放多時,即僵了,不中吃。」噫!此又是決中之決,妙中之妙,直示人以火候端的。先天之氣,如露如電,易失而難尋,若一稍放,即失其中,生中帶殺,非復固有。《悟真篇》云:「鉛遇癸生須急采,金逢望後不堪嘗。」正此不中吃之妙旨。

  「八戒知其為寶,叫行者取金擊子去偷」,是遇之而能識也。「行者使隱身法取金擊子」,其盜機也,天下莫能見,莫能知。「窗櫺上掛著一條赤金」,乃明哲而果斷也;「有二尺長,指頭粗」,執兩而用中也;「底下是一個蒜頭子」,圓成而不虧也;「上邊系一根綠絨繩兒」,一氣而運轉也。「推開兩扇門」,打破玄牝之門也;「卻是一座花園」,空花而無實果,下乘也;「過花園,又是一座菜園」,食之而無滋味,中乘也;「走過菜團,又見一層門,推開看處,只見那正中間有株大樹」,此中有一寶,秘在形山.不在心腎,而在乎玄關一竅,上乘也。「葉兒似芭蕉模樣」,至潔至淨而無濁質也;「直上去有千尺餘高」,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也;「根下有七八丈圍圓」,七八一十五,圓成之象,本乎太極也;「向南枝上,露出一個人參果,釘在枝頭,風過處似乎有聲」,即《剝》之碩果,《剝》極而《夏》,恍惚有像、杳冥有精也。「金擊子敲下果子,寂然不見」,是不得其火侯之真,而丹不能遽食也。行者疑為土地撈去。土地道:「這寶貝乃是地仙之物,小神是個鬼仙,就是聞也無福聞聞。」蓋還丹者,地仙之事。大丹者,天仙之事。然天仙必由地仙而始,地仙即是天仙之根,彼鬼仙頑空小乘,安有此果?觀此而天下道人,若有聞聞此道者,便是無量之福焉,敢望其得道乎?「果子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言此果雖出五行之中,而不得犯五行之器也。「敲時必用金器」者,貴於果斷也。「打下來,卻將盤兒用絲帕襯墊接果」者,丹盤示其虛心,絲帕示其嚴密,以虛心嚴密為體也。「吃他須用磁器,清水化開食用」者,破器示其光明,清水示其清淨,以光明清淨為用也。此仙翁借土地現身說法,示人以收服金丹之作用,既知作用,下手可得。

  「「敲了三果,兜在襟中」,會三家而入中央,令其住而不令其去也。「三人一家一個受用」,人人自有,家家現成,不待他求也。噫!金丹不易得,既得之後,尤不易保。倘不知止足,持盈末已,便是囫圇吞下,莫有嘗出滋味,與不吃者等,其禍即不旋撞而至。此八戒嚷吃,二童查出人參果缺少,大罵之所由來也。古人謂還丹最易,火候最難,信有然者。

  提綱「萬壽山大仙留故友」者,言當於此萬有之中,留其現在之原本也;「五莊觀行者竊人參」者,言當於此五行之內,竊其未來之原本也。篇中三藏身經五莊現不識人參果,而當面錯過;八戒既識,行者能竊,已得原本,而不能防危慮險,以致得而復失。俱是不知留故友,竊人參之妙旨。不知留,不知竊,原本已失,取何真經?結尾處,行者道:「活羞殺人」,堪為定評。

  詩曰:

  五行精一是靈根,生在乾家長在坤。

  君子得輿留碩果,趁時竊取返陽魂。

  第二十五回 鎮元仙趕捉取經僧 孫行者大鬧五莊觀

  悟元子曰:上回言金丹系先天靈根凝結而成,得之真者,即可竊陰陽,奪造化,長生不死。乃無知之徒,或著於頑空小乘,或流於御女閨丹,或疑為爐火燒煉,不但無裨於性命,而且有害於根本。慾望成仙,不亦難乎?故仙翁於此回力批其妄,使人於真金處還其元,於五行中復其本也。

  篇首行者吃昧心,八戒嚷偏手,二童毀罵,是罵其昧心迷本,不知金丹妙用之輩也。天下修行人,不知訪求明師,予聖自雄,妄猜私議,不著於空,便執於象。著空者,或疑修道必須心中空空洞洞,一無所有而後可。殊不知一味於空,靈根有昧,已傷生生之本。如大聖拔腦後毫毛,變假行者陪著悟能、悟淨,用「絕後計」,推倒神樹者何異?「尋果子,那裡得有半個。」是僅悟其空而能淨,空空一悟,有何結果乎?噫!靈根本自空不空,造化五行盡在中。無限迷徒學寂滅,損傷仙種路難通。其曰:「葉落椏開根出土,道人斷絕草還丹。」豈虛語哉?

  金丹之道,一陰一陽之道也。陰陽合體,和氣燻蒸,靈根常存,是大家合火而為好;今但悟空而無實行,孤陰寡陽,陰陽相隔,生機全息,仙種斷絕,是大家散火而不好。其曰:「好!好!好!大家散火。」火散丹漏,好在何處?詩云:「三藏西臨萬壽山,悟空斷送草還丹。椏開葉落仙根露,明月清風心膽寒。」此專在空處而斷送還丹,清風明月能不倒在塵埃乎?真乃可畏可怕。更有一等無知之輩,閉目靜坐,入圜觀空,屏去人事,隔絕往來,只知一己之陰,不知他家之陽,俱系推倒仙樹之流,猶欲妄想成真,焉有是理?故曰:「若能夠到得西方參佛面,只除是轉背搖車再托生。」罵之的當,真堪絕倒。

  「八戒問起舊話兒來由,行者說是觀音菩薩賜的《緊箍兒咒》」是乃覺察自悟,知的一己之陰不是道,已足解頑空之鎖矣。然既脫頑空之鎖,而不知不空之果,慾望西天見佛,猶如黑夜逃走不辨道路,終是在睡夢中作事。清風、明月鼾鼾沉睡,木亦宜乎?何以瞌睡蟲是與東天門增長天王,豬枚耍子贏的?蓋言未識真寶,妄作妄為,是猜枚耍子,瞌睡未醒,所走儘是回東之路,而非上西之路也。

  「大仙自元始散會,回到觀中,殿上香火全無,人蹤俱寂。」壞卻靈根,徒落一空,純陰無陽,香火人蹤何在?「念動咒語,噀一口水,解了睡魔,二人方醒,將上項事細說了一遍,止不住傷心淚落。」一切頑空之輩,不得真師口訣,昧卻先天一氣之妙旨,昏沉一生,終無解脫之時。若一經點破,如夢方覺,回思上項之事,能不傷心淚落,而知為人所弄乎?

  「大仙趕上三藏,變作個行腳全真。」此變妙哉!前推倒仙樹,是徒悟一空而不知實行;今變作行腳全真,是以實行而全其真悟。悟所以為行,行所以成悟,才是袖裡乾坤的手段,提攜傀儡的機關,乃培植靈根之大法門、大手段。「捉僧回觀,每一個綁在一根柱上。」示其人人有個靈根,當下可以返本,當下可以還元,而不得以頑空寂滅之學,誤認人根而昧卻仙根也。「叫徒弟取出皮鞭來,打一頓與人參果出氣。」打之正所以不使著空耳,不打別處,而獨打腿,打其腳根不實,懸空妄想也。以上批頑空之害靈根也。

  行者解放三眾,伐四顆柳樹,變作四人相貌,仍舊黑夜逃走。既解一己之孤陰,又疑外邊之採取,是欲借花柳之姿,以為避死之具,妄作妄為,仍是夜裡生涯,何益於事?故「大仙呵呵冷笑道:『你走了也罷,卻怎麼綁些柳樹在此冒名頂替?」噫!天下在婦女身邊用心機,血肉團上作活計者,儘是冒名頂替,昧卻惺惺使糊塗。「大仙趕上,提回四眾,使布裹了。行者笑道:『好!好!好!夾活兒就大殮了。』又叫:『渾身裹漆,只留頭臉在外,燒著油鍋。將行者炸一炸,與我人參果報仇。行者道:『好歹蕩蕩.足感盛情。」』此等閒言冷語,大有趣味。蓋採取之徒,靈根已壞,尚欲妄想成仙,不知早是夾活就殮。似此如黑似漆的邪徒,空具面目,而不知認取真宣,安得遇著鎮元大仙一概捉來,盡炸油鍋內,好歹蕩蕩,為金丹大道出一口氣,足感盛情矣?此批采戰之壞靈根也。

  「大聖把石獅子變作本身模樣,真身跳在空中。」是離采戰而又入爐火也。「石獅」者,五金八石爐火之師,爐火門戶,雖種種不一,俱是借燒煉之術,哄騙人財。當「往鍋裡一摜,『砰』的響了一聲」之時,已去其真而入其假。此等作為,只圖攝盜他人脂膏,而不知靈根已壞,有傷本失面目。「『鍋漏了!鍋漏了!』說不了,油漏得罄盡。」盜去真物,鍋內一無所有,非鍋漏而何?「鍋底打破,原來是一個石獅子。」世之愚人,聽信燒煉假術,耗費資財,不到傾家敗產、囊空底盡之時,不知為邪師所誤。曰:「被他當面做了手腳。」曰:「怎麼搞了我的灶?」曰:「拿住他也是摶砂弄汞、捉影捕風。」又曰:「你怎麼弄手段搗了我的灶?」行者笑道:「你遇著我,就該倒灶,幹我甚事。」描寫愚人被哄的一番口吻,如聞其聲。然被邪師所哄者,皆由自己不明,因而邪風得入,與人何涉?行者道:「我才自己要領些油湯油水之愛,但只是大小便急了,若在你鍋裡開風,恐怕污了你的熟油,不好調菜吃。」此言罵盡世間信爐火而妄想服丹者,只可服大小便已耳,其他何望?

  以上歷歷說來,諸多旁門儘是壞卻靈根,而不知培植靈很,屢題與人參果報仇可曉然矣。提綱所謂「鎮元他趕捉取經增」考,即捉此壞靈根之迷徒;「孫行者大鬧五莊觀」者,即邪行大鬧,只知壞靈根,而不知生靈根之迷徒。噫!「道法三千六百門,人人各執一苗根。要知些子玄關竅,不在三千六百門。」

  詩曰:

  人人妄想服金丹,弄盡旁門枉作難。

  拋去珍珠尋土塊,俱將原本並根剜。

  第二十六回 孫悟空三島求方 觀世音甘泉活樹

  悟元子曰:上回已言諸多旁門,儘是壞卻原本,非徒無益而又害之。故此回叫學者虛心下氣,屈己求人,務須得個退本還元之訣也。

  冠首一詩,為通篇之骨髓,學者不可略過。蓋言修道者,忍耐傲性,不恥下問,訪求真師,期於明道,不得自稱高強,隨心所造,有誤性命。最醒人處,是「自古虛心不是痴」一句。蓋虛心者,實腹之因;實腹者,虛心之效。提綱「孫悟空三島求方」者,虛心也;「觀世音甘泉活樹」者,實腹也。《悟真篇》云:「虛心實腹意俱深,只為虛心要識心。不若煉鉛先實腹,且叫守取滿堂金。」言未能實腹之先,必當識心虛火而求悟;既悟之後,尤當苦煉真鉛而不虛。「孫悟空求方」者,虛心求悟也;「觀世音活樹」者,煉鉛而行也。「三島求方」者,悟空而不知煉鉛也;「甘泉活樹」者,實腹而兼能虛心也。要之非虛心而無實腹之方,則煉鉛無計;非煉鉛而行實腹之道,則虛心歸空。悟之行之。內外相通,體用俱備,方是無上一乘至真之妙道。

  「大仙用手攙著行者道:『我也知道你的本事,只是你今番越禮欺心,縱有騰挪,脫不得我手。』」蓋禮下於人,必有所得,虛心於已,方受人益。今越禮而不能禮下於人,欺心而不能虛心受益,越禮欺心,成何本事?欲之還元,如畫餅充饑。又云:「我就和你同到西天,見了你那佛祖,也少不得還我人參果樹。」靈根為作佛之根本,不知還靈根,將何而見佛?既欲見佛,豈能捨靈根而他求?亦豈能不活靈根而還元乎?又云:「若醫得樹活,我與你八拜為交,結為兄弟。」大聖者,先天之靈根;鎮元者,後天中所藏先天之靈根。靈根還元,先天后天合而為一,渾然太極。二八一斤,團圓不虧,圓陀陀,光灼灼的也。行者求方,何以限三日,三日者,一陽《震》動,天心復見之候,為靈根之生門。若不知而錯過,靈非我有,入於死戶,便是推倒他樹,斷了仙種。行者求方者,正求此處培植靈根之方耳。培植靈根之方,即起死回生之方,然此方在於他家,如何得為我用,是非虛心誠求不可。他家之方為何方?乃盡心知性立命之方。

  「三星」象心之三點,「圍棋」象心之三點而圍一鉤。真心空空洞洞,不著於物,不著於色,故居於「白雲洞」,有「黍米之丹」。求方於三星,盡心而明心也。「東華」為真性之地,「帝君」為真性之主,觀於「主人認得無虛錯」,太乙還丹等義可知。求方於東華,盡性而修性也。「九老」者,九九純陽之數,為命理之極功。童顏鶴鬢,自在酒歌,是夭壽不貳,修身立命之道。求方於九老,至命而修命也。

  夫此心、性、命之三物,不落於幻形,不出於聲色,倘誤認肉團之心為真心,形色之性為真性,幻化之身為真身,差之多矣。

  執肉團之心而修心,則是白雲洞外,松陰之下,尋三星著棋耍子,雖有黍米之丹,不過救得人心禽獸昆蟲之物,而於靈根兩不相涉。「八戒扯住壽星笑道:『你這肉頭老兒,帽兒也不戴個來,卻像是人家的奴才。」』是明示認肉團之心為真心,便是以奴作主,自昧其真,故曰無方無方;執形色之性而修性,則是在聲聞之中,風影之內,尋東華荒居喫茶。雖有太乙之丹,只不過治得識性塵緣生靈,而與靈根並不相關。行者呼東方朔為小賊,說帝君處莫偷的仙桃;東方朔呼行者為老賊,言師父處沒偷的仙丹。是明示認形色之性為真性,便是認賊為子,目失其寶,亦曰:「無方!無方!」執幻化之身而修命,則是在丹崖朱樹之下,尋九老談笑耍耍,雖有自在之樂,只不過留此幻化之身,一飲一食,而於靈根有何實濟?九老道:「你也忒惹禍。」是明示認幻化之身為真身,是不知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故曰「實是無方。」

  噫!認的假心、假性、假身之假方,可得修真心、真性、真身之真方。提綱「悟空」者,悟其假也;「求方」者,求其真也。「孫悟空求方」者,棄假而存真也;「孫悟空三島求方」者,是於假中而辨真,於真中而悟假也。「島」象形山,喻人之色身也。肉團之心,形色之性,幻化之身,俱為有形之物,故謂「三島」。認此三島則無方,離此三島則有方;有即在無之中,真即在假之內;真真假假,有有無無;觀察到此,「須知絕隱千般外,盡出希微一品中。」「少林別有真滋味,花果馨香滿樹紅。」不著於空,不著於色,非心非佛,以之成正果,脫凡塵,何難之有?

  「菩薩道:『你怎麼不早來見我,卻往島上去尋?」』言在假處搜尋,而不知在真處早返世。假處搜尋則無方,真處早返則有方,搜假無方則有心,返真有方則虛心,虛心之不痴,有如是。菩薩說出與老君賭勝,楊柳枝在丹爐裡炙得焦乾,插在瓶中,一晝夜枝葉復舊的公案,真是慈悲教主,普濟群生也。「老君」者,《乾》剛也;「觀音」者,《巽》柔也。天下事惟至柔者,惟能勝剛,而至剛者不能制柔。插在瓶中,枝葉復舊,是致其潔清而不輕自用也。「行者笑道:『真造化。』」言惟此神觀妙用為真造化,彼三島之方,安得以造化論?詩中「過去劫逢無垢佛,至今成得有為身。甘露久經真妙法,管叫寶樹永長春」等義,最為醒人。曰:「無垢」、曰:「有為」,則非一切頑空之事可比;曰:「甘露」、曰:「寶樹」,則非一切執相之徒所知。真空不礙於妙有,觀竅而兼於觀妙,這才是「希微一品」、「少林滋味」,人參果死而復生,即在是矣。

  「菩薩把楊柳枝蘸出瓶中甘露,把行者手心裡畫了一道起死回生的符。」是以柔弱為運用,以清淨為根本,以持守為要樞也。「但看水出為度」者,即老子所云:「上善若水,善利萬物而不爭。」上善則水清,不爭則不泛,清而不泛,乃為源頭活水。源頭活水,天一所生,為先天真一之水。那個水雖生於五行之中,而不犯五行之器,一犯五行則為後天之物,而非先天之真。故必用玉瓢溫柔真空之性舀出,從頭澆下,自始至終,順其所欲,漸次導之,而不容有一毫之傷損也。

  「八戒、行者、沙僧扛起樹來,扶得周正,擁上土。」三家相會,五行攢簇,金丹成就,渾然一中大本立矣。「菩薩將楊柳枝灑盡那玉瓢之水」,以有為成無為,以無為施有為,有為無為一以貫之。從此死者可生,枯者可活,真玄之又玄,非大土之神觀妙用,豈能及此?「那樹依舊青枝綠葉,濃郁陰森。果子多了一個。」不特樹之已死者可生,而且果之已失者亦可得,真水之運用,神哉?

  妙哉!「大仙把果子敲下十個,作人參果會。」總以見靈根得生,收園結果,圓成無虧,而本來之故物,無傷無損。

  詩云:「萬壽山中古洞天,人參一熟九千年。」言人參果藏於萬萬之中,非鍛鍊至於純陽之時,而不能成熟也。「靈根現處枝枒損」,言靈根為仙佛之祖脈,宜藏而不宜現,一現其根,則先天氣散,枝葉傷損而死矣。「甘露滋生果葉全」,言能以清淨之水,溫養滋生,自微而著,由缺到圓,則生矣。「三老喜逢皆舊契,四僧幸遇是前緣。」言靈根結果,三家相會,四象和合,包含一切,空而不空矣。「自今會服人參果,儘是長生不老仙。」言能於五行之中,得此先天一氣,凝結而成丹,自可由是一氣而統御萬物,則生生不息壽同天地矣。

  「菩薩三老各吃一個,唐僧知是仙家寶貝,也吃了一個,悟空三人亦各吃一個。鎮元子陪了一個,本觀眾仙分吃了一個。」言金丹人人有分,不得其方,而未可遽食。何則?人稟天地陰陽五行之氣而生,具有先天靈根,處聖不增,處凡不減,而其所以能竊陰陽、奪造化,起死回生者,非天生之大聖,虛心請益,勇猛精進不能也。「眾聖各回仙府,鎮元、行者結為兄弟。」天人混合,內外如一,還丹成就,大丹可冀,西天大道,可以直前矣。噫!「金

  蛤蟆玉老鴉,認得真的是作家。」

  詩曰:

  要活靈根有妙方,不須別處問端詳。

  慈悲淨水勤澆灌,攢簇五行即返陽。

  第二十七回 屍魔三戲唐三藏 聖僧恨逐美猴王

  悟元子曰:上三回批破諸多旁門,指明還丹妙旨矣。然丹還以後,急須空幻身而保法身,以期超脫,方為了當。否則,隨其假象,不能明心見性,是非莫辨,其不至於半途而廢、自暴自棄者幾希。故此回至三十一回,俱演幻身陷真之害,使學者棄假以救真耳。

  試明此回之旨,篇首長老自服了草還丹,真是脫胎換骨,神爽體健,正當放下身心,努力前進,直造如來地步之時,奈何正行到嗟峨之處,而以肚中飢餓為念,使行者化齋吃。此便是以飢渴之害為心害,不肯放下身心,自起妖魔之端,故行者陪笑道:「師父好不聰明。」言以飢渴之小端,起貪痴之妄念,其不聰明孰過於此,真乃耳提面命之忠言。乃三藏不以為忠,而反不快,自恃兩界山救命之恩,罵其懶惰何哉?夫修真大道,務期無心,今以化齋為事,而不以大道為尊,雖金丹入口,猶是「兩界山」未會收悟空的局面,未免得而復失,豈能保其無虞乎?此行者化齋而去,妖精乘間而來矣。

  唐僧之肚飢而思齋,不過為此幻身耳.殊不知此身乃一堆臭骨,系天地之委物,一旦數盡命終,彼誰而我誰?彼與我絕不相關者。試觀屍魔一戲而美貌花容,再戲而滿面荷褶,三戲而老者白骨,少者老而老者死,可畏可怕。學者若不先將屍魔勘破,在在屍魔,處處屍魔,一步一足,一舉一動,無往而非屍魔,必將認假為真,以真作假,邪佞當權,正士退位,吾不知將何底止矣。三藏以食起見,八戒以色動心,皆以食色之性,害卻天命之性者,屍魔為之也。

  「行者一觔斗點將回來,認得這女子是個妖精。故曰:『他是個妖精,要來騙你哩。』」一語提醒天下後世慈悲多矣。「掣鐵棒望妖精劈頭一下。」知之確,而行之果,何其切當!那怪使個解屍法,把一個假屍首打死在地下,」是明示少年美貌屍首之假,而不可認以為真也。「妖精又變化個老婦人,行者亦認得是假,更不理論,舉棒照頭就打,那怪依然脫化,又把個假屍首撇在路旁之下。」是明示老年伶仃屍首之假,而不可認以為真也。「妖精又變作一個老公公,行者亦認得是假,送他個絕後計,打倒妖魔,斷絕了靈光,化作一堆粉骷髏。」是明示老少盡假,美醜盡假,老死之後一堆粉骨,而不可認以為真也。行者道:「她是個潛靈作怪的殭屍,在此迷人敗本,被我打殺,現了本現。她那脊樑上有一行字,叫作『白骨夫人。』」噫!說到此處,一切迷徒,可曉然悟矣。

  夫殭屍而迷人敗本,行者認得是白骨,而即打死,蓋不欲其潛靈作怪,迷人敗本也。此等手眼,非大聖義精仁熟之至善,其孰能與於斯?唐僧不知殭屍白骨之假,聽陰柔之讒,而性亂心迷,於打美女而逐行者,於打老婦而逐行者,於打老者而逐行者,不以行者為行善,而以行者為行惡,是非不辨,邪正不分,到底誰為善、誰為惡?彼行者之打白骨,真是「行善之人,如春園之草,不見其長,日有所增」;彼唐僧之逐行者,真是「行惡之人,如磨刀之石,不見其損,日有所虧矣。」

  行者道:「師父錯怪了我也!這廝分明是個妖精,她有心害你,我替你除了害,你倒信了那呆子讒言冷語,屢次逐我,我若不去,真是個下流無恥之徒,我去!我去!」觀此而金公豈忍須臾離去哉?其所以離去者,為陰柔進讒,認假昧真,屢被所逐,出於萬不得已耳。「大聖止不住傷情淒慘,對唐僧道聲:『苦啊!』」此仙翁淒慘一切修行人之苦;其苦者,苦其為屍魔所阻,一昧其真,即歸原地,是性之不明,即命之未了。昧卻惺惺使糊塗,慾望成道,豈可得乎?故行者追憶兩界山故事,為修道者之鑑戒。

  「大聖見三番兩復不肯轉意回心,沒奈何才去。半空裡又想起唐僧,止不住腮邊淚墜,住步良久方去」等義,總以見金公之去,非出本心,乃唐僧之再三逐去;非唐僧逐去,乃八戒之讒唆逐去;亦非八戒逐去,乃屍魔之戲弄逐去;亦非屍魔逐去,乃唐僧因食色自戲自讒,自逐自去耳。誤認食色,金公一去,五行錯亂,四象不和,大道去矣。提綱曰:「聖僧恨逐美猴王」,言金公為起死回生之大藥王,逐去行者,即逐去藥王。藥王一去,性亂命搖,前途之難,即不旋踵而至。

  噫!一紙貶書,明寫出迷徒謀食不謀道,有傷根本;一張供狀,三根毫毛,暗點破學者對假而認真,再三斟酌。願我同人急速醒悟,視紅顏如白骨,視香米飯如長尾姐,視炒麵筋如癲蛤蟆,庶不為屍魔所愚,而逐去金公也。

  詩曰:

  人生大患有其身,為食為衣壞本真。

  若也陰柔無果斷,霎時認假失元神。

  第二十八回 花果山群猴聚義 黑松林三藏逢魔

  悟元子曰:上回言認食色而起屍魔,陰柔無斷,則是信任狡性而縱放心猿矣。此回專言縱放心猿之失,信任狡性之害也。

  大聖被唐僧趕逐,回至花果山,見「山上花草俱無,煙霞盡絕,峰岩倒塌,林樹焦枯」等語,以見心猿一放,根本受傷,花果剝落,雖有修道之名,而無修道之實矣。因追思當日被顯聖二郎神,梅山七弟兄,放火燒山公案,大聖淒慘。此中大有妙義,前放火燒山之時,是悟空服丹以後,而能順天遁藏之時;今縱放心猿回山之時,正唐僧服丹以後,而不能明心見性之時。一藏一放,道之成敗得失系之,識者能不懷古而淒慘乎?

  說出「唐三藏不識賢愚,逐趕回來,寫立貶書,永不聽用」,則是不識賢愚,邪正罔分,以真為假,以生為殺,以殺為生,而生殺顛倒,真假反覆。此大聖使狂風,飛亂石,興妖作怪,打死多少人馬,鼓掌大笑,自謂快活之所由來也。曰:「我跟著唐僧,打殺幾個妖精,他就怪我行兇,今日來家卻結果了這許多性命。」言以殺妖為行兇,即可以傷人為行善,此便是善惡不分。「千日行善,善有不足;一日行惡,惡常有餘。」縱放心猿,一至於此,可不畏裁?

  大書特書曰;「重修花果山,復整水簾洞,齊天大聖。」夫齊天大聖之名,原以為純陽無陰,去邪從正,統御《乾》天而號之。今使風飛石,傷命無數,是背天大妖,而何得稱為齊天大聖?此中不可不辨。大聖已有言矣。「我為他一路上捉怪擒魔,使盡了平生的手段,幾番打殺妖精,他說我行兇作惡,把我逐趕回來。」噫!以捉怪擒魔,歷劫不壞,至仁之大聖,而謂之行兇作惡至不仁,是以大聖為大妖矣;以大聖為大妖,自然以大妖為大聖。以妖稱聖,唐僧自稱之,於大聖無與也。提綱「花果山群妖聚義」,以大聖降妖,至仁為至不仁,則當以大聖聚妖,至不義為至義。群妖聚義,唐僧自聚之,於大聖無涉也。一是無不是,一差無不差,皆唐僧信任狡性,縱放心猿之故。心猿一放,狡性當權,陰柔無斷,則必擔荷不力,委卸圖安。此唐僧上馬,八戒開路,沙僧挑擔,不覺領入黑松林昏暗之地矣。

  「正行處,長老兜住馬,叫尋些齋吃。」心猿一放,懦弱無能,即是正行之處,忽兜其馬,而不能前進。原其病根,只在化齋而誤認白骨之錯。長老下馬,沙僧歇擔,八戒化齋,全身無力,四大平放,錯至如此,尚可言哉?八戒追念行者在日,老和尚要的就有,轉到自己身上,沒化齋處的情節,俱是法言,讀者勿作過文看過。蓋行者為水中之金,乃金丹全始全終之物,始而有為,終而無為,無非此水金之運用。修行者得此一味,余皆易事。不徒唐僧離不得行者,即八戒、沙僧亦離不得行者。所以前唐僧兩界山先收行者,而後收八戒與沙僧。今以吃齋誤認白骨而逐去行者,是失其本而依其末,尚欲化齋充飢,真是矇昧無知,在睡夢中作事。正如呆子把頭拱在草內,只管鼾鼾熟睡也。金木不併,水火不交,陰陽失散,沙僧之真土豈能獨存?長老因天晚要尋歇處,使沙僧尋八戒所必然者。嗚呼!使八戒欲充其腹,使沙僧欲安其身,總以見在白骨上作活計,而致五行散亂、各不相顧。故唐僧情思紊亂,錯了路頭,獨自一個,無倚無靠,本來要往西行,不期走向南邊,誤入碗子山波月洞妖魔之口矣。

  「來到塔邊,見一個斑竹簾兒掛裡面,破步入門,見睡著一個青臉獠牙的妖魔。」學者若能於此等處究得明白,即可識得此妖,而不肯破步入門。花果山有水簾,碗子山有斑竹簾。花果山為開花結果之處,水簾洞為成仙作佛之脈;簾遮洞口,外暗內明,其中有天造地設的家當,為歷聖安身立命之真去處也。碗子山所以盛飲食,波月洞所以養皮肉;竹而有班,非清白之物;斑竹成簾,非通明之象;簾掛洞裡,外明內暗,其中如黑暗陰司地獄,乃妖精傷天害理之深窟井也。唐僧化齋圖吃,欲歇圖安,入其網中,自尋其死,是誰之過?「那妖魔呵呵笑道:『這叫作蛇頭上蒼蠅,自來的衣食。』」乃是實錄。又道:「我說像是上邦人物,果然是你,正要吃你哩!該是我口內食,自然要撞將來,就放也放不去,就走也走不脫。」僧以白骨起見,而欲吃齋;妖即以人物起見,而欲吃僧。妖欲吃僧,皆因僧欲吃齋,僧齋未吃即遭魔吃,自送其口,妖豈有心?如何能去?如何能脫?放不去,走不脫,吃齋之僧人不即為定魂樁之魔食乎?幻身之誤人甚矣哉!

  此邊早著魔口,那邊猶說化齋尋歇處,真是夢裡說話,不識時務。冒冒失失,懵懵懂懂之呆子。你看八戒見是寺院,疑是在那裡吃齋,下文妖精見面,說「有一個唐僧在我家,安排些人肉包兒與他吃哩!你們也進去吃一個幾何如?」可知為幻身而思吃齋動魔者,非是吃齋,即是吃人肉包兒,何世間呆子?認真進入魔口者多也。

  妖精打扮,分明寫出水金一去,木火土真變為假之象。何以見之?「青臉紅須赤髮」,非水火乎?「黃金鎧」,非土乎?「丹桂帶」,非木火土三物之假合一乎?「藍靛焦筋手,執定追魂取命刀」,非柔木用事而金公退步乎?妖名「黃袍怪」,非陰土積厚而真金掩埋乎?妖精為木,《巽》也。卦爻圖略,(止三爻,上二為陽爻,下一為陰爻)《巽》上二陽,下一陰,具有《坤》土之始氣,其端甚微,其勢乃盛,內包《坤》之全體,且木為土之毛羽,故曰黃袍。黃者,土色;袍者,包衣,言為土之包羅也。「系是奎木狠下界」,奎內二上,內土而外木,其為《巽》也無疑。外為夫,內為妻,故奎木狼又為《坤》宮公主之夫。狼者,貪毒之謂也。毒則不仁,貪則不義,是明示其誤認狡性,不用金公,而狼毒不仁;惜愛白骨,只謀口食,而貪圖不義。不仁不義,狼之為魔尚可言哉!

  吾願道中呆子急須醒悟,速於碗子山波月洞,以真木土與假木土狠力爭持,勿為妖精所愚,而作上門的買賣也。

  詩曰:

  從來用義以成仁,殺裡求生最妙神。

  這個機關知不的,行行步步起魔塵。

  第二十九回 脫難江流來國土 承恩八戒轉山林

  悟元子曰:上回金公一失,木土不真,嬰兒遭難,皆由迷於幻妄之假,而不悟本原之真。故此回於生身處提醒學人,使於迷處而求悟,於假處而尋真也。

  冠首詞云:「妄想不復強滅,真如何必希求。」言妄想強滅則不滅,真如希求則不真矣。「本原自性佛齊修,迷悟豈拘前後。」言根本佛性無修無證,在人迷悟之間耳。「悟即剎那成正,迷而萬劫沉流。」言一迷一悟,當下邪正分明,天地懸隔也。「若能一念台真修,滅盡恆沙罪垢。」言一念之真足以破千萬之假,而不必強滅希求也。此詞不特為此回而發,乃上貫白虎嶺,下接蓮花洞,為五回中之脈絡,讀者須要著眼。

  「長老在洞內悲啼煩惱,忽見那洞內走出一個婦人來,扶著定魂樁,言是寶象國王的第三個公主,乳名叫做百花羞。只因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夜,玩月中間被妖攝去,杳無音信回朝。」此明言綁於定魂樁而不能解脫者,皆因真金無信之故耳。何以見之?魂為木,樁亦系木,言為柔木所定而無金以克之也。「三公主」者,《坤》宮少女為《兌》,寶象國為《坤》,乃真寶現象之處。花屬陰,地逢雷處,天根透露,一陽來復,其氣足以剝群陰而上進,故名百花羞。陽氣一復,浸而漸長,進至六爻,純陽無陰,二八一斤,金精壯盛,正中秋月滿,團圓之象。然陽極必返於陰,一陰來生;伏於陽下而成《姤》,真陽失陷,不為我有,如八月中秋。玩月中間被妖攝去,杳無音信矣。何以雲十三年以前攝來?十三年為唐僧取經起腳之時,又為江流僧生身父母遭難之時。言唐僧到此了命之後,不能了性,為幻化軀殼而逐去金公,為妖所獲。雖已服丹,猶是未出長安時局面,焉能全得父母生初之因,而脫苦惱之難?若欲脫此苦惱,非得父母未生以前之真信不可。然欲得之,必先見之。《悟真篇》云:「恍惚之中尋有像,杳冥之內覓真精。有無從此自相入,未見如何想得成。」長老忽見洞中走出寶象國三公主,正是恍惚杳冥中真寶之象,父母生身之真信也。

  「公主笑道:『長老寬心。』」此處寬心,大有妙旨,即詞中「妄想不復強滅,真如何必希求」也。又曰:「你既是取經的,我叫得你,那寶象國是你西方去的大路,你與我稍一封書兒,去拜上我那父母,我就叫他饒了你罷。」言西方取經,不可不得此寶信,若得此寶信,即可見父母未生以前面目,不復為妖所陷,即詞中「一念合真修,滅盡恆沙罪垢」也。噫!此寶信最不易得,此寶信所關非小,後之返金公,除妖怪,救唐僧,取公主,無非此一信之根苗運轉。故寶信一得,解脫唐僧,叫回黃袍矣。其訴說「夢魂中忽見個金甲神人討願,喝我醒來」等語,是信行而真金漸有回生之機,如夢喝醒,由迷漸悟也。然不向前門放出,而在後門放出者何故?蓋以已往者既不可究,而將來者猶有可追,須當鑑之於前,而戒之於後也。

  唐僧見了國王,陳說「三公主娘娘被碗子山波月洞黃袍妖攝去,貧僧偶爾相遇。」噫!偶爾相遇,是兩事暗同,不謀而相合也。唐僧不識真假,逐趕金公,圖謀口食,而遭碗子山波月洞之妖拿住;公主賞玩月華,正在歡娛,忽起狂風,而被碗子山波月洞之妖攝去。公主被妖,正在十三年前八月十五日;唐僧起腳,在貞觀十三年秋吉日。時同而魔同,正以示唐僧逐趕金公之時,正公主不覺一陣狂風之時;唐僧破步入門,見睡著個青臉獠牙妖魔之時,正公主忽見閃出個金睛青面魔王之時;把唐僧綁在定魂樁苦惱之時,正把公主攝去深山難分難辨之時。唐僧之為公主稍書通信,正以自通其信;公主之為唐僧解救,正以自救其生;不但自救其生,正以救金公,使金公救唐僧,而並救己。然則公主雖為己土,而實陰金,吾於何見之?吾於三公主見之。三公主《兌》金,辛金也;行者申金,庚金也。三公主即行者之變相,故亦能救唐僧脫難。然只能救之而脫於妖洞,不能救之而脫於國土者何?蓋以《兌》之少女,代《坤》行事,具有己土為內黃婆,內黃婆只可通信解一時之厄難,而不能護持保長久之安全。必須待後金木相關,救出戊土外黃婆,方能大解大脫,而非江流遭難時候仍得復仇報本,乃見生身父母之面目矣。

  「國王問那一位善降妖,呆子便應道:『老豬會降。』」又問:「必然善能變化。」八戒道:「也將就曉得些兒。」此處大有妙義,不可作呆語看。若以呆語看去,便是呆子不善降妖不善變化。蓋前者遭妖之難,皆由八戒之進讒;今者寶信已通,還須八戒而出力。變化者以假阻而變真陰,以狡性而變本性,非此之變,安能反得金公、救得公主、降得妖精、脫得唐僧乎?「八戒變的八九丈,卻似個開路神一般。」八九一十七,一陰來生為《巽》,屬木,非變也,真陰之本相也。「東風猶可,西風也將就;若是南風起,把青天也拱個大窟窿。」東風為木,西風為金,南風為火,木能生火,火屬《離》,《乾》中虛而為《離》,非把天拱個大窟窿乎?

  八戒、沙僧打上妖門,道:「你這潑怪,把寶象國三公主騙來洞內,強佔為妻十三載,我奉國王旨意,特來擒你。」少女開花,三日出庚,己土自有戊土之夫,而非可以順五行,木克土作妻。「奉國王旨意」,是已得寶象之真信而來擒妖,非復前陰柔之進讒而去招妖。提綱「承恩八戒轉山林」,所承者即此真信之恩,所轉者即此陰讒之林。詩中「算來只為稍書故,致使僧魔兩不寧。」言不得此真信,邪正不分,而僧魔不能相持;得此真信,是非立判,而僧魔兩不相容。特可異者,信已相通,則宜妖敗而僧勝,何以八戒敗走,沙僧被捉乎?蓋八戒沙僧外五行之木土,妖精公主內五行之木土,金公一去,柔木用事,雖有外五行之木土,烏能勝貪狼之狂妄?沙僧被捉,木能克土;八戒敗走,假能勝真。雖然,八戒宜敗不宜勝也。何則?妖魔之生,由於金公之去;金公之去,由於八戒進讒。今奉信而欲降妖,仍須復還金公,方叮全得此信。除假以救真,事從何敗還從何興,此理之必然者,請讀下文,自知端的。

  詩曰:

  脫難須當脫難根。若無義道難終存。

  縱然信寶忙中現,難免轉時戒定惛。

  第三十回 邪魔侵正法 意馬憶心猿

  悟元子曰:上回寶信有像,已足以破妄而救真。然究之假不能破,真不能救者,皆由真金失去,法身無主,雖有土木無所用力。故此回極言妄之為害最深,使人急求真金,以完大道也。

  老怪以公主暗通書信,走了風訊,取沙和尚對證,此正對證內外二土之信耳。公主放賴說無書信,沙僧說何嘗有書信,是真信暗通,二土相合,信在其中。非可使外魔得知者,外雖無信,正所以示內有信。此公主不死,沙僧解脫,內外相濟,二土成圭,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之要著也。夫二土合一,土能生金,金公返還,救正降邪,正在此時,何以老妖又上寶象國作禍乎?此等處,須味提綱「邪魔侵正法」之句。《西遊》一書,經目者萬萬人,而並未有在此處著意留神者,即悟一子慧心鐵筆,只取奎木狼「奎」字,注為文人失行之狀。噫!此時金本相隔,真土受困,正仙翁說法天花亂墜之時,而忽出此一段世情閒言,與前後文絕不相關,以是為解,是豈當日立言之本意錢?吾今若不為仙翁傳神寫意,必將埋沒而不彰矣。奎木狼老妖,是柔木而且有陰土者,木旺而土受克,則上順木,而木之為害尚可量乎?然其為害之端,總在僧認白骨,聽信狡性縱放心猿也。心猿一放,性亂情迷,五行錯亂,以幻身為真身,以食色為天性,寶象國不依然長安城,碗子山不依然雙叉嶺乎?此即邪魔而侵正法也。「邪魔」乃唐僧認白骨,自邪自魔,非唐僧之外而別有邪有魔也;「侵正法」乃唐僧誤逐行者,自侵其正,非唐僧之外而別有侵正者也。

  「老妖心頭一轉,忽的又換了一件鮮明的衣服。」此裝飾其白骨也。公主道:「你這等嘴瞼相貌,恐怕嚇了他。」是惡其白骨之丑也。老妖變作個俊俏文人,是愛其白骨之美也。公主道:「莫要露出原嘴臉來,就不斯文了。」是恐其白骨美中不足也。「見了國王,君臣們見他人物俊雅,還以為濟世之棟樑。」是僅以白骨取人也。及問住處,老妖道:「臣是城東碗子山波月莊人家。」觀此而惜白骨者,儘是碗子山坡月洞之老妖,古人謂衣架飯囊酒桶肉袋者,同是此意。又問「公主如何得到那裡與你匹配?」此乃問唐僧遭魔,與公主遭魔匹配之由,即前唐僧對國王言,與公主偶爾相遇,同一寓意。唐僧當了命之後,不能了性,而猶以白骨為真、口食為重,與當日出長安未過兩界山之時何異?前雙叉嶺伯欽採獵為生;今老妖自幼採獵為主。前貞觀十三年,唐僧正在危急之際,只見一人手執鋼叉,腰懸弓箭,自那山坡前轉出;老妖十三年前,正在山間打獵,忽見一隻猛虎馱著一個女子,往山坡下走。前太保舉鋼叉平胸刺倒猛虎;今老妖兜弓一箭射倒猛虎。前太保把唐僧引到山莊,拿菜飯請家歇馬;今老妖將女子帶上本莊,把湯水灌醒,救了他性命。兩兩相照,若合符契。老妖道:「不知他得了性命,在那山中修了這幾年。」又道:「那繡墩上坐的,正是那十三年前馱公主的猛虎,不是真正取經之人。」此言大是醒人,正以見了命不了性,正如貞觀十三年出長安,在虎狼穴中作伍。未能了性,不是真正取經人局面,妖精使黑眼定神法,把長老變成一隻猛虎,亦何足怪?噫!前出長安陷於虎穴,得金星拄杖而脫危厄;今在寶象變為猛虎,因逐去金公護法而遭大難。此所謂「迷悟不拘前後」也。前在兩界山,因悟而收行者,服金丹,所謂前悟即剎那成正也;後在白虎嶺,因迷而放行者,侵正法,所謂後迷則萬劫沉流也。一悟而五行攢簇,一迷而五行失散,苟非大腳力,乾乾不息之君子,其不為傷性而害命者見希,此白馬垂韁救主之所由來也。

  「小龍在空裡見銀安殿,八個滿堂紅上,點著八根蠟燭。那妖獨自個儘量飲酒吃人肉哩。小龍笑道:『這廝不濟,在此處吃人,可是個長進的。』」是明言修道者,不知暗中靜觀密察,朝乾夕惕,以道為己任,而只愛此幻化之身,晏安自息,以飲食為重,欲往前進,成其正果有何實濟?未免為明眼者在旁而竊笑矣。既悟其不濟,當求其有濟,下手施為,正在此時。妖以誤認白骨而生,小龍即變美貌宮娥,以取其歡心;妖以貪口食而起,小龍即酌高酒歌舞,以順其所欲。是將欲取之,必先與之。故老妖不覺入其術中,解下寶刀,而失其把柄,小龍得以借其利刃,丟開了花刀,而趁空暗劈矣。當是時也,其曲在妖,其直在龍,則宜手到成功,立刻殄滅,而何以又被一根熟鐵滿堂紅,著其後腿,鑽入玉水河逃其性命乎?蓋以三家不合,五行失散,妖之滋害已甚,心中貪戀幻身,誤認白骨,熟練生根,堅固如鐵,雖欲狠力向前終是著空落後,焉能成功?其與一根熟鐵滿堂紅,打著小龍後腿者何異?

  詩云:「意馬心猿都失散,金公木母盡凋零。黃婆傷損通分別,道義消流怎得成。」孟子曰:「配義與道,無是餒也。」今唐僧因貪圖口食一念之根,外而不能集義,內而不能保真,陰陽五行各不相顧,火候功程全然俱無,背道失義,其餒尚可言歟?謂之「道義消流怎得成」,干真萬真。世間呆子聽到此處,能不暗中悔悟,如夢才醒乎?《易》云:「不恆其德,或承之羞。」是恆心乃為修道之要著,一有恆心,雖不能除邪而救正,亦可以漸悟而歸真。

  叫小龍一口咬住八戒不放,叫請孫行者,是欲以性求情,同心努力也。噫!金丹之道,陰陽之道也。陰陽和通而大道生,陰陽乖戾而邪氣盛。了命之道,以陰陽為運用;了性之道,以陰陽為根本。倘孤陰寡陽兩不相睦,性理不修,即命理有虧,何能到得如來地步?「八戒要散火,小龍滴淚道;『莫說散火的話,你請大師兄來,他還有降妖的大法力。』」觀此則真陽須臾而不可離者,一有所離,雖有真陰,是孤陰不生,亦不過散火回爐而已,安有大法力救真而滅假?提起白虎嶺打殺白骨一案情節,分明是因白骨而狡性進讒趕逐金公,今日而復回金公,非真性發現而難以挽回也。小龍說出行者是個有仁有義的猴王,叫八戒去請。這才是有生有殺、生殺分明、邪正各別、金公返還、唐僧脫難之由。

  「八戒到了花果山,不敢明明的見,卻往草岸邊溜」,已悔其既往者之不可咎;「混在那些猴子當中,也跟著磕頭」,尚知其將來者之猶可追。「行者呼八戒為野人」,欲使其舍妄而從真;」八戒說行者不識羞」,是叫其勿喜新而厭故。「有甚貶書,拿來我看」,反言以激其改過;「師父想你,著我來請」,尊師以速其報本。「用手攙住,和我要耍」,是敘其離別之情;「師父盼望,你我不耍」,是啟其復舊之志。「既趕退了,再莫想我」,是欲探其真;「不敢苦逼,諾諾告辭」,是欲試其假。「不作和尚,倒作妖精」,罵其道心不生;「好意請他,他卻不去」,激其真性發現。一言一語儘是天機,正白馬咬著八戒叫請行者之妙旨。學者若能於此處具隻眼,看的透徹,急須捉回八戒,在他身邊討問個老實下落,可也。

  詩曰:

  若將白骨認為真,便是邪魔害法身。

  腳力誠然歸實地,何愁斗柄不回寅。

  第三十一回 豬八戒義激猴王 孫行者智降妖怪

  悟元子曰:上回金木相見,兼之二土歸一,金丹虧者將圓,散者將聚矣。此回實寫五行攢簇,併力成真之妙,示學者明心見性以歸大覺也。

  詩云:「義結孔懷,法歸本性。」言兄弟式好,彼此扶持,以義相結,道法兩用也。「金順木馴成正果,心猿木母合丹元。」言木性愛金順義,金情戀木慈仁,金木相併合為丹元也。「共登極樂世界,同來不二法門。」言了命之後,必須了性,極樂界、不二門皆示真性之地也。「經乃修行之總經,佛配自己之元神。」經者,徑也。凡言取經者,使其悟修行之總徑也;凡言見佛者,使其見自己之元神也。「兄和弟會成三契,妖與魔色應五行。」行者、八戒、沙僧為兄弟者,比三家相會之象;千魔百怪為禍害者,喻五行相剋之義也。「翦除六門趣,即赴大雷音。」務在六根不著,四大皆空,五行悉化,三家相會,明心見性,即赴大雷吉,而炯炯不昧矣。總言性之不可離命,命之不可離性,猶有仁不可無義,有義不可無仁,仁義並行,方是金丹大道。

  行者把八戒捉回要打,八戒叫看師父面上饒了罷。行者道;「我想那師父好仁義兒哩!」行者之降妖除怪,唐僧以為不仁,八戒以為不義,是仁義反覆不仁不義,孰大於此?八戒又道:「看海上菩薩之面。」說出觀音,是已觀察得真,悔悟行者之降妖除怪,為至仁至義,而縱放心猿之錯矣。夫以至仁為不仁,以至義為不義者,皆因夫妻不和,陰陽偏孤,中無信行之故。中無信行,即不老實,故行者叫八戒老實說。八戒將黃袍怪的事,備細告訴,及說出白馬叫請等情,望念一日為師之情,千萬去救他一救。此老實說,信在其中,言語已通,而為眷屬,性情相和,仁義並用矣。

  八戒又用激將之法,設為黃袍叫罵一段,此以性求情,木性愛金順義也;行者即氣得抓耳撓腮、暴燥亂跳,此以情歸性,金情戀木慈仁也。「行者道:『不是我去不成,既是妖精罵我,我和你去。」』豈真行者不去,因妖精罵而去乎?妖精之罵出於八戒之口,非妖精罵,乃八戒罵也。罵行者正所以請行者,正所以請其義。請其義,而知降妖除怪非不義者之所為。曰:「我和你去」,正以八戒知有義而去,非果以妖精之罵而去也。噫!前八戒以行者降妖為不義,故有花果山群妖相聚之為義;今八戒請行者降妖為有義,必知白虎嶺進讒逐去為不義。提綱云:「豬八戒義釋猴王」,即此以義全仁,以仁行義;始而以不義逐,既而以有義復,非義釋而何?

  「大聖與八戒攜手駕雲而行。」性情和合,夫唱婦隨,內外相通,何事不濟?行者「下海去淨身子」,是去其舊染之污也。「八戒識行者是片真心」,從今而自新改過也。「抓過二孩去換沙僧」,先除其假,以救其真也。「沙僧一聞孫行者的三字,好便是醍醐灌頂,甘露灑心,一面天心喜,滿腔都是春。」金木相併,真土脫災,五行攢簇,四象合和,去者已還,失者仍返,本來故物,圓成無礙。到此地位,非醍醐灌頂,甘露灑心而何?然此攢簇五行,和合四象之事,須要在生身之處先辨真假,真假明而去假歸真,可不難矣。

  「行者叫八戒沙僧把兩個孩子抱到那寶象國,白玉階前一摜,說是黃袍妖精的兒子,激回老妖,以便戰鬥。」此先辨真假也。兩個小孩,一為食性,一為色性,乃食色之性也。一切迷徒,錯認食色之性為本性,以故見色迷心,因食起見,貪戀不捨,昧卻真寶。把兩個孩子抱到寶象國,白玉階前摜下,是叫在生身之處,辨別邪正,棄假認真,去其食色貪圖之性,復其本來天良之性耳。能複本性,真寶有像,方是全的信義,而公主反說這和尚全無信義,是直以認假棄真為信義矣。故行者道:「你來的日子已久,帶你令郎去認認他外公去哩。」蓋先天真性自虛無中來者,是為外來主人公,非一身所產之物,認得外公,不為假者所傷,有信有義,孰大於此?若認不得外公,隨風起塵,見景生情,以假傷真,無信無義,孰大於此?故行者笑道:「你如此夫妻兒女情重,你身從何來,怎麼就再不想念你的生身父母,真為不孝之女。」《悟真篇》云:「勸君窮取生身處,返本還元是藥王。」夫生身之處,即生我之處。生我之處,為先天之真寶;我生之處,為後天之假物。倘只戀我生之處,而不窮生我之處,則為不智;不智則不能真履實踐,為不信;不信則不能所處合宜,為不義;不義便不能返本還元,而見娘生之面,為不孝。說到此處,真足令流落他鄉之子,慚愧無地;而想念父母,迷失根本之徒,淚如泉湧而猛醒還鄉矣。

  「公主說出無人可傳音信,行者道:『你有一封書,曾救了我師一命,書上也有思念父母之意,待老孫與你拿了妖精,帶你回朝。」』此乃口訣中之口訣,火候中之火候,天機密秘,仙翁慈悲,大為洩露,時人安知?經云:不求於《乾》,不求於《坤》,不求於《坎》,不求於《離》,專求於《兌》。蓋《兌》者《坤》之少女,具有《坤》之真土,代《坤》行事,內藏先天之真信,為成仙作佛之根本,學者若得此一信,於此一信之中以法追攝,漸采漸煉,可以滅假,可以歸真。《易》曰:「不遠復。」又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即此《兌》之一信,而可以歸《坤》見象也。然《兌》雖有信,而《兌》已為《巽》之假士攝去,何以能復歸於《坤》?是必有法焉,非智取不能。

  「行者就變作公主一般模樣,在洞中專候那怪。」此藏真變假,借假誘真,逆以順用,鬼神不能測,策龜不能佔,天下莫能見,莫能知也。見了妖精痛哭訴說一段情節,純是天機,全以智取,不大聲色,始而以夫妻之道哄,既而以父子之情動。一言一語,在心地上揣摸;一舉一動,在疼痛處下針。外雖不信,內實有信,故妖精不覺在深密處,將真寶吐露矣。其所謂「打坐功、煉魔難、配雌雄、煉成這顆內丹舍利」等義,是仙翁恐學者錯認寶貝內丹字樣,以為修心即修道,故著「打坐功、煉魔難」以曉之耳。夫修行之所難者,以其真寶不能現露耳。若真寶一現,金丹隱隱有像,彈指間即可以去假而復真。

  「行者假意放心頭摸了一摸,一指頭彈將去」,放去人心也;「把那寶貝一口吸在肚裡」,收其道心也。「把臉抹了一抹,現出本相道:『妖精不要無理,你且認認,看我是誰。」』放心而明心,明心而見性,真心透露,人心溫滅,本性發現,形色無存,大機大用,非聰明智慧之大聖,豈能到此?「妖精忽然醒悟道:『我像有些認得你哩!毖允成雜胝嫘韻噯ゲ輝叮韻嘟病!靶姓叩潰骸沂悄鬮灝倌暱暗木勺孀諏ǎ』」食色之性系後天之性,真性乃先天之性,先天入於後天,後天昧其先天,習相遠也。「妖精說出拿唐僧時,何曾見說個姓孫的。行者告其慣打妖怪,將我逐回。」是明示人金公去而妖怪來;金公不去,妖怪不來。何則?金公者,慣打妖怪者也。失去金公,妖怪誰打?彼唐僧逐去金公,而遭大難,不亦宜乎?

  「行者變三頭六臂,六隻手使著三根棒。」三頭者《乾》也,六臂者《坤》也。三頭六臂者,剛中有柔也;六隻手使三根棒者,柔中有剛也。剛柔不拘,變化無常,全在法身上用功夫,不於幻身上作活計,以之滅妖,散其從而擒其首,其事最易。「行者與老妖相戰,使一個高探馬的勢子」,是示我之真空也;「又使個葉底偷桃勢」,乃取彼之實果也。「頂門一棒,無影無蹤」,原非我固有之物;「天上查看,少了奎星」,始知是平空而降。「三公主思凡下界」,妄念迷卻真性;「奎木狼兜率宮燒火」,下苦更須修真。假者既除,真者可得,不特公主出得碗子山,得回寶象,而且唐僧解脫邪法,仍復真身。

  「行者取水念動真言,望那虎劈頭一噴,即時退了妖術,長老現了原身。」所謂「若能一念合真修,滅盡恆沙罪垢」也。「長老定性睜眼,才認得是行者。」一念之真,心明而性定,性定而心明矣。曰:「早詣西方,徑回東土,你的功勞第一。」一念之真,善惡分明,邪正立判,不復為白骨所愚,誤入碗子山波月洞矣。

  噫!公主之稍書於國王,有信也;行者之摜打妖怪,有義也;八戒之義釋猴王,有仁也;行者之智降妖怪,有智也;國王之重禮奉酬,有禮也。仁、義、禮、智、信,無非此一念之真而運用。唐僧吃齋之一念,凡不免於魔口;公主稍書之一念,而終得以回國;白馬憶心猿之一念,而五行得以相見。一念之善,即是天堂;一念之惡,即是地獄。一迷一悟,天地懸隔,可不畏哉?倘服丹之後,不能俯視一切,五蘊皆空,而猶以幻身為真,未免積久成蠱,難逃半夜忽風雷之患。

  仙翁演出碗子山一宗公案,在寶象國結果,以示明心見性,方可全得此寶;不能明心見性,而此寶終在魔手,總非未生身處面目。結尾曰:「君回寶殿定江山」,明心也;「僧去雷音參佛祖」,見性也。明心見性,無為功溥,真超極樂矣。吾願學者在白虎嶺、碗子山波月洞謹慎一二。

  詩曰:

  性去求情仁合義,金來戀木義成仁。

  智中全信分邪正,禮道全行保本真。

  第三十二回 平頂山功曹傳信 蓮花洞木母逢災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得丹之後,急須看破色身萬有皆空,明心見性,以入無為之道。然未得丹之先,五行錯亂,遽行無為之道,何以能返本還元、歸根覆命、以得真寶乎?故此回合下三、四、五回,俱明火候端的、五行真假,使人身體力行,腳踏實地也。

  篇首「唐僧復得了孫行者,師徒們一心同體,共詣西方」.則是陰陽相合,五行一氣,金丹真寶已隱隱有像矣。然此寶藏於後天陰陽五行之中,若非深明火候,勇猛精進,下一番死功夫,則此寶終在他家,未可遽得。

  曰:「離了寶象國」,是結上文寶象國之案;曰:「又值三春景候」,是起下文蓮花洞之事。三春景候,乃春盡交夏之時,春者,木氣發旺之時。夏者,火氣鍛鍊之時。由春而夏,天地造化自然之理,即修道者真履實踐,鍛鍊身心之道。奈何唐僧正行之間,又見一山擋路,叫徒弟仔細,又妄想「身閒」。此便是認假為真,火候不力,在肉皮囊上作活計,仍然白虎嶺局面,焉得不生其魔障?故行者提《心經》「心無罣礙,方無恐怖」以警之。又以功成之後,萬緣都罷,諸法皆空,自然身閒提醒之。可知心有罣礙恐怖,未易萬緣都罷;不能萬緣都罷,未易諸法皆空;不能諸法皆空,未許身閒也。

  夫心有恐怖,無危險而自致危險;妄想身閒,欲清淨而反不清淨。此四值功曹所以傳信也。「四值功曹」者,年、月、日、時,四值之火功;「傳信」者,即傳其火功不力,恐怖而有危險,身閒而不清淨之信。蓋恐怖而有危險,平處即有不平,故有平頂山;身閒而圖清淨,淨處即有不淨,故有蓮花洞。這個山,這個洞,便是生魔之由,故有金角、銀角之兩魔。金比其性剛,銀比其性柔,角比其過亢。剛屬陽,柔屬陰,金角銀角,即陰陽偏勝,不中不正之魔。此兩魔,即後天之陰陽,故隨身有後天五行之寶。紫金紅葫蘆,火也;羊脂玉淨瓶,水也;七星劍,金也;芭蕉扇,木也;幌金繩,土也。唐僧三徒,先天五行;兩魔五寶,後天五行。先天能以成道,後天能以敗道。若欲復先天,須當煉後天;後天不化,先天不純。故四值功曹道:「若保得唐朝和尚過去,也須要發發昏哩!」又曰:「要發三四個昏。」三四為七,火之數。以火鍛鍊,後天化,先天純,即《參同》所謂「昏久則昭明」也。

  「行者道:『我們一年常發七八百個昏兒,這三四個昏兒易得發。」』一年者,四像一氣也;七八百者,七八一十五,三五合一也。四像一氣,三五合一,純陽無陰,金丹成熟,我命由我不由天,故曰「發發兒就過去了」。可見金丹之道,未有不昏而能昭明者。昭明之道,全在火功,火功之力,全在心無罣礙、無恐怖,不圖身閒,期必化盡後天陰氣,而不容絲毫滓質留於方寸之中。

  何以兩魔畫影圖形要拿唐僧乎?金丹之道《河圖》五行之道,《河圖》一、三、五、七、九,先天五行,屬於法身,唐僧四眾有焉;二、四、六、八、十,後天五行,屬於幻身,金角銀角有焉。先天無影無形,後天有影有形,畫影神要拿他師徒,是以後天而敗先天也。知此者,以先天化後天,魔可歸聖;不知此者,順後天而傷先天,聖即成魔。此中消息非得口傳心授之火候,不能騰挪乖巧運動神機,以真化假,借假歸真也。行者照顧八戒入山,打聽妖精多少,是使其打聽真假,在不睹不聞處,戒慎恐懼,以運火候耳。八戒巡山編謊一段,是仙翁形容世間不知真假之呆漢,在肉皮囊上用功夫。或入山靜養,或守空寂滅,以為得真,自欺欺人,視性命為兒戲,可不誤了大事?此等之輩,都該伸過孤拐來打一頓棍,以為記心。《悟真》云:「不辨五行四象,那分朱汞鉛銀。修丹火候未曾聞,早便稱呼居隱。不肯自思己錯,更將錯路教人。誤他永劫在迷津,似恁欺心安忍。」噫!修真之道,毋自欺之道,若欺心而修道,不識其真,焉識其假?不辨其假,焉得其真?真假不分,火候不明,自驚自怪,亂猜亂疑,自招其魔,焉得不為魔困?「道路不平,被藤蘿絆倒,為小妖所擒」,理所必然。

  大抵金丹之道,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若不能學、問、思、辨,必至真者為假,假者為真。欲求其真,反入於假;欲去其假,反傷其真。提綱所謂「蓮花洞木母逢災」者,即此一戒為淨,不知火候之災。修道者,可不先究火候乎?

  詩曰:

  修真火候要周全,年月日時一氣連。

  未語河圖深奧理,方才舉步有災愆。

  第三十三回 外道迷真性 元神助本心

  悟元子曰:上回言不知藥物火候,大道難行,非徒無益,而又有害。此回批開外道,使學者心會神悟,借假修真,於後天中返先天也。

  篇首「二魔拿了八戒,浸在淨水池中,過兩日醃了下酒。」是直以一戒入淨,即可眼食金丹。故老魔道:「拿了八戒,斷然就有唐僧。」唐僧者,太極之象,乃攢簇五行而成,豈可以一戒求之乎?若以一戒為道,是在一身之中求矣。夫一身所有者、後天之氣,其必以為祥雲照頂,瑞氣盤旋,即是修行好人。殊不知「項後有光猶是幻,雲生足下未為仙」。豈可於後天一身求之?「眾妖不見唐僧,二魔用手指說」,是指其一身有形有像之物為道。古仙云:「莫執此身雲是道,須知身外還有身。」又正陽公云:「涕唾精津氣血液。七般靈物總皆陰。若將此物為丹質,怎得飛昇上玉京。」一連三指,三藏能不打三個寒噤乎?打寒噤者,驚其不知有身外法身之神通耳。

  「行者理開棒,在馬前丟幾個解數,上三、下四、左五、右六,使起神通,剖開路,一直前行。」此分明寫出金丹火候之秘也。上三下四而為七,乃解七日來復之數也;左五右六,五六得三十,乃解一月三陰三陽六候之數也。一陽《震》,二陽《兌》,三陽《乾》;一陰《巽》,二陰《艮》,三陰《坤》。三陰三陽,一氣運用,週而復始,陰符陽火俱備。此等作為,真著實用,皆法身上運神通,本性中施手段。故怪物看見,忽失聲道:「幾年都說孫行者,今日才知,話不虛傳果是真。」既知其真則直輸誠恐後,改邪歸正,不在幻皮囊上用功夫矣。何以又云;「豬八戒不曾錯拿,唐僧終是要吃」乎?一切迷徒,錯認人心為道心,或疑心之神通廣大,修心即可得丹,而遂孤寂守靜,一無所為,假裝老成,自負有道,欺己欺人。其變作跌折腿的年老道士,非變也,乃怪物之本相也。怪物之所恃者,著空之學。認定行者,遣三山在空中劈頭壓倒行者。是認心定心,欲以一空其心,完成大道,只知空而不知行。行者被壓,沙僧被挾,唐僧被拿,行李馬匹攝入妖洞。四象落空,火候無用,大道已墮迷城。此提綱所以謂「外道迷真性」也。夫金丹者,真性也;修丹者,修真性也。修真性之道,有藥物,有火候,有工程,急緩止足,毫髮不得有差。今無知之徒,欲以頑空寂滅之學,而修真性,非是修真性,乃是迷真性也。真性一迷,更將何修?道至如此,尚忍言哉?

  「大聖壓在山下,思念三藏,痛若傷情,追憶兩界山師父揭壓帖救出,又遭妖魔山壓住,可憐八戒沙僧,與小龍化馬一常」此仙翁痛苦傷情,悲其一切不得師訣,迷真性之輩也。兩界山,是真師揭示口訣,救道心而真履實踐之時;平頂山,是不得真師口訣,昧道心而懸虛不實之時。一救一昧,天地懸隔,原其道心之有昧,由自大自尊,只知有己,不知有人,欲向其前,反成落後,猶如泰山壓頂,求步難移。其曰:「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不其然乎?修行者靜觀密察,悔悟到此,即是元神不昧之機,可以揭示道心之時。

  五方揭諦說出壓的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土地、山神才恐懼,念動真言咒語,把山仍遣歸本位,放起行者。可知道心乃先天之物,真空而含妙有,妙有而藏真空,能以鬧天宮作大聖,非若後天人心可比,若得真師揭破妙諦,一念之真,道心發現,止於其所而不移,即可以脫頑空之難矣。行者要打山神土地孤拐,是不容在人心上作孤陰拐僻之事,須當細認道心。山神、土地說出那魔神通廣大,念動真言咒語,拘喚輪流當值。是明示真念之中,即有雜念值事,還宜預防人心。蓋人心道心,所爭者毫髮之間,人心所到之處,即是道心所到之處;道心所知之處,即是人心所知之處。但有先天后天真假之分,道心屬於先天為真,人心屬於後天為假,先天入於後天,人心值事,道心不彰,真藏於假中,假生於真內,真假不分矣。故行者聽見「當值」二字,卻也心驚,仰面高叫道:「蒼天!蒼天!既生老孫,怎麼又生此輩?」假者當值,真者受難,不得不驚耳。既知真假,寶貝即在眼前,可以下手修為,借假歸真,以真化假矣。

  紫金紅葫蘆象心,屬火,精細鬼執之;羊脂玉淨瓶象腎,屬水,伶俐蟲執之。何以寶貝底兒朝天口兒朝地,應一聲就把人裝了,一時三刻化為膿乎?後天心腎水火之氣,亦有相濟之道,但相濟出於自然,非有勉強,外道邪徒每每以燒丹煉藥為外丹,以心腎相交為內丹,內外相濟,日久氣聚血凝,或得膨脹,或得痞塊,或結毒瘡,日久成蠱,一時大發,化為膿而死者不計其數,謂之能裝千人,確是實話。行者聞之,能不心中暗驚乎?何以行者變假葫蘆而並淨瓶得之耶?葫蘆者,心也;淨瓶者,腎也。腎氣隨心而運轉,心靜則腎靜,心動則腎動,腎之動靜,隨乎心之動靜。變一尺七寸長的大紫金紅葫蘆者,一為水,七為火,心變而腎氣即化,故變一得兩,自然而然。裝天一段,悟一子批為心腎相交,似非本義。夫人心者,精細伶俐,機謀小見,後天而奉天時,只可裝人;道心者,真空妙有,量包天地,智充宇宙,奪造化,轉璇璣,先天而天弗違,故能裝天。以裝天之寶而換裝人之寶,非換也,借假復真,以真化假,雖天地神明,不可得而測度,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玉帝依哪吒以真武旗遮閉南天門,助行者成功,即先天而天弗違之義。要裝就裝,要放就放,裝放隨心,造化在手,皆神明不昧所致,因其神明不昧,所以隨心運轉,故提綱曰「元神助本心」。元神不昧,自然道心常存;道心常存,自然人心難瞞。山神土地遣山放行者,哪吒展旗助行者,皆元神助本心之道。一元神不昧,而本心騰挪變化,左之右之,無不宜之。精細伶俐之人心,能不把真寶交與乎?

  噫!外道迷真性,而以假傷真;元神助本心,而以真化假。傷真則真者亦假,化假則假者亦真,是在乎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

  詩曰:

  河圖妙理是先天,順則生人逆則仙。

  閉艮開坤離外道,陰陽轉過火生蓮。

  第三十四回 魔王巧算困心猿 大聖騰那騙寶貝

  悟元子曰:上門微示變化後天水火,借假歸真,以真化假之旨。此回與下回實寫變化之真火候。

  《悟真篇·後序》曰:「順其所欲,漸次導之。」老子云:「將欲奪之,必固與之。」固與者,即順其所欲也,順其所欲,騰挪變化,而後天陰陽無不為我所用,無不為我所化。故前回順其精細伶俐之所欲,即得葫蘆、淨瓶;此回順其老狐之所欲,而即得幌金繩。順其二魔之所欲,金繩失而復得,葫蘆去而又還。一順欲而妖魔不能測其端倪,然順其所欲功夫.總在其中用假,借假復真耳。但真中用假,須要識得真;借假復真、須要知的假。

  篇首「兩個小妖將葫蘆拿在手中,爭看一回,忽抬頭不見了行者。」不知真假也。伶俐蟲道;「莫不是孫行者假變神仙,將假葫蘆換了我們真的去?」不識真假也。不識真假,未取於人,先失其已。此等之輩,枉施精細伶俐。如地下亂摸,草裡胡尋,那裡得有寶貝乎?殊不知在真寶並不在精細伶俐,而在乎不識不知也。行者變蒼蠅兒,即不識不知之象。「蠅」與「嬰」同音,「蒼」者五色俱化,「嬰兒」不識不知,順帝之則,非色非空,即色即空,真空妙有,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感而遂通,寂然不動,即是如意佛寶,即是如意金箍棒。故曰:「隨身變化,可大可小,蒼蠅身上亦可容的。」一不識不知,其真在我,其假在彼,便是識得真假,可以借假歸真,真中用假矣。

  二魔不用精細伶俐,差常隨伴當巴山虎、倚海龍,請老奶奶吃唐僧肉,就帶幌金繩,要拿孫行者。《悟真篇》曰:「四象五行全藉土」。又曰:「《離》、《坎》若還無戊己,雖含四象不成丹。」蓋土之為物,所以和四象合五行,為五行四象之母,但有先天后天之分,先天之土為真意,後天之土為妄意。其土成聖,為聖母;假土為魔,為魔母。壓龍洞老狐,是假土而壓生氣,故為後天陰陽之母。行者為心猿,道心也,妄意之假土一動,道心受傷,故魔以幌金繩要拿孫行者。龍為性,虎為情,虎巴山而張狂,龍倚海而凶惡。此後天氣質之性情,非先天真空之性情,故為陰陽二魔之常隨伴當,又為請狐疑妄意之使者。提綱「魔頭巧算困心猿」者,是言氣質之性情一動,意念不定,如繩之交錯蕩幌,懸虛不實,而道心有困矣。「行者在旁聽的明白」。是不識不知,靜中悟的氣質之發,而不為假者所瞞矣。因其悟的假,故將二妖打作一團肉餅,不使假龍假虎、巴倚作怪而起妄意;因其悟得假,故能變假誘假,打死老狐之妄意,而得金繩,倚假以歸真;因其悟得假,故能假中用假,以一賺兩。魔頭不識,傾心拜叩,輸誠恐後。此等作用,皆袖裡機關,惟舉高明遠見者知之。「八戒吊的高,看的明」,此其證耳。

  「行者不吃唐僧肉」,是不在肉皮幻囊上做作也;「要割八戒耳朵下酒吃」,是戒慎恐懼在不睹不聞處用功也。《悟真》云:「休施巧偽為功力,認取他家不死方。壺內旋添延命酒.鼎中收取返瑰漿。」識的他家不死方,則能延命,能返魂,有無不立,色空不拘,滿洞紅光,聚則成形,散則成氣,而變化無端矣。何以行者與魔相爭,使幌金繩扣魔頭而反為魔扣乎?金丹之道,有當緊者.有當松青。緊者本也,為先;松者末也,為後。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葫蘆屬心,淨瓶屬身,金繩屬意。欲修其身,先正其心;欲正其心,先試其意。是誠意宜先宜緊,正心修身宜後宜松。先得葫蘆淨瓶,後得金繩,是宜緊者反松,宜松者反緊,謂之不知鬆緊。不知鬆緊,所以出不得魔之圈套。然欲誠其意,先致其知,金箍棒變作鋼銼,把圈子銼作兩段,脫將出來,是格物而知至矣,知至而鬆緊之法可得。知其鬆緊之法,於是而誠意,則意可得而誠矣。行者變小妖以真用假,粗中取細,真繩籠在袖裡,假繩遞與那怪,是知至而意誠。意誠則真土復還,假土自滅,主宰在我,從此而正心修身可不難矣。故曰:「大聖得了這件寶貝,急轉身跳出門來,現了原身,高叫妖怪。」夫現原身者,示其真土在我也;高叫妖怪者,示其假土在彼也。真假分明,騰挪變化,顛之倒之,縱橫逆順莫遮攔。行者孫,者行孫.孫行者,顛來倒去,總是一行,總是一孫。一而三.三而一,三家一氣,意誠而心即正。故入葫蘆,出葫蘆,隨心變化,出入無疾。

  最妙處是行者裝入葫蘆內一段,古人云:「一毫陽氣不盡不死,一毫陰氣不盡不仙。」入葫蘆叫娘,所以窮取生身之處,叫天所以還其父母未生以前,化孤拐所以化其偏倚之行,化腰節所以歸於中正之道,故曰:「化至腰時都化盡了。」「拔一根毫毛,變作半截身子。」正一毫陰氣不盡不仙;真身變蟭蟟出外,正一毫陽氣不盡不死。又卻變作倚海龍,正於一毫陰氣不盡處,而倚假以修真也。因其倚假修真,放兩魔不知真假,左右傳杯,全不防顧,而行者藏真與假.無不隨心所欲。意誠而心正,心正而人心已化為道心。大聖撤身走過得了寶貝,心中暗喜道:「饒君手段千般巧,畢竟葫蘆還姓孫。」噫!千變萬化,總在一心;千變萬化,總是一孫。但在真假上分別耳,認得真假,則假亦歸真;認不得真假,則真亦成假。真變假者為魔,假變真者為聖,是在修道者善於騰挪變化,神明默運耳。

  篇中毫毛變葫蘆,變金繩,變小妖,變轎伕,變假身;妖怪皆不能識。修行者,若識得真中用假,倚假修真.則誠意正心修身之道得,左之右之,無不宜之矣。

  詩曰:

  休施巧偽枉勞心,別有天機值萬金。

  撲滅狐疑真土現,騰挪變化點群陰。

  第三十五回 外道施威欺正性 心猿獲寶伏邪魔

  悟元子曰:上回誠意正心,假歸於真,已是道心用事。此回實寫道心點化群陰之火候。

  篇首一詩,言修道者本性圓明,俯視一切,翻身之間即可跳出網羅。但此性非空空無為即可了事,須要在大火爐中鍛鍊成就,方能變化不測,長生不死。蓋修煉之法,非可強制,當隨氣運,轉濁而歸清,返朴還淳,貞下起元。由東家而求西家,自西家而歸東家,東西相會,金丹到手,方得逍遙物外。一點靈光注於太空,萬物不得而傷,造化不得而移。故曰:「此詩暗合孫大聖的道妙。」猶言孫大聖即是本性,本性即是道心。本性者,體也;道心者,用也。體不離用,用不離體,本性得道心,自然一點神光注空,千變萬化,無處不通。故曰:「他自得了那魔真寶,溜出門外,現了本相,厲聲叫門。」此道心發現,正當消化人心之時。前盜金繩,是從妄意中盜回真意,此是從人心中盜回道心。真意復,則道心可復;道心復,則人心可滅。

  行者真葫蘆,真心也,真心即是道心;妖怪假葫蘆,假心也,假心即是人心。道心者,陰中之陽,為雄葫蘆;人心者,陽中之陰,為雌葫蘆。「老君解化女媧,煉石補天。」是陰中藏陽,以陽解陰。榷坎》中之戊土,點化《離》宮之已土,借實以補虛也。「妖精說補到《乾》宮缺地,見崑崙山下一縷仙藤,結著個紫金紅葫蘆。」《乾》宮缺地,即《離》也。一個紫金紅葫蘆,即《離》中虛也。是直以《離》宮修定空守人心,即是補天之道矣。行者說:「補完天缺,行至崑崙山下,有根仙藤,結著兩個葫蘆。我的是雄,你的是雌。」兩個葫蘆,一《離》一《坎》也。《坎》中滿為道心,《離》中虛為人心,以道心之真雄,化人心之假雌,方是煉石補天之妙道,而不落於頑空寂滅之學。「行者將真葫蘆底兒朝天,口兒朝地,叫銀角。銀角應了一聲,倏的裝在裡面。」正《坎》、《離》顛倒,以真化假之妙。人心已化,純是道心,復見天良本性,非補天而何?本性既復,聖胎有像,可以無為,溫養十月,待時而脫化矣。故曰:「等老孫發一課,看師父什麼時候才得出門。」這個天機密秘,本諸《周易》文王、孔子聖人、桃花女先生、鬼谷子先生,口口相傳,心心相授。彼一切執人心,不知死人心,自取滅亡者,聞的此言,能不慌的魂飛魄散,跌倒在地,放聲大哭乎?

  夫人心具有識神,為生生死死之根蒂,人心不死,道心不生,因死的人心,方能生的道心,道心常存,人心永滅,死人心,正所以生道心。故八戒道:「妖精莫哭,請我師徒下來,與令弟念卷《受生經》。」既雲人心已死,道心常存,何以行者與老魔爭戰,老魔一扇子,平白地扇出火來?夫人心雖死,猶有後天氣質之性未化,足為道累,若不將此氣質化過,雖有道心,大道在望,未許我成。故曰:「大聖見此惡火,卻也心驚。」當斯時也,急須騰挪變化,棄其假而脫其真,救其真而滅其假,庶乎火光可化為金光,妖洞可變為淨瓶矣。

  「老魔哭入洞中,靜悄悄莫個人影,獨自個坐在洞中,伏在石案之上,昏昏默默睡著,芭蕉扇褪出肩頭,七星劍斜倚案邊。」正氣質之性,動極而靜,可以返真之時。「行者輕輕上前,拔了扇子,回頭就走。」是將氣質很塵之性,連根拔出,不容絲毫留於方寸之中,以為後累也。既雲連根拔去,則魔即可當時掃除,何以又有一場好殺?夫人自先天失散,後天用事,識神作妖,帶有歷劫根塵,與夫秉受氣質之性,更有現世積習之氣,內外純陰,掩蔽先天真陽,雖人心氣質之性消化,若積習之氣未能消滅.猶有後患。積習之氣,即妄情也。

  「這一場好殺」,即真情妄情相混之象。其曰:『寶劍來,鐵棒去,兩家更不留仁義。」寶劍者,妄情之殺氣;鐵棒者,真情之正氣。真妄相逢,真欲滅假,假欲傷真,故不留仁義也。「一翻二復賭輸贏,三轉四回施武藝。」一為水,二為火.三為木,四為金。一翻二復,三轉四回,水火木金,由假而變真也。「蓋為取經僧,靈山參佛位。致令金火不相投,五行錯亂傷和氣。」金丹之道,務期金火同宮,金遇火而還元,火遇金而返本,九還七返,五行自然攢簇而相和。其不和者。皆由取經之人不明火候,而金火不能同宮,正行錯亂而不相和。「交鋒漸漸日將晡,魔頭力怯先迴避。」夫天下事邪正不併立,真假不同途,雖真假邪正相爭,到底假不勝真,邪不勝正。老魔敵不住大聖,理固然也。但妄情之為害最大,若不能消滅殆盡,雖能一時勉強制伏,解妖之困.食妖之食,未免尚在妖洞。有時潛發以一妄而會諸妄,以一情而起諸情,狐朋狗黨,復傷真情。老魔會集壓龍洞大小女妖與狐阿七,此其證也。

  狐者,疑惑不定之意。「阿七」者,七情也。因妄情起而意不定,意不定而情愈亂,七情並起,為禍最烈。然幸其水、火、木、土已皆返真,雖有外來積習之餘孽,亦可漸次而化。」「叫沙僧保師父」者,謹於內也;「著八戒同出迎敵」者,御其外也。謹內御外,內外嚴密,狐疑可除,妄情可化。燥金歸於淨瓶,聲叫聲應,絕不費力。七星劍也歸了行者,五賊化為五寶,假五行盡返為真。五行攢簇,四象和合,山已盡,妖已無,出妖洞上馬走路,無阻無擋矣。

  「老君變瞽」者,說明五寶來由。二童偷寶下界,可知先天交於後天,五寶即轉為五賊,而與妖作怪矣。然其所以與妖作怪者,皆由主人公不謹,縱放家奴,約束不嚴,而妖之怪之。其曰:「非此不成正果」者,正以示無假不能成真,非邪無由復正,借後天煉先天,借先天化後天。彼一切盲修瞎煉、妄想身閒,曰非淨而在皮囊上用功夫者,皆是不知後天陰陽五行之魔難。此中機密,惟天縱之大聖心中瞭然。

  老君收得五件寶貝,五行攢簇,合而為一。「揭開葫蘆淨瓶,倒出兩股仙氣,化為金銀二童子,相隨左右。」陰陽混化,假變為真,到此地位,聖胎完成,霞光萬道,縹緲同歸兜率院,逍遙直下大羅天,大丈夫功成名遂,豈不快哉?

  詩曰:

  五行攢簇已通靈,別立乾坤再煉形。

  剝盡群陰無滓質,虛空打破上雲軿。

  第三十六回 心猿正處諸緣伏 劈破旁門見月明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五行歸真,陰陽渾化,方是金丹之妙旨。然諸多旁門,以假亂真,學者不能識認,未免為時師所誤。故此回先批其旁門之妄,而直承先天之學也。

  篇首行者「備言老君之事」,是言先天之學,須要萬有皆空,腳踏實地,自有為而入無為,方能入於神化之域。倘懸虛不實,步步生心,又怕山勢崔巍,又怕有魔障,胡思亂想,雖上路四五個年頭,猶如未出大門一般,豈不令有識者呵呵大笑乎?曰:「定性存神,自然無事。」曰:「且自放心前進,還你個功到自然成也。」蓋定性存神,自無魔障。放心前進.自見功效。故「師徒玩著山景,信步行時.早不覺紅輪西墜,已到寶林矣。」「紅日西墜」,即皓魄東昇之時,為陰陽交接之關。陰陽交接,即是陰陽相和;陰陽相和,其中生氣不息,萬寶畢集,所謂眾妙之門,又謂玄牝之門。這個門在恍惚杳冥之間,若非放心而不執心者不能見。

  「此山凹裡一座寺院,上有五個大字,乃是『敕賜寶林寺』。」此大書特書,示人以真寶聚積之處,使學者留心細認,而不可當面錯過也。何以見之?「山門裡兩邊坐著一對金剛」,此乃真陰真陽之法象;「二層門內有四大天王」,此乃金、木、水、火之四象;「三層門裡有大雄寶殿」,此乃太極涵萬象,道之體;「後面有倒座觀音普渡南海之相」,此乃迴光返照,道之用。有體有用,真寶在是,謂之寶林寺。是耶?非耶?若有人於此處,討問出個消息,安身立命,可以脫輪迴,超生死。奈世人為塵緣所迷,不自醒悟,甘入輪迴者何裁?故三藏見裝塑的魚鱉蝦蟹,點頭嘆道:「鱗甲眾生都拜佛,為人何不肯修行?」言此寶林寺人人俱有,個個都見,不肯修持,空有寶林之名,而無寶林之實,誠不如龜鱉蝦蟹者多矣。

  僧官不方便,使聲勢,罵盡世間炎涼和尚、敗壞教門之輩。噫!佛氏開方便門,使人人為菩提薩埵,今入其門而不知其門,住於寶林之地而不知其中有寶。作孽百端,可不哀哉?此行者不得不打破門扇,為一切迷徒指條明路。曰:「趕早地將乾淨房子,打掃一千間,老孫睡覺。」蓋世人不知自己有寶者,皆因貪、嗔、痴、愛,積滿中懷。「打掃乾淨」,是不容一物留於方寸之中也。「老孫睡覺」,是使其早自覺悟,須當假中尋真,以不方便變而為方便也。曰:「和尚不方便,你就搬出去。」曰:「和尚莫處搬,著一個出來打樣棍。」此等閒言冷語,耳提面命.棒喝之至。一切寂滅頑空、參禪打坐、口頭三昧、師心自用、不知方便者,可以猛醒回頭矣。

  「和尚排班迎接,有的披了袈裟,有的著了偏衫,有的穿一口鐘,十分窮的把腰裙披在身上。」總言其酒肉和尚,衣裳架子,外面妝嚴,內無實學,雖居寶林,甘入下流,即有現在家當,不能享受,真所謂一裹窮漢,能不為高明者所暗笑乎?「僧官磕頭,眾僧安排茶酒飯,鋪設床帳。」此心猿一正,諸緣俱化,大開方便之門矣。「禪堂中燈火光明,兩梢頭鋪設藤床。」是除去無明之障礙,而漸入自在之佳境,參微求妙,辨理尋真,正在此時。

  「唐僧出門小解,見明月吟詩,其曰;『萬里此時同皎潔,一年今夜最明鮮。今宵靜玩來山寺,何日相同返故園。』」是直以空空一性之靜,希望返歸本原,而不知有陰陽相當,兩國俱全之妙諦,只可謂之小解,不可謂之大解。故行者道:「師父只知月色光華,心懷故里,更不知月中之意,乃先天法象之規繩也。」蓋先天消息,陽中生陰,陰中生陽,先取上弦金八兩,次取下弦水半斤,以此二八合而成丹.以了大事,其法象與月之盈虛相同。故曰:「我等若能溫養,二八成功,那時節見佛容易,反故園亦易。」言得此真陰真陽兩弦之氣,鍛鍊成丹,吞而服之,點化群陰,方可以歸根覆命,返本還元,從有為而入無為,漸至神化,登於如來地位。否則,空空一性,焉能深造自得以歸大覺?

  行著詩云:「『前弦之後後弦前。藥味平平氣象全。采得歸來爐裡煉,志心功果即西天。」此言採取水中金一味,鍛鍊成真,還為純陽,功成果正,即是西大,此外更無西天可到也。

  沙僧詩云:「水火相攙各有緣,全憑土母配如然。三家相會無爭竟,水在長江月在天。」此言《坎》、《離》藥物,須賴中土調和,方能水火相濟,三家相會,合為丹元。圓陀陀,光灼灼,如月在天中;淨裸裸,赤灑灑,似水在長江矣。

  八戒詩云;「缺之不久又團圓,似我生來不十全。他都伶俐修來福,我自痴愚積下緣。但願你取經還滿三途業,擺尾搖頭直上天。」此言先天秘旨,站則自缺而圓,陰中生陽以結胎;既則自圓而缺,陽中用陰以脫胎。一逆一順,盈虛造化在內,不得長圓而不缺,所以為不全。然須用火得宜,毫髮無差,取真消假,擺去後天陰濁之物,復還先天根本之性,即可以出凡籠而入聖域矣。

  三徒所言,純是天機,其中包含先天后天造化。三家相會,四象和合,五行攢簇,還丹大丹,有為無為,下手竅妙,火候時刻,無不詳明且備。批破一切旁門,直登千峰頂上,真是大法大解。彼三藏只以一性而望成道者,瞠乎其後矣。

  噫!一性且不能了道,何世之愚徒終身唸經而妄想超脫者,彼安知經在於取,不在於念?若只曰念,吾不知所念者是那卷經兒?豈不令人可笑哉?

  詩曰:

  身在寶林莫問禪,心猿正處伏諸緣。

  中和兩用無偏倚,明月當空照大千。

  第三十七回 鬼王夜謁唐三藏 悟空神化引嬰兒

  悟元子曰:上回闡揚金丹始終妙旨,則知非空空一性者所可能矣。然不空則必有果,欲知其果,須在生身之處,辨別是非邪正,方能返本還元。此回合下二回,發明道之順逆,使人溯本窮源,從新修持,依世法而修道法也。

  篇首「三藏坐於寶林寺禪堂中,燈下念一會經,直到三更時候,雖是闔眼朦朧,卻還心中明白。」此即寶林之地,幽明相通,陰中生陽,《坤》下復《震》,為吾身中之活子時也。「夢中見一條漢子,渾身上下水淋淋的。」此《坎》卦之象,《坎》外陰而內陽,「一條」』象中之一實;「上下水淋淋」,象外之二虛。又渾身水淋,《坎》為水也。《坎》中一陽,為先天真一之氣,此氣隱而不現,因有半夜地雷震動,陰陽相感,激而有像,乃足以見之。其曰:「夢中見」者,先天之氣,在於恍惚杳冥之中,賢者過之,愚者不及,每每不識,當面錯過。故那人道:「師父,我不是妖怪邪魔,你慧眼看我一看。」是欲叫人細認《坎》中一陽,為先天正氣,而不得以後天妖邪視之也。

  「頭戴衝天冠」,上偶也;「腰繫碧玉帶」,中實也;身穿赭黃袍」,外土也;「足踏無憂履」,下虛也;「手執白玉圭」,《坎》中孚也;「面如東嶽長生帝」,《坎》中一陽,能使「帝出乎《震》」也;「形似文昌開化君」,《坎》中真水,為萬化之根本也;「家住正西,離此四十里,號烏雞國」,正西金之方,四十金之數,《坎》中一陽屬於金也。

  烏雞國為《離》,《坎》中一陽,自《離》宮來也。何以見自《離》來?「五年前,天旱三年」,五者,《乾》之九五,剛健中正,大人之象;「天旱三年」,自五而前進於上,亢陽也。「鐘南全真」,即亢陽之義;「請他祈雨」,陽極則必以陰濟之。「只望三尺雨足」,三陰而配三陽,地天交《泰》,則始物生物,萬物因之而被恩;「多下二寸」者,明勝於陽也。「國王全真八拜作交,同寢食者二年。」《乾》純則必交於《坤》,《乾》、《坤》一交,《乾》受《坤》之陰氣,中虛而成《離》;《坤》食《乾》之陽氣,中實而成《坎》。《坎》中孚,為萬物之生氣。故游春賞玩,八角琉璃井中,有萬道金光也。

  「推下井去,石蓋井口,擁上泥土。」《艮》為石,又為土之高者,上《艮》下《坎》,□卦爻圖略為《蒙》。《坎》陷真寶,陽入陰胞,矇昧不明.一者以掩蔽,世人莫知之矣。「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芭蕉為風木,屬於《巽》,上《巽》下《坎》,□卦爻圖略為《渙》。真寶既陷,矇昧不明,陰陽散渙。由是先天入於後天,後天亂其先天,真者埋藏,假者當權.是全真竊烏雞之位,國王入八角之井,邪正不分,以假欺真,大失本來面目。此落井傷生冤屈之鬼,不得不賴大聖辨明也。既賴大聖辨明,何以謁三藏?此不可不辨。三藏為性,大聖為命,無思無為,三藏有之;榷坎》填《離》,非大聖莫施。此隱示一性不能成真,必了命方可以複本。其謁三藏,是欲三藏求大聖,盡性而至命也。故曰;「你手下有個齊天大聖,極能斬妖降魔。」此語可以了了。

  「本宮有個太子,是親生的儲君。」此太子乃《震》也,《震》為《乾》之長男,本《乾》宮所生。先天《乾》居南,《坤》居北.《乾》、《坤》交姤,一陽走於《坤》宮,變為後天《坎》、《離》,《乾》稱於西北,《坤》遷於西南,《乾》為老陽,《坤》為老陰,老陰老陽處於無為,《兌》金代母而行事,《震》木繼父而現象。然其所以使不遠復,而「帝出乎《震》」者,《坎》中一陽為之,《震》下之陽即《坎》中之陽。曰:「親生儲君」者,後天《坎》中之陽,即先天《乾》宮之中實,既為《乾》實,則此一陽,即統《乾》之全體,《震》為《坎》之親生,理有可據,且水能生木,非親生而何?若以本宮太子為《坎》中一陽作解,非仙翁本意。

  「禁他入宮,不能與娘娘相見。」先天為後天邪陰所隔,中無信行,母不見子,子不見母矣。「鬼王恐不信,將手中白玉圭放下為記。」白玉圭為《坎》中孚,孚者信也。《坎》中一陽,中有真土,「圭」者二土合一,不信因全真竊位,記圭乃真陽一現,《坎》中之陽,不能自現,必借《震》雷而出,故將白玉圭叫太子看見,睹物思人也。「此仇必報」者,報即報復,即一陽來復也。有此一《復》,長子繼父體,因母立兆基,母子相見,戊己二土,合而為一,共成刀圭,金丹有像:生身之道在是。故曰:「我託夢於正宮皇后,叫他母子們合意,好湊你師徒們同心。」母子屬內,師徒屬外,內為體,外為用,彼此扶持,人我共濟,內通而外即應,外真而內即成,內外相信,邪正分明,大事易就。

  噫!鬼王一篇言語,順行逆用之天機明明道出,真足以點枯骨而回生,破障翳而明眼,三藏能不絆一跌而驚醒乎?三藏道:「我剛才作了一個怪夢。」言不知生身之處為真覺,即不知生身以後為怪夢;知得才作了一個怪夢,而不夢之事可得而知矣。行者道:「夢從想中來,心多夢多,似老孫一點真心,專要見佛,更無一個夢兒到我。」可見多心即是夢,若一無心,便是真心,真心無夢,即或有夢,亦是見真之夢。三藏道:「我這夢不是思鄉之夢。」不是思鄉夢,而夢真矣。「將夢中話—一說與行者。」金丹大道,萬劫一傳,人所難得,若有得之者,真是夢想不到之事,下手速修猶恐太遲。「—一說與行者」,知之還須行之也。所以行者道:「他來託夢與你,分明是照顧老孫一場生意,必然有個妖精,等我替他拿住,辨個真假。」頓悟者漸修之起腳,漸修者頓悟之結果。頓悟之後,不廢漸修之功,修真滅假,借假全真,真假分明,本立道生,生生不已,則長生而不死,是謂一場生意。否則,空空一悟,而不實行,則真假相混,理欲相雜,生生死死,生死不已,則有死而難生,是謂一場死意。若欲轉死為生,辨別真假,舍老孫其誰與歸?

  「月光中放著一柄白玉圭,行者道:『既有此物,想此事是真。』」月光中白玉圭,《坎》中真陽也。一經說破,明明朗朗,失去故物,現在眼前,不待他求,直下承當,真實不虛。「行者拔根毫毛,變做個紅金漆匣兒,把白玉圭放在內。本身變做二寸長的小和尚,鑽在匣內。」此變天機密秘,非人所測,紅金漆匣兒為《離》,二為火,故色紅。《離》本《乾》金之體,故為紅金漆;匣者中空,《離》中虛也。白玉圭放在匣內,榷坎》中之一陽,填《離》宮之一陰,流戊就已,二土合為刀圭,即老子所云「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像;杳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也。行者變二寸長的小和尚,鑽在匣內,以大變小,以一變二,大小無傷,兩國俱全,一而神,兩而化,神化不測,正引嬰兒之大機大用,而非可以形跡求者。變的寶貝,能知一千五百年過去未來之事,名為「立帝貨」。此三五合一,圓陀陀,光灼灼,淨裸裸,赤灑灑,乃象帝之先,誠立帝之奇貨貴寶,所以為頭一等好物。

  「行者變白兔兒,在太子馬前亂跳。」兔者,陰中之陽,乃月生庚方之象。「太子一箭正中玉兔,獨自爭先來趕,只在面前不遠。」此一陽來復,不遠復也。「太子問三藏是那方來的野僧,三藏道:『是東土上雷音拜佛求經進寶的和尚。』」由東上西,凡以為取經之故,取經正所以進寶;取之由西而回東,進之自彼而還我,示其他家有寶也。太子道:「你那東土雖是中原,其窮無比.有甚寶貝?」東者我家,西者他家,我家之寶自有生以來寄體他家,猶虎奔而寓於西,迷而不返,是西富而東貧。「東土有甚寶貝?」示其我家無寶也。寶為何寶?即水中之金;水中之金為真陽,即生身之父;真陽失陷,不知復還,即為不孝。三藏說「父冤未報枉為人」,堪足為古今來修道者之定評。

  「行者跳出匣,太子嫌小,行者把腰一伸,就長有三尺四五寸。」「小為二,二屬火;「一伸」,一屬水;「三尺」,三屬木;「四五寸」,四屬金,五屬土。言此先天一氣,從虛無中跳出,其形雖微而不著,然其中五行俱全,五德俱備,而非可以淺窺小看也。「行者長到原身就不長」,乃安其身於九五,剛健中正,純粹精也。行者道:「你那國之事,我都盡知,我說與你聽。」蓋金丹大道,須要知始知終,始終洞徹,纖毫無疑,方能一往成功。否則,知之不確,見之不真,枉費功力,焉能成丹?噫!欲知山上路,須問過來人。倘不求師決,而私度妄猜,何由辨得真假,分得邪正?知之且不能,何況於行?「我說與你聽」一句,可以了了。師何所說,所說者,先天后天之真假耳。

  「五年前全真祈雨,後三年不見全真,稱孤的卻是誰?」蓋言先天《乾》陽九五,位乎天德而全真;後天一《姤》,女德不貞而有假。不見全真,則必稱孤者是全假,乃太子不知個裡消息,反以為三年前攝去白圭者是全真,三年後坐皇帝者是父王,未免以真為假,以假為真,假且不知,真何能曉?此「行者聞言,而哂笑不絕」也。笑者何?笑其此中別有個密秘天機而真假立判,學者若不將此天機,審問個真實,何以能救真?何以能除假?「太子再問不答,行者道:『還有許多話哩!奈何左右人眾,不是說處。』」蓋生死大道,至等至貴,上天所秘,只可暗傳秘授,而非可與人共知共聞者。

  「太子見他言語有因,退出軍士。」是已認得行者高明,為人天之師,可以聞道之機。故「行者正色上前道:『化風去的是你生身之老父,現坐位的是那祈雨之全真。』」正以過去佛不可得,現在佛不可得,未來佛不可得,三佛既不可得,則必現在者是假,而非真。知其現在之假,則一千五百年過去未來現在之真,可以頓悟而得之。而太子乃不自信,以為亂說者何也?特以言語不通,無以示信,而難以認真。「行老將白玉圭雙手獻與太子」,是授受已真,言語相通,可以辨得真假之時。而太子猶以為騙我家寶貝之人,不能辨別者何也?是必有故焉。當未聞道,急欲求其知;既已悟道,急欲求其行。倘空悟而不實行,雖有一信而無結果,猶是睡夢中生涯,與不信者相同,有甚分曉?故行者說出真名,喚悟空孫行者,及國王夢中一段緣故,又云:「你既然認得白玉圭,怎麼不念鞠育恩情,替親報仇?」夫修道所難得者,先天真信,既有一信可通,即可於此一信之中勇猛精進,以道為己任,返還真陽,除滅妖邪,不得忘本事仇,自取敗亡。

  噫!仙翁說到此處,亦可謂拔天根而鑿鬼窟,然猶恐人不識,又寫出太子狐疑,行者叫問國母娘娘一段,使人於生身之母處,究其真陽虛實消息耳!何則?自《乾》、《坤》交錯之後,真陽失陷,邪魔竊位,而真陰亦被所傷,夫妻隔絕,母子不會,此中音信不通,何以返故園而示同心?太子見圭,父子已有取信之道。然父子主恩,夫妻主愛,恩以義結,愛以情牽,恩不如愛之契,夫妻不相通,即父子不相見。

  「行者叫太子回本國,問國母娘娘一聲,看他夫妻恩愛之情,比三年前如何?只此一問便知真假。」此乃溯本窮源之論,讀者須當細辨。太子得白圭,是已得真陽之信;行者叫問母,復欲見真陰之信。真陽之信,必須從寶林中討來;真陰之信.還當向本國內究出。真陽在《坎》,具有戊土;真陰在《離》,具有己土。土者,信也。二信相通,陰陽合一,而為真;二信不通,陰陽偏孤,而為假。蓋真陰陽本於先天,假陰陽出於後天,惟真陰能知真陽,亦惟真陰能知假陽。不見真陰,不識假陽,亦不識真陽,故欲知生身之父,必先問生身之母。「只此一問便知真假」,確是實理,說到此處,真是腦後著捶,叫人猛醒。故太子道:「是!是!且待我問我母親去來。」此乃「附耳低言元妙旨,提上蓬萊第一峰。」直下承當,無容再問。

  「跳起身來,籠了白玉圭就走。」知之確而行之果,大丈夫建功立業,正在此時。何以「行者又扯住,叫單人獨馬進城,從後宰門進宮見母,切莫高聲大氣,須是悄語低言,恐走消息,性命難保。」特以金丹大道,乃奪造化轉乾坤之道,鬼神所忌,天人不悅,既知消息,只可暗中潛修密煉,不得在人前高張聲氣,自惹災禍,誤傷性命。「太子謹遵教命」,可謂善全性命而報師恩者。

  此回細寫金丹秘決,發古人所未發,不特言大道之體用,而且示窮理之實功。訣中之訣,竅中之竅,若有知音辨的透徹,真假即分,邪正立判,而生身之父母即在現前,成仙作佛,直有可必。吾不知道中學人,聽得此言,亦能如太子回心道:是!是!待我問我母親去來否?

  詩曰:

  黑中有白是真陽,生在杳冥恍惚鄉。

  若待地雷聲動處,神明默遠返靈光。

  第三十八回 嬰兒問母知邪正 金木參玄見假真

  悟元子曰:上回指明陰陽失散之由,叫人於生身處推究其真假。此回承上細發實理,闡揚奧妙,使人先救其真,以便除假耳。

  篇首一詩,包括無窮道理,非可尋常看過。曰:「逢君只說受生因,便作如來會上人。」言人之不能保性命而超脫,皆由生不知來處,死不知去處,醉生夢死,碌碌一生。若有高明之士,曉得個中消息,原其始而要其終,於受生之處辨的真實,即死我之處分得清白,便可漸登如來地步矣。「一念靜觀塵世佛,十方同看降威神。」言佛在塵世,不在西天,能於塵世中見佛,則為真佛;蠢動含靈,與我一體,無所分別,能於十方中同看,則得不神之神,而為至神。釋典云:「百尺竿頭不動人,雖然得入未為真。百尺竿頭更進步,十方世界是全身」者是也。「欲知今日真家主,須問當年阿母身。」言未生身處,陰陽合體,父母兩全;生身以後,陰孤陽寡,真中有假。欲知今日家主如何是真,須問當年阿母何者是假?辨出真假,則真者是生,假者是死,而受生之因可知矣。「別有世間未曾見,一行一步一花新。」言此生身之道,人所難知,若有知得者,雖愚迷小人,立躋聖位,由卑登高,下學上達,而一行一步,如花之開放而日新矣。昔佛祖修丈六金身者此道,達摩只履而西歸者亦此道,豈若分之二乘頑空之小道乎?

  「娘娘作了一夢,記得一半,忘了一半。」此處無人知得,紫陽翁曰:「上弦金八兩,下弦水半斤。兩弦合其精,乾坤體乃成。」金丹之道,一陰一陽之道,陰陽相停,二八相當,合而為丹。中懸一點先天之氣,從無而有,凝結聖胎,超出天地以脫生死。倘陽求而明不應,陰求而陽不隨,彼此不通,造化何來?真主失陷,妖邪奪位,雖有真陰,則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有一半而無一半,何以能了其道而成其真?「記得一半」者,即下弦陽中真陰之一半;「忘了一半」者,必須還求陰中真陽之一半。

  太子問娘娘三年之前,與三年之後夫妻之事。娘娘道:「三載之前溫又暖,三年之後冷如冰。枕邊切切將言問,他說老邁身衰事不興。」此中滋味,須要嘗探。蓋三載之前,二氣絪緼,純一不雜,夫倡婦隨,陰陽和合而相得,故曰溫又暖。三年之後,兩儀錯亂,真假不分,孤陰寡陽,陰陽情疏而性乖,故曰冷如冰。「枕邊切切將言問」,陰欲求陽也;「老邁身衰事不興」,陽不應陰也。總以見陰陽相交則得生,陰陽相隔則歸死。陰陽交與不交,生死關之。若能悟的生者如此,死者如此,塞其《艮》之死戶,開其《坤》之生門,是即嬰兒問母,《震》生於《坤》,三日出庚,一陽回還,救活前身之大法門。從此掃蕩妖魔,辨明邪正,而生身父母之恩可以報矣。然其所以能報生身之恩者,總在於內外二信之暗通。

  《入藥鏡》云:「識刀圭,窺天巧」,「刀圭」即內外二土之信相合而成,「天巧」即陰陽二八相配而就,識得此戊己二土之信,方能窺得此陰陽二氣之巧。「巧」者奧妙不測,生身造化之天機。「太子取白玉圭遞與娘娘」,戊土之信通於內;「太子問母之後,復返寶林」,己土之信通於外。內外相通,二土合一,陰陽漸有會合之日,生身之道在是。紫陽翁所謂「本因戊已為媒娉,遂使夫妻鎮合歡」者,即此之謂。辨別到此,而一切張狂角勝、狷寡孤獨、執相頑空、無限野物行藏,可以捻斷筋,置於路分而不用矣。夫修其之道,人所難知者,受生之因耳,苟能知之,急須下手,內外共濟,先救其真,後滅其假,猶如反掌。此行者欲同八戒撈井中屍首,要打有對頭的官事、不然真者未出,而只在假處著力,究是一己之陰,而總未參到奧妙處,則是真假猶未辨出也。

  行者叫八戒,有一樁買賣要做。曰:「妖精有件寶貝,我和你去偷他的來。」此非謊言,恰是實理,《坎》中真陽,乃先天之寶,因妖之來而被陷,已為妖寶,故真者死而假者生。今欲歸復其寶,仍當乘妖不覺而去偷,方為我寶,庶能真者生而假者滅。此乃賣假買真之一事,非做此買賣而真寶難得。「八戒道:『你哄我做賊哩!這個買賣我也去得,偷了寶貝我就要了』。行者道:『那寶貝就與你罷了。』」失道者,盜也。其盜機也,天下莫能見,莫能知。不做賊做不成這樁買賣,必做賊而這樁買賣方可成的。八戒為木火,具有《離》象,推理而論,水上而火下,水火《既濟》,《坎》、《離》顛倒,偷來《坎》中一陽,而歸《離》中一陰,寶與八戒非是虛言。

  「行者嘆花園」,是見其敗而欲其興;「八戒築芭蕉」,是去其空而導其實;「金箍棒放八戒下井」,須知的水中有金;「水晶宮向龍王討寶」,要識的個裡天機;「龍王指屍首為寶貝,八戒呀屍首為死人」,是明示認得真,則死物為活寶;看不透,則活寶即死物。在知與不知耳。故龍王道:「元帥原來不知」,言人皆不知《坎》中一陽為寶,而多棄之也。又云:「你若肯馱出去,齊天大聖有起死回生之意,憑你要甚寶貝都有。」《坎》中一陽,為生仙作佛成聖之真種子,若能馱得出,救得活,則本立道生,千變萬化,隨心所欲。大地山河,儘是黃芽;乾坤世界,無非金花。是在人之肯心耳。

  行者捉弄八戒馱死人,八戒捉弄行者醫活人,並非捉弄,實有是理。非八戒不能馱出,非行者不能醫活,馱出正以起其死,醫活正以回其生。八戒木火,行著金水,外而金木交並,內而《坎》、《離》相濟,死者可生,生者不死,為起死回生之真天機。此中妙趣,非深明造化,善達陰陽者,參不到此,辨不到此。假若參到此,辨到此,你只唸唸那話兒,管他還你一個活人。

  詩曰:

  向生身處問原因,子母相逢便識真。

  金木同功真寶現,法財兩用返無神。

  第三十九回 一粒金丹天上得 三年故主世間生

  悟元子曰:上回識得生身之處,即可以死中求活、害裡生恩、還元而返本,然或人疑其生順死安,世間必無此起死回生之術。故此回仙翁叫學者於世法中修道法,於死我處求生機也。

  篇首行者要到陰司裡討國王魂靈,八戒道:「他原說不用到陰司,陽世間就能醫活。」蓋到陰司裡求活,陰司裡已無可生之理;陽世間醫活,陽世間實有不死之方。夫陽世間之所以能醫活著,以其有太上老君九轉還丹之妙道在也。若離此道,儘是陰司之路,而別無可醫活之法。奈何愚昧之徒,不自回頭,為名利所牽,恩愛所結,一旦數盡命終,閻王討債,莫可抵當,只落得三寸咽喉斷,萬事一場空,可嘆可悲。

  「呆子淚汪汪哭將起來,口裡不住的絮絮叨叨,數黃道黑,哭到傷情之處,長老也淚滴心酸。」一哭之中,包含無數苦情,譏諷多少痴漢!若人悟得哭中意,便是千峰頂上人。

  「行者到離恨天兜率宮,老君吩咐看丹的童兒仔細,偷丹的賊又來了。」言此不死之方,乃盜天地之造化,賊陰陽之氣機,非為易得之物。「老君說沒有,大聖拽步就走,老君怕偷,把還丹與了一丸。」言此盜機也,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行者接了丹,回至寶林寺,叫八戒過去,在別處哭。」金丹到手,已有回生之機,何哭之有?「叫沙僧取些水來」,沙僧為真土,土為萬物之母,水為萬物之本,非土不生,非水不長也。

  「行者口中吐出金丹,安在國王唇內,一口清水沖灌下肚。」「只是一味水中金,但向華池著意尋也。「有一個時辰,肚裡呼呼的亂響。」「莫厭穢,莫計較,得他來,立見效」也。「只是身體不能轉移。」「大都全藉修持力,毫髮差殊不作丹」也。「元氣盡絕,得個人度他一口氣」者,「休施巧偽為功力,認取他家不死方」也。「不用濁氣而用清氣」者,「鉛遇癸生須急采,金逢望後不堪嘗」也。

  「一口氣吹入咽喉,度下重樓,轉繹宮,至丹田,從湧泉倒返泥丸。呼的一聲響亮,那國王氣聚神歸。」金丹大道,得其真者,一氣成功,百日功靈,曲直而即能應物;一年純熟,潛躍而無不由心。顛倒逆用,無所窒礙;呼吸靈通,其應如響。古人謂「赫赫金丹一日成」,豈虛語哉?

  此一口氣,乃先天真一之清氣,而非後天呼吸之濁氣。學者慎勿以咽喉、重樓等字樣,疑為色身之物,故丹經云:「莫執此身雲是道,須知身外還有身。」

  「國王翻身叫聲師父,跪在塵埃道:『記得前夜鬼魂來拜謁,怎知今早返陽神。』」蓋金丹大道,至簡至易,約而不繁,若遇明師訣破,在塵出塵,住世出世,一翻身之間,即可死而復生,陰裡還陽,不待他生後世,眼前獲佛神通,而當年主人公直下可以再見矣。

  「眾僧見那個水衣皇帝,個個驚疑。」天下迷徒,誤認幻身為真身,錯看水髒為《坎》位,每於腎中采齲殊不知人自《乾》、《坤》破卦而後,先天真氣迷失他家,一身純陰無陽,若執此身而修,焉能得成大道?及聞身外身之說、他家不死之語,多驚之疑之而不肯信,非調其妄,必言其愚。

  噫!道之不明,吾知之矣,賢者過之,遇者不及,故仙翁不得不借行者現身說法道:「這本是烏雞國王,乃汝之真主也。」猶言此身外身。乃本來之真主,若離這真主,而別求一個真主,則即非真主。認得這真主,方為辨明邪正;認不得這真主,而邪正猶未辨明也。然真者已見,以真滅假可也,而何以脫了冠帶換了僧衣乎?蓋真已在我,不妨用假以破假,用假即所以保真,不用真而用假,藏真而不露其機也。所以眾僧欲送,行者止住道:「快不要如此,恐洩露事機,反為不美。」則知不洩漏事機方為盡美。

  詩云:「西方有訣好尋真,金木和同卻煉神。」西方之快,即金丹大道之訣,得此真決,方可尋真;不得真訣,不可尋真。何則?得真訣而陰陽相和,剛柔得中,方可煉精一之神矣。「丹母空懷檬懂夢,嬰兒長很贅疣身。」《坤》土失真,無由會其《乾》金,已無資生之德,而空懷檬懂不明之夢。《震》木隔絕,是已流於外院,早失恃怙之恩,而長恨贅疣幻化之身矣。「必須井底求原主,還要天堂拜老君。」言必須尋出《坎》中之陽,以點《離》宮之陰,方能全得先天一氣,而歸根覆命。然《坎》中之陽,不得老君九轉金丹之道,而未可以歸之,復之。「還要」者,離此金丹之道,而必不能也。「悟得色空還本性,誠為佛度有緣人。」色者,非世之有形之色,乃不色之色,是為妙有。空者,非世之頑空之空,乃不空之空,是為真空。若悟得真空含妙有,妙有藏真空,真空妙有歸於一性,則了命而了性,有為而無為,即是與佛有緣,而為佛度矣。此金丹之始終,大道之本末,在塵世間而有,在人類中而求,老君非自天生,釋迦不由地出,是在人之修之煉之耳。

  提綱所謂「一粒金丹天上得」者,言此金丹大道,為天下希有之事,人人所難逢難遇者。若一得之,猶如從天而降,當自尊自貴,懷寶迷邦,不得自暴自棄,有獲天譴。「三年故主世間生」者,言修煉大丹,還系聖賢事業,丈夫生涯,依世法而修道法,不拘在市在朝,非等夫采戰、爐火、閨丹、頑空、執相,一切雞鳴狗盜暗渡陳倉之輩,所謂「世間生」三字,提醒世人者多矣。

  「魔王欲取國王之供,行者代敘」一篇,其中先天失散聚合之機,躍躍紙背。最著緊處,是「轉法界,辨假真」六字。「轉法界」,是期於必行;「辨假真」,是期於必悟。悟以為行,行以全悟,非悟不行徹,非行不悟徹,一而二二而一。行者降魔是悟而行也,行者何以「叫大家認了舊主人,然後去拿妖怪」?蓋認得真者,方可降得假,「西南得朋」也;「魔王逃了性命,徑往東北上走」,「東北喪朋」也。是明示生我之處還其元,死我之處近其本也。

  噫!主之真假易認,師之真假難識。易認者,果遇明師,一口道破他家《坎》中之陽,即知我家《離》中之陰,而真假立判。難識者,旁門三千六百,外道七十二品,指東打西,穿鑿聖道。或有指男女為《坎》、《離》者,或有指心腎為《坎》、《離》者,或有指子午為《坎》、《離》者,或有指任督為《坎》、《離》者。如此等類,千條萬條,以假亂真,以邪混正,一樣講道論德,為人之師,誰真誰假,實難辨認。

  祖師慈悲,借八戒說道:「叫唸唸那話兒,不會念的便是妖怪。」蓋金丹大道,有口傳心授之妙,一得永得,非同旁門曲徑,雖真假之外樣難辨,而真假之實理各別,果是真師,密處傳神,暗裡下針,一問百答,句句在學人痛癢處指點,言言在學人頭腦處著緊,是為會念那話兒。若是假師,妄猜私議,口頭虛學,及其問道,九不知一,口裡亂哼,是謂不會念那話兒。會念那活兒是真,不會念那話兒是假。此真假之別,照妖之鏡。

  吾願世之學道者,速舉照妖鏡,照住青毛獅子,勿聽妄猜私議之邪說淫辭,而誤認後天之人心為真,先天之真陽為假;現在者為真,化風者為假也。

  詩曰:

  金丹大藥最通神,本是虛無竅裡真。

  竊得歸來吞入腹,霎時枯骨又回春。

  第四十回 嬰兒戲化禪心亂 猿馬刀圭木母空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欲辨道中真假,須賴明師傳授之真,是道之求於人者也。然道之求於人者已得,而道之由於己者不可不曉。故此回合下二回,極寫氣質火性之害,使學者變化深造而自得真也。

  篇首「行者把菩薩降魔除怪之事,與君王說了,叫上殿稱孤」。是真假已明,正當正位稱尊,獨弦絕調,超群離俗之時也。「國王請一位師父為君,行者道:『你還做你的皇帝,我還做我的和尚,修功行去也。』」以見真正修道之上,以功行為重而不以富貴動心,若今之假道學而心盜蹠者,能不愧死?夫好物足以盲目,好音足以聾耳者,為其心有所也。心一有所,而性命即傾之。

  「三藏見大山峻嶺,叫徒弟提防。」是未免因險峻而驚心,心有所恐懼也。故行者道:「再莫多心。」何其了當!蓋多心則心亂,心亂則氣動,氣動則火發,故「師徒們正當悚懼之時,而即有一朵紅雲,直冒到九霄空裡,結聚了一團火氣」也。噫!此則悚懼,彼則冒雲,出此人彼,何其捷速!當此之時,若非有眼力者,其不遭於妖精之口者,幾何人哉?

  「大聖把唐僧攙下馬來,三眾圍護當中。」自明而誠,防危慮險也。故妖精道;「不知是那個有眼力的,認得我了。」以是知妖之興,皆由心之昧,心若不昧,妖從何來?「沉吟半晌,以心問心。」此即有二心矣,心若有二,不為惡則為善,舉世之人,皆是棄善而行惡。若能去惡而從善,則超世人之一等矣。然此不過人道之當然,而於仙道猶未得其門也。蓋善惡俱能迷人,一心於惡,則邪正不知,必至違天而背理;一心於善,則是非不辨,必至恩中而帶殺。噫!惡中之惡人易知,善中之惡人難曉,是心之著於惡而為妖,著於善而亦為妖。

  「妖精自家商量道:「或者以善迷他,卻到得手。但哄得他心迷惑,待我在善內生機,斷然拿了。」機者,氣機也。氣即火,心為火髒,火一動而心即迷,心一迷而火愈盛,為善為惡,同一氣機,心之迷惑,豈有分別?

  「妖精變作七歲頑童,赤條條的身上無衣,將麻繩捆了手足,高吊在那松樹梢頭。」七者,火之數;赤者,火之色。高吊樹梢,木能生火,頑童者無知之謂。是明示心不明,而火即生也。

  「紅雲散盡,火氣全無。」火之隱伏也。「口口聲聲,只叫救人。」善裡生機也。「長老叫去救」,禪心已亂也。「行者道:『今日且把這慈悲心略收起,這去處凶多吉少』。古人云:『脫得去,謝神明。』」言機心一生,不分善惡,吉凶系之,是在乎神而明之,方可脫得災厄,而不為邪妖所誤。

  「妖精道:『我先把那有眼力的弄倒了,方才捉得唐僧。不然,徒費心機也。』」明鏡止水,足以擋魔;鏡昏月暗,適足起妖。明不倒而昏不來,明一倒而昏即至。此妖費心機,而唐僧被迷也。

  「枯松澗」,松至於枯,木性燥而易生火;「紅百萬」,紅至於萬,火氣盛而必攻心,「金銀借放,希圖利息」,心之貪多而無厭;「無賴設騙,本利無歸」,心之克吝而難捨。「發了洪誓,分文不借」,心無惻隱而不仁;「結成凶黨,明火執杖」,心無羞惡而不義。「財帛盡行劫擄」,足見心之隱忍;「父親已被殺傷」,誠為心之毒惡。「擄其母而作夫人」,心好色而不好德;「吊其子而叫餓死」,心喜殺而不喜生。妖精一篇鬼言謊言,雖是以善迷人,卻是機心為害。其曰:「若肯舍大慈悲,救我一命,回家酬謝,更不敢忘。」此又機心之最工者,然而伎倆機關,雖能哄其俗眼,到底難瞞識者。故行者喝一聲道:「那潑物,有認得你的,在這裡哩!」夫妖雖禍,若認得則妖不妖,不認得則不妖亦妖。

  「長老心慈,叫孩兒上馬。」是已為善機所迷,而禪心亂矣。禪心一亂,失其眼力,則不明;不明而火發,真金能不受克乎?此妖精不要八戒沙僧馱,而要行者馱也。「行者試一試,只好有三斤十來兩。」三為木,十為土,兩為火,言木能生火,火能生土,則妖精為心火明矣。行者道:「你是好人家兒女,怎麼這等骨頭較?」火性炎上而易飛,非骨輕乎?

  詩云:「道德高隆魔障高,禪機本靜靜生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理所必然。禪以求靜,靜反生妖,勢所必有。「心君正直行中道,木母痴頑踩外蹺。」然靜中之妖,惟心君正直,能以行中道而不為妖攝。柔性痴頑,每多走奇徑而投於鬼窟。「意馬不言懷愛慾,黃婆無語自憂焦。」性迷而腳跟不實,如意馬而懷愛慾;心亂而中無主宰,如黃婆而有憂焦。「客邪得志空歡喜,畢竟還從正處消。」客邪之來,由於禪心不定;禪心不定,客邪得以乘間而入。若欲客邪消去,畢竟以定而止亂,以正而除邪,庶乎其有濟焉。

  以上即提綱所謂「嬰兒戲化禪心亂」之意,禪心一亂,身不由主,為魔所弄。雖有行者浩然之正氣,足以摜成肉餅,扯碎四肢,其如忍不住心頭火起,一陣旋風,走石飛沙,八戒沙僧低頭掩面,唐僧被攝,大聖情知怪物弄風趕不上。五行落空,全身失陷,大道去矣,即提綱所謂「猿馬刀圭木母空」也。原其落空之故,皆由失誤覺察,不知善惡,禪心有亂,不能正心,散火所致。然欲正其心,必先誠其意。沙僧聞行者「自此散了」之語,述菩薩勸化,受戒改名,保唐僧取經,將功折罪之事。是覺察悔悟從前之錯,而意已誠矣。意誠而心即正,故行者道:「賢弟有此誠意,我們還去尋那妖怪,救師父去。」然正心誠意之學,全在格物致知,若不知其妖之音信,則知之不真,行之不當,不但不能救真,而且難以除假。

  「行者變三頭六臂,把金箍棒變作三根,往東打一路,往西打一路,打出一夥窮神來。」此剛化為柔,東西搜求,探頤索隱,鉤深致遠,極其心之變通,所謂格物而致知也。

  「披一片,掛一片,裈無襠,褲無口。」分明寫出一個《離》卦□卦爻圖略(止三爻,上下陽,中陰)也。心象《離》,《離》中虛,故為窮神。「被一片」,象《離》之上一奇;「掛一片」,象《離》之下一奇;「裈無襠」,象《離》之中一偶;「褲無口」,象《離》之上下皆奇。總以見有火而無水之象。「六百里鑽頭號山」,《離》中一陰屬《坤》,為六百里。「三十名山神,三十名土地。」二三為六,仍榷坤》數。「鑽頭」者,火之勢;「號山」者,怒之氣。

  「枯松澗」,比枯木而生火;「火雲洞」,喻怒氣而如雲。「牛魔王兒子」,自丑所穿為午;「羅剎女養的」,從《巽》而來即《離》。「火焰山修了三百年」,是亢陽之所出;「牛魔王使他鎮守號山」,是妄意之所使。「乳名紅孩兒」,似赤子之無知;「號叫聖嬰大王」,如嬰孩之無忌。描寫妖精出處,全是一團火性,略無忌憚之狀,所以為嬰、為聖、為大王,而為大妖。格物格到此處,方是知至,知至而意誠心正,從此而可以除假修真矣。

  「三徒找尋洞府,沙僧將馬匹行李潛在樹林深處,小心守護」。是真土不動,而位鎮中黃。「行者八戒各持兵器前來」,是金木同功,而施為運用。故曰:「未煉嬰兒邪火盛,心猿木母共扶持。」

  詩曰:

  善惡機心最敗行,機心一動燥心生。

  未明這個凶爭事,稍有煙塵道不成。

  第四十一回 心猿遭火敗 木母被魔擒

  悟元子曰:上回言心亂性迷,邪火妄動。此回言邪火作害,五行受傷也。

  篇首《西江月》一詞,極言修性之理,言淺而意深,所當細玩。「善惡一時忘念,榮枯都不關心。」言真性涵空,忘物忘形也。「晦明隱顯任浮沉,隨分飢餐渴飲。」言當隨緣度日,外無所累,內無所繞也。「神靜湛然常寂,昏寞便有魔侵。」言神靜則外物不入而常寂,神昏則妄念紛生而起魔,不可不謹也。「五行顛倒到禪林,風動必然寒凜。」言五行散亂,各一其性,彼此相戕,最能害真。若能顛倒用之,則殺中求生,害裡尋恩,五行一氣,即可到清靜真空之地。否則順其五行之性.認假棄真,如風之動,必然寒凜,未有不傷生害命者也。古仙云:「五行順行,法界火坑;五行顛倒,大地七寶。」善用者,五行能以成道;不善用者,五行能以敗道。善與不善,只在順逆之間耳。

  篇首「行者八戒來到火雲洞口,魔王推出五輛小車,將車子按金、木、水、火、土安下,手執一桿丈八長的火尖槍。」車者,輪轉之物,象火氣之盤旋不定。「車子按金、木、水、火、土安下」,火性一發,五行聽命,為火所用,即「五行順行,法界火坑」也。「火尖槍」,象火之鋒利;「丈八長」,比火之急速。「行者叫賢姪,那怪心中大怒。」火生之根也。「行者提五百年前,與牛魔王結七弟兄,那怪不信,舉槍就刺。」火之起發也。「一隻手舉著火尖槍,一隻手捏著拳頭,往自家鼻子上捶了兩拳。」比火氣內發,上攻頭目,內外受傷,把持不定,左右飛揭,無可解救之狀。八戒道:「這廝放賴不羞,捶破鼻干,淌出些血來,搽紅了臉,往那裡告我們去也。」罵盡世間暴燥放賴之徒,真為痛快。「妖精口裡噴出火來,鼻子裡濃煙迸出,閘閘眼,火焰齊生,五輛車子上火光湧出。」火性一發,身不自主,渾身是火,上下是火,五臟六門,無非是火。「紅焰焰大火燒空,把一座火雲洞被煙火迷漫,真個是熯天熾地。」火之為害甚矣哉!

  寫「火」一詩,備言邪火為害,顯而易見,惟「生生化化皆因火,火遍長空萬物榮」之句,讀者未免生疑。殊不知天地絪緼,則為真火,能統五行而生萬物;陰陽乖戾,則為邪火,能敗五行而傷生靈。此妖精之邪火,而非天地之真火,真為邪用,真亦不真。

  噫!放出這般無情之火,皆由火上炎而水下流,火水《未濟》之故。八戒道:「不濟。」又曰:「沒天理,就放火了。」言放火者皆是傷天害理不濟之流。沙僧因不濟,而用生剋之理爭勝。行者道;「須是以水克火。」以水克火,宜其水火相濟,而火可不炎。

  何以龍王噴下水,好似火上澆油,越潑越灼乎?此處不可不辨。妖精之火,是三昧真火,在內;龍王之水,乃借來之水,在外。以外之假水,而潑其內之真火,不特不能止其焰,而且有以助其勢。行者不怕火,只怕煙者何故?火者暴性,發於外者也;煙者怒氣,積於內者也。暴性則一發而即退,怒氣則蠱久而不化,煙更甚於火也。其所謂「老君八卦爐,《巽》位安身,不曾燒壞,只是風攪煙來,熏作火眼金睛,至今怕煙。」此又有說,言八卦爐真火鍛鍊,借柔《巽》之風,而得成不壞之軀,風攪煙來,熏成火眼金睛。因迴風混合,而乃以韜明養晦,所以怕煙也。

  「那怪又噴一口,行者當不得,縱雲走了。一身煙火,暴燥難禁,澗水一逼,弄得火氣攻心,三魂出舍。可憐:氣塞胸膛喉舌冷,魂飛魄散喪殘生!」嗚呼!火發於外,煙聚於內。燥火妄動,能使真金消化;怒氣生嗔,直叫道心遭殃。一口惡氣,傷害性命,至於如此,可不畏哉?「踡跼四腳伸不得,渾身上下冷如冰。」皆是實事,並非虛言。此提綱「心猿遭火敗」,金公受傷之因。

  「沙僧抱上岸」,土能生金也;「八戒扶著頭」,水能成金也。「推上腳來盤膝坐定」,定神以息氣也;「兩手搓熱」,陰陽須相和也。「仵住他的七竅」,捕滅七情,不容內外而相通也;「使一個按摩禪法」,極深研幾,須當按摩而歸空也。「須臾氣透三關,轉明堂,衝開孔竅」,冷氣消而和氣生也。「叫一聲師父氨,言此處須要記得師父,不得因小憤而誤大事,有背當年度引之命言。故沙僧道:「你生為師父,死也還在口裡。」生之死之,刻刻當以師父為念,誓必成道以報師恩也。

  行者想起「請觀音菩薩才好」,可見前之遭火敗,皆由不能覺察神觀,以致燥性妄動而受害。今欲請觀音,是已悟得今是而昨非,客邪之氣,漸有消化之機矣。然何以妖精取如意皮袋換上一條口繩,變作一個假觀音,哄引呆子裝於袋內乎?蓋邪火一動,則心不正;心不正,則意不誠;意不誠,而偽妄百出,不得不聽命於心。是意者,乃心盛物之皮袋,故曰如意皮袋。欲正其心,先誠其意,此聖經口傳,條目之繩墨。今換上一條,則意必不誠可知;意不誠,則必先不能致知。妖精變假觀音,是非真知,而為假知,乃失致知之實矣。「呆子忽見菩薩,那裡識得真假?這才是見相作佛,即停雲下拜。」是真假不分,不能格物也;不能格物,對妖精而說妖精,自然不能致知;不能致知,則意不誠,裝於如意皮袋,理有可據。

  噫!意不誠,則心必不正,故不但不能降妖,而且為妖所裝,故妖精道:「豬八戒,你有什麼手段保唐僧取經?請菩薩降我,你大睜兩眼,不認得我是聖嬰大王哩!」言不能格物,無以致知;無以致知,則知之不至,而欲意誠心正,即是睜眼瞎子。識不得真心實意,其不為假心假意所裝者幾希。心意尚且不識,憑何手段而取真經?適以成其聖嬰大王而已。

  「行者到洞前,不敢相迎,變作一個銷金包袱。」「銷金」者,銷化其性於無形;「包袱」者,包含一切而歸空。先哲云:「人若不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羅仙。」正行者變銷金包袱之意。「妖精不以為事,丟在門內。」此所謂賊不打貧家也。「好行者,假中又假,虛裡還虛,拔根毫毛,變作包袱一樣。他的真身又變作一個蒼蠅兒,釘在門樞上。」妙哉!此變令人莫測,毛變包袱,空無所空也;真身變蒼蠅兒,即經云:「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嬰兒不識不知,順帝之則。「釘在門樞上」,是真空妙有,妙有真空,動靜如一、止於其所而不遷也。所可異者,行者變蠅兒,是為嬰兒,豈妖精非嬰兒乎?特有說焉。妖精之嬰兒,是無知之燥性;行者之嬰兒,是本來之真空。一邪一正,天地懸隔。

  「聽得八戒在皮袋裡呻吟,惡言駕道:『你怎麼變假觀音哄我,若我師兄到來,大展齊天無量法,滿山潑怪一時擒。解開皮袋放出我,築你千鈀方稱心。』」一切迷徒誤認肉團頑心為本來之真心;以心制心而收心,妄想成仙作佛,解脫災厄。是已放心而已,何能收心?不能收心而仍放心,便是呆子不識真假。裝入皮袋裡面受悶氣,而猶說大話騙人,旗論不倒,能不為有識者所暗笑乎?何則?肉團頑心非我本來真心,其中所具者,不過六慾耳。一著此心,則六慾並起,雲霧遮空,風生火動,掀興興掀,烘烘騰焰,客邪塞滿,悶氣蒸人。何異使六健將,請來老大王吃肉做壽,可不嘆諸?吾願天下修行者,急須一聲飛下悶氣皮袋,定住六慾,躲離妖洞,別求個方料可也。

  詩曰;

  暴燥無情不可當,陰陽反覆喪天良。

  真心本性同傷損,怎似虛容是妙方。

  第四十二回 大聖慇勤拜南海 觀音慈善縛紅孩

  悟元子曰:上回言火性飛揚,亢陽為害之由。此回言靜觀密察,改邪歸正之功。

  篇首「行者暗想當年與牛魔工情同意合,如今我歸正道,他還是邪魔。」是明示邪火妄動,皆由根本處不清,根本若清,火自何來?「行者變牛魔王,拔幾根毫毛變作幾個小妖,充作打圍的樣子。」是叫在生身根本處作個權便,打點護持,從真化假也。「六妖忽見假牛魔王跪請,行者入洞,坐在南面當中。」不偏不倚,處中以制外也。「妖精說出吃唐僧肉,愚男不敢自食,特請父王同享。」言誤認人心為道心,而妄想服丹,猶如欲吃人肉而希圖長壽。曰「愚男」,真不知真假,愚之至者。「行者聞言,打個大驚,問可是孫行者師父?」言金丹大道自有真心實用,若以人心為道心,便是自誤性命,其害非淺。「大驚」者,驚其不知死活而妄為也。故行者擺手搖頭道:「莫惹他!莫惹他!那個孫行者,你不曾會他。」言認不得道心,惹不得人心;識得道心,方可滅得人心也。道心為先天精一之神,從虛無中來,不著於空色,不著於有無,神通廣大,變化無端。先夭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十萬天兵不曾捉得」,妖精焉能惹得?確是實理。其曰:「變蒼蠅、蚊子、蜜蜂、蝴蝶,又會變我的模樣,你卻那裡認得?」言真心用事,大小不拘,隱顯菲測,隨機應變,非一切執人心者所能認得也。

  「作善事」,「持雷齋」,仙翁明示人以金丹下手之竅,而後人多誤認之,或認為雷齋之假素,或視為過文之閒言。噫!差之多矣。蓋生身之道,在「七日來復」之時。《易》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天地之心不可見,因有地雷《復》卦,始見天地之心。《復》卦□卦爻圖略上《坤》下《震》,《坤》為土,《震》為雷,牛魔屬土,土而持雷,非《復》卦乎?一陽來復,即至善之端倪,作善而持雷齋,理在則然。曰:「辛酉日,一則當齋,二則酉不會客。」辛酉為《兌》,自《兌》至《坤》,不遠復。「一則當齋」,先以割食為要。「二則酉不會客」,不為客邪所侵。《易》曰;「先王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後不省方。」正是此意,若有知的作善事,持雷齋,則天地之心來復,一善解百惡,而見本來面目,何燥性邪火之有?乃妖精不曉持雷慕之由,以為作惡多端,三四日齋戒,不能積得過來。三四日,七日也。正「七日來復」之義。不知「七日來復」』,是認不得自己生身之處,故小妖道:「大王自己父親也不認得。」罵盡天下暴燥之徒,是皆認不得自己父親也。然持雷齋而究不能化迷者何?此又有道焉。真者固當知,而假者亦不可不曉。倘不明妖精出身之由、下手之的,而欲強制其性,則妖精必「哏」的一聲,槍刀簇擁,出於不及覺矣。故行者現出本相道:「你卻沒理,那有兒子好打爺的。」言不知真假之理,必將以假認真,以真作假,而不識生身父母,即是兒子打爺,忤逆不孝,何以為人?此妖王所以滿面羞慚,而行者化金光出了妖洞矣。此等處,大露天機,口訣分明。若個識得,則知生死機關,不由天造;性命樞紐,總在當人。至簡至易,最近最切,可以呵呵大笑,得其上風,不須憂慮。從此請菩薩而降妖怪,自不費力矣。

  「行者徑投南海,見了菩薩。」是已離燥性而歸清淨矣。「將紅孩兒事說了一遍,菩薩道:『即是他三昧火神通廣大,何不早來請我?」吉煤性之發,皆由失誤覺察,若一心潔淨,神明內照,性情和平,燥氣自化,更何有火之妄動乎?行者說出「妖精假變菩薩」,是燥性而亂真淨也;菩薩聽說大怒道:「那潑魔敢變我的模樣」,是真淨而制燥性也。「將手中寶珠淨瓶往海心裡一摜」者,真空而含妙有,以心清性淨為體也;「海當中鑽出個龜來,馱著淨瓶,爬上岸來」,妙有而具真空,以惜氣養神為用也。「菩薩叫行者拿瓶,莫想拿的分毫。菩薩將右手輕輕的提起淨瓶,托在左手掌上。」言清靜制燥火之法,貴於從容,不貴於急迫;貴於自然,不貴於勉強。得其真者,如運掌上,左之右之,無不宜之。「烏龜點點頭,鑽下水去」。此中趣味,惟善養神氣者,為能默會。彼一切剛強自勝者,安能知之乎?

  「菩薩坐定道:「我這瓶中甘露水,能滅那妖精三昧火。』」言靜定其水,足以滅妄動邪火,正所謂「甘露掣電,澆益眾生」者是也。「菩薩說龍女美貌,淨瓶是個寶物,恐行者騙去。」言財色之最易動心。「行者叫念《松箍兒咒》,除去作當,菩薩道:『你好自在。」』言真念之不可鬆放。「菩薩叫拔腦後一根毫毛,行者道:『但恐拔下一根,就折破群,將來何以救命?」』言小心護持,一毫不得有差。「菩薩道:『這猴子一毛也不拔,叫我善財也難捨。』」言大道為公,舍已而必須從人。「行者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千萬救我師父一救。』菩薩才欣然出了潮音仙洞。」言屈己求人,虛心而即能受益。

  「菩薩叫悟空過海,行者恐露身體,得罪菩薩。」言正心試意,無欺而必當自嫌。「善財龍女去蓮池」,善舍者即到淨地。「劈瓣蓮花放水上」,中空者可入波瀾。「行者上花瓣,先見輕小,到上邊比海船還大。」潔淨處進步,蓮花一瓣,即可結法船一隻。「菩薩。吹口氣,早過南海,登彼岸,腳踩實地。」解脫處用功,煩惱無涯,剎那間快樂沒邊。

  「借來罡刀變蓮台」,凶器而可化法器,不妨在中間端坐;「扳倒淨瓶如雷響」,真物而暫作假物,還須於迷裡把握。「捏著拳頭與妖索戰,許敗不許勝」,言積習之氣,能漸化而不能頓除;「放了拳頭,那妖著迷,只管追趕」,言客邪之妄,宜放去而不宜執著。「妖精兩問而不應」,顛沛處常現自在;「菩薩一刺化金光」.急忙中總是真空。「蓮台兒丟了,且等我上去坐坐」,是凶惡已入慈善之範圍;「楊柳枝往下指定,把刀柄打打去來」,是柔弱能定暴燥之劣頑。「刀穿兩腿丟長槍,用手亂拔」,是暗示邪行亂走者,急須丟開而拔出;「刀變倒鉤似狼牙,莫能拔的」,乃直指忍心害理者,及早鉤倒而退步。「痛苦求饒,不敢為惡」,乃迷極自返而頓悟;「摩頂受戒,金刀剃頭」,即柔道取勝而漸修。「留下三個頂搭,稱名善財」,言正定之三昧,還在善舍;「罡刀都脫塵埃,身軀不壞」,言解脫其塵埃,即全本真。三箍歸於一觀,三家原是一家;一箍化為五個,五行不離一氣。

  噫!無窮野性歸靜定,多少頑心化善報。此提綱「觀音慈善縛紅孩」之旨。觀此以除妖為慈,不慈之慈,乃為大慈;以化妖為善,不善之善,乃為至善。豈等夫唐僧不分好歹,救解妖精慈善之謂乎?學者若能於「慈善」二字悟得透徹,真是「片言能識恆沙界,廣大無邊法力深。」

  詩曰:

  清心寡慾是良醫,氣質全消進聖基。

  性靜原來無暴燥,神明自不人昏迷。

  第四十三回 黑河妖孽擒僧去 西洋龍子捉鼉回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火性之發,須賴清淨之規,而歸正果,是性之害於內者,不可不知。此回水性之流,當借真金之斷,而返本原,是性之流於外者,不可不曉。

  篇首紅孩兒正性,起身看處,頸項手足都是金箍,莫能退得分毫,已是見肉生根,越抹越痛。前此口鼻眼耳都皆出火,莫能」止得暴燥,是失誤覺察,善惡不分,而忽來一身之疾病;今者頸項手足都是金箍,已是見肉生根,是已醒悟,一念正定,而抹著自己之痛苦。靜中回思,能不嘆今是而昨非?撫衰自叩,當反悔前迷而後悟。噫!覺察到此,如一點甘露,灑盡塵埃,雙手合掌,緊抱當胸,更何有無情之火放出哉?

  「菩薩念動真言,把淨瓶傾倒,將一海水依然收去,更無半點存留。」蓋法所以除弊,弊去則法無用;船所以渡河,河過則船宜棄。淨瓶傾出海水,所以制頑野之性;海水仍歸淨瓶,所以化勉強之功。有為而入無為,良有深旨。其曰:「妖精已降,只是野性不定.叫一步一拜,直拜到落伽山,方才收法。」是頓悟之機,功以漸用,不到至清至淨之地,而不可休歇罷功。「五十三參拜觀音」,正以見養氣忘言,形色歸空,由勉強而抵於神化也。

  「行者、沙僧放出八戒,解脫師父。」火性一化,而本來天真無傷無損,不特能出號山之厄難,而且可收火雲之寶物。古人所謂「火裡栽蓮」者,正是此意。雖然自古及今,修道者皆以養性為要著,能強制火性者,百中間有一二;能強伏水性者,千中未見其人。何則?火性上炎,為禍最烈,其退亦最速;水性下流,為害雖緩,其退亦最遲。夫上炎者一也,而下流者多端,無限情慾,無非水性之所生。孔子「四十而不惑」,孟子「四十不動心」。「不惑」者,不為水性所惑;「不動」者,不為水性所動。古聖賢年四十而水性方化,則知水性為人生之大患。修道者,若不先將此物掃蕩乾淨,前途阻滯,大道難成。故仙翁緊接紅孩兒一案,提醒後人,言降火性之後,急須降水性也。

  「三藏聞水聲而動心」,此未免又在有水處留神,而性復為水所引去,開門引盜矣。行者以《心經》眼、耳、鼻、舌、身、意,色、聲、香、味、觸、法警之。是欲謹之於內,以祛其外耳。三藏又以功行難滿,妙法難收為念。此未免又在功行處留神,而性復為道所牽扯,思鄉難息矣。行者道:「功到自然成。」沙僧道:「且只捱肩磨擔,終須有日成功。」此即《心經》無罣礙,無罣礙則無心,無心則「有用用中無用,無功功裡施功」。不求速效,可以深造而自得。彼三藏聞水聲而驚心,因功行而生心。驚心生心,即不能死心;不能死心,則心隨物轉,性為物移。虛懸不實,何以能三三功滿,到得如來地位?《了道歌》云:「未煉還丹先煉性,未修大藥且修心。性定自然丹信至,心靜然後藥苗生。」此中滋味,可與知者道,難為不知者言。三藏不能死心而生心,宜乎!

  「師徒們正話間,前面有一道黑水滔天,馬不能進矣。」此黑水即昏愚流蕩之水,修道者不能死心蹋地真履實踐,即是為黑水河所擋。「上流頭,有一人掉下一隻小船兒」,系去清就濁之輩;「船兒是一段木頭刻的」,乃飄搖不定之物。去清就濁,飄搖不定,性相近而習相遠矣。隨風揚波,逐境遷流,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知回頭,淬在孽河,無影無形,而莫知底止,可不畏哉?行者道:「我才見那個掉船的有些不正氣,想必就是這廝弄風,把師父拋下水去了。」不正氣,便是弄風,弄風即是情慾紛紛,隨溺其真。曰「才見」者,猶言不到此無影無形之時,不見其陷之易溺之深也。若有能見到此處者,急須和光同塵,脫去牽連,利便手腳,直下主杖。一聲的撲進波浪,分開清濁之路,鑽研出個根由可也。

  「衡陽峪」,陽氣受傷,系至陰之地;「黑水河」,源頭不清,乃至濁之流。沙僧罵妖怪弄懸虛,是罵其腳不踩實地;妖精笑和尚不知死活,是笑其心不辨是非。虛懸不實,是非不辨,棄真認假,以假傷真,昧本迷源;去西海真金所產之處,而陷於黑水之孽河;興妖作怪,自暴自棄,不以為辱,反以為榮;以愚為潔。自稱得世間之罕物,請客速臨,惟恐不至。愚莫愚於此,不潔莫過於此。謂之供狀,真供狀也;

  西海龍王說出「舍妹第九個兒子,妹夫錯行了雨,被人曹官夢裡斬了,遺下舍甥,著在黑水河養性修真,不期作惡」一段情由,是明言棄天爵而要人爵,背正入邪,猶如在夢中作事,自取滅亡。若能鑑之於前,反之於後,從黑水孽河中養性修真,不為所溺,亦足消其前愆。不意有一等無知鼉怪,恣情縱慾,遂心所欲,外而作孽百端,內而妄想延年,搬運後天純陰至濁之物,古怪百端,無所不至。彼烏知此身之外還有一身,系先天太乙生物之祖氣,不著於有無,不落於形象,至無而含至有,至虛而含至實,得之者可以與天齊壽,超凡入聖也。

  「太子提一根三棱簡」,是會三歸一,至簡之道;「鼉怪拿一條竹節鞭」,是節節不通,愚昧之行。「太子與妖怪爭鬥,將三棱簡閃了一個破綻」者,將欲取之,必先與之也。「一簡而妖精右臂著傷」,何爭強好勝之有?「一腳而妖精跌倒在地」,何懸虛不實之有?「海兵一擁上前,繩子綁了雙手,鐵鎖穿了琵瑟骨,拿上岸來。」以正制邪,出孽水而登彼岸,何飄流不定之有?噫!只此一乘法,余二皆非真。一簡一腳,而水性之妖即制。彼一切去清就濁,昏愚先知,專在皮囊上作功夫者,適以繩綁鎖穿,自取其禍,何濟於事乎?

  「西海」者,清水也;「黑河」者,濁水也。居清水者,以正而除邪;佔濁水者,以假而傷真。以正除邪者,終得成功;以假傷真者,終落空亡。邪正分判,真假各別,是在乎天縱之大聖人,自為定奪耳。「太子捉鼉回海」,眾水已歸於真宗;「河神塞源止流」,道法早開其大路。從此內外淨潔,長途可登。故結曰:「禪僧有救來西域,徹地無波過黑河。」

  詩曰:

  水性漂流最誤人,生情起欲陷天真。

  此中消息須看破,斷絕貪痴靜養神。

  第四十四回 法身元運逢車力 心正妖邪度脊關

  悟元子曰:上回言修道者,當盡心知性,內外潔淨,方可以自卑登高,漸造聖賢之業。然三教門人,不知有天下無二道,聖人無兩心之旨。在儒者呼釋、道為異端之徒,在釋、道呼儒門為名利之鬼。且釋謂仙不如佛,道謂佛師於仙,各爭其勝,竟不知道為何物。釋失佛氏教外別傳之訣,將真經竟為騙取十方之資;道失老子金液還丹之旨,將秘籙乃作偽行邪道之言;儒失《中庸》心法之道,將《詩》、《書》借為竊取功名之具。自行其行,三而不一。殊不知三教聖人,門雖不同,而理則淮一。若不知《中庸》心法之道,即不知教外別傳之道,亦不知金液還丹之道;如知金液還丹之道,即知教外別傳之道,亦知《中庸》心法之道。一而三,三而一,一以貫之。仙翁於此回,合下五、六回,批破旁門邪行,使學者急求三教一家之理,而修持之也。

  如此回「三藏師徒過了黑水河,一直西行,忽聽得一聲吆喝,便是千萬人吶喊之聲,八成以為地裂山崩,沙僧以為雷聲霹靂。」俱寫西天路上,千奇百怪,有無限不經不見、出人意外之事。「行者起到空中,睜眼觀看,見一座城池,倒也禪光隱隱,不見什麼凶氣紛紛。」此城池喻人之幼身,言此幻身,亦為修道者之所賴,非他妖邪之可比,特用之不得其道,雖有祥光,殊覺難保。

  「許多和尚推車,一齊著力打號,車子裝的都是磚瓦木植之類。灘頭上坡場最高,又一路夾脊小路,兩座大關。關下之路,都是直立陡壁之崖,那車兒怎麼拽得上去。雖是天氣和暖,那些人卻也衣衫藍縷,看像十分窮迫。」此批運河車,轉轆轤之妄行也。夫法華三車,所以引愚迷而入真覺;廣成河車,所以示正氣而發道源。金丹大道,惟取先天真一之氣,以為超凡入聖之本,而一切後天有形滓質,皆所不用。無知之徒,聞此三車河車之說遂疑為運腎氣,自尾間上夾脊過雙關,至玉枕,而還精補腦;或有後升前降。為河車運轉。似此作為,是撇卻先天金玉珍珠有用之寶,而搬弄後天磚瓦木植無用之物。以真換假,十分窮迫,豈是虛語?行者變雲水道人,問出「三力」興道滅僧來由,走在沙灘,呵呵笑將起來。是笑其不知何車運轉之妙,而只在臭骨頭上作活計也。

  「三力」又會「煉丹煉汞,點石成金」。天下修行者,多以凝結精血為內丹,燒鉛煉汞為外丹,妄想以此為修性了命之具,直至氣血凝滯而出瘡癬,火毒攻外,而爛肌膚,求生不得,求死不得,不過多受苦楚而已,何能長壽延年乎?此等冤屈,若非暗中天神默估,遇著取經的真羅漢,齊天的大聖人,為教門秉忠良之心,為人間報不平之事,一棒打殺監守工夫之小道,焉能解得脫逃的出耶?

  行者道:「我是孫行者,特來救你們的。」眾僧道:「我們認得他。」又云:「夢中常會。」又云:「金星說知。」蓋先天之氣,行住坐臥,須臾不離,森寐相通,晝夜無礙。特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在道而不知有道,若不遇慈祥明師,密處傳真,未易認的。「行者哄得眾人回頭,他卻現了本現。」天下迷徒,妄作妄為,皆因不肯回頭,以致自誤性命,與道相隔,愈求愈遠。若知的百般扭捏儘是荒唐,一身氣質都為虛假,則假者一棄,而真者即得,大道在望,先天不遠也。

  「行者使神通,將車兒挽過兩關,穿過夾脊,提起來摔得粉碎,把些磚瓦木植拋下坡阪。」噫!「附耳低言玄妙旨,提上蓬萊第一峰。」先天精氣為後天精氣之主宰,先天一通,後天自順。使神通碎車,全以神運,而不在色相中用力,此即提綱「法身元運逢車力,心正妖邪度脊關」之旨。然人皆將此題目誤認,多不得正解。吾竊有辨焉。法身者,先天本來真性,又名穀神,又名元神。《悟真》云:「要得穀神長不死,須憑玄牝立根基、」玄牝者,陰陽之門戶,元字乃二人成字,在天為元,在人為仁,為陰陽之關口,是曰雙關;為生死之道路,是曰夾脊。中含一點先天之氣,似明窗塵,似雲中電,非有非無,非色非空,名為真一之精,又名真一之水,又名真一之氣,又名真鉛,又名真種,又名河車。修道者逢此元會,而運轉此氣,即是運轉河車,而穀神不死,是為玄牝。此系不睹不聞法身上之夾脊雙關河車,而非有形有像色身上之夾脊雙關之謂,故曰「法身元運逢車力」。知此者即正,迷此者即邪。若有能知得修色身之為邪,修法身之為正,則是心正而不為妖邪所惑,即已將妖邪度過了夾脊雙關,而再不在色身上用功夫矣。故曰「心正妖邪度脊關」。明理者,自能領會。

  「大聖把毫毛拔下一把,每一個和尚與他一截。」言人人有此一氣,須當認真。「都叫捻在無名指甲裡。」言個個具此法身,不得著相。「捻著拳頭。只尋走路。」得一善,則拳拳服應,而弗失之也。「若有人拿你,攢緊拳頭,叫一聲齊天大聖,我就來護你,就是萬里之遙,可保全無事。」擇善固執,呼吸相通,感應神速,靡遠弗屆。得其一,而萬事畢矣。「眾僧有膽量大者,捻著拳頭,悄悄的叫『齊天大聖』,只見一個雷公站在面前,手執鐵律,就是千軍萬馬也不敢近身。」蓋以金丹大道,人不易得,間或得之,多驚疑而不敢下手。若有出世丈夫,勇猛男子,直下承當,信受奉行,潛修暗煉,立竿見影,隨聲即至,片刻之間,還丹可得,而虎兕不能傷,刀兵不能加矣。「此時有百十個叫,足有百十個大聖護持。」言此先天一氣,人人具足,個個圓成,處聖不增,處凡不減,現在就有,不待他求也。「叫聲『寂』,依然還是毫毛在指甲縫裡。」此放之則分靈布散,變化無端;收之則細入毫毛,無聲無臭。這個妙旨,實三教一家之理,孔門所謂《中庸》者即此道,釋氏所謂一乘者即此道,老子所謂金丹者即此道。乃成仙作佛、為聖為賢,智慧之源淵,豈禳星禮斗、希望萬歲不死、枉勞功力者,所能窺其涯岸哉?

  行者到三清現,想道:「我欲下去與他混一混,奈何孤掌難鳴,且回去照顧八戒沙僧,一同來耍。」噫!行者變化多端,豈真怕「三力」而不敢混,必待八戒沙僧相幫乎?此中別有妙意,國王惑於「三力」,興道滅僧,是已不知有釋氏之道矣。不知釋氏之道,焉知老氏之道;不知老氏之道,焉知孔門之道。一滅三滅,一興三興,國王興道,不知所興者何道?國王滅增,不知所滅者何道?道至如此,尚忍言哉?今欲一混,而照顧八戒沙僧同來,是欲混三家而歸一家,以一家而統三家。「八成變老君,行者變元始,沙僧變靈寶,把三個聖像拋在水裡。」僧變道而仙佛一理,三入水而三教同源。三清觀即是智淵寺,智淵寺仍是三清觀。三而一,一而三,何得以三而視之?又何得以不一而分之乎?夫三教一家之道,虛靈不昧之道。得之者,在儒可以為聖,在釋可以作佛,在道可以成仙。若能細為尋摸,即能得其消息。然不知有彼此扦格,呼吸自然相通之理。聞其說而害怕遠走,不下肯心,當面錯過,則是在儒而不知有道義之門,在釋而不知有不二法門,在道而不知有眾妙之門。未得三教之實,謬執三教之名,失其本而認其枝,各分門戶,爭勝好強,皆系無知孩童之小兒,終久跌倒,一靈歸空,入於大化,而莫可救矣。何則?三教一家之道,至近非遙,悟之者立躋聖位,迷之者萬劫沉流。以其最近,視以為常,人多棄之。殊不知平常之中,有非常之道在。古人所謂「道可道,非常道」者是也。

  「八戒忍不住呵呵大笑」,不笑不足以為道;「小道士嚇得戰戰驚驚」,不驚不足以為道。「老道士聞言,一聲號令,驚動兩廊道士,大大小小,點燈著火往正殿上觀看。」即佛祖所云「若說是事,諸天及人,皆當驚疑」者是也。噫!「自從覓得長生訣,年年海上訪知音。不知誰是知音者,試把狂言著意尋。」

  詩曰:

  運氣搬精俱作妖,誰知法身自逍遙。

  若於根本求元運,無限邪行一筆消。

  第四十五回 三清觀大聖留名 車遲國猴王顯法

  悟元子曰:上回提明金丹之道,系三教一家之理,故此回示真破假,使學者悟假以求真耳。

  「三力」誦經拜祝,求賜聖水金丹,是直以聖水金丹為外來之物,可求神而得矣。噫!聖水金丹,是為何物,豈求神而可得哉?夫所謂聖水者,乃先天至清之神水。所謂金丹者,乃先天太極之本象,即《中庸》誠明之道。而緇黃之流,失其本真,流於外假,疑金丹聖水,為有質之物,或誦經祈神,或步罡拜斗,妄想聖水從天而降,金丹平空而來。更有一等無知之輩,眼秋石煉紅鉛、吞濁精、餌經粟,穢污不堪,醜態百出,明系吃腎水經丹,而反以為服聖水金丹,妄想延年益壽,是豈道之所以為道乎?此仙翁不得不借大聖,三清觀留名,現身說法也。

  「三力」或抬大缸,或掇砂盆,或移花瓶,三僧溺尿,三力嘗呷。罵盡世間一切痴迷,真堪絕倒。故行者道:「我索性留個名罷。」猶言留個道之名耳。「大叫道。「道號!道號!你好胡思!那個三清,肯降凡基?」』言道本無名,強名曰道。其號名曰道者,亦不過強號其名,而非實有道之名。蓋道也者,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以言其有,則卻無;以言其無,則卻有。有無不立,難以擬諸形容,聖人以心契之曰道。是道也。即金丹也。以其至清,又曰神水,是水是丹,人人本有,不待他求。倘失其內而求於外,亂猜亂想,必須神明臨凡賜丹,那有三清而降凡世以賜丹乎?曰:「吾將其姓,說與你知。」姓者,性也。真姓者,真性也。道以真性為主,真性即道,道即真性,非真性之外,而別有所謂道者。曰:「大唐僧眾,奉旨來西。良宵無事,下降宮闈。吃了供養,閒坐嬉嬉。蒙你叩拜,何以答之?那裡是什麼聖水,你們吃的是一溺之尿!」世間迷徒,不知真假,供養邪師,受其愚弄,聽信臭穢之行,自謂眼食聖水,焉知所吃者儘是一溺之尿乎?留名者,即留真性為三教道號之名。彼一切邪行曲經,焉得號為道乎?先天真性,至無而含至有,至虛而含至實。知之者,勤而修之,可以脫生死,出塵緣,非有形有質者可比。《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是性者,天之所命,性即天,天即性,性道一天道也。知其性則知天,能率性而行,與天為徒,與時偕行,生氣長存矣。

  仙翁慈悲,於此篇祈雨鬥法之中,借假寫真,示學者道法兩用之旨,雖雲祈雨。而其意仍含丹道,讀者不可不知。《易》曰:「天地絪緼,萬物化醇。」道光日:「天地之氣絪緼,甘露自降,是雨為陰陽和氣燻蒸而成。」國王對三藏道:「敢與國師賭勝析雨麼?」賭勝則失其和氣,而著於聲色,非陰陽相濟之道,即是不雨之由。故行者笑道:「小和尚也曉得些祈禱。」小者,陰也、柔也。以大稱小,剛以柔用,陰陽相當,和氣致祥,祈雨之善法,生物之大道在是。寫道士鋪設雨壇,安置規式,有聲有色,不得和氣中正之象,如見其形。四聲令牌響動,風雲雷雨,俱不相應,是法不從本性中流出,全用勉強,非出自然,以力相制,神不馴順。其曰:「龍神不在家裡」,真實錄也。行者歷聲道:「龍神俱在家裡,只是這國師法術不靈,請他不來,等和尚請他來你看。」蓋和則內外共濟,感應靈通,是龍神在家裡;不和則彼此相隔,所為阻滯,是龍神不在家裡。龍神在家不在家,只在和不和上講究,而非徒以法術求也。

  行者將棍指空中,風雲雷雨,無不隨命,是法於本性中施為,全以神運,不動聲色,寂然不動,感而遂通,故問和尚怎麼不打令牌不燒符檄。行者道:「不用!不用!」是「有用用中無用」也;又云;「我們是靜功祈禱」,是「無功功裡施功」也。「行者在空中,先止住諸神,不容助道士析雨,諸神莫敢或違」,是先天而天弗違也;「後吩咐伺候老孫行事,諸神無不如命」,是後天而奉天時也。要雨就雨,要晴就暗,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也。此等施為,有無不立,從容中道。以言其無,則至虛至靜;以言其有,則至靈至神。真空妙有,一以貫之,兩者相需,不可偏勝。倘離法以修道,則非真空為頑空;離道以行法,則非妙有而執有。

  行者道:「這些旁門法術,不成個正果,算不得你的我的。」言有人有已,兩國俱全,方是金丹大道,真著實用。若有已無人,偏孤不中,便是旁門小法,不得正果,算不得人我並用,一陰一陽之道也。又云:「若能叫的龍王現身,就算他的功果。」龍王者,真性也;功果者,妙法也。法所以成性,性所以行法,道法兩用,彼此扶持,露出一點《乾》元面目,方是陰陽相濟,有功有行,結果收完之大機大用。否則,不知真性,有法亦假,雖百般作用,徒自勞苦,何動果之有?

  「行者叫龍王現身,龍王急忙現了本身,在空中穿雲度霧。叫眾神各自歸去,龍王逕自歸海,眾神各各回天。」噫!真性運用,真空不礙於妙有,妙有不礙於真空。放之則甘露掣電,利益眾生;藏之則無形無色,歸於本源。或隱或現,因時而用,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方是妙法,方是真性。故結曰:「廣大無邊真妙法,至真了性批旁門。」觀此有真法而無真性,且不能感應靈通,謂之旁門;不得正果,而其身外南宮法術之無用可知。

  此篇中言性言法,直入三昧,學者不可以篇中賭勝祈雨字句,誤認提綱「法」字,為南宮之法,是特道中之法耳。所謂顯法者,乃顯其體用具備之妙法;賭勝者,乃賭其有用無體之空法。子野云:「正人行邪法,邪法悉歸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亦歸邪。」正顯法賭勝之秘諦,讀者若於結二句參出意味,而知吾言為不謬矣。

  詩曰:

  三教原來是一家,牟尼太極即金花。

  若無大聖留真訣,葉葉枝枝盡走差。

  第四十六回 外道弄強欺正法 心猿顯聖滅諸邪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至真了性,方是真法,而一切在外施為,皆非真法矣。然或人疑為於一身而修。故此回批寂滅頑空之偽,與夫卜算數學之假,使學者知有警戒,急求明師,歸於大道以保性命耳。正陽公云:「道法三千六百門,人人各執一苗根。要知些子玄關竅,不在三千六百門。」正此回之妙旨。

  且如禪學不一而足,然總以定坐為主,均謂之坐禪可也。「雲梯顯聖」,此批道家之默朝上帝,僧家之默想西方也。其法定坐,或注想頂門而出,或注想明堂而出,由卑漸高,自近及遠,久之亦能明神出殼,若一旦數盡,終歸大化。《悟真》云:「不移一步到西天,端坐諸方在眼前。項後有光猶是幻,雲生足下未為仙」者是也。

  「道士拔腦後發,捻成團,變臭蟲咬長老。」此批腦後存神之小法也。其法坐定,注意玉枕,存神不散,以為凝神修真,殊不知久之陰氣團聚,血脈壅滯,先覺癢而後覺疼,不得羊羔風,必得混腦風,而欲妄想完道,非徒無益,而又害之矣。

  「行者變七寸長的蜈蚣,在道士鼻門裡叮了一下,道土坐不穩,一個觔斗翻將下來,幾乎喪命。」此批鼻頭閉息之法也。七者火數,心為火髒。蜈蚣者,毒物。其法坐定,緊閉六門,心絕萬有,鼻氣不出不入,始則一息,漸至數息、百息、干息、萬息,久之息定,以為胎息得道。殊不知氣塞於內,君火一發,相火斯承,君火相火一時並發,火氣攻於頭目,神昏眼花,頭重腳輕,身不由主,舉步之間,翻觔斗而跌倒,終必性命難保矣。

  其曰:隔板猜枚」,此虛猜之學也。虛猜之學,足有千百條,如星學、風鑑、占卜、算數等事,與夫一切無師之學,雖門戶不一,皆謂之一猜可也。何以見之?板者,書板。聖賢性命之學,盡載於經書之內,不得真傳之輩,橫拉斜扯,各分枝葉,竊取聖道,譭謗真言,如「隔板猜枚」一般,有何實據?娘娘將一套宮衣放在櫃裡叫猜,國王將一個桃子放在櫃裡叫猜。一切虛猜之學,錯用聰明,枉費心思,以假為真,縱能精通數理,極往知來,足以卜山河之遠近,定社稷之興衰,明乾坤之休咎,察地理之吉凶,只不過圖其一衣一食而已,其於身心性命,無益有損,反為贅疣。怎知的大修行人,心知神會,識得此中機關,不以假傷真,不以外害內,斂華就實。破爛流丟之內,而藏一口靈鐘,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乾乾淨淨之中,而有一個核仁,生機不息,永久長存。故國師猜寶貝為「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唐僧道:「不是!」國師猜桃子,唐僧道:「不是!」務外失內,因假傷真,不是!不是!實不是也。更有一等無知修行之輩,不明天地無二道,聖人無兩心之旨;妄猜私議,誤認童身為元身,偏執道教為有道;以為少者可成,老者難修,學道得實,學釋落空。是蓋不知古人七十、八十尚可還丹,了性了命,仙佛同源也。

  「行者變老道士一般容貌」,是老小一道,而不得分其彼此;「摟著童兒削下頭來,窩作一團」,是老小一法,而非可別其難易。「頭便像個和尚,只是衣裳不稱」,道土和尚,總是一體,何論衣裳不稱?「蔥白色鶴氅,變作土黃色直裰」,鶴氅直裰,依然一物,豈可黃白相分?「兩根毫毛,變作一個木魚」,兩而歸一,道可為僧;「木魚遞在童兒手裡,叫徒弟」,一即是兩,僧可為道。其曰:「須聽著,但叫道童,千萬莫出來。若叫和尚,口裡唸著阿彌陀佛鑽出來,切記著,我去也。」噫!仙翁慈悲,叮嚀我後人者,何其深歟!「叫童兒千萬莫出」者,始則有作無人見,了命而長生不死,盜天地,竊陰陽,所以固命基而不落於空亡;「叫和尚念阿彌陀佛出來」者,及至無為眾始知,了性而無生無死,打虛空,破混沌,所以全性理而不著於色相。姐則有為,終則無為;非有為不至於無為,非無為不成其有為;有為無為,合而一之;形神俱妙,與道合真;性命雙修,無上一乘至真之妙道;而豈修性不修命,修命不修性,一偏之見可比平?故「虎力叫道童,那裡肯出來」。是未免知修命,而不知修性,強欲脫化,萬無是理。「三藏八戒叫和尚,童兒唸佛出來」,是已經修命而即修性,性命合一,有無不立,物我歸空,出軀殼而超凡世,為聖為賢,作佛成仙,三教一家之道,正在於此。「兩班文武齊聲喝彩」,儒、釋、道三家合為一家,執中精一,抱元守一,萬法歸一,一以貫之。說到此處,一切「隔板猜枚」,不中不正,流於外假者,能不嚇的拑口無言乎?

  「三力」要賭砍頭、剖腹、下油鍋,行者現出本相道:「造化!造化!買賣上門了。」夫「三力」所恃者,著空之學,故亦能砍頭,剖腹下油鍋。然究之以假弄假,是為人機,人機者亡,有何造化?有何買賣?行者所有者,先天之性,故「砍下頭來能說話,剜心剖腹長無痕。油鍋洗澡更容易,只當溫湯滌垢塵。」以真不假,借假修真,是為天機。天機者存,實有造化,實有買賣。「造」者,造其真;「化」者,化其假;「買」者,買其我之所本有;「賣」者,賣其我之所本無。能知買賣,方有造化;能知造化,方現本相。然非現本相而無造化,無造化而無買賣,其中妙趣,非深通陰陽者不能知之。

  其曰:「我當日學一個砍頭法,不知好也不好,如今且試試新。」夫頭何物,而可砍乎?如雲可砍,誰其信之?殊不知此所謂頭者,非幻身之頭,乃道中之頭。舜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心即頭也,去人心而生道心,革故鼎新,故曰:「試試新。」然新之之法,須在先發制人,倘不知其根源,是非混雜,吉凶莫辨,欲求其真,乃涉於假;欲去其假,反傷其真矣。故曰:「大膽,佔先了。」佔先而可砍頭無妨矣,砍下一個頭去,人心也;長出一個頭,生道心也。虎力不知求道心,第以去人心為能,是未明人心如茅草,道心如佳禾,僅能除茅草,而不能種佳禾,猶是一塊空田,焉能濟的飢渴?放虎力人頭不到,須臾倒在塵埃。此批強制念頭之流,在凶惡頑心上作活計也。

  鹿力要賭剖腹剜心,行者道:「正欲借刀割開肚皮,拿出臟腑洗淨,方好上西天見佛。」夫人上不得西天,見不得真佛者,由於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瞞心昧己,臟腑不淨。今行者欲剖開肚皮,洗淨臟腑,是乃虛心無虧,光明正大。可以質諸天地鬼神而無疑,何天不可上?何佛不可見?「爬開肚皮,拿出腸臟,一條條理夠多時,依然安在裡面,照舊盤曲,捻著肚皮,吹口仙氣,依然長合。「此等處不可不辨,蓋聖賢之道,有體有用,有本有末,有條有理,有內有外,有收有放,有開有合,有動有靜。拿的出,安的上;可以收,可以放;爬得開,長的合。體用俱備,本末兼該,內外如一,條理得法,動靜有常,隨物應物,變化無端。彼鹿力不知條理臟腑,而徒以寂滅為事,是猶如餓鷹把五臟心肝抓在別處受用,弄得空腔破肚,少髒無肝,終久一命而亡,有何實事?此批忘物忘形之流,在萬法歸空處枉勞碌也。

  羊力賭油鍋洗澡,行者道:「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這兩日皮膚燥癢,好歹蕩蕩去。」夫金丹之道,陰陽之道,倘有陰無陽,有陽無陰,則水火不濟,而真者難得,假者難除。何則?陰陽相合,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即能成好。始陰陽相隔,彼此不和,各懷一心,必生其歹。行者欲油鍋洗澡,是欲其去幹燥而就於濕,洗其歹而成其好。其曰:「文洗不脫衣服,不污壞衣服;武洗任意翻觔斗,當耍而洗。」大有妙意。蓋無為了性之道,文洗也;有為了命之道,武洗也。了性之道,頓悟圓通,內無所積,外無所染,萬有皆空。如明鏡止水,物來順應,風過無波,如如穩穩,以道全形,即古人所謂「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也。了命之道,功以漸行,須要消盡無始劫來生死輪迴種子,必先盜陰陽、奪造化、運斗柄、轉法輪,手握乾坤,口吞日月,逆順不拘,隨機應變,跳出跳入,以術延命。猶如脫衣服在油鍋裡翻耍,即古人所謂「若會殺機明反覆,始知害裡卻生恩」也。

  「八成見了咬著指頭道:『怎知他有這般具本事。』」言有真本事,方可以翻的波,斗的浪,自在頑耍,無拘無束。然此真本事,乃人我共濟之道,非一己孤修之事。故行者道:「他倒自在,等我作成他捆一捆,」他家我家作成一家,本事之真莫過於此。「正當洗浴,淬在油鍋底上,變作個棗核釘兒,再不起來。」鍋者,土釜也。棗者,丹圓也。核者,水木也。釘老,金火也。四象和合,歸於真主,五行一性,金丹圓成,住火停輪,正在此時。「淬在鍋底,再不起來。」明老嫩,知止足矣。其曰:「小和尚身微骨嫩,俱已消化。」群陰消盡,十月霜飛,丹已成熟之日也。國王叫拿三個和尚,三藏高叫道:「赦貧僧一時,我那徒弟自從歸教,歷歷有功,徒弟死在油鍋之內,我貧僧怎敢貪生。」言修真之道,還丹在一時,溫養須十月,歷歷火功,毫髮不得有差,必須生死不二也。「賜半盞涼漿水飯,到油鍋前燒一張紙錢」,必須水火相濟也。「也表我師徒一念」,必須表裡如一也。金丹之道,不著於生死,不落於心意,至無而含至有,至虛而含至實,非無非有,非虛非實。

  三藏以「生前只為求經意,死後還存唸佛心」為祝,是直以生死為事,心意為道矣。故八戒道:「不是這樣禱祝,等我祝。」何等醒人!曰:「闖禍的潑猴子」,禍裡生恩,以殺而衛生也;曰:「無知的弼馬溫」,沐浴溫養,以陰而濟陽也;曰:「該死的潑猴子」,死心忘機,以真而滅假也;曰:「油烹的弼馬溫」,烹煉燻蒸,以逸而待勞也;曰:「猴兒了帳,馬溫斷根。」有為無為,合而一之,齊一生死,性命懼了。以言其有,則形神俱妙;以言其無,則萬緣俱寂。非色非空,即色即空;非有非無,即有即無;有無不立,色空一致。即《中庸》所謂「曲能有誠,誠則形,形則著,著則明,明則動,動則變,變則化。」「行者忍不住現了本相,赤淋淋站在油鍋底道:『你罵那個哩!」』此明則誠,誠則明,圓陀陀,光灼灼,淨裸裸,赤灑灑,不掛一絲毫,而原來之本相復現矣。其曰:「你罵那個哩!」乃直指能在滾油鍋底站者,才是本相;不能在滾油鍋底站者,不是本相也。

  噫!金丹大道,大火裡栽蓮,泥水中拖船,從有為入無為,由無形生有形,陽神出現,身外有身,皆系真著實用,而不知者反以為寂滅頑空,孤陰精靈之鬼。一棒打殺監斬官,正不容其監守功夫之輩,誤認也。彼羊力不知文洗武洗之為何如,而徒以意冷心灰,煉成無情之物,背乎世道人事,一朝誤入大火坑中,若遇狂風一陣,掙爬不出,則必霎時骨脫,皮焦、肉爛,而無所恃矣。曰「冷龍」,曰「羚羊」,蓋以批避塵離俗之徒,只在冷淡人情處作功夫,而不知有超凡入聖之大道也。其曰「五雷潔真。其餘都踩了旁門」者,諸多旁門俱不能歸乎仙道,惟五雷之法為真法,然法雖真,若不遇金丹點化,則亦不能成正果。蓋五雷法,能代天濟世,救拔生靈,如張天師、三茅真君、薩真君、許真君等,皆以五雷正法而積功累行,故曰法真。至於一切頑空著相之事,不積一德,不立一行,依些小法乘,而欲妄想神仙,不特不知修道,而並不知修德,謂之其餘盡踩旁門,誰曰不然。

  篇中猜「流丟」,猜「桃核子」,猜「和尚」,俱是行者在唐僧耳雜邊暗說,以見金丹大道,非遇真師附耳低言,訣破其中奧妙,非可強猜而知。若不遇真師,弄盡旁門,非徒無益,而又害之矣。故國王放聲大哭道:「人身難得果然難,不遇真傳莫煉丹。空有驅神咒水術,卻無延壽保生丸。圓明鏡,怎涅槃,徒用心機命不安。早覺這般輕折挫,何如秘食穩居山!」又云:「點金煉汞成何濟,喚雨呼風總是空。」此仙翁哭盡一切旁門,不求真師,而妄冀修仙,即如三力之賭勝爭強,車遲之枉功空勞。吾願同道者,過車遲國,勿為外道所欺,急滅諸邪可也。

  詩曰:

  旁門外道盡爭強,棄正從邪命不長。

  別有心傳真口訣,入生出死上天堂。

  第四十七回 聖僧夜阻通天河 金木垂慈救小童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諸多旁門外道,到老無成,終歸大化者,皆由不得真傳,而不知有三教一家之理耳。故仙翁於此回先提出三教一家之旨,使學者急求明師,討問出個真正不死之方,以歸實地耳。

  行者除去「三力」,國王請至智淵寺;是識破旁門之假,而可返智淵之真矣。行者對國王道:「再不可偏心亂信。望你把三教歸一,也敬僧,也敬道,也養育人材。」蓋偏心則道自道,僧自僧,儒自儒,而非精一執中之理,信何有焉?三教歸一,無偏無倚,無過不及,至中不易,信在其中,而大道在望。唐僧道:「今宵何處安身?」行者道:「到有人家之處再祝」《悟真》雲;「體施巧偽為功力,認取他家不死方。」子野云:「藥出西南是《坤》位,欲尋《坤》位豈離人。」他家人家,即西南《坤》位。天下迷徒,聞說一己純陰,必求他家,或疑為婦女,或猜為爐火,或認為幻術,大失古人提攜之苦心。所謂西南《坤》位者。乃陰陽始交之處,天地於此位,人物於此生,仙佛於此成。古人號為玄牝之門,生殺之舍,陰陽之竅,生死之關,三關口,偃月爐,諸般名號,等等不一。總而言之曰他家。今雲「到人家之所再妝,可謂超脫一切矣。然此他家不死之方,若無明師指點,非可強猜而知。

  「師徒們正行處,聽得滔滔浪響,八戒疑為盡頭路。沙僧說是一股水,唐僧道:『不知!私淶潰弧恢〔恢』」俱寫不遇明師,縱大道在望,而當面不識。此提綱所謂「夜阻通天河」也。「石碑上三個篆文大字,乃『通天河』」。河者,水行之通路,道之脈也。水至通天則徹古今而充宇宙,位天地而育萬物,非尋常之脈可比。曰「篆文」,則源頭必系羲皇以上;流傳至今,非新聞近傳可同。夫金丹大道,精一執中之道也;精一執中之道,即窮理盡性至命之道。性者陰也,命者陽也,盡心知性,安身立命,陰陽混合,性命俱了,是所謂「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以之希賢希聖希天而無難,故曰通天河。何為「徑過八百里,亙古少人行?」東土至通天河,五萬四千里;東土至西天,十萬八千里,則通天河系是取徑之中道。中也者,不偏不倚之謂,如月八日上弦,現於天心陰陽平分之象,故曰經過八百里。這個中,為混成之物,先天而生,後天而藏,人人具足,個個圓成。不待外求,切在當身.以其最近,人多棄之。賢者過之,愚者不及;智者過之.不肖者不及,故曰「亙古少人行」。若有知音者,見到此處,急須問個渡口,尋個法船,則他家不死之方,遠在千里,近在咫尺也。

  他家不死之方為何方?即攢簇五行,和合四象之方。「一簇人家住處,約模有四五百家。」即五行攢簇,四象和合之家。「路頭上一家兒」,囫圇太極,道之體,無名天地之始也;門外豎一首幢幡」,一氣包含,道之用,有名萬物之母也。「內裡有燈燭熒煌,香菸馥郁。」萬理紛紜,無物不備,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也。夫眾妙之門,即玄牝之門。「那門半開半掩」,《乾》闔,《坤》辟,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也。「裡面走出一個老者,掛著數珠,口念阿彌陀佛出來。」穀神不死,是謂玄牝也。然欲不死,其中有體有用,有火有候。體用本諸卦象,火候准夫爻銖,一毫不得有差。若非明師口傳心授,訣破穀神不死之妙,則此玄牝之門,終久關閉而未易打開,雖道在邇,而求諸遠矣。

  「三藏道:『貧僧問訊了。』那老者道:『你這和尚來遲了。』」正所謂拜明師問方兒,下手速修猶太遲也。老者造:「來遲無物了。早來啊,我舍下齋僧,盡飽吃飯,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銅錢十文。你怎才來?」蓋長生不死之道,人人有分,不論賢愚,個個家下有熟成的三升米,足以充飢;有樸素的一段布;足以護體;有十全的真法財,足以運用。若不及早醒悟,錯過時光,未免在世空來一場,所謂「趁早不尋安樂地,日落西山奔誰家」也。

  三藏道:「貧僧是取經的,今到貴處天晚,聽府上鼓鈸之聲,特借一宿,天明就行。」釋典雲;_「乾坤之內,宇宙之間,中有一寶,秘在形山,諸人還識的否?」「貴處」,即中有一寶之處;「中」,即玄關一竅;「寶」,即先天一氣,水中之金。不識此處,便是天晚,急宜尋借宿處;既識此處,便是天明,還當猛力行持。然行持之法,非一己孤修,須人我共濟。故老者道:「你這單身,如何得來?」三藏道:「還有三個小徒保護,方得到此。」夫人我共濟之道,乃陰陽交感之道。說著丑,而行著妙,如呼谷傳聲,立竿見影,寂然不動,感而遂通。其中有降龍伏虎之真本領,捉怪擒妖之大手段。彼一切肉眼凡夫,見此真相,嚇的戰戰兢兢,疑其是妖而不信;唸經和尚,聞此大道,驚得跌跌爬爬,撞滅燈火而跑淨者。真是輪迴種子,地獄孽根,而未識得此超凡入聖之功果,能不為有識者嘻嘻哈哈所笑乎?

  「行者點上燈燭,扯交椅請唐僧上坐,兄弟坐在兩旁,老者坐在前面,老者與和尚一問一答的講話。老者姓陳,唐僧也姓陳,那裡有個預修亡齋,這也與我們取經一般,多費跋涉。」總以見一陰一陽,為取經之妙道,執中為取經之正路也。「二老道:『你等取經,怎麼不走正路,卻蹌到我這裡來?』行者道:『走的是正路,只是一股水擋住,不能得渡。』」通天河為至中之道,為取經之正路;陳家莊為陰陽之道,是執中之正路。認不得陰陽,即識不得中道,欲行中道,先合陰陽,此理之一定不易者。但執中之道,貴乎認得陰陽,尤貴乎識得先天真一之精。此精至虛至靈,寂然不動,咸而遂通,在先天而生陰陽,在後天為陰陽所生。陰陽合,則元神不昧,能以生物;陰陽背,則識神借靈生妄,能以傷物。曰:「雖則恩多還有怨,縱然慈惠卻傷人。只因好吃童男女,不是昭彰正直神。」何等清切!

  「陳家莊系車遲國元會縣所管,大王一年一次祭賽,要一個童男,一個童女獻他。」元者,二人;會者,交會。識得此真陰真陽交會之地,方能入得正路,出的車遲國交界。否則,身經其他,而不能保全真陰真陽,即是順從大王任食男女,不敢違例,乖和失中,賭勝賽強,仍是車遲國「三力」局面,何能入得正路?原其故,皆由一味清澄,而不知配合丹元。雖有真陰真陽,適以成魔口之食己耳,將何所貴?「一秤金八歲,陳關保七歲。」七八一十五,月圓之象。「只得兩人種」,一陰一陽之謂道,關睢天保,人倫造化,生生之道在是。彼不知修養,輪流祭賽,而自送其死,預修亡齋,末到超生早已尋亡者,可不嘆諸?「三藏止不住腮邊流淚」,可謂哭盡一切矣。夫世人不肯專心修道者,必疑神仙須天生,金丹頂神授,而非凡人所可能。殊不知萬物之中人為貴,可以與天地並立三才,而參贊化有。

  「舍下有吃不著的陳糧,穿不著的衣服,家財產業也盡得數。」若肯善舍其財,即可買得長生之路。昔道光得杏林之傳,杏林囑曰:「此道非巨富大力者不能,汝急往通邑大都,依巨富有力者為之。」後道光復俗一了大事,是依財而了大事也。又丹經云:「凡俗欲求天上事,尋時須用世間財。若他少行多慳吝,千萬神仙不肯來。」是非財而天寶難求也。二老家當頗有,可謂巨富矣。「行老道:虧你省將起來」,可謂大力矣。「五十兩可買一個童男」,五行攢簇,可以救真陽而保命;「一百兩可買一個童女」,抱元守一,可以救真陰而了性。「不過二百兩之數。可就留下自己兒女後代,卻不是好?」修性修命,兩段功夫,即可陰陽如一,而長生不死,其好為何如?噫!真陰真陽,人豈易知?施法施財,人豈易行?更有一等地獄種子,不知法財兩用之訣,或認為買女鼎,或猜為買金石。此輩當死後,托生臭蟲,永不得人身矣。「老者滴淚道:『你也不知。』」正以哭迷徒,不知有此真陰真陽、法財並用之道也。

  「大王甚是靈感,常來人家行走」,「此般至寶家家有」;「也不見其形」,「自是愚人識不全」也。「只聞一陣香風,就知是大王,爭忙焚香下拜,他把匙大碗小之事都知道。老幼生時年月都記得,只要親生兒女,他方受用。」「縱識硃砂與黑鉛,不知火候也如閒」也。「不要說二三百兩,就是幾千萬兩,也沒處買這一模一樣,同年同月的兒女。」「大都全藉修持力,毫髮差殊不作丹」也。「陳清入裡面,將關保抱放燈前,小兒那知死活,籠兩袖果子,吃著耍子。」「恍惚之中尋有像,沓冥之內覓真精」也。「行者見了,變作關保一般模樣,兩個攙手燈前亂舞。」「有無從此自相入,未見如何想得成」也。此等真訣,有無一致,兩家同心,見之的而行之當。「一抹而現了本相」,全以神運,不著形色,大機大用,莫可思議。

  「老者跪在面前道:「老爺原來有這本事』。」吾亦跪在面前道:原來有這本事。不知天下後世學人,亦肯跪在面前道:原來有這本事否?然有此本事,須要於此本事處,一步步腳踏實地,從有為而入無為,方是性命雙修之道。若僅有為,不能無為,僅了其命,未了其性,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未免命基上堅固,而於性體上有虧。故行者道:「可像你兒子麼?」老者道:「像!像!像!果然一般無二。」猶言了命,只可完得陽之一般,而未全的陽之二般也。

  行者道:「這等可祭賽的過麼?」老者道:「忒好!忒好」祭得過了。」《敲爻歌》雲。「達命宗,迷祖性,恰似鑑容無寶鏡。壽同大地一愚夫,權握家財無主柄。」性者陰也,命者陽也,陽極而不以陰濟之,命立而不以性成之,則忒好而不好。祭過而不中,終非金丹陰陽混成之道。「陳清磕頭相謝」,乃謝其救真陽而了命也;「惟陳澄也不磕頭,也不說謝」,尤望其救真陰而了性也。「倚著屏門痛哭」,正以見了命不了性,乃是偏倚之見,中道不通。哭者,正哭其不了性而僅了命,不得到超凡入聖之地位也。

  「行者叫八戒變女兒,索性行個陰騭,救兩個兒女性命。」觀此而知修命為陽,修性為陰,性命雙修,方可祭的靈感,而靈感莫大矣。「一則感謝厚情」,了命也;「二來當積陰德」,了性也。「陳澄抱出一秤金女兒到廳上,一家子不拘老幼內外,都來磕頭禮拜,只請救孩兒性命。」真陰一見,匹配其陽,方是一家完成。不偏不倚,兩國俱全,二八一斤之足數矣。「女兒穿的花花綠綠也,拿著果子吃。」綠者,陽也;花者,陰也。性命懼了,陰陽歸真,渾然一氣,圓成太極。大丹凝結,正在此時。前抱出關保籠著兩袖果子吃,是還丹陰陽中之果,乃結丹之事;今抱出秤金也拿著果子吃,是大丹陰陽中之果,乃凝胎之事。還丹是後天中返出之先天,從陰陽中取,故雲籠了兩袖果子;大丹是先天中之一氣,從太極中化,故雲拿著果子吃。此等處不可不知。

  「八戒變女兒變過頭,變不過身」,了性而必須了命;「八戒步罡,行者吹一口仙氣,果然把身子變過,與女兒一般」,了命更須了性。性命雙修,有無一致,陰陽混化,形神俱妙之道。學者若能見到此地,寶眷完全,真陰真陽,可以留得矣。曰:「不放他哭叫,恐大王一時知覺,走了風訊」者,內則陰陽相合,防危慮險以助外;「曰:等我兩人耍子去」者,外則金木相併,施為運用以保內。三丰云:「類相同,好用功,內藥通時外藥通。」正是此意。

  然此內外合一之道,皆出自然,並非強作,倘誤認為強作,便是一己之明,而非廓然大公之理。「捆了去,綁了去,蒸熟了去,剁碎了去。」明示強制之法,可一概盡去,而不用也。

  「兩個紅漆丹盤,請二位坐在盤內,放在桌上抬上廟去。」還丹大丹兩段功夫,必須性命雙修,方成妙道。「四個後生,抬著二人,往天井裡走走,又抬回放在堂上。」先天后天,四個陰陽,還當內外並用,才為上乘。「先吃童男」,當先進陽火而了命超凡;「後吃童女」,後須運陰符而了性入聖。噫!說到此處,內外造化,詳明且備,這已是響響亮亮、明明朗朗。打開前門,抬出真寶,哭哭啼啼,為後生指示端的。奈何「欲向人間留秘訣,未逢一個是知音。」此仙翁所以不得不哭耳。

  詩曰:

  執中精一有真傳,藥物工程火候全。

  金木同功離坎輳,後天之內復先天。

  第四十八回 魔弄寒風飄大雪 僧思拜佛履層冰

  悟元子曰:上回言金丹之道,乃真陰真陽兩而相合之道。但陰陽相合,出於自然,而非強作,倘不能循序漸進,急欲成功,則其進銳者其退速,反致陰陽不和,金丹難成,大道難修。故此回寫其急躁之害,使學者剛柔相當,知所警戒耳。

  篇首「陳家莊眾信,將豬羊牲醴,與八戒行者,抬至靈感廟裡,將童男童女設在上首。行者看見香花蠟燭,正面金字牌位上,寫靈感大王之神。」此等處有天機存焉,若不明口訣,枉自猜量。曰「廟」、曰「神」、曰「靈」、曰「感」,則是神妙不測,靈感非常,乃大藥所產之處,所謂眾妙之門者是也。其中包含一切,陰陽五行,無不俱備,不可以色相求,不可以心意度。人能知之,信受奉行,以禮相求,高抬上供,而虛捨生白,恍惚有物,杳冥有精。即於今年、今月、今日、今時,直下清澄,一無所染,下手修為,謹遵條例,毫髮不差。則一時辰內管丹成,立地回家,主人無事,可以安然自在矣。雖然金丹之道,變化無端,火候不一,須當識急援,知止足,辨吉凶,隨時變通,方能有濟。方其無也,期其必有;及其有也,更期其必無。無而有,有而無,各有其時,不得混倒。

  眾信供獻男女,各回本宅,」是還丹已得,而歸於家矣。但此由無而有,生身以後之家;非自有而無,未生身以前之家。若誤認本生身以前之家,差之多矣。「八戒道:『我們家去罷。』行者道:『你家在那裡?』八戒道:『往陳家睡覺去。』」陳家為真陰真陽交會之地,乃還丹之事,而非大丹之道,只了的前半功夫,尚有後半功夫未能了的。今欲往陳家睡覺,是直以還丹為大丹,而欲歇休罷工,如之何其可乎?故行者道:「與他了這願心才是。」又道:「為人為徹,一定等大王來吃了,才是個全始全終。不然,又叫他降災貽害,反為不美。」言丹未還,急需求其還,若丹已還,急需求其脫,方是大化神聖之妙道,全始全終之功運,不貽後患之全能。否則,以還丹為盡美,到家穩坐,不知大解大脫之盡善,終為幻身所累,是反為不美,何時是了?此溫養十月,待時脫化之功所由貴。「常年先吃童男,今年先吃童女。」其即溫養之功乎!吃童男者,用剛也;吃童女者,用柔也。用剛者,凡以為陰陽未和,金丹未得而設。今陰陽已和。金丹已得,自有天然真火,爐中赫赫長紅,棄有為,而就無為,漸入神化。所謂「知其雄,守其雌」者,正在此時。其曰:「不敢抗違,請自在受用。」已是了了。

  「八戒現了本相,築下怪物冰盤大小兩個魚鱗」,大小無傷,兩國俱全,以陰濟陽,正自在受用之妙旨。所可異者,是怪化狂風,鑽在通天河。行者道:「不消趕他了,這怪想是河中之物,且待明日設法拿他,送我師父過河」之語。通天河為精一執中,還無返本之道,宜取得真經,過河又將何為?若不將此理辨出個來由,仍是前面唐僧夜阻通天河局面,終過不得河,通不得天,取不得經。說到此處,千人萬人,無人識得。蓋金丹之道,以調和陰陽為始基,以陰陽凝結為中途,以打破虛空為盡頭。由陳家莊而至通天河,是調和陰陽,而歸於至中之道,陰陽凝結,金丹有像,已到大聖人地位。孟子曰:「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聖不如神之妙,允執厥中,乃是大而化之之聖;打破虛空,方是聖而不可知之之神。不知之神,乃謂至神,而無字真經,可以到手矣。然則還丹為大丹之始,脫化為大丹之終,通天河為取經之中道也無疑。「不消趕他」者,精一而還丹,有為事畢也;「想是河中之物」者,執中而保丹,無為事彰也;「且待明日,設法拿他,送我師父過河」者,執中用權,將欲脫化此中也。孟子曰:「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者,為其賊道也。」精一執中,其易知乎?知得此一,知得此中,方是人到精一執中之妙處。

  失去故物,一齊搬回,交付舊主人,由命修性,從有為而入無為,自在睡覺從容中道聖人矣。但長生之道,務期無心,最怕有心,無心則陰陽合一而歸中,有心則陰陽各別而失中,故妖怪有心要捉唐僧,即有鱖婆獻凍冰之計。然凍冰之計,皆由唐僧取經心急所致。夫陰陽之氣通和,則溫暖而冰可化水;陰陽之氣閉塞,則寒冷而水凍成冰。取經心急,是陰陽不和,水凍成冰之象。我以此感,彼以此應,自計自陷,與鱖婆靈感大工何涉?噫!修道何事,而豈可急躁僥倖成功?夫道者自然之道,結胎有時,脫胎有日,功到自成,無容強作。「唐僧心焦垂淚,見其層冰,欲奔西方」,是不居易而行險,豈自然之道乎?沙僧道:「忙中恐有錯。」此的言也。

  「草包馬蹄,踏冰而行」,示草昧無知之冒進;「橫擔錫杖防備落水」,寫橫行不直之狂徒。「放心前進」,得意處那知失意;「馬不停蹄」,向前處誰知退後。「冰底下一聲響亮」,「夜半忽有風雷吼」;「平空裡三人落水」,「毫髮差殊不作丹」。心急性燥,至於如此,雖金丹有像,而不能從容自在享用,終必入於石匣,而不得出頭矣。故二老道:「我等那般苦留,卻不肯住,只要這樣方休。我說等雪融,備船相送,堅執不從,致令喪了性命。」此皆經歷棒喝之語,何等醒人?

  古人云:「一毫陽氣不盡不死,一毫陰氣不盡不仙。」群明剝盡,丹自成熟,方是性命雙修之大道。若了命之後,而不知明心見性,堅執一偏,妄冀神化,則性之未了,即命之末全,稍有所失,前功俱廢,性命兩傷矣。故結曰:「誤踏層冰傷本性,大丹脫漏怎周全。」觀此而吾所謂通天河,為結大丹之事,可不謬矣。

  詩曰:

  五行攢簇已還元,住火停輪是法言。

  若也持盈心未已,有傷和氣必遭蹇。

  第四十九回 三藏有災沉水宅 觀音救難現魚籃

  悟元子曰:上回言燥性為害之由,此回言脫胎火候之妙。《悟真》云:「縱識硃砂無黑鉛,不知火候也如閒。大都全藉修持力,毫髮差殊不結丹。」蓋以金丹易得,火候最難,時刻未至而妄動,則丹不熟而易漏;時刻已到而不脫,則火有過而反傷。過與不及,皆非精一執中之道,火候之不可不謹有如是。

  「三人尋師,同下水底」,言三人同志,切須防危而慮險;「八戒一跌,把行者毫毛變的假身,飄起去無影無蹤」,言一毫有差,早已無影而無蹤。沙僧道:「還得他來,若無他,我不與你同去」,言三家相會,而方能成丹;「行者在八戒耳朵裡高叫道:『悟淨,老孫在這裡』」,言金火同宮,而才得濟事。八戒道:「是我的不是了,你在那裡作聲?請現原身出來」,「莫執此身雲是道」;行者道:「你還馱著我哩!我不弄你」,「須知身外還有身」。「你快走!快走!」當外絕諸緣,猛烹而急煉;「呆子只管唸誦陪禮」,必內念純真,靜觀而密察。「行有百十里遠近。望見『水黿之第』」,攢簇功完,還元有望;「行者道;『悟淨有水麼?』沙增道:『無水』」,雲散水涸,大道可成。「大聖離八戒耳朵,變作長腳蝦婆」,言金丹成就,須罷功閒暇,而心歸休歇;「兩三跳,跳到門裡面」,言道有變通,直抱元守一,而跳入虛無。「妖精鱖婆商量,要吃唐僧,行者留心」,言惟精推一,允執厥中,為成全聖胎之要著,不可不謹;「大王把唐僧拿在石匣,等徒弟不來,就要享用」,言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為人生死活之關口,不可不知。

  噫!千般比喻,說不盡長生妙訣;一口石棺,直指出尋死根由。「三藏在石匣裡嚶嚶的哭」,「欲向人間留秘訣,未逢一個是知音」。「師父恨水災,望徒弟來」,「不知誰是知音者,試把狂言著意尋」。詩中顯提醒人處,是「前遇黑河身有難,今逢冰解命歸泉」二句。黑水河一案,乃幻身上事;通天河一案,乃法身上事。黑水之流性不定,足以溺幻身;通天河之躁心不休,足以沉法身。通天河若不能過的,即過的黑水河,亦僅能保的幻身之不溺,安能保的法身之不流乎?仙翁於此處,照應黑水河故事,是欲叫人於通天河速脫法身,以了大事。若個丈夫,於此水厄中打的透徹,究的明白,真經易取,故園易返。何則?土乃五行之母,木乃五行之源,無土不生,無水不長,離卻水土,即失生生長長之造化,全不得性命,完不得大道。然欲全性命,莫若先去人心;若肯放去人心;則道心常存,厄從何來?難從何有?「行者道:『你且放心,我們擒住妖精,管叫你脫難。』」真乃蟄雷法鼓,震驚一切矣。

  「八戒叫怪物送出師父」,是聖胎凝結之後,用十月抽添之功也。曰:「我本是陳清家一秤金,你認得我麼?」曰:「乖兒子,仔細看鈀」,是金火同富,仔細抽添,抑陰扶陽之機關。「沙僧亦掣寶杖上前夾攻」,是真土調和,黃中通理,防危慮險之要著。詩云:「有分有緣成大道,相生相剋秉恆沙。」金丹之道,是集義而生,非義襲而取,須是生剋並用,剝盡群陰,方了得恆沙罪垢,而不為後天所累也。「土克水,水乾見底」,水得土而不泛,逆運也;「水生木,木旺開花」,木遇水而生榮,順生也。「禪法參修歸一體」,頓悟漸修合而為一也。「還丹包煉伏三家」,彼此扶持,三家相會也。「土是母,發金芽,金生神水產嬰娃。」土生金,金生水,金水相停,中土調和,嬰兒有像也。「水為本,潤木花,木有輝煌烈火霞。」水生木,木生火,水火烹煎,柔木用事,鍛鍊成功也。「攢簇五行皆別異,故能變臉各爭差。」五行各一其性,彼此相賊,不合而必使之合,不和而必使之和,損之又損,增之又增,隨機應變,直到無可增損處。攢族五行而成一家,七返九還,歸於純陽無陰之地矣。此等妙訣,非善通陰陽,深明造化者,不能知之。

  「三人斗經兩個時辰,不分勝負。」火候末到也。「沙僧八戒詐敗,回頭就走。」急欲脫化也。「那怪才出頭,行者與戰,未經三合,遮架不住,打個花,淬下水去。」火候未到,未可速脫也。「妖精敗回,說出毛臉雷公,火眼金睛和尚,鱖婆打一個寒噤道:『虧你識俊,逃了性命。若再三合,決然不得全生。』」蓋聖胎氣候未足;須用火以燻蒸,氣候已足,須止火以休息,此丹法之大關節。倘不知止足,而輕舉妄動,一朝傷胎,大事即去,可懼可怕。昔達摩少林冷坐,三丰武當面壁,均是保性命而善於全生者。又說出「五百年前大鬧天宮,太乙金仙齊天大聖,皈依佛教,神通廣大,變化無端」,以見金丹為先天一氣凝結而成,乃難得易失之物,幸而得之,火候一到,便宜小心護持,守雌不雄。「再莫與他戰」一語,真玉律金科,不可有違者。

  「把門關緊,任君門外叫,只是不開門。」謹封牢藏,不使洩露也。「行者叫八戒沙僧,在河岸上巡視,不可放他走了」者,戒慎恐懼,以備不虞也。「行者去普陀拜問菩薩」者,順其自然之脫化,不用勉強之作為也。「菩薩不許人隨侍,自入竹林裡觀望」者,神觀密察,虛心靜養也。「聊坐片時,待菩薩出來,自有道理」者,時刻不到,必須等候;時刻若到,自然脫化也。「善財不離菩薩左右,行者笑道:『你那時魔業迷心,今朝得成正果。』」淨地之不可不近,躁心之不可不除也。「遲了恐傷吾師之命」者,時過而聖胎有虧也。「等待他自己出來」者,不及而法身難脫也。菩薩竹林一詩,妙相自如,並無裝飾,絲毫莫染,塵埃全無,儼然胎完十月,嬰兒出胞之象。菩薩道:「你且在外邊,等我出來。」不急不迫,出於自然也。噫!此等處,皆是重安爐鼎,再造乾坤,另置家事之大作大用,乃為聖而不可知之之神,彼諸天及人,安能知之?諸天道:「我等不知。」又云:「必然為大聖有事。」可以了了。

  「菩薩手提一個紫竹籃兒出林道:『悟空,我與你救唐僧去來。』」是明言抱一守中,為超脫聖胎之法器;真空自在,乃解救真身之妙塊也。「行者請菩薩著衣,菩薩道:『不消著衣,就此去也。』」時未至而不容有強,時已至而不容有緩也。「菩薩撇下諸天,縱祥雲騰空而去。」道成之後,丹房器皿,委而棄之。身外有身,功成人間,名注天上,超凡世而入聖基,度已畢而去度人,正在此時。雖然,豈易易哉!苟非有猛烈丈夫,果決男子,一勇成功,不能逼的出此等自在法身,脫離苦海,而在道中度化群迷也。「菩薩解下絲絛,將籃兒桂定,拋在河中,往上流頭扯祝」言聖賢精一執中之道,在源頭清水處,整頓絲綸,而不向下流濁水裡去下釣鉤也。「口念《頌子》道:『死的去,活的祝』念了七遍,提起籃兒,但見籃兒裡,亮灼灼一尾金色鯉魚,還眨眼動鱗。」言生死機關,須要口傳心授;還丹妙用,總在「七日來復」也。

  《悟真》云:「不識真鉛正祖宗,萬般作用枉施功。」學者若不遇明師,訣破真金一味,雖一陽來復,當面錯過,不相識認,難以為力。「菩薩收了金魚,叫救師父。行者道:『未曾拿住妖精,如何救得師父?』」正以不知,當面錯過矣。「菩薩道:『這籃兒裡不是?』八戒沙僧道:『這魚兒怎生有這等手段?』」所謂一經說破,如同本得,現前即是,不待他求也。「金魚本是蓮池養大的,每日浮頭聽經,修成手段」者,金丹大道,以清淨為本,出污泥不染,而借真經修養也。「九瓣銅錘,是一根未開的菡萏,被妖運煉成兵」者,先天大道,一氣運用,而不著於五行,九還七返,而須賴其修持也。「不知那一日海潮泛漲,走到此間。」此般至寶,人人俱有,個個現成,因其不識,隨風揚波,走失於外,離清源而就濁流矣。「今早扶欄看花,卻不見這廝出來。」言必早自醒悟,當知我家無真寶。「掐指巡紋,算著他在此成精。」言急尋師指點,還有他家不死方。「未及梳妝,運神功織就竹籃兒擒他。」全以神運,不假色求;實腹而虛心,虛心而實腹;真空而妙有,妙有而真空;虛實兼用,有無悉備,法財兩用,一以貫之。

  噫!此等大作大用,何妨在眾信人等面前,畫出個魚籃觀音菩薩的影神,現身說法,分開邪正之路,指出還元大道;揭去其假,馱出其真,明明朗朗,與大眾相見乎?是道也,最近非遙,至簡至易,知之者立躋聖位。非同爐火采戰,一切邪術尋船辨篙,或買女鼎,或買金石,自欺欺世,花費人間財物者可比。佛云:「若以色見我,以聲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見如來。」特以還元之道,《河圖》之道也。在儒則為精一執中,在釋則為教外別傳,在道則為九還七返,乃三教一家無字之真經也。

  「老黿自敘出身」一篇,學者切莫誤認,乃仙翁自寫其作書之心耳。言此通天河還元之道,實歷代祖祖相傳,聖聖相授,而至仙翁,因悟本修真,養成靈氣,將自己身體力行之功,盡寓於通天河三篇之中,以共後世。但恐有無知之徒,惑亂仙經,引入邪道,借此為證,以盲引盲,即傷許多性命,敗壞正道。若有知音,存聖人心腸,收去一切怪物,掃盡無數妖氣,息邪說而防淫辭,正人心而明大道,成已成物,度引群迷,俱入大覺,即是仙翁功臣孝子,詎不恩重如山乎?讀至發誓,「我若不送唐僧過此通天河,將身化為血水」之句,我思古人,不禁慘然淚下。彼地獄種子,而猶譭謗聖道,甘入下流者,其不將身化為血水者幾何?

  「老黿有四丈圍圓的一個大白蓋」,四象五行,包含在中,一而神者,太極之象,道本無名。「歪一歪兒,不成正果。」頓悟圓通,無作無為也。四眾白馬,站在白瓶蓋上,五行四象,流行於外,兩而化者,《河圖》之數,道以言顯。「歪一歪兒,就照頭一下。」功以漸修,有體有用也。「眾人岸上焚香叩頭,都念『南無阿彌陀佛』,只拜的不見形影方回。」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知得此中消息,自宜腳踏實地,誠心志念,一步步行去,直到不睹不聞,無聲無臭處,方是未生身以前家鄉,不得在半途而自廢。若錯認五行攢簇,即是盡頭之地,是不知有無生無滅之大覺,為幻身所拘,縱能延壽身輕,如何脫得本殼?吾勸同道者,到得五行攢簇之時,欲脫本殼,還須與我問佛祖一聲,不知肯響允道,我問我問否?

  詩曰:

  心忙性燥道難全,縱是丹成有變遷。

  靜養嬰兒歸自在,隨時脫化出塵寰。

  第五十回 情亂性從因愛慾 神昏心動遇魔頭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金丹大道,須得水中金一味,運火鍛鍊,可以結胎出胎,而超凡入聖矣。然真者易知,而假者難除,苟不能看破一切,置幻身於度外,則千日為善,善猶不足;一日為惡,惡常有餘。縱大道在望,終為邪魔所亂,何濟於事?故此回合下一二回,舉其最易動心亂性者,提醒學人耳。

  冠首《南柯子》一詞,叫人心地清淨,掃除塵積,拋去世事,綿綿用功,不得少有差遲,方能入於大道。師徒四眾,心和意合,歸正求真,是以性命為一大事,正當努力前行,輕幻身而保法身之時。奈何唐僧以飢寒之故,使徒弟化齋飯吃了再走,此便是以飢渴之害為心害,而招魔擋路,不能前進之兆。故行者道:「那廂不是好處?」又道:「那廂氣色凶惡,斷不可入。」言此廂是我,那廂是魔,因飢渴而思齋,則魔即思齋而起。「斷不可入」,猶言斷不可以飢渴,而情亂起魔也。蓋情一亂,性即從之,情亂性從,為物所移,身不由主,便是無坐性。「行者取金箍棒將平地上週圍畫了一道圈子,請唐僧坐在中間,對唐僧道:『老孫畫的這圈,強似那銅牆鐵壁,憑他什麼虎狼魔鬼,俱莫敢近,但只不可走出圈外。』」圈者,圓空之物,置身於中,性定情忘,素位而行,不願乎外,雖虎狼魔鬼,無隙可窺。此安身立命之大法門,隨緣度日之真覺路。曰:「千萬!千萬!」何等叮嚀之至!

  「行者縱起雲頭,尋莊化齋。忽見那古樹參天,乃一起莊舍,柴扉響處,走出一個老者,手拖藜杖,仰面朝天道:『西北風起,明日晴了。』說不了,後邊跳出一個哈巴狗兒來,望著行者汪汪的亂吠。」此分明寫出一個貪圖口腹小人形像出來也。吾於何知之?吾於行者尋莊化齋知之。「見古樹參天,一起莊舍。」非心中有豐衣足食富貴之見乎?「柴扉響處,走出一個老者,手拖藜杖。」非小家子出身,內有貪圖,而外裝老成乎?「仰面朝天道:『西北風起,明日晴了。』」非仰風色而暗生妄想乎?「說不了,後邊跑出一個哈巴狗兒來亂吠。」狗者,貪食之物;哈巴者,碎小之物;亂吠者,以小害大之義。總寫小人貪圖口腹,損人利己,無所不至之象。噫!修道者,若圖口食而亂情,與哈巴狗相同,養其小者為小人,尚欲成道,豈可得乎?故老者道:「你且休化齋,你走錯路了,還不去找大路而行?」修行者,不以大道為重,因食起念。便是走錯道路。身在此,而心在彼;外雖人形,內實是鬼。老者害怕是鬼,豈虛語哉?

  「六七口下了三升米」,無非口食之見。「走三家不如坐一家」,當須抱道而亡。「纏得緊,舉杖就打」,打不盡世間貪漢。「記杖數,慢慢量來」,活畫出教門魔頭。「老者嚷有鬼,行者呼老賊」,罵盡一切為口腹而輕性命之徒。妙哉!「行者使隱身法,滿滿的掗了一缽孟乾飯,即駕雲回轉。」老子雲。「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乃吾無身,吾有何患?」夫人以飢渴起見者,無非為此身耳。為此身,則身即為大患。使隱身法,置身於無何有之鄉,忘物忘形,雖滿掗缽盂,而以無心持之,何患之有?彼唐僧陰柔無斷,出了行者圈子。坐於公侯之門,棄天爵而要人爵。舍內真而就外假,養小失大,何其愚哉?殊不知人之幻身。乃天地之委物,無常若到,一堆骨髓骷髏而已,有何實濟?

  「呆子止不住腮邊淚落道:『那代那朝元帥體,何邦何國大將軍。英雄豪傑今安在,可惜興王定霸人。』」一切養小失大之迷徒,可以悟矣。修道者,若看不破幻身之假,遇境遷流。_逐風揚波。即是呆子進富貴之家,觀見錦繡綿衣,暗中動情,拿來三件背心兒,不管好歹矣。

  夫好者好心,歹者歹心,因衣食動念,是背好心而生歹心,不管好歹,非背心而何?獨是背心一件而已,何至於三?此有說焉。舉世之人,醉生夢死,皆為貪、嗔、痴三者所誤,故脫不得輪迴,出不得苦難。夫不知止足則為貪,懊悔怨尤則為嗔,妄想無已則為痴。此三者名為三毒,又謂三屍,又謂三毛。古人有「除三毒」、「斬三屍」、「伐三毛」之義。學者若不謹慎,一有所著,三件並起,情亂性從,莫知底止,其謂三件背心,不是虛語。三藏道:「公取竊取皆為盜。」言見物起念,雖未得手,而早已留心,與竊盜相同,何能修道?此等之徒,自謂隱微密秘,無人知覺,彼安知暗室虧心,神目如電?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也。身為心舍,心為身主,背心而身不能自主,立站不穩,撲的一跌,良有以也。

  「這背心兒賽過綁縛手,霎時把八戒沙僧背剪手貼心捆了。三藏來解,那裡解得開。」此等處,儘是打開後門之法語。蓋能存其心,雖身被綁縛,而心可無損;僅借其身,則心有所背,而身跡遭殃。背剪手貼心捆了,還以其人之術制其人。「三藏解不開」,自己受捆,當須自解,而非可外人能解者。唐僧因食而出圈,八戒沙僧因衣而受捆,俱系自作自困,自入魔口,謂之不請自來,恰是妙語。

  「唐僧說出西天取經,因腹中飢餒,著大徒弟去化齋,兩個徒弟愛小,拿出衣物,要護脊背,不料中了大王機會。」噫!取經何事,而可因飢思齋,因寒愛衣?世之思齋愛衣;而不中金□左「山」右「兜」山金□左「山」右「兜」洞兕角大王機會者,有幾人哉?

  「金□左「山」右「兜」山」者,土厚而金埋。「獨角兕」者,意動而行兇。唐僧八戒為衣食而意亂,致遭魔手,是金峋山獨角大王,即唐僧之變相,其魔乃自生之而非外來者。若欲除去此魔,先須除去衣食之見,衣食看輕,而魔漸有可除之機。故土地道;「可將齋飯缽盂,交與小神收下,讓大聖身輕,好施法力。」可知心有衣食之見,而法力難施也。既雲身輕好施法力,何以行者將金箍律變作千百條盈空亂下,老魔取出圈子,把金箍棒收作一條,套將去乎?夫天下事,惟定者可以制亂,惟少者可以御多。意動無忌,可謂亂矣。一而變千,盈空亂下,是以亂制亂,以多御多,不特不能降魔,而且有以助魔,故逃不得妖精圈子。

  其曰:「妖魔得勝回山洞,行者朦朧失主張。」最為妙語。要之主張之失,非行者與妖魔爭戰時失去,已於唐僧出圈子時失去矣;非於出圈子時失去,早於思想吃齋,一念之動失去矣。給云:「道高一尺魔高丈,性亂情昏錯認家。可恨法身無坐位,當時行動念頭差。」可謂叫醒一切矣。

  詩云:

  情亂性從愛慾深,出真入假背良心。

  可嘆皮相痴迷漢,衣食忙忙苦惱侵。

  第五十一回 心猿空用千般計 水火無功難煉魔

  悟元子曰:上回言意土妄動,心失主杖矣。然失去主杖,若不得其自失之由,任你用盡心機,終落空亡,極其巧偽,到底虛謬。故此回極寫其肆意無忌,使學者鑽研參悟,深造自得耳。

  篇首「大聖空著手,兩眼滴淚道:『豈料如今無主杖,空拳赤手怎施功。』」言修行者失去主杖,即如孫大聖失去金箍棒相同,尚欲盡性至命以了大事,萬無是理。何則?意之為功最大,其為禍也最深。有主意者吉,無主意者凶。失去主杖,便是失去生意,主意一失,性亂命搖,腳跟不實。當斯時也,雖上帝掌造化之權,亦未能造化我以主意;雖天師代天宣化,亦未能宣化我以主意;雖哪吒善於降妖,亦未能降伏我之無主意;雖火星能以縱火,亦未能燒死我之無主意;雖水伯精於運水,亦未能淹滅我之無主意;雖雷神專於發雷,亦未能打壞我之無主意。

  玉帝道:「著悟空挑選幾員天將,下界擒魔去罷。」許旌陽道:「但憑高見,選用天將。」哪吒兵器被套去,雷公雷楔恐套去,火星火器都套去,水伯河水難進去,總以見主意之失,皆由貪圖,貪圖非天神水火所使,皆出於一己檢點不到,因而出了我圈,入於魔圈。欲脫魔圈,仍須自省返照,非可妄想天神水火制伏者。否則,不求於己,借仗於外是無主意之中,而又失主意,失之又失,必至全失主意,為魔滋甚,焉能脫得魔之圈套?

  「行者與魔走拳,將毫毛變作三五十個小猴」,是已舍遠而求諸近,舍物而取諸身矣。然何以又被魔王圈子套去?行者生平以毫毛變本身,變諸物,無不隨心所欲,感應靈通,今一戰套去,讀者無不疑之,殊不知毫毛變化,用之於有主意之時則可,用之於無主意之時則不可。毫毛者,身外之法身,以外製外,易於為力,立竿見影。意土妄動,自起之魔屬內。以外法身而伏內魔,難於為功,故仍出不得妖精圈套。提綱所謂「心猿空用千般計,水火無功難煉魔」者是也。

  夫空用無功,皆由不識魔之出處,圈之來由也。眾神道:「魔王好治,只是因子難降,除非得了他那寶貝,然後可擒。」蓋魔所恃者圈套,行者所恃者金箍棒,金箍棒一失,行者上天入地,無所用其力,究為魔所規弄。若欲治魔,莫先去圈;若欲去圈,莫先棒律;棒一得而主杖由我,魔之圈套亦可漸有解脫之時。此行者諸神謀偷圈之計,而先得金箍棒也。

  夫道者,盜也。其盜機也,天下莫能見,莫能知,故曰偷。不但此也,且魔之來,乘人之不覺,而因之弄圈套以作禍,學者之修道,亦當乘魔之不覺,而方能盜圈套以脫災,放提鬧天宮、偷桃、偷丹故事,以明了性了命,總一盜機,而無別法。鬧天官所以竊來生生之造化,入金□左「山」右「兜」所以偷去死死之根由。

  妙哉!「行者變麻蒼蠅兒,輕輕的飛到門縫邊鑽進去。」此變之義,非人所識。本傳中行者變蒼蠅,不一而足,今忽變麻蒼蠅,大有深義。蒼蠅兒者,五德備具之嬰兒,蒼至於麻,不識不知,五德悉化,形色歸空,毫無著染之至。修行人若鑽研醒悟到此,是即忽見故物,復得主杖之時。主杖一得,原本即復,先發制人,出其不意,縱橫自在莫遮欄,群妖膽顫心驚,老魔措手不及,已莫知我何矣。故結曰:「魔頭驕傲無防備,主杖還歸與本人。」吾願失去金箍棒者,速於魔之無防備處,偷回主杖可也。

  詩曰:

  自無主杖用何動,外面搜求總落空。

  任爾登天能入地,終歸大化入坑中。

  第五十二回 悟空大鬧金□左「山」右「兜」洞 如來暗示主人公

  悟元子曰:上回言意土放蕩,須要自有主張,方可濟事矣。然不能格物致知,則根本不清,雖一時自慊,轉時自欺;或慊或欺,終為意所主,而不能主乎意,何以能誠一不二乎?仙翁於此回寫出格物致知,為誠意之實學,使人於根本上著力耳。

  大聖得了金箍棒,是已去者而返還,已失者而復得,本來之故物,仍未傷也。「妖怪道:『賊猴頭,你怎麼白晝劫我物件?』行者道:『你倒弄圈套,搶奪我物,那件兒是你的?』」妙哉此論!古人云。「煩惱即菩提,菩提即煩惱。」總是一物。魔奪之則為魔物,聖奪之則為聖物。其所以為魔而不為聖者,皆由背真心而失真意,不自醒悟,全副家業,件件為魔所有。倘有志士,自知主張,直下斷絕萬線,件件俱可還真,雖有魔生,亦奚以為。「行者戰敗妖怪,要偷圈子,變作一個促織兒,自門縫裡鑽將進去,迎著燈光,仔細觀看。」促者,急忙之義。織者,取細之義。言當於顛沛流落之時,急宜粗中用細,借假悟真,依一隙之明,而鑽研真實之理也。

  「只見那魔左胳膊上套著那個圈子,像一個連珠鐲頭模樣。」左者,差錯之謂,圈子為中空之寶,魔套左膊,是為魔所錯用,已失中空之本體,若能見得,則錯者漸有反中之機。然知之真,則宜取之易,何以魔王反緊緊的勒在膊上,而不肯脫下乎?蓋聖賢作事,防危慮險,刻刻謹慎,恐為邪盜其真;而邪魔作怪,雞鳴狗盜,亦時時用意,恐被正奪其權。邪正並爭,大抵皆然也。

  「行者又變作一個黃皮虼蚤,鑽入被裡,爬在那怪的膊上,著實一口,那怪把圈子兩捋。又咬一口,也只是不理。」此變亦漸入佳境矣。虼蚤者,土氣所變;黃皮者,中土之正色。虼蚤咬魔,是以真土而制假土,然以土製土,雖能去外假而就內真,究竟兩不相傷,而真寶未可遽得也。「行者料道偷他的不得,還變作促織兒,徑至後面。」既知真土不能去假土,即須借此一知之真,極深研幾,推極吾之真知,欲其知之無不盡也。

  「聽得龍吟馬嘶,行者現了原身,解鎖開門,裡面被火器照得明晃晃如白日一般。」此窮空入於至幽至深之處,由假悟真,忽的暗中出明,虛室生白之時。放各般兵器,一把毫毛,無不真知灼見。「大聖滿心歡喜,哈了兩口熱氣,將毫毛變作三五十個小猴,拿了一應套去之物,跨了火龍,縱起火勢,從裡面往外燒來,把小妖燒死大半。」言故物一見,陰陽相和,就假變真,三五合一,裡外光明,是非立判,不待強制,而妖氣可去大半矣。

  「行者得勝回來,只好有三更時分。」曰「三更時分」,曰「只好有三更時分」,曰「得勝回來,只好有三更時分。」對不至三更,則陰陽未通而不好;時不至好,則邪正不知而難分。若不得勝回來,未為好,未為三更,未為時分,只好有三更時分,正在得勝回來。此清夜良心發現,意念止息之時。然雖意念一時止息,若不知妄動之由,則魔根猶在,縱諸般法寶到手,其如意土乘間而發,必至旋得而旋失,終在妖魔圈套之中作活計。故魔王道;「賊猴啊!你枉使機關,不知我的本事,我但帶了這件寶,就是入大海而不能溺,赴火池而不能焚哩!」言不知其本魔盜其寶,肆意無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焚,您情縱慾,罟獲陷阱,無不投之。洞門一戰,眾神兵仍被套去。「眾神靈依然赤手,孫大聖仍是空拳。」此不知本之證耳。「老魔叫小妖動士修造,又要殺唐僧三眾來謝土」,是明示不知意土虛實消息之本,而欲強制,適以助其意之妄動,意之無主而已,有何實濟?「火星怨哪吒性急,雷公怪天王心焦,水伯無語,行者強歡」,是寫知之不至,中無定見,意未可誠之象。

  「行者說出佛法無邊,上西天拜佛,叫慧眼觀看怪是那方妖邪,圈是什麼寶貝」,是欲誠其意,必先致知也。佛祖道:「悟空你怎麼獨自到此?」言獨悟一空,而意不誠也。「行者告佛圈子套去一概兵器,求佛擒魔,拜求正果」,言知至而後意誠也;「如來聽說,將慧眼遙觀,早已知識」,致知而知至也。又云:「那怪物我雖知之,但且不可與你說破,我這裡著法力,助你擒他。」言致知必先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也。

  「令十八尊羅漢,取十八粒金丹砂,各持一粒,叫行者與妖比試,演出他來,卻叫羅漢放砂陷住他,使動不得身,拔不得腳。」悟一子注「十八」加各為「格」字,最是妙解。然格則格矣,何以使行者演出,羅漢定住平?蓋格物者所以致知,致知所以誠意;誠意不在致知之外,致知即在格物之中。物即意也,知得此意,方能格得此意;格得此意,方謂知之至;知之至,方能意歸誠。但「格」非只一「知」而已,須要行出此格物之實功。「叫行者與妖比試,演出他來」者,將欲取之,必先與之也。「叫羅漢放砂陷住,使動不得身,拔不得腳」者,欲存其誠,先去其妄也。此等妙用,皆在人所不知,而已獨知處格之,故不可說破也。但不可說破之妙,須要知的有主乎意者在。若不知其意之主,則意主乎我,而我不能主乎意,未可雲知至。知不至而欲強格,縱有降龍伏虎之能。亦系捨本而逐本,落於後著。如以金丹砂陷妖,而反滋長張狂,丹砂盡被套去,勢所必然。

  金丹者,圓明混成不二之物,金丹而成砂,非金丹之精一,乃金丹之散渙;以散渙之格而欲定張狂之意,其意之妄動,千變萬化,起伏無常.顧頭失尾,將何而用其格乎?原其故,皆由知之不至,而意無所主,故格之不真,格之不真,意安得而誠之乎?

  二尊者道:「你曉得我兩個出門遲滯何也?」是欲天下人,皆曉得格物而後知至也。行者道:「不知。」是言天下人,皆不知知至而能物格也。及「羅漢說出如來吩咐,若失金丹砂,就叫上離恨天太上老君處,尋他的蹤跡,庶幾可一鼓而擒。」此方是知其意之有主,不是假知假格,而於根本上致知,知致而意可誠矣。太上老君為《乾》之九五,為剛健中正之物,因其剛健至中至正,故有金鋼琢。金鋼者,堅固不壞之物,至正之義;琢者,虛圓不測之象,至中之義。剛健中正,主宰在我,妄意不得而起,能主其意,不為意所主。格物格到此地,方是格之至;致知知到此地,方是知之至。「一鼓可擒」,知至而意未有不誠者,如來後面吩咐者,即吩咐此;如來有此明示者,即明示此。彼假知道學,口讀虛文,為格物致知,而心藏盜跖者,烏能知之?

  「行者見老君眼不轉睛,東張西看。」欲其格物無不盡也。「忽見牛欄邊一個童兒盹睡。行者道:『老官走了牛也!走了牛也!』」欲其知之無不至也。「驚醒童兒,說出在丹房裡拾得一粒丹,當時吃了,就在此睡著走牛之故,老君道:『想是前日煉的七運火丹,掉了一粒,被這廝拾吃了,該睡七日,那畜生因你睡著,遂乘機走了。』」七返火丹,乃虛靈不昧之物。「掉了一粒」,已失去房中真寶;「拾得一粒」,是忽得意外口食;「該睡七日」,一陰來《姤》,而神昏心迷,歹意乘機而出,無所不為矣。童子因吃丹而盹睡失青牛,唐僧因吃齋而情亂入魔口,同是因口腹而失大事,可不畏哉!老君查出偷去金鋼琢。行者道:「當時打著老孫的就是他!」同此一中,同此一意。有主意者,允執厥中,則成仙作佛而降魔;無主意者,有失其中,則興妖作怪而傷真。主意得失之間,邪正分別,而天地是隔矣。

  老君執了芭蕉扇,叫道:「那牛兒還不歸家,更待何時?」那魔道:「怎麼訪得我主人公來也?」芭蕉扇乃柔巽漸入之和氣,牛兒乃放蕩無知之妄意,以漸調委,放蕩自化,意歸中央,中為意之主理也。「一扇而圈子丟來」,何圈套之有?「兩扇而怪現本相」,何自欺之有?「原來是一隻青牛」,誠一不二,有主意而意即城矣。「老君跨牛歸天」,執中而意歸無為;「眾神各取兵器」,修真而法須有作。有為無為,合而為一,解苦難找尋大路,正在此時。

  籲!靈童一盹,意動盜寶,即弄圈套,乖和失中,莫知底止而傷性命;靈童一醒,意誠得主,即返金鋼,格一執中,隨出鬼窟而歸正道。一盹一醒,生死系之。彼一切而因衣食自入魔口,失其主意者,乃道門中瞌睡漢耳,焉能知此?「正走間,聽得路旁叫:『唐聖僧吃了齋飯去。』」身已經歷,試問你再思吃齋否?

  詩曰:

  究理必須窮入神,博聞多見未為真。

  果然悟到如來處,知至意誠養法身。

  第五十三回 神主吞餐懷鬼孕 黃婆運水解邪胎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修道者,須要遇境不動,正心誠意,攻苦前進,方能無阻無擋,了性了命矣。而不知者,反疑為修性在內,修命在外,或流於紅鉛梅子,或疑為采陰補陽,醜態百出,作惡千端,深可痛恨。故仙翁於此回,合下四五篇,借假寫真,破迷指正,以見金丹乃先天之氣凝結而成,非可求之於人者也。

  篇首「金□左「山」右「兜」山山神、土地,棒缽孟叫道:「聖僧啊!這缽盂飯,是孫大聖向好處化來的,因你等不聽良言,誤入妖魔之手,且來吃了飯再去,莫辜負孫大聖一片恭孝之心。」據理而論,金丹正理,以金公為養命之源,衣食財物,俱金公所運,是金公所化之食,在好處化來,足以生法身,而脫幻身。迷徒不知就裡機關,圖謀世味外衣,重幻身而輕法身,以故誤入魔手,多生苦難。「莫辜負孫大聖一片恭孝之心」,正提醒學者,保性命而完大道,須知得金公有一片恭孝之心,足以成仙作佛,而不容逐於外誘,自暴自棄也。「三藏道:『早知不出圈子,那有此殺身之害。』行者道:『只因你不信我的圈子,卻叫我受別人的圈子,多少苦惱。』」蓋出此圈,即入彼圈;出彼圈,即入此圈。邪正不兩立,忠好不同朝,理所必然。倘能於此處,知之真而見之確,迴光返照,致虛守靜,則意誠心正,整頓鞭鞍,上馬登程,而可漸達極樂矣。故曰:「滌慮洗心皈正覺,餐風宿水向西行。」釋典云:「百尺竿頭不動人,雖然得人未為真。百尺竿頭更進步,十方世界是全身。」即此「歸正覺」「向西行」之妙旨。然正心誠意,雖為修道之要著,而非大道之究竟。古聖仙師,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不弗違,後天而奉天時。了性了命,形神俱妙,與道合真。正心誠意,猶是一己之陰,而非人我兩濟,陰陽交通之理。故紫陽叫人「認取他家不死方」也。但他家不死之方,密秘天機,萬劫一傳,非同一切旁門外道可比。更有一等地獄種子,聞「他家」二字,遂認為婦人女子,竟將古人普渡之法船,變為鐵圍之路引,我思古人,憂心有傷矣。請明此篇之意。

  「四眾正行處,忽遇一道小河。」此乃修行人不期而遇,邂逅相逢之境界。「一道小河」,一小道而非大道可知。「澄澄清水,湛湛寒波」,寫秋波動人之尤物;「那邊柳陰垂碧,微露茅屋幾椽」,狀柳巷易迷之花鄉。「行者指人家是擺渡」,乃誤認紅鉛可以接命;「八戒放行李叫撐船」,是錯視嬌娃而為慈航矣。噫!道為何物,豈可於婦女求哉?若一認婦女,行李馬匹僅上婦人之船,全身受疚,無一不在婦人之域,可不畏哉?奈何世有無知之徒,以首經為壬水,以梅子為金丹,採取吞饗,穢污百端,以要作真,望結仙胎,是何異唐僧八戒見子母河水清而吃乎?殊不知婦女乃世間純陰之物,經水乃後天濁中之濁,安有先天至陽之氣?若謂男子得女子之經可以長生,何以女子得男子之精終歸於死?男得女,女得男,不過順欲而取其歡喜,安能超凡入聖而完大道?

  「西梁國儘是女人,並無男子。」女人無陽,顯而易見,何待細辨?「國中人年登二十歲以上,方敢去吃那河水,吃水之後,便覺腹痛有胎,至三日之後,到迎陽館照胎泉邊照去,若照得有了雙影,便就降生孩兒。」古者女子二十歲方嫁,三日經過之後,男女交媾,女得男精結胎,而號為雙身。是特世間生人之道則然,至於成仙之道,取靈父聖母先天之氣,凝結而成聖胎,其理雖與生人之道相同,其用實與生人之道大異。一聖一凡,天地懸隔。彼飲子母河有質之法水,而妄想結無形之仙胎,則所結不過是血團肉塊,不但不能成仙佛之胎,適以結地獄之種。提綱云:「懷鬼孕」,情真罪當,罵盡一切迷徒。

  「八戒道:『要生孩子,我們卻是男身,那裡開得產門,如何脫得出來?』行者道:『一定從脅下裂個窟窿鑽出來。』沙僧道:『莫扭莫扭,只怕錯了養兒腸,弄做個胎前玻』八戒道:『那裡有手輕的穩婆,預先尋下幾個。』沙僧道:『只恐擠破漿包耳。』三藏道:『買一服墮胎藥,吃了打下胎來罷。」』此等閒言冷語,棒喝敲打,足令頑石點頭矣。

  「婆子說出正南上解陽山,破兒洞,一眼落胎泉,那井裡水,吃一口方才解下胎氣。」「正南」者,《離》明之地。「解陽山」,解說真陽之理。「破兒洞」,開破無知之妄。「一眼」者,為正法限藏。「落胎」者,為涅槃妙心。「泉」者,源頭活水,至清而不混,有本而流長。「井」者,《坎》水之象。「吃井水一口,方才解下胎氣」,是榷坎》中一陽,填《離》中一陰也。榷坎》填《離》,水火相濟,陰陽相合,中懸先天一氣,白無而有,凝結至胎。是謂男兒有孕,不著於形象,不逐有無,光明正大。佛祖教外別傳者即此道,道祖龍轉還丹者即此道,解陽者即解此道,破兒者即破不是此道。若有解得破得者,則結聖胎之道得矣。

  「道人稱名如意仙,破兒洞改作聚仙庵。」《坎》中一陽為生物之祖氣,是為真乙之水,三元八卦皆本於此,天地人物皆出於此,能得之者,一得永得,無不如意,足以空幻身,而歸正覺,非聚仙而何?然此真乙之水,最不易得,亦須由我亦由天。上陽子云:「天或有違,當以財寶精誠求之。」又.丹經云:「欲求天上寶,須用世間財。」此丹訣中最為要緊之法程。緇黃之流,千人萬人無有知者。御女邪徒,用錢鈔以買鼎;燒煉貪夫,騙金銀而置藥。此等愚迷,當入拔舌地獄。殊不知求實之財,乃世間之法財,而非銅鐵之凡財。若無此財,則真寶不得,而仙佛遙遠,焉能成其大道?故曰:「落胎泉水,不肯輕賜與人,須要花紅表禮,羊酒果盤,志誠奉獻,方可求得。」學者若能於此處打的透徹,則金丹有望。否則,不辨法財,天寶不得,只可挨命待時而死,再轉來世生產罷了。

  行者到解陽山取水,道人要花紅酒禮。行者道:「不曾辦得。」道人笑道:「你好痴呀。」又曰:「莫想!莫想!」又臼:「不得無禮。」又曰:「不知死活。」夫禮者,所以表真心,而示真意,倘無禮而求真水,則心不真而意不誠,強求強取,無禮之至,是我欲如意,而彼得以如意之物制我,雖真水現前,未為我有。

  「大聖左手輪棒,右手使桶。」是左右恃強,予聖自雄,只知有已,不知有人也。「被道人一鉤,扯了一個躘踵,連索子通掉下井去了。」未取於人,早失其己也。「行者回至村舍,叫沙僧同去,乘便取水。」此有人有已,人已相合,不倚自強,真水可得之時。「大聖與真仙在門外交手,直鬥到山坡之下,恨苦相持」,此外而勤功鍛鍊,努力以御客氣,所以除假也;「沙和尚提著吊桶,闖進門去,取出寶杖,一下把道人左臂膊打折,向井中滿滿的打了一桶水」,此內而防危慮險,乘間以祛雜念,所以救真也。除假救真,內外相濟,取彼《坎》中之一陽,填我《離》中之一陰,還於《乾》蕉坤》順之本面,聖胎有像,可以棄有為而入無為矣。故曰:「我已取了水去也,饒他罷。」真者已得,假者自化,住火停輪,正在此時,不饒何為?

  「妖仙不識好歹,就來鉤腳,被大聖閃過,趕上前推了一交。」噫!以上稱先生、稱真仙,獨此處忽變妖仙,讀《西遊》解《西遊》者,皆將此緊要處,輕輕放過,余所不解。夫上之稱先生、稱真仙,是採取之功,當真一之水未得,造化在他,須借彼不死之方以結丹,故曰真。此處稱妖仙,是溫養之事,及真一之水已得,造化在我,只憑我天然真火以脫化,故曰妖。「不識好歹來鉤腳」,是若也持盈未已心,不免一朝遭殆辱也。「趕上前推一交」,是「慢守藥爐看火候,但安神息任天然」也。

  「奪過如意折為兩段,又一抉,抉為四段。」兩加四為六,隱示《坤》六斷之義。何以知之?《坎》中一爻,原是《乾》家之物,因先天《乾》、《坤》相交,《乾》之一陽,走於《坤》宮,《坤》實而成《坎》;《坤》之一陰,人於《乾》宮,《乾》虛而為《離》。取《坎》中之一奇而填於《離》,則《離》變而為《乾》;還《離》之一偶而歸於《坎》,則《坎》變而為《坤》。宜抉兩段,又抉四段矣。試觀擲之於地,而愈知《坎》變為《坤》無疑矣。「再敢無禮」一語,正言不榷坎》填《離》,《乾》、《坤》不合,聖胎不結,則無禮;能榷坎》填《離》,水火相濟,玄珠有像,則有禮。

  最可異者,篇中屢提「花紅酒禮,方與真水」,何以行者沙僧無花紅酒禮而得水?豈不前後矛盾?說到此處,天下道人無能達此。殊不知取水時,正有花紅酒禮,而人自不識也。「乘機取水而就走」,酒禮也;「庵門外交手,鬥到山坡下」,酒禮也;「取出寶杖打道人」,酒禮也;「向井中滿打一桶水」,酒禮也;「取了且饒他」,酒禮也;「把妖推了一交」,酒禮也。一棹全禮件件抬出,為天下後世學人個個細看,要取其水,而完成大道,此等禮物,一件件不可缺少。噫!這個天機,悟之者,立躋聖位,迷之者萬劫沉淪。到得收園結果,悟者自悟,迷者目迷。「那妖仙戰兢兢忍辱無言,這大聖笑呵呵駕雲而起。」邪正分途,大抵然也。

  詩云:「真鉛若煉須真水」者,真鉛外黑內白,內藏真一之壬水,煉真鉛須用此真水也。「真水調和真汞干」者,真汞外實內虛,內有虛靈之火,用真鉛之真水,調真汞之靈火,水火相濟,以鋁製汞,汞不飛揚而自干矣。「真汞真鉛無母氣」者,鉛汞雖真,若不知調和,鉛自鉛,汞自汞,靈丹不結,是無母氣也。「靈砂靈藥是仙丹」者,鉛汞相投,其中產出先天之氣,溫養十月,鉛飛汞干,只留得一味紫金霜,名曰靈砂,又曰靈藥。虛圓不測,至靈至聖,是所謂仙丹也。「嬰兒枉結成胎象」者,若不知靈丹是先天虛無之氣結成,誤認為女子經元,或吞餐,或採取,妄想結成嬰兒之胎,是鬼窟中生涯,而枉用心計也。「土母施功不等閒」者,金丹大道用黃婆真土,鉤取真陰真陽以生先天之氣,自無而有,凝結聖胎,而非等閉執假相弄後天者,可得窺其一二也。「推倒旁門宗正教,心君得意笑容還」者,有志者若推倒一切旁門之偽,而歸於金丹正教,則心有主宰,不為邪說淫辭所惑,步步得意,而還丹不難矣。

  「大聖沙僧得了真水,徑來村舍。道『呆子幾時佔房的?』」此千古不傳之秘密,而仙翁洩露於此。夫修道所患者,不得真水耳。若得真水,金丹有像,可以入室下功,以了大事,自不容已。「幾時佔房」,其意深哉!曰:「只消一口就解了胎氣。」曰:「若吃了這桶水,好道連腸子肚子都化盡了。」金丹人口,點化群陰,如貓捕鼠,至靈至聖。仙翁婆心,點化迷途,說到此處,一切採取邪術而懷鬼孕者,當亦解悟矣。故結曰:「洗淨口業身乾淨,銷化凡胎體自然。」吾願同道者,速解陰濁之鬼胎,勿誤吞子母河之水,急結真一之聖胎,當即求落胎泉之水可也。

  詩曰:

  痴迷每每服紅鉛,懷抱鬼胎妄想仙。

  怎曉華池真一水,些兒入腹便延年。

  第五十四回 法性西來逢女國 心猿定計脫煙花

  悟元子曰:上回言金丹之道務在得先天真一之水,而不可誤認房中之邪行矣。然婦女雖不可用,而婦女猶不能避,是在遇境不動,見景忘情,速當解脫色魔,打開欲網,以修大道。萬不可見色迷心,傷其本真,有阻前程。從來讀《西遊》評《西遊》者,多以此篇誤認,或猜修道者必須女人,不流於采戰,必入於色瘴;或疑修道者必避女人,不入於空寂,便歸於山林。此皆不得真傳,妄議私度之輩,何不細味提綱二句乎?

  曰:「法性西來逢女國」者,言女國西天必由之路,而女國不能避。曰「逢」者,是無意之相逢,非有心之遇合,是在逢之而正性以過之,不得因女色有亂其性也。曰:「心猿定計脫煙花」者,言煙花修行必到之鄉,而煙花不可貪。曰「用計脫」者,是對景而無心,並非避世而不見,特在遇之而心定以脫之,不得以煙花有迷其心也。逢之脫之,言下分明,何等顯然。

  篇首「唐僧在馬上指道:『悟空,前面西梁女國,汝等須要謹慎,切休放蕩情懷。」』仙翁慈悲,其叮嚀反覆,何其深切?彼行房中邪術者,是亦妄人而已,與禽獸奚擇哉?「國中不分老少,儘是婦女。」純陰無陽也。「忽見他四眾,整容歡笑道,人種來了!人種來了!」言男女相見,為順其所欲,生人之種,而非逆用其機,生仙之道。雖仙道與人道相同,然一聖一凡,天地懸隔矣。「須臾塞滿街道,惟聞笑語。」寫尤物動人,足以亂真,可畏可怕。「行者道:『呆子,拿出舊嘴瞼便是。』八戒真個把頭搖上兩搖,豎起一雙蒲扇耳,扭動蓮蓬吊搭唇,發一聲喊,把那些婦女們嚇得跌爬亂躲。」讀者勿作八成發呆,若作呆看,真是呆子,不知道中之意味也。「把頭兩冶,擺脫了恩愛線索;「將耳豎起」,擋住了狐媚聲音;「扭動蓮蓬」,出污泥而不染;「發出喊聲」,處色場而不亂;「拿出舊嘴臉」,發現出一團真性;「嚇跌婦女們」,運轉過無邊的法輪。詩云:「不是悟能施丑相,煙花圍住苦難當。」即「說著丑,行著妙。」神哉!神哉!

  「女人國自混沌開闢之時,累代帝王,更不曾見個男人。國王願招御弟為王,與他陰陽配合,生子生孫,永傳帝業。驛丞以為萬代傳家之計。」猶言混沌初分,累代帝王,並不曾見有個男子得女子而成道,女子得男子而成道者。只可男女配合,恣情縱慾,生子生孫,為萬代傳家之計。若欲成道,烏可能之?「大師說出一國之富,傾國之容,八戒叫道:『我師父乃久修得道的羅漢,決不愛你托國之富,也不愛你傾國之容,快些地倒換關文,打發他往西去,留我在此招贅如何?太師聞說,膽顫心驚,不敢回話。」此寫世間見財起意,見色迷心之徒,是不知久修得道的羅漢,不愛此富貴美色,而別有陰陽配合,以女妻男,坐產招夫。此真驚俗駭眾之法言,彼一切在女人身上作話計者,安能知之?況此女入國,乃上西天必由之路,不過此地,到不得西天,見不的真佛;過得此地,方能到得西天,見的真佛。女人國都是人身,卻非妖精怪物可比,精怪可以打殺,人身不可以傷損。此行者到此處,遇此人,不得不將計就計,而假親脫網也。

  「待筵宴已畢,只說送三人出城,回來配合」者,假親也;「哄得她君臣歡喜」者,假親也;「使定身法叫她們不能動身」者.脫網也。「一則不傷她的性命,二來不損你的元神,豈不是兩全其美」者,無損於彼,有益於我,有人有己,大小無傷,兩國俱全,其美孰大於此?彼以幻身而採取者,是乃苦中作樂,其美安在?仙翁將過女人國之大法,已明明和盤托出。猶有一般地獄種子,或採首經粟子,以為一則不傷她的性命,二來不損我的元神;或交合抽納紅鉛,以陰補陽為假親,而非真親。如此等類,不一而足,重則傷其性命,輕則損其陰德,大失仙翁度世之本原。殊不知心中一著女人,則神馳性迷,未取於人,早失於己,可不慎諸?

  「女王鳳目峨眉,櫻桃小口,十分豔麗。真個是丹桂嫦娥離月殿,碧桃王母降瑤池。呆子看到好處,忍不住口角流涎,心頭鹿撞,一時間骨軟筋麻,好便是雪獅子向火,不覺的都化去。」以見美色迷人,易足銷魂。古人謂「生我之處,即死我之處」,良有深意,不是撰說。「女王與唐僧素手共坐龍車,倚香肩,偎桃腮,開檀口,道:『御弟哥哥,長嘴大耳的是你那個高徒?』」曰:「御弟哥哥,你吃素吃葷。」曰:「御弟哥哥又姓陳。」寫出一篇狐媚慇勤愛憐之意,曲肖人間淫奔浪婦情態,有聲有色,若非有大聖人能以處治,安得不落於網中?呂祖云:「二八佳人體似酥,腰中仗劍斬凡夫。雖然不見人頭落,暗裡叫君骨髓枯。」蓋人自無始劫以來,以至千萬劫,從色中而來,從色中而去,諸般易除,惟此色魔難消。修行人若不將此關口打破,饒你鐵打的羅漢,銅鑄的金剛,一經火灼,四大俱化,焉能保的性命,完全大道?釋典所謂「袈裟下大事不明,最苦;裙釵下大事不明,更苦」者是也。

  「女王取出御印,端端正正印了,又畫個手字花押,傳將下去。」唐僧自收三徒而後,歷諸國土,未曾添注法名,而女國何以忽添?此中有深意焉。世間之最易動人者,莫如女色;最難去者,莫如女色。遇色而不能動,則世更無可動之物;遇色而不能不動,則世無有不動之物。故必於女國過得去,方為悟空、悟能、悟淨,而三家合一,五行攢簇;過不得去,不為悟空、悟能、悟淨,而三家仍未合,五行仍未攢。是有空、能、淨之名,未有空、能、淨之實,猶如出長安時單身隻影相同,何得雲人我同濟,彼此扶持?故三徒必於途中收來,必在女王手中注名畫押,端端正正,印證過去,才為真實不虛。賜金銀行者不受,賜綾錦行者不受,而惟受一飯之米,亦在包容之中。外雖受而內實無受,特以示色不能動心,而無一物可能動者。

  「三藏賺女王送三徒出城,行者八戒沙僧,同心合意,結束整齊」,三人同志,防危慮險也。「三人厲聲高叫道:『不必遠送,就此告別。』長老下車拱手道:『陛下請回,讓貧僧取經去也。』」夫假親,凡以為賺哄印信,而欲脫網之計。若印信已得,關文已換,前途無阻,正當拜別女國,奔大路而取真經,時不容遲緩者也。八戒道:「我們和尚家,和你這粉骷髏做甚夫妻?」真是暮鼓晨鐘,驚醒夢中多少痴漢。一切迷徒,聞得此等法音,當嚇得魂飛魄散,跌倒而莫知所措矣。

  「三藏上馬,路旁閃出一個女子喝道:『唐御弟,那裡走,我和你耍風月兒去來。』弄陣旋風,呼的一聲,把唐僧攝將去了無影無蹤。」此煙花之網已脫,而風月之魔難除,色之惑人甚矣哉!學者早於女國舉一隻眼,勿為煙花風月所迷,幸甚!

  詩曰:

  煙花寨裡最迷真,志士逢之莫可親。

  對景忘惰毫不動,借他寶信煉元神。

  第五十五回 色邪淫戲唐三藏 性正修持不壞身

  悟元子曰:上回言女色之來於外,此回言邪色之起於內。然外者易遏,而內者難除。故仙翁於此回,寫出金丹妙旨,使學者尋師以求真耳。

  篇首「大聖正要使法定那些婦人,忽聞得風響處,不見了唐僧。」蓋色魔之興,興於己而非出於人,倘不能戒慎恐懼於內,而徒施法強制於外。胸中早有一婦人在,是未取於人,聞風已被妖精攝去,有失於已矣。「行者云端裡四下觀看,見一陣風塵滾滾,往西北上去,急回頭叫道:『兄弟,快駕雲趕師父去。』響一聲,都跳在半空裡去。」言當此至危至險之處,急須看的破,打的開,借假修真,人找共濟,即可跳出羅網,平地騰空,而呼吸靈通,其應如響也。

  「慌得西梁國君臣女輩,跪在塵埃,都道是白日飛開的羅漢,我們都有限無珠,錯認了中華男子,枉費了這場神思。」言此女國為邪正分判之處,聖凡相隔之鄉,能於此不染不著,在塵出塵,方是超凡入聖、白日飛昇的真羅漢。若於此而以假認真,借女求陽,即是枉費神思,有眼無珠的真瞎漢。說到此等分明處,一切迷徒,認人種為仙種,誤女子為他家者,可以不必驚疑,自覺慚愧,一齊回頭矣。

  《黃鶴賦》云:「當在塵出塵,依世法而修道法;效男女之生,發天機而洩天機。」即女國假親脫網,哄出信寶,上西天而取真經之妙音。噫!無情之情為真情,不色之色為真色。全以神交,而不在形求,不遇真師,此事難知。倘未曉個中機關,稍存絲毫色相之見,即被妖精一陣旋風,攝入毒敵山琵琶洞矣,可不懼哉?

  「毒敵山」,狀陰毒之莫比;「琵琶洞」,象蠍子之可畏。言女色之毒害傷人,如蠍子之鋒芒最利,倘不知而稍有所著,為害不淺。此行者不得不見洞,察個有無虛實也。蓋色魔之種根甚深,為害甚大,若不知妖之有無虛實,而冒然下手,則妖乘間而遁,枉費功力。察之正所以欲知之,知其有無虛實而後行事,則不著於色,不著於空,而色魔可除矣。

  「大聖變蜜蜂兒,從門縫裡鑽進去,見正當中花亭之上,端坐著一個妖魔。」是叫在宥密不睹不聞處,探望貪花好色之心妖也。「兩盤麵食,一盤是葷饃饃,一盤是素饃饃。」「葷漠饃」,人心也;「素饃饃」,道心也。遂心人心,葷素兩盤,顯而易見,憑你受用,在人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耳。

  「三藏想道:『女王還是人身,行動以禮;此怪乃是妖邪,倘或加害,卻不枉送性命。』只得強打精神。」均是色也,而人怪不同。女王為人中之色,人中之色,全以禮運,故用假親之計,即可以脫網;妖邪為怪中之色,怪中之色,暗裡作弊,必須強打精神,方能以保真。

  「女怪將一個素饃饃劈開,遞與三藏。三藏將一個葷饃饃,囫圇遞與女怪。女怪道:『你怎麼不劈破?』三藏道:『出家人不敢破葷。」』妙哉!葷饃素饃指出邪正不同。劈破囫圇,明示聖凡各異,素可以破,道心不妨隨手拈來;葷不可破,人心須當一概推去。此等密秘天機,不著於幻相,不落於空亡,須當在不睹不聞處辨別真假,不直向視聽言動中打探虛實。

  「行者在格子上,聽著兩個言語相攀,恐師亂了真性,忍不住現了本相,執鐵棒喝道:『業畜無禮!」』是未免疑於假之攝真,皆由視聽言動之錯所致,而必一定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而後可。殊不知心不在焉,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倘一著於視聽言動,便是在色身上起見,即被女怪一道煙光,把花亭罩住,真者掩而假者出矣。

  「女怪拿一柄三股鋼叉,出亭罵道:『潑猴憊懶!怎敢私入我家,窺我容貌?」』言在色身上用功夫者,是未得師傳,私窺小見,誤認人心為道心,以心制心,股股叉叉,非特不能救其真,而且反以助其假。特以金丹大道一得永得,天關在手,地軸由心,點化群陰、如貓捕鼠,毫不著力。若股股叉叉,慌手忙腳,顧頭失尾,顧前遺後,勢必呼的一聲,發動焦燥,鼻中出火,口內生煙,全身股叉,不知有幾隻手可以捉摸,有多少頭臉可以照顧乎?

  「那怪道:孫悟空,你好不識進退,我便認得你,你卻認不得我。你那雷音寺裡佛如來,也還怕我哩!』」言不識真空中進退行持,而第於聲色中亂作亂為,是以色見我矣。「以色見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見如來。」原其故,皆由不知在法身根本上窮究,而錯向骨頭肉皮上認真。

  「倒馬毒樁,把大聖頭皮上紮了一下。」是耶?非耶?何為倒馬毒樁?馬屬午,火也;樁者,木也。取其木能生火也。《悟真》云:「火生於木本藏鋒,不會鑽研莫強攻。禍發總由斯害己,要須制伏覓金公。」《陰符》云:「火生於木,禍發必克。」言不知大道,強攻冒鑽,如倒馬毒樁,火發於木,自害本身,於人無與。「行者抱頭皺眉,叫聲:『利害!利害!』」豈非木本藏鋒,禍發害己乎?「疼!疼!疼!了不得。」言一切迷徒,不到自知苦楚之時,不知著色了不得命,了不得性也。「疼!疼!疼!了不得。」言一切迷徒,不到自知苦楚之時,不知著色了不得命,了不得性也。

  釋典云:「汝識得老婆禪否?汝識得皮殼子禪否?」倘不識得此等禪法,終在鬼窟中作生涯。任你空寂無為,一塵不染,機鋒應便,口如懸河,禁不住色心一著;縱你刀斧錘劍,威武難屈,雷打火燒,天神不怕,保不定色魔來傷。彼不知邪火鋒利,而妄作招凶,在女色上起見用功夫者,適以成其腦門癰而已。如此舉止,黑天烏地,夜晚不辨道路,傷其元本,不知死活,尚欲得好,怎的是好?

  「行者哼道:『師父在他洞裡沒事,他是個真增,決不以色邪亂性。」』言真僧心內沒事,雖外有色,決不能亂性,非若假僧心裡有事,雖外無色,而亦常亂性者同。然則亂性不亂性,不在色之有無,而在心之有事沒事耳。

  「女怪放下凶惡之心」,凶惡由心而放也;「重整歡愉之色」,歡愉由心而整也。「把前後門關了」,妖不在外也;「臥房內收拾燭香,請唐僧交歡」,色邪在內也。「恐他生心害命」,害由心生也。「步入香房,那怪作出百般的雨意雲情」,心中作出也;「長老漠然不見不聞,全不動念」,心中不動也;「纏到半夜時候,把那怪惱了」,心中著惱也。噫!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正亦由心,邪亦由心,有諸內而後形諸外也。邪在內乎?在外乎?可見色邪戲弄而不能解脫者,總由於將一個心愛的人兒,一條繩捆在內裡,不肯開放,如吹滅燈,失去光明。一夜睡覺,糊塗活計,再說甚的?

  仙翁慈悲,度世心切,真是雞聲三唱,驚醒夢漢,天下修行人聞此法言,當亦自知痛癢,悔悟前錯,能不啐一口道:放!放!放!丟開人心,去其色相乎?何以八戒道:「放!放!放!我師父浪!浪!浪!」大道以真空為要,真空不空,不空而空。倘放去人心,而不知道心,則空空無為,入於茫蕩,未免隨放隨浪,放之不已,浪之不已,而真者仍未得,假者終難除也。此又不得不在深密處,再打聽打聽也。

  「行者變蜜蜂,飛入門裡,見兩個丫鬟,枕著梆鈴而睡。入花亭子觀看,原來妖精弄了半夜,辛苦了,還睡哩!」梆鈴者,中空之物,有聲有音,言一切迷徒,罔識真道,百般作為,不著於色,必著於空,著於空則是聲音中求矣。「只聽得唐僧聲喚,行者飛在頭上,叫:師父』」,是以聲音求我也。「唐僧認得聲音,道:悟空來了,快救我命!』」是以聲音求我,而著於空也。「行者問:『夜來好事如何?』三藏咬牙道:『我寧死也不肯如此。』」是不著於色也。「她把我纏了半夜,我衣不解帶.身未潔床。」是乃著於空也。「她見我不肯相從,才捆我在此,你千萬救我取經。」是以一空而妄想成道也。「妖精只聽見『取經去』一句,就高叫道:『好夫妻不作,取什麼經去?』」是「以聲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見如來」也。「行者出洞,道及衣不解帶,身未沾床:八戒道:『好!好!好!還是個真和尚,我們救他去。』」言頑空之徒,直認陰陽造化,我身自有,空空無為,即可還丹,庸詎知人自先天失去之後,一身純陰無陽,若執一身而修,焉能還元返本,歸根覆命哉?

  「呆子舉鈀望石門一築,呼啦築做幾塊,把前門打破。女怪走出罵道:『潑猴!野彘!老大無知,怎麼敢打破我門?』」言既不以色求,又以聲音求,是前執幻相而著於色,既有虧於行。今求聲音而歸於空,必至傷其戒,大違即色即空,非色非空之妙道,真乃無知之徒,妄行之輩。何則?著色而真即失陷,歸空而真難返還,倘謂頓悟禪機,萬法皆空,無作無為,說禪道性,即是得真,吾不知所得者何真?其即口頭聲音之真乎?噫!以聲音為真,只圖口頭三昧,機鋒鬥勝,而不知已是空中著色,早被邪魔在嘴唇上紮了一下。了不得性,了不得命,卻弄作個腫嘴瘟,何益於事?其曰:「只聽得那裡豬哼」,捂著嘴哼,罵盡世間持經唸佛,禪關機鋒頑空之輩。《真經歌》云:「持經咒,唸佛科,排定紙上望超脫。若是這般超生死,遍地釋子作佛羅。又嘆愚人愛參禪,一言一語斗巧言。言盡口訣難免死,真個佛法不如此。」頑空之壞事誤人不淺,謂之「好利害」,豈虛語哉?觀於著色而了不得道,著空而了不得道,則必有非色非空之道在。若非遇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度世之真人,問出個真信因由,何能保全性命?

  「菩薩半空中現身,說出妖精來歷,叫往光明宮,告求昴日星官,方能降伏。」是叫人神現密察,以靈明之光,而破色魔之障礙也。「星官把八戒嘴上一摸,吹口氣,就不疼。」摸去聲音,何疼之有?「把行者頭上一摸,吹口氣,也不癢。」摸去色見,何癢之有?「行者八戒將二門築得粉碎」,是打破色空無明之障礙。「那怪解放唐僧,討飯與吃」,即可解真空養命之根源。「妖精要下毒手,行者八戒識得方法,回頭就走」,不著於色也;「那怪趕過石屏,行者叫聲:『昂星何在?』星官現出本相」,不著於空也;「原來是一隻雙冠子大公雞,昂起頭來,約有六七尺高」,非色非空,內外合一,靜則無為,動則是色。色空不相拘,動靜無常法,性命雙修,大公無私,在源頭上運神機,本來處作活計,約而不繁,立竿見影,榷坎》填《離》,水火既濟之高著也。「六七尺」,六為水數.七為火數,喻其水火顛倒之義。

  「叫一聲,那怪即時現了本相,原來是個琵琶來大小的一個蠍子精。」言了命之道,不過是「大小無傷,執中精一」之一句,而即可返本還元。「再叫一聲,那怪渾身酥軟,死在坡前。」言了性之功,亦只是剝盡群陰,天人渾化之一著,而即歸無聲無臭。前後兩段功夫,一了命而一了性,總是不二法門,從有為而入無為。

  「八戒一腳踏住那怪胸前道:「業畜,今番使不得倒馬毒了。」是戒其不可再在肉團心上,作頑空事業。「那怪動也不動,被呆子一頓鈀,搗作一團爛醬。」是不容復向幻皮囊上,作執相活路。「大小丫鬟跪告,不是妖邪,都是西梁國女人。」可知的外邊女人,不是妖邪,何傷於我?「前後被這妖精攝來的,師父在香房裡坐著哭哩!」明指出內裡精靈,自起色慾,最能害真。尋出丹元,三家相會,而圓成無虧,一遇師指,真陽可得,而陰邪易滅。

  「攝來女子,指路回家,琵琶妖洞,燒個乾淨。」內無所損,外無所傷,上馬西行,見佛有望。結云:「割斷塵緣離色相,推干金海悟禪心。」其提醒我後入者,何其切哉!

  詩曰:

  色中利害最難防,或著或空俱不良。

  正性修持歸大覺,有無悉卻保真陽。

  第五十六回 神狂誅草寇 道昧放心猿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全線割斷,金海推干,離色相而悟禪心,是明示人以修道必須死心,而不可有心矣。故仙翁於此回,發明有心為害之端,叫學者自解悟耳。

  篇首一詞,極為顯亮,學者細玩。曰:「靈台無物謂之清,寂寂全無一念生。」言心本空洞無物,是心非心,當寂靜無念為主,不可以心而著於心也。「猿馬牢收休放蕩,精神謹慎莫崢嶸。」言當收心定意,而不可放蕩;畜精養神,而不宜狂妄也。」除六賊,悟三乘。」言死心而行道也。「萬緣都罷自分明」,言心死而神活也。「色魔永滅超真界,坐享西方極樂城。」言色相俱化,群陰剝盡,變為純陽,性命俱了也。

  「三藏咬釘嚼鐵,以死命留得一個不壞之身。」是已去死地而入生路,出鬼窟而上天堂。不復為心境所累,已到平陽穩當之地,正宜死心忘意,不可因小節而損大事,處安樂而放情懷。「八戒叫沙僧挑擔」,便是擔荷不力,得意處而失意:「說肚餓要化齋」,又是因食起見,收心後而有心。「行者叫馬快走」,心放也;「那馬溜了韁」,意散也。「長老挽不住韁,忽的一聲鑼響,閃出三十多人,擋住路口,慌得唐僧坐不穩,跌下馬來。」放心而意亂,意亂而心迷。強人當道,長老跌馬,勢所必然。夫金丹之道,《中庸》之道;《中庸》之道,方便之道。倘不能循序而進,急欲求效,躁舉妄動,未免落於人心,而有二心。以二心欲取真經,妄想成方便之道,即是兩個賊人,起一片虎心,截住要路,專倚自強,打劫法財,方便何在?不能方便,是不知解脫之大道,而千頭萬緒,零零碎碎,剝化群陰,如何得過?詎不害殺我也?何則?大道貴於無心,最忌有心。無心者,清淨聖賢之心。有心者,爭勝好漢之心。爭勝而能傷道,如猛虎而能傷人。作好漢,即是變畜生;畜生心,即是好漢心。心可有乎?不可有乎?倘未明其中利害,遇急難之處,一有人心,為賊所弄,繩捆高吊,懸虛不實。三家不會,五行相離,於道有虧,有識者見之,能不呵呵大笑耶?笑者何?笑其有心作事,葛藤纏扯,如打鞦韆耍子,焉能完的大道?

  「行者認得是伙強人,暗喜道:『造化!造化!買賣上門了!』變作個乾乾淨淨的小和尚,穿一領細農,年紀只有二八,肩上背著一個藍布包袱。」以大變小,有心也。曰「乾淨」、曰「細衣」、曰「藍布包袱」,是著於色也。「三藏認得是行者聲音,道:『徒弟啊!還不救我下來?』」是著於聲也。著色著聲皆是有心,有心即是人心造化,非是干其直行正道,適以干其盤纏勾當而已,有甚實濟?「三藏道;『他打的我急了,沒奈何?,把你供出來,說你身邊有些盤纏,且叫他莫打我,是一時救難的話兒。』行者道:『好倒好,承你抬舉,正是這樣供。』」猶言不好好的將人心抬舉,形容一番,與大眾這樣供出,不知人心之為害如何也?正是這樣供出,而人心端的可以顯然易見矣。噫!修道何事?而可著於聲色乎?一著聲色,妄念紛生,貪財喪德,無所不為,心即賊,賊即心,便是包藏禍心,走回頭路,不知死活,為賊所困。當斯時也,縱能整頓剛氣,打倒賊頭,終是以心制心,以賊滅賊,雖解一時之急難,而未可脫長久之危危。故三藏惱行者打死賊頭,把屍首埋了,盤作一個墳堆,早已種下禍根矣。

  「三藏以孫、陳異姓,禍賊只告行者」,是心有人相也;「八戒謂他打時,沒有我兩個」,是心有我相也;「行者祝出天上地下諸神,情深面熟,隨你去告,不怕」等語,是心有眾生相也;「三藏又道:『我這等禱祝,是叫你體好生之德,為良善之人,怎麼認真?』」是心有壽者相也。「長老懷嗔上馬,大聖有不睦之心,師徒都面是背非。」機心一生,五行錯亂,四象不和.大道已昧,故不覺借宿於盜賊之家矣。「老者見了三徒,戰戰兢兢,搖頭擺手道:『不像!不像人模樣!是幾……是幾個妖精。』」蓋道心活活潑潑而無像,無像則非色非空,而不著人心,人心勉勉強強而是幾,是幾則認假失真,而即為妖精。一真百真,一假百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有像無像,性命關之,可不慎哉?

  「三藏陪笑道:『我徒弟生的是這等相貌。』」是心有色相,而欲以色見我矣。「老者道:『一個夜叉,一個馬面,一個雷公。』行者聞言,厲聲高叫道:『雷公是我孫子,夜叉是我重孫,馬面是我玄孫哩!』」是心有聲音,欲以聲音求我矣。「那老者面容失色,三藏挽住,同到草堂,只見後面走出一個婆婆.攜五六歲一個小孩兒,也出來驚問。都到草堂,唱喏坐定,排素齋,師徒們吃了漸漸天晚,掌起燈,問高姓高壽,又問幾位令郎。老者道:.『只得一個,適才媽媽攜的是小孫』等語」,僅是寫有人心,昧道心之由。

  一切迷徒錯認人心為道心,在聲色場中尋真,自吃了昧心食,不肯醒悟,欲以燈光之明,照迷天之網,妄冀了性了命長生不死。殊不知道心者,聖賢之心;人心者,賊盜之心。不修道心而修人心,其所抱者不過賊種而已,安能得的仙種?真足令人可嘆可憐!何則?道心者本也,人心者末也,能務本而以道心為任,則本立道生,天關在手,地軸由心,位天地而育萬物,道莫大焉。不務本而以人心為用,是打家劫道,殺人放火,相交的狐群狗黨,出入無時,莫知其鄉,與道遠矣。

  「行者以不肖而欲尋來打殺」,是有心而除惡也;「老楊謂縱不才還留他與老漢掩土」,是有心而留惡也。留惡除惡,總是人心,總是有心。師徒們在園中草團瓢內安歇,全身受傷,而道昧矣。然道之昧,皆由不能看破人心,祛除一切,以致窩藏禍根,開門揖盜,認賊為子,自己米糧,把與他人主張。其曰:「冤家在我家裡』」,不其然乎?「老者因眾賊意欲圖害,念遠來不忍傷害,走到後園,開後門放去四眾,依舊悄悄的來前睡下。」以見殺生救生,不出意念之間,前邊起意圖害之時,即是後邊動念不忍傷害之時。意也,念也,總一放心也,總在睡裡作事也。

  「長老見賊兵追至,道:『怎生奈何?』行者道:『放心!放心!老孫了他去。』」此處放心,與別處放心不同。別處放心,是無心而放有心;此處放心,是有心而放無心。讀「老孫了他去來」,非有心之放而何?「行者把那夥賊都打倒,三藏在馬上見打倒許多人,慌得放馬奔西。」心放,則神不守室而發狂不定;神狂,則意馬劣頑而不能收韁。即能捕滅眾賊,究是人心中生活,而與大道無涉。「行者奪過刀,把穿黃的割了頭來,提在唐僧馬前道,這是老楊的兒子,被老孫取將首級來也。」黃者土色,意土也。有心定意,而意仍在,有意有心,不放而放,不蕩而蕩。

  「三藏跌下馬,把《緊箍兒咒》念有十餘遍,還不住口。」神狂則意不定,意不定則雜念生,前念未息,後念復發,唸唸不已,大道已墜迷城,縱放心猿,勢所必至。「快走!快走!免得又念。行者害怕,說聲去,一路觔斗雲,無影無蹤。」人心一著,道心即去。結出「心有凶狂丹不熟,神無定位道難成。」有心之昧道,一至於此,可不慎諸?

  詩曰:

  大道修持怕有心,有心行道孽根深。

  卻除妄想重增病,因假失真無處尋。

  第五十七回 真行者落伽山訴苦 假猴王水簾洞謄文

  悟元子曰:上回言真心縱放,皆因有心作為之故。然學者或疑心之,既不可有,則必空空無物,如枯木寒灰,至於無心而後可。殊不知有心有有心之害,無心有無心之害。若一味無心,而不辨真假,則其無之失,更甚於有。故此回急寫無心之受害,使人分別其真假,不得以空空無物為事也。

  篇首「大聖被唐僧放去,起在空中,躊躇良久,進退兩難。」是明示人以有心不可,無心亦不可,必有不有不無者在。此仙翁承上起下之筆,讀者須要認定。

  「大聖獨自忖量道:『還去見我師父,還是正果。』」道心一去,空具法身而無實果,難以還丹,可知道心之不可無也。乃「唐僧見之,復唸咒以逐之」,是不以道心為貴,而徒以空寂是務,何以了得大事。故行者道:「只怕你無我,去不得西天。」唐僧之所依賴者金公,金公即道心,非特唐僧離不得,即八戒沙僧亦離不得。今捨去金公,欲仗土木之用以見佛,豈可得平?

  唐僧道:「你殺生害命,如今實不要你了。快去!快去!」殺者義也,生者仁也,義所以成仁,殺所以衛生。不論是非,一味慈祥,乃寺婦之仁,真放心而不知回心者。不知回心,皆由不能靜觀密察,以明邪正得失之理耳。此「大聖見師父更不回心,忽然醒悟道。『這和尚負了我心,我且向普陀告訴觀音去來。』」「負了我心」者,背其道心也;「告訴觀音」者,欲其辨別也。

  「見了菩薩放聲大哭」,此非行者大哭,乃仙翁大哭天下後世空寂之流,不知有道心之可求也。「菩薩叫善財扶起道:『你有什麼傷感之事?明明說來。」』財法兩用,人我共濟,空而不空,不空而空,無傷於彼,有益於我,內外感通之理。若失其感通,是謂頑空,殊非我佛教外別傳之妙旨。「明明說來」,是叫說此傷感之事、著空之事耳。

  「行道垂淚道:『自蒙菩薩解脫天災,保唐僧取經,救解魔障,洗業除邪,怎知長老背義忘恩,直迷了一片善緣,更不察皂白之苦,將弟子驅逐。』」行者一路為唐僧護法,步步出力,時時扶持,義莫義於此,恩莫恩於此,而反驅之逐之,是欲背恩義而行良緣,皂白不分,此其所以垂淚也。「菩薩問皂白原因,行者將打草冠之事,細陳一遍。菩薩道:「唐僧一心秉善,據我公論,還是你的不善。』」一心秉善,則是秉善之一心,宜收不宜放。「還是你的不善」,是不善之二心,宜放不宜收。

  行者道:「縱是我的不是,也當將功折罪,不該這般逐我。」言有罪者固為不善則當逐,而有功者乃為至善,則不宜逐。又云:「萬望菩薩將《松箍兒咒》唸唸,褪下金箍,交還與你,放我逃生去罷。」金箍原所以收道心而上西天,今西天未到,而放去道心,是欲松金箍而半途褪下,焉能見得真佛,取得真經?故菩薩道;「《緊箍兒咒》本是如來傳我的,卻無甚《松箍兒咒》。」性命大道,以無生無滅為休歇之地,若不見如來金面,而金箍不可松也。

  「行者欲上西天拜佛,菩薩道:『且住,我看你師父祥晦如何?』慧眼遙觀,遍周宇宙,霎時間開口道:『你師父頃刻之間,即有傷身之難,不久便要尋你。我與唐僧說,叫他還同你去取經,了成正果。』」噫!此處誰人識得,以唐僧而論,唐僧以行者為道心;以行者而論,行者以唐僧為法身。有身無心,則步步艱難;有心無身,則唸唸虛空。唐僧離行者無以了命,行者離唐僧無以了性。身心不相離,性命不可偏,《金箍兒咒》不但為行者而設,亦為唐僧而傳。定慧相賴,誠明相通,此金丹之要著。菩薩止住行者,是止其道心,不得法身,而不得松箍。「叫唐僧還同去,了成正果」者,是言其法身不得道心,而難成正果。此即菩薩叫行者明明說來皂白之苦。提綱所謂訴苦者,訴此等之苦耳。道心可放乎?不可放平?

  夫天下事,善惡不同途,忠奸不同朝,孔子用而正卯誅,秦檜用而岳飛亡,正退邪來,假除真至,理之所必然者。三藏放去行者,而根本已傷,本已傷,而枝葉無倚,未幾而八戒化水去矣,未幾而沙僧催水去矣。一去無不去,而單身隻影,無所籍賴,假行者能不一聲現前,其應如響乎?假行者之來,由於真行者之去而來;非因真行者之去而來,由唐僧逐真行者時,已暗暗而來矣。其逐真行者,是不知其真而逐,不知其真,安知其假?假即在真之中;不知其假,焉知其真?真不在假之外。假假真真,真真假假,不辨真假,無心著空,是非混雜。必將以真作假,而放去其真;以假作真,而招來其假。是以真行者而認為假行者,見假行者而亦誤為真行者。

  罵道:「潑猴猻,只管纏我作甚?」噫!此等舉止,施之於真行者則可,施之於假行者則不可。真行者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雖百般受辱而不忍遠離。假行者外恭而內倨,情疏而貌敬,若稍有犯,性命所關。故假行者變臉道:「你這個狠心潑禿」,可為放道心者之一鑑。蓋道心去,狠心來。「脊背上被鐵棒一砑,昏暈在地,不能言語」。背其道心,自取滅亡,出乎爾者反乎爾,情真罪當,何說之詞!兩包之中和,落於假行者之手,「駕觔斗雲,不知去向」。大道已去,無心之為害有如此,可不畏哉?當此昏暈之時,而世間呆子,猶有襟兜飯,缽舀水,路上歡歡喜喜,豈知法身倒在塵埃,「白馬撒韁跑跳,行李擔不見蹤跡」,而真衣缽已失乎?八戒疑是孫行者趕去餘黨,打殺師父,搶奪行李;唐僧誤認真行者纏我,打殺我。不識真假,尚可言歟!

  「八戒扶師父上馬,直至山凹裡人家安息,媽媽道:『剛才一個食癆病和尚化齋,說是東土往西天去的,怎麼又有一起?』八戒道;『就是我,你不信,看衣兜內不是你家鍋巴飯?』」舍卻真空妙道,而徒恃戒淨,一塵不染,是直在山凹裡安息,害食癆病,妄貪口味,而不知西天取經,並不在一塵不染。若以一塵不染可以成道,是以真空取經,而又以頑空取經,吾不曉取的是何經?其必所取者,是剩飯鍋巴之假經焉耳!空有其名,而無其實,何濟於事?其曰:「就是我,你不信。」言不識其假,難識其真也。不識真假,則一假無不假,此唐僧使沙僧討行李,亦入於假路而罔知也。

  其曰:「身在神飛不守舍,有爐無火怎燒丹。」身者,真性法身也。神者,無神真心也。有性無心,如有爐無火,而丹難成也。曰:「五行生剋情無順,只待心猿復進關。」道心一去,五行錯亂,各一其性,不相順情。若欲五行攢簇,四象和合,非道心來復不能也。

  「沙僧直至花果山,見行者高坐石台,把通關牒文念了從頭又念,是直以空空一念,為取經始終之妙旨矣。最提醒人處,是牒文上貞觀十三年秋吉日,有寶印九顆,中途收得大徒弟孫悟空行者,二徒弟豬悟能八戒,三徒弟沙悟淨和尚。夫西天取經之道,即九轉金丹之道,金丹之道,在五行攢簇,三家相會,攢之會之,要在真履實踐處行去,不向頑空無為處得來。倘誤認空念為真,而不知實行其路,即是還未登程之日,九顆寶印,三家五行,盡皆付之空言已耳,焉能見諸實事?此其所以為假行者也。「假行者抬頭不認得是沙僧」,是譏其頑空之徒,不識有此合和四象之妙道耳。

  假行者道:「我打唐僧,搶行李,不因不上西天,亦不因愛居此地。今讀熟了牒文,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經,送上東土,我獨力成功,叫南贍部洲人,立我為祖,萬代傳名也。」人我共濟,彼此扶持,為萬代祖祖相傳之妙旨。今只知有已,不知有人,若欲一空了事,獨立成功,作萬代相傳之事業,能乎?否耶!故沙僧道:「師兄言之欠當,自來沒個孫行者取經之說,菩薩曾言取經人,乃如來門生金蟬長老,路上該有這般魔瘴,解脫我等三人,作個護法,若不得唐僧去,那個佛祖肯把經與你?卻不是空勞神思也?」三家者,乃修道者之護法,所以保性命而解魔瘴。然不能身體力行,著於空道,雖有三家,而真經難得。若謂孫行者可以取經,則是空空一心,有何道理?既無道理,即是佛不肯與經,豈非空勞神思,枉費功力乎?

  假行者道;「賢弟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一者道心,為真心。二者人心,為假心。但知其一心之真,不知其二心之假,則邪正相混,真假不分。是行者二矣,唐僧二矣,八戒二矣,沙僧二矣,白馬亦二矣;當斯時也,真者俱無,假者盡發,若非真土先將假土捕滅,則假土而合假五行,不至於傷其性命者幾何?「沙僧掣出寶杖,將假沙僧劈頭一下打死。」此乃誠一不二,真土現而假土即滅,誠意也。意誠則心必正,心意相會,即在此時,然不能靜觀密察,而真心猶未可以見。

  「沙僧到南海見菩薩下拜,忽抬頭見孫行者,站在旁邊。」是欲辨其假,當先究其真,真不見而假難識也。「沙僧罵行者,又來隱瞞菩薩。菩薩道:『悟空到此,今已四日,我更不曾放他回去,那有另請唐僧自去取經之事?』」言能靜觀密察,而真心不離,方能取經。若只空念而無真心,則一己純陰與取經之道遠矣。沙僧道:「如今水簾洞有一個孫行者。」言在淨海者是真,而佔水洞者必假。菩薩道:「你同去看看,是真難滅,是假易除,到那裡自有分曉。」言兩不相見,真者不見真,假者不見假,必須於花果山生身之處彼此相會,而真假邪正可以判然矣。故結云:「水簾洞口分邪正,花果山頭辨假真。」

  詩曰:

  無心不是著空無,如有著空入假途。

  試問參禪修靜客,幾人曾得到仙都。

  第五十八回 二心攪亂大乾坤 一體難修真寂滅

  悟元子曰:上二回一著於有心,一著於無心,俱非修真之正法。故仙翁於此回力批二心之妄,拈出至真之道,示人以訣中之訣,竅中之竅,而不使有落於執相頑空之小乘也。如提綱所云「二心攪亂大乾坤」者,二心為人心道心,人心道心,真假不分,則陰陽相混,而攪亂乾坤矣。「一體難修真寂滅」者,一體為一己之性,難修者,孤陰寡陽,難入正覺。惟有體有用,彼此扶持,本性圓明,方能入於「真寂滅」矣。

  「行者與沙僧,縱起兩道樣光」。「大聖本是良心,沙僧卻有疑意。」蓋因真假未分,故不能同心合意,彼此輸誠耳。「到了花果山,二人洞外細看,果見一個行者與大聖模樣無異,種種一般無二。」噫!真假迥別,邪正大異,何以雲一般無二?殊不知人心為後天之識神,道心為先天之元神,無神本諸太極,具誠明之德,盜造化,轉生殺,超凡入聖,起死回生,為動最大,真人親之,世人遠之。識神出於陰陽,具虛妄之見,順行造化,混亂五行,喜死惡生,恩中帶殺,為害最深,世人賴之,真人滅之。二心之力相當,勢相等。道心所到之處,即人心能到之處,其所以有真假之別者,只在先天后天耳。古今修行人,多不識真假,認人心為道心,修之煉之,到老無成,終歸空亡,不知誤了多少人矣。

  「大聖掣鐵棒罵道:『你是何等妖精?敢變我的相貌,佔我的兒孫,擅居吾仙洞。』那行者見了,公然不懼,使鐵棒相迎,二行者在一處,不分真假。」修真之道,道心為要,須臾不離,稍有放縱,人心竊權,生生之道奪矣,仙佛之位奪矣。全歸於假,而本來主杖亦奪矣。真真假假,雜於幽獨,真為假亂,何能分別?

  「沙僧在旁,欲待相助,又恐傷了真的。」雖同業同事之良友,不能辨其幽獨之真假也。「兩個嚷到南海,菩薩與諸天都看良久,莫想能認。」雖高明善鑑之天目,不能辨其幽獨之真假也。「菩薩暗念《金箍兒咒》,兩個一齊喊痛,只叫:『莫念!莫念!」』雖口授心傳之真言,亦不能咒幽獨之真假也。「嚷到靈霄殿,玉帝使李天王照妖鏡照住,眾神觀看,鏡中乃是兩個孫悟空影子,金箍衣服,毫髮不差。」雖上帝臨汝,無二爾心,亦不能使幽獨之無真假也。「嚷到唐僧面前,三藏唸咒,一齊叫痛,卻也認不得真假。」雖受業度引之恩師,亦不能禁其幽獨之無真假也。「嚷到陰司,叫查假行者出身,判官從頭查勘,更無個假行者之名,再看毛蟲文簿,那猴一百三十條,已是孫大聖得道之時,一筆勾消,自後來凡是猴屬,盡無名號。」言二心混亂,是未得道之時。若已得道,水火既濟,陰陽合一,不特人心已化,而且道心亦空,人心道心,可一概勾消,至於二心名號,雖執掌生死之冥王,亦不能折辨幽獨之真假也。曰:「你還當到陽世間去折辨。」言此幽獨中事,不必於死後,在陰司裡辨其是非;還當於生前,向陽世間別其真假也。

  「正說處,只聽得地藏菩薩道:『且住!且住!我著諦聽與你聽個真假。』」既不容在陰司裡折辨,又不容在陽世間分別。蓋以自己幽獨中之真假,而非可在外面辨別也。曰「聽」者,不著於色也。曰「諦聽」者,不著於聲也。佛云:「若以色見我,以聲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見如來。」能於幽獨無色無聲處,極深研幾,而真假可判然矣。「諦聽奉地藏鈞旨」,此即所奉鴻鈞一氣之旨,所謂地藏發洩,金玉露形者是也。「就於森羅庭院中,俯伏在地」者,是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也。「須臾抬起頭來」者,即莫顯乎隱,莫顯乎微也。曰:「怪名雖有,但不可當面說破」者,人所不知,己所獨知也。曰:「又不能助力擒他」者,故君子必慎其獨也。曰:「當面說出,恐妖精搔擾寶殿,致今陰司不安」者,知其假而說其假,仍是人心用事,能擾幽獨不安,真者受累,假者猖狂矣。曰:「妖精神通,與孫大聖無二。幽冥之神,能有多少法力,故此不能擒他」者,假在真中,真在假中,知之而即欲除之,仍歸於假,不但不能去假,而且有以蔽真。「不能擒拿」,確是實義。即釋典「斷除妄念重增病,趨向真如亦是錯」也。

  曰:「佛法無邊。地藏早已醒悟,對行者道:『若要辨明,須到雷音寺如來那裡,方得明白。』兩個一齊嚷道:『說得是!說得是!』」如來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真性之地,見性方能明心,心一明,而心之真假判然,可以不復有二矣。詩云:「禪門須學無心訣。靜養嬰兒結聖胎。」嬰兒者,不識不知,順帝之則,真空妙有,妙有真空,心不期其無而自無,不期其死而自死,人能如嬰兒之專氣致柔,而無心之妙塊已得,凝結聖胎,何難之有?如來講出「知空不空,知色不色,名為照了,始達妙音。」可謂超脫一切矣。

  「二行者嚷到雷音,大眾聽見兩個一樣聲音,俱莫能辨,惟如來早已知之。」言此種道理,諸天及人,皆不能識。惟具真空之性者,一見而邪正即分,不為假所亂真矣。

  「正欲說破,忽見來了觀音參拜。如來道:『汝等法力廣大,只能普閱周天之事,不能遍識周天之物,亦不能廣會周天之種類。』」觀音者,覺察之神,覺察之神僅能閱周天之事,不為所瞞。如來者,真空之性,真空之性,不空而空,空而不空,無一物不備,無一物可著,離種種邊,故能遍識周天之物,亦能廣會周天之種類。《法華經》「如來放眉間光,照遍三千大千世界」者,即是此意。

  「四猴混世」者,貪、嗔、痴、礙之四心也。「六耳獼猴者,喜、怒、哀、樂、惡、欲之六識也。六識兼該四心,在宥密中飛揚作禍,蜂毒無比,以如來妙覺圓空之真性蓋著,借大聖鐵棒中正之道心捕滅,方是不著於有,不著於無,有無不立,至簡至易,死心而無心,口傳心授之真訣,正在於此。

  「行者求念《松箍兒咒》,如來道:『你休亂想,卻莫放刁。我叫觀音送你,好生保護他,那時功成歸極樂,汝亦坐蓮台。」』蓋無心之妙道,知的還須行的,必當靜觀密察,真履實踐,愈久愈力,由勉強而抵神化,不到人心滅盡,功成極樂之地,而道心不可鬆放休歇,道心可無爭?

  噫!道心常存,人心永滅,假者即去,真者即復。一去無不去,假行者死,而假唐僧、假八戒,無不於此而死;一復無不復,真行者復,而包袱行李當時察點,一物不少。菩薩徑回南海,歸於清淨之鄉;師徒同心合意,離了冤怨之地。謝了山凹人家,整束馬匹行囊,找大路而奔西天,自有不容緩者。

  詩云:「中道分離亂五行,降妖聚會合元明。神歸心舍禪方定,六識祛除丹自成。」總言人已不合,則錯亂五行,識神起而真性味;彼我共濟,則祛除六識,無神歸而大丹成。

  此篇仙翁用意,神出鬼沒,人所難識,寫上句全在正面,寫下句全在反面。「二心攪亂大乾坤」,本文明言矣。至於「一體難修真寂滅」,其意微露而不顯。試舉一二以為證。觀音南來參佛,一體一用也;如來缽蓋獼猴,行者打死,一體一用也;如來叫行者好生保護唐僧成功,一體一用也;菩薩送行者與唐僧,一體一用也;唐僧必須收留悟空,一體一用也。有體不可無用,有用不可無體,體用俱備,空而不空,不空而空,真空妙有,一以貫之,可以辨的真假,不為二心攪亂,而易修「真寂滅」矣。

  詩曰:

  隱微真假誰能知,須要幽獨自辯之。

  非色非空歸妙覺,借真除假見牟尼。

  第五十九回 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孫行者一調芭蕉扇

  悟元子曰:上三回指出了性妙諦,已無剩義。然性之盡者,即命之至,使不於命根上著腳,則仍是佛門二乘之法,總非教外別傳之道。故此回緊接上回而言了命之旨。冠首一詞,極為顯明,學者細玩。

  曰:「若干種性本來同,海納無窮。」言蠢動含靈,俱有真性、物性、我性,總是一性,當海納包容,合而一之,不可謂我一性,物一性,而彼此不同也。曰:「千思萬慮終在妄,般般色色和融。」言千思萬慮,終成虛妄,須將諸般色相,一概和融,不得有些子放過也。曰:「有日功完行滿,圓明法性高隆。」言功以漸用,自勉強而歸自然,必三千功滿,八百行完,內外合道,方能圓明無虧,法性高隆也。曰;「休叫差別走西東,緊鎖牢籠。」言自東家而求西家,自西家而回東家,有一定之正路火候,不得爭差。須要緊鎖心猿,牢籠意馬,謹慎小心,綿綿用功也。曰:「收來安放丹爐內,煉得金烏一樣紅。朗朗輝輝嬌豔,任叫出人乘龍。」言先天大藥,須隨時採取,收歸我丹爐之內,用天然真火鍛鍊,剝盡群陰。如一輪紅日出現,朗朗輝輝嬌豔,圓陀陀,光灼灼,體變純陽,為金剛不壞之身;入水不溺,火火不焚;步日月無影,透金石無礙;隱顯莫測,出入自便;不為陰陽所拘,而乘龍變化,與天為徒矣。

  「三藏收了行者,與八戒、沙僧剪斷二心,鎖籠猿馬,同心戮力,趕奔西行」,此緊鎖牢籠,收丹火爐,正當用火鍛鍊成真之時。然鍛鍊成真,須要有剛有柔,陰陽相濟,方能見功。故曰:「歷過了夏月炎天,卻又值三秋霜景」也。夏月者,火旺之時,三秋者,風涼之時。過夏月而值三秋,陽極以陰接之.修丹之道。剛中有柔者亦如是。若只知剛而不知柔,欲以一剛而了其道,是何異八戒以熱氣蒸人,而認為斯哈哩國,天盡頭乎?故大聖笑道:「若論斯哈哩國,正好早哩!似師父朝三暮二的,這等擔閣,就從小至老,老了又小,老小三生還不到。」三者木數,二者火數,朝三暮二,是木火用事,燥氣不息,便是為火焰山擋住,擔閣日程,如何到得道之盡頭處?「三生還不得到」,此實言也。「沙僧以為天時不正,秋行夏令」,獨剛不柔,陰陽不濟,有違時令,正在何處?

  「火焰山」者,火性炎上,積而成山,則為無制之火,喻人所秉剛操之火性也。火性無制,遍歷諸辰,八卦生氣,俱為所灼。故有「八百里火焰,四周圍寸草不止。若過得山。就是銅腦蓋,鐵身軀,也要化成汁哩!」然火性雖能為害,若得真陰濟之,則陰陽得類,火裡下種。生機不息,而萬寶無不告成焉。故曰:「若要糕粉米,敬求鐵扇仙。」

  鐵扇仙者,《巽》卦之象,□卦爻圖略(上二陽爻,下一陰爻)為風,故為扇,《巽》上二陽屬金,鐵為金類,故為鐵扇。《巽》二陽一陰,陰伏陽下,陰氣為主,故又名鐵扇公主。《巽》為《坤》之長女,其勢足以進三陰,而包羅《坤》之全體,故又名羅剎女。《巽》之初陰,柔弱恬澹,故有翠雲山。《巽》為柔木,故有芭蕉洞。翠雲山在西南方者,西南為《坤》,純陰之地,為生《巽》之處。又為先天《巽》居之位。「芭蕉扇,一扇息火,_二扇生風,三扇下雨,及時布種、收穫,故得五穀養生。」三扇者,自《巽》至《坤》三陰也。火焰山,《乾》之三陽也,以三陰而配三陽,《乾》下《坤》上,地天相交而為《泰》,布種及時,收穫有日,養生之道在是。但真陰寶扇非可易求,必用「花紅表禮,豬羊鵝酒,沐浴虔誠,拜到仙山,方能請他出洞,到此施為」。古人所謂「凡俗欲求天上寶,用時須要世間財。若他少行多慳吝,千萬神仙不肯來」也。

  何以牛魔王為羅剎女之夫?中屬丑,為《坤》土,統《巽》、《離》、《兌》中之三陰,為三陰之主,故為牛王,為羅剎女之夫。此土在先天,則為真為聖;在後天,則為假為魔。故又為牛魔王。《坤》土為魔,《巽》之真陰亦假;其魔尤大,此其所以不得不大驚世。「心中暗想,當年伏了紅孩兒,解陽山他叔子,尚且不肯與水,今遇他父母,怎生借得扇子?」以見真陽為難措之物,而真陰亦非易得之寶。若無善財,而真陰不能遽為我用也。

  「行者徑至芭蕉洞口。見毛女」一段,分明寫出一個《巽》卦□卦爻圖略(上二陽爻,下一陰爻)來也。何以見之?行者徑至洞口,兩扇門未開,《乾》極而未交《坤》也「洞外風光秀麗,好個去處。」好者,陰陽相會;去者,陰陽兩離。言《乾》交於《坤》,正大往小來之時也。「行者叫:『牛大哥開門。』洞開了。」《乾》交《坤》一陰生而成《巽》也。「走出一個毛女」,《巽》之一陰也;「手提花籃」,《巽》下一陰中虛也;「肩擔鋤子」,《巽》上二爻屬金也。

  「真個是;一身藍縷無裝飾,滿面精神有道心。」真陰初現,無染無著,一團道氣、與物未交之象。當斯時也,以財寶精誠求之,而真陰垂手可得。否則,不知有禮之用,和為貴,恃一己之能,妄貪天寶,則必薄言往訴,逢彼之怒矣。故毛女通了姓名,「羅剎女聽見「孫悟空」三字,便是火上澆油,臉紅心怒。罵道:『這猴今日來了。』拿兩口寶劍出來。」陰之為福最大,為禍亦最深,倘不能於受氣之初,善取其歡心,則空而不實,陽自陽,陰自陰,兩不相信,難以強留,必至變臉爭差,生機中帶殺機。古人謂「受氣吉,防成凶。」可不謹哉?

  曰:「如何陷害我子」;曰:「我兒是聖嬰大王,被你傾了,我正沒處尋你,你今上門,我肯饒你?」夫子者,母之所欲愛,今不能順其所欲,而推空是取,是有傷於彼,而益於我,焉有此理?「行者說出善財在觀音菩薩處,實受正果。羅剎道:『你這巧嘴潑猴,我那兒雖不傷命,再怎得到我跟前見一面。』」不知善舍法財,謬執一空為正果,是言語不通,不成眷屬,無以示同心而昭實信,雖有真寶,何能到手?

  曰:「要見令郎,有何難處?你且把扇子借我扇息了火,到南海請他來見你。」曰:「嫂嫂,不必多言,老孫伸著頭,任尊意砍上多少,是必借扇子用用。」曰:「嫂嫂,那裡走,決借扇子用用。」寫出無數著空妄想之狀,如見其人,始而以巧言取,既而以令色求,殊不知巧言令色,鮮矣仁,捨不得自己的,取不得他人的,空空何為乎?故曰:「我的寶貝,原不輕借。」

  噫!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功夫。然何以兩個交戰,羅剎女取出芭蕉扇,一扇陰風,把行者扇得無影無形,莫想收留住乎?蓋金丹之道,藥物有老嫩,火候有時刻,倘知之不詳,采之失當,過其時而藥物不真,則一陽來《姤》,其端甚微,其勢最烈。以陰消陽,自不能已,莫想收留得住,一陰而足以敵五陽也。

  「大聖飄飄蕩蕩,左沉不能落地,右墜不得存身。」陽為陰消,破奇為偶,自下而上,中虛而分左右,陽化為陽之象也。「如旋風翻敗葉,流水淌殘花,滾了一夜,直到天明,落在一座高山,雙手抱住一塊峰石。」此明示人以自《姤》□卦爻圖略而至《剝》□卦爻圖略也「落在一座高山上」,是《剝》之上卦為《艮》也;「雙手抱住一塊峰石」,《剝》之下五陰而上一陽之象。「定性良久,卻才認得是小須彌山」,《剝》之上卦為《艮》,《艮》為山,為《乾》之少男,故曰小須彌山。「定性」者,一陽定於《剝》之上也。君子不憂《剝》而憂《姤》,《姤》則消陽,滋害莫過於此,故可憂;《剝》則漸有可復之機,故不憂。嘆道:「好利害婦人!怎麼把老孫吹送到這裡來了。」好者,姤也;婦人者,陰也。言《姤》之一陰鋒利毒害,不至於剝盡其陽而不止,把老孫送在這裡,《剝》極於上也。

  「行者追憶當年靈吉降黃風怪故事,欲下去問個消息,好回舊路。」居今而思古,已有返本之機;自上而欲下,暗藏歸根之道。降黃風所以定假陰,回舊路所以進真陽,《剝》極而《復》之消息,正在於此。若干這等處,能想起問消息,可謂知道中之法音,故「正躊躕間,而忽有鐘聲響亮」矣。

  靈吉說出「芭蕉扇本是混沌開闢,天地產成的一個靈寶,乃太陰之精葉,故能滅火。假若扇著人,要飄八萬四千里,方息陰風」者,言真陰本於先天,藏於後天。用之當,目後天而返先天,則能滅火而生聖;用之不當,以後天而破先天,則起陰風而傷人。是在真假之別耳。「要飄八萬四千里方息」者,自地而至天,八萬四千里,喻其自初爻而至上爻,六陽變六陰,《乾》變為《坤》之象。「須彌山至火焰山,只有五萬餘里」者,《剝》之五陰爻也。「還是大聖有留雲之能,止住了」者,留其上之一陽,而不使其《剝》盡、「碩果不食」,仙道也。「若是凡人,正好不得住」者,順其《姤》之盡《剝》而難以挽回,「小人剝廬」,人道也。

  菩薩將一顆定風丹,安在行者衣領裡面,將針線緊緊縫了。」仍取《剝》卦,順而止之之象。有此順止之道,則不動不搖,宜其寶扇可得矣。何以行者到翠雲山,羅剎女罵道沒道理,而不肯借乎?此有說焉。蓋定風丹,是我能止於陰氣順行之中,不為陰氣傷我之道,非我順其陰氣所欲而止之,使其陰氣順我之道也。僅能止於順,而不能順而止,便是沒道理之順,乃拂其彼之所欲,強彼遂我之所欲,真寶如何肯獻?故羅剎道;「陷子之仇,尚未報的;借扇之意,豈能遂心?」夫遂心如意之道理,須先要正心誠意;正心誠意者,變化其假心假意之陰氣也。

  「羅剎扇不動行者,急收寶貝,走入洞裡,將門緊緊關上。」此止其陰氣不上進,動歸於靜之時也。「行者見關上門,卻就拆開衣領,把定風丹噙在口中。」此《剝》卦□卦爻圖略上之一奇拆開,而化為偶,《坤》卦□卦爻圖略六陰之象也。「行者變作一個蟭蟟蟲兒,從他門隙裡鑽進。」此靜極而動,微陽潛於純陰之下,《復》卦□卦爻圖略之象也。《易傳》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天地之心,非色非空,非有非無;不離乎身心,不著於身心;真空而含妙有,妙有而含真空。天地之心一復,陰中藏陽,黑中有白,幽隱不欺,邪氣難瞞,神而明之,已見其肺肝矣。

  「曰:『我先送你個坐碗地解渴。』卻把腳往下一蹬,那羅剎小腹之中,疼痛難禁。」「曰:『我再送你個點心兒充飢。』又把頭往上一頂,那羅殺心痛難禁。」此等作為,是皆在心腹宥密中解散躁氣,切身痛苦處點化邪陽,乃從本性原身上,運用真手段實本事,非一切在身外有形有像處弄術者可比。有此真手段實本事,故能入羅剎之腹,出羅剎之口,出之入之,出入無疾,隨心變化,而陰氣不能侵傷矣,此提綱「一調芭蕉扇」之義。但《復》之為義,是復其真陽,調其假陰,非調其真陰也。假陰或可以勉強而制,真陰必還須自然而現,倘不辨真假,誤認假陰為真陰,未免欲求其真,反涉於假。以假陰而滅假陽,不但不能息火,而且適以助火。一扇而火光烘烘,二扇而更著百倍,三扇而火高千丈。惹火燒身,自取其禍,即是「迷復凶,有災眚」。曰:「不停當!不停當!」可謂不知真假者之明鑑。

  「八戒欲轉無火處,三藏欲往有經處,沙僧以為有經處有火,無火處無經,誠是進退兩難。」俱寫不得真陰而躁火難息,真經難取之義。噫!欲知山上路,須問過來人。苟非遇明師說破真陰端的,鉤取法則。非可強猜而知。「正商議間,只聽的有人叫道:『大聖不須煩惱,且來吃些齋再議。」』是叫醒迷人,「作施巧偽為功力,須認他家不死方」也。不死之方為何方?即鉤取真陰,陰陽相當,水火相濟之方也。

  仙翁慈悲,恐人不知陰陽相當之妙,故借土地演出《咸》、《恆》二卦,微露天機以示之。《恆》卦……,《震》、《巽》合成。「老人身披飄風氅」,下《巽》也;「頭頂偃月冠」,上《震》也。「手執龍頭杖」,《震》為龍也;「足踏鐵靿靴」,《巽》之二陽底金也。《咸》卦……《兌》、《艮》合成。「後帶著一個雕嘴魚腮鬼」,雕嘴者,上《兌》屬金,又為口也;魚腮者,下《艮》上一奇而下二偶也。「頭頂一個銅盆,《兌》金上開下合也;「黃粱米飯」,《兌》上爻屬土,土色黃也。《恆》之義,巽緩而動,剛中有柔,柔中有剛,剛柔相需,能以恆久於道,所謂「君子以立不易方」也。《咸》之義,本止而悅,柔而藏剛,剛而用柔。剛柔得中,能以感化於人,所謂「君子以虛受人」也。立不易方,虛以受人,即順其所欲,漸次導之之功,以此而行,無物不能化,無物不可感。仙翁已將鉤取真陰,過火焰山之大法,明明道出,而人皆不識何哉?

  噫!說時易,行時難,是在依有大力者,而後為之耳。「土地控背躬身,微微笑道;『若還要借真芭蕉,須是尋求大力王』。」吾不知一切學人,肯控背躬身否?若肯控背躬身,虛心求人,則大力王即在眼前、而芭蕉扇不難借,火焰山不難過也。

  詩曰:

  陰陽匹配始成丹,水火不調道不完。

  用六休叫為六用,剝中求復有餘歡。

  第六十回 牛魔王罷戰赴華筵 孫行者二調芭蕉扇

  悟元子曰:上回言復真陽而調假陰之功,此回言勾取真陰之妙。

  篇首土地說「大力王」,即牛魔王。何為大力?牛為丑中己土,已土屬於《坤》,已土宜靜不宜動,靜則真陰返本,動則假陽生燥,為福之力最大,為禍之力亦不小,故曰大力。欲得真陰,莫若先返己土,己土一返,真陰斯現;真陰一現,亢陽可濟,大道易成也。

  「大聖疑火焰山是牛魔放的。土地道:『不是!不是!這火原是大聖放的。』」夫火者,亢陽之氣所化,牛魔正屬陰,大聖屬陽,宜是大聖放,而非牛王放可知。原其故,大聖五百年前大鬧天宮,老君八卦爐鍛鍊,蹬倒丹爐,落下幾塊磚,余火所化。先天之氣,陽極生陰,落於後天,無質而變有質,失其本來陰陽混成之性,水火異處,彼此不相濟矣。「兜率宮守護道人失守,降下為火焰山土地。」道不可離,可離非道,由水火不濟,而遂天地不交為《否》矣。

  「牛王撇了羅剎,在積雷山摩雲洞,招贅狐女。」是棄真就假,靜土變為動土,狐疑不完矣。積雷山比真陽而有陷,摩雲洞喻真陰之無存,陽陷陰假,火上炎而水下流,即《未濟》□卦爻圖略之義。「玉面公主」,《離》中一陰也。「有百萬傢俬無人掌管,訪著牛王把贅為夫」者,是貪財而好色。「牛王棄了羅剎,久不回顧」者,是圖外而失內。「若尋來牛王,方借的真扇者」,是運其《離》中一陰,而歸於《坤》宮三陰也。「一則扇息火焰,可保師父前進」者,取《坎》而填《離》也;「二來永滅火患,可保此地生靈」者,以《離》而歸《坎》也;「三則叫我歸天,回繳老君法旨」者,地天而交《泰》也。仙翁說到此處,可謂拔天根,而鑿理窟,彼一切師心自用,知有己而不知有人之輩,可曉然矣。

  「行者至積雷山,問玉面公主路徑,又問摩雲洞坐落。」即《未濟》「君子以慎辨物居方」也。辨物居方,是於《未濟》之中,辨別其不濟之消息,居方以致其濟耳。「女子罵羅剎賤蟬無知,又罵牛王懼內庸夫。行者罵女子賠錢嫁漢」,皆示陰陽不和,《未濟》之義。

  「牛王聞女子說雷公嘴和尚罵打之言,披掛整束了,拿一根渾鐵棍,出門高叫道:『是誰在我這裡無狀?』行者見他那模樣,與五百年前大不相同。」先天真土變為後天假土,渾黑如鐵,牢不可破,非複本來模樣,稍有觸犯,大肆猖狂,而莫可遏止。故欲制亢躁之火性,英若先返假土,假上一返,方能濟事。經云:「將欲取之,必固與之。」苟不能先與而即取,則是無禮;無禮而土不歸真,真陰難見,強欲求濟,終不能濟。故牛王見行者,始而提火雲洞害子,正在這裡惱你,既而聞借扇之故,罵其欺妻滅妾,大戰之所由來也。然何以兩個斗經百十回合,正在難分難解之際,而欲往朋友家赴會乎?此即《未濟》之極,「有孚於飲酒」之義。飲酒之孚,《未濟》之極,亦有可濟之時,乘時而濟,亦未有不濟者也。

  「牛王跨上辟水金睛魯,一直向西北而去。」辟水金睛獸者,《兌》卦□卦爻圖略(上一陰,下二陽)二陽一陰,《兌》屬金,又為澤也。《兌》為《坤》之少女,其性主悅,意有所動,而即欲遂之。故金睛獸為牛王之腳力。「向西北而去」者,西北為《乾》,《坤》土統《巽》、《離》、《兌》之三陰,以《坤》之三陰,去配《乾》之三陽,亦隱寓陰陽相濟之義。然雖有相濟之義,而入於亂石山碧波潭,不濟於內,而濟於外,是有孚失是,悅非所悅,未濟終不濟。「亂石」者,喻意亂而迷惑;「碧波」者,喻靜中而起波。意亂起波,是順其所欲,狐朋狗黨,無所不至矣。

  「行者變一陣清風趕上,隨著同行。」妙哉此變!後之盜金睛獸,會羅剎女,得芭蕉扇,皆在此一變之中。「清風」者,形跡全無,人所難測;「隨著」者,順其所欲,人所不忌。仙翁恐人不知順欲隨人之妙用,故演一《隨》卦以示之。《隨》卦□卦爻圖略上《兌》下《震》。「上邊坐的是牛魔工」,上之一陰爻也;「左右有三四個蛟精」,三為《震》木,四為《兌》金也;「前面坐著一個老龍精」,初之一陽爻也;「兩邊乃龍子、龍孫、龍婆、龍女」,中二陽爻,二陰爻也。《隨》之為卦,我隨彼而彼隨我之義。惟其大聖能隨牛王,故又變螃蟹,縱橫來往於亂波之中。不但為群妖所不能傷,而且能盜彼之腳力,以為我之腳力;出乎波瀾之外,變彼之假象,以藏我之真相;入於清幽之境,借假誘真,以真化假矣。

  「金睛魯」者,《兌》也;「芭蕉洞」者,《巽》也。以《兌》來《巽》,其為風澤《中孚》乎。《中孚》卦□卦爻圖略上《巽》下《兌》,外四陽而中二陰,外實內虛,其中有信。《彖》辭曰:「中孚,豚魚吉。」豚魚為無知之物,信能感豚魚,無物而不可感。「大聖下雕鞍,牽進金睛獸」,是借彼所信之物,為我之信,我以信感,而彼即以信應。故「羅剎認他不出,即攜手而入,一家子見是主公,無不敬謹」矣。

  大聖敘離別之情,羅剎訴借扇之事,或喜或怒,或笑或罵,挨擦搭拈,呷酒哺果,相依相偎,皆是順其所欲,以假鉤真,我隨彼而彼隨我,外雖不信,內實有信。所以羅制不覺入於術中,笑嘻嘻口中吐出寶貝,遞與大聖之手矣。寶貝「只有杏葉兒大小」者,「杏」字,木下有口。仍取《巽》象。《巽》卦□卦爻圖略(上二陽,下一陰)上實下應,實為大,虛為小,雖大而究不離小,明示寶貝即《巽》也。但這真陰之寶,有體有用,須要口傳心授,方能知得運用方法。若不得傳授口訣,雖真寶在手,當面不識,勢必以假為真,將真作假,暗想沉思,疑惑不定,自家寶貝事情也都忘了也。

  其口訣果何訣乎?「只將右手大指頭,捻著那柄兒上第七縷紅絲,唸一聲『□(左「口」右「四」)、噓、呵、吸、嘻、吹、呼』,即長一丈二尺。這寶貝變化無窮,那怕他八百里火焰,可一扇而息。」「左手大指頭」者,左者,作也;指者,旨也。言作手之大旨也。「捻著那柄兒上第七縷紅絲」者,七為火數,紅為火色,絲者思也。言捻住心火之邪思也。「唸一聲『□(左「口」右「四」)、噓、呵、吸、嘻、吹、呼』者,七字一聲,言一氣運用,念頭無二也。「即長一丈二尺」者,六陰六陽,陰陽調和,以陰濟陽也。總言作手之大旨,捻住心火之邪思,一氣運用,念頭不二,陰陽調和,火焰即消,不待強制。其曰:「那怕他八百里火焰,可一扇而息」者,豈虛語哉?

  「大聖聞言,切記在心。」口傳心授,神知默會也。「把寶貝也噙在口中」,得了手,閉了口,不露形跡也。既知真寶,又得真傳,可以摸轉面皮,抹去其假,現出其真,以前假夫妻之作為丑,勾當之運用,一概棄去,置於不用而已。彼一切不辨真假、認假為真、失去真寶之輩,聞此等法言,見此等行持,能不慌的推翻桌席、跌倒塵埃、羞愧無比,只叫「氣殺我也」乎?

  噫!金丹之道,特患不得真傳耳,果得真傳,依法行持,一念之間,得心應手,躁性不起,清氣全現,濁氣混化,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縱橫逆順,表裡內外,無不一以貫之。但這個真陰之寶有個長的方法,又有個小的口訣。著只討的個長的方法,未曾討他個小的口訣,只知順而放,不知逆而收,縱真寶在手,未為我有。「左右只是這等長短,沒奈何只得搴在肩上,找舊路而回。」能放不能收,與未得寶者相同,非回舊路而何?

  噫!藥物易知,火候最難,差之毫釐,失之千里,須要大悟大徹,既知的生人之消息,又要知的生仙之消息。生人之消息,順行也;生仙之消息,逆用也。知得順逆之消息,方能遂心變化,順中用逆,逆中行順,假中求真,真中用假。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

  「眾精個個膽顫心驚,問道:『可是那大鬧天宮的孫悟空麼?』牛王道:『正是,列公若在西天路上,有不是處,切要躲避些兒。』」以見順中用逆,竊奪造化。能鬧天官者,正是道。一切在西天路上,只順不逆,著於聲色,成精作怪者,俱不是道。是與不是,只在用順能逆不能逆分之,倘不知此中消息,真假罔分,是非不辨,妄猜私議,任意作為,終是順行生活,著空事業,鮮有不認假失真,自取煩惱者。

  牛王因失金睛獸,徑至芭蕉洞,叫夫人而問悟空;羅剎罵猴猻,偷金睛獸,變化牛魔王而賺寶貝。俱寫順其所欲,不識真假,認假失真之弊。認假失真,真者已去,獨存其假,當此之時,若欲重複其真,已落後著,「爺爺兵器不在這裡,不過拿奶奶兵器,奔火焰山」,空鬧一場而已,何濟於事?

  篇中牛王騎金睛獸而赴華筵,行者偷金睛獸而賺寶扇,牛王失金睛獸而趕悟空,總是在順其所欲之一道,批假示真,叫人辨別其順之正不正耳。順之正,則順中有逆而為聖;順之不正,則有順無逆而為魔。為聖為魔,總在此一順之間。用順之道,豈易易哉?苟非深明造化,洞曉陰陽,其不為以假失真也,有幾人哉?

  詩曰:

  未濟如何才得濟,依真作假用神功。

  中孚露出真靈寶,能放能收任變通。

  第六十一回 豬八戒助力破魔王 孫行者三調芭蕉扇

  悟元子曰:上回言採取藥物之訣,此回言火候鍛鍊之妙。

  《悟真》云:「縱識硃砂與黑鉛,不知火候也如閒。大都全藉修持力,毫髮差殊不結丹。」蓋以金丹大道,全在知其藥物之老嫩,火候之急緩,若差之毫髮,失之千里。故白玉蟾有「夜半忽風雷」之患,呂純陽有「看入藥鏡轉分明」之詞。藥物易知,火候最難,有如此,仙翁此篇寫火候處,最為詳細,其中變化無窮,次第分明。古人所不敢道者,仙翁道之;古人所不敢洩者,仙翁洩之。

  提綱「豬八戒助力破魔王,孫行者三調芭蕉扇」,二句一理,不得分而視之。八戒為木火,行者為金水,言必金木相併,內外相助,陰陽調和,方能以水而濟火,助力破魔王,便是三調芭蕉扇。何為三調?一調者,復其真陽而去假陰,真陰未見;二調者,以《兌》金而合《巽》木,真陰已露;三調者,水火濟而《乾》、《坤》合,真陰得手。此其所以為三調。噫!此等天機,非深明火候,善達陰陽者,其孰能與於斯哉!

  篇首「大聖肩膊上,掮著那柄芭蕉扇,恰顏悅色而行。」即《夬》卦□卦爻圖略上《兌》下《乾》,健而悅,決而和也。決陰能和,和中即有真陰,故亦能得芭蕉扇。然《夬》者,《姤》之始;《剝》者,《復》之基,天道自然之常。若不能防危慮險,稍有差遲,則必真變為假,陽極生陰,禍不旋踵而至。「牛王趕上大聖,見了大驚道:『猴猻把運用的方法兒也叨□左「钅」右「舌」得來了。我若當面問他索取,他定然不與,倘若扇我一扇,要去八萬四千里,卻不遂了他意?』」以見《夬》不盡而陰難入也。牛王以大聖得意之際,欲變八戒騙一場,是《夬》盡而《乾》,由《乾》而一陰來《姤》也。《姤》卦□卦爻圖略上《乾》下《巽》,八戒為《巽》木,欲變八戒,有由來者。

  「牛王變作八戒一般嘴臉,抄小路叫道:『師父恐牛王手段大,難得他寶貝,叫我來幫你的。』」即《姤》之初六,「繫於金柅」也。一陰能止諸陽,如金柅能以止車輪。一陰雖微,暗藏殺機,為禍最烈,可畏可怕。行者道:「不必費心,我已得了手了。」即《姤》之九二,「包有魚,無咎,不利賓」也。能防始生之陰,則陰不能為禍,如魚在包中,其利在我不在他,故日我已得了手了。行者述及偷金睛獸,與羅剎結了一場干夫妻,設法騙將扇來等語,即《姤》之九三,「其行次且,行未牽」也。剛而得正,與陰同體,欲去陰而時有不可,雖行次且,然亦不為假傷真,如作干夫妻,騙寶貝者相同。「牛王賺扇到手,知扇子收放的根本,依然小似杏葉,現出本相。罵道:『潑猴猻,認得我麼?』行者心中自悔道:『是我的不是了。』」即《姤》之九四,「包無魚,起凶」也。不能防陰於始,勢必陰氣乘間作禍,假傷其真,是謂不知收放之根本,大小之消息。其曰「我的不是」,可為不能防陰者之一戒。「大聖先前入羅剎腹中之時,將定風丹噙在口內,不覺的嚥下肚裡,所以五臟皆牢,皮骨皆固,牛王扇他不動,慌了,把寶貝丟人口中。』」即《姤》之九五,「以杞包瓜,含章,有隕自天」也。杞為陽,瓜為陰,以陽包陰,能防陰於未發之前,是章美在內,如把定風丹預先咽在肚裡,五臟皆牢,皮骨皆固,陰氣即發,焉能扇得動?即扇不動,則扭轉造化,陰氣自然消退,而有隕自天,慌的寶貝噙在口內,自然之理也。「行者、八戒與牛王爭鬥,土地陰兵助戰,要討扇子。」即「有隕自天,志不捨命」之義。「玉面公主外護頭目助牛王,八戒敗陣而去,大聖縱雲出圍,眾陰兵四散奔走。」即《姤》之上九,「姤其角,吝」也。剛躁太過,不能防陰於始,自然見傷於終,一陰之為禍甚深,可不早為戒備乎?

  噫!真陰固所難得,假陰亦不易制。若假陰不除,真陰不得,燥火難消。但假明具有氣質之性,炎燥之土,其根最深,其力最大,若非下一著死功夫,猛烹急煉,而不能消化歸真。行者說妖精莽壯,八戒欲轉路別走,俱是逡畏不前,火候不謹。故土地道:「大聖休焦惱,天蓬莫懈怠。但說轉路,就是入了旁門,不成個修行之道。你師父在正路上坐著,只望你們成功哩!」焦惱則偏於陽,懈怠則偏於陰,偏陰偏陽,即是入於旁門,而非修行正道。修行正道,非金木相併,性情如一,不能成功。

  「行者發狠道:『賽輸贏,弄手段。好施為,地煞變。』」言金丹運用,在能善於變化也。「自到西方無對頭,牛王本是心猿變。」言意者心之所發,心者意之所主,心即意,意即心,西方真性之地,無意亦無心也。「今番正好會源流,斷要相待借寶扇。」言會得道之源流,方可以依假復真,以真滅假,而得真寶也。「趁清涼,息火焰,打破頑空參佛面。」言以陰濟陽,陰陽相和,方是真空,不落頑空,可以參佛面定。「功漏超升極樂天,大家同赴龍華宴。」言始而有為,終而無為,脫出五行,形神俱妙,入於極樂,即赴龍華之宴也。

  「八戒努力道:『是是是!去去去!管甚牛王會不會。」』言為功曰增,為道日減,一心努力向前,至於陰陽之會與不會,弗計也。「木生在亥配為豬,牽轉牛兒歸土類。」言木去克土,則性定意寧,而土即歸本相矣。「申下生金本是猴,無刑無克多和氣。」言金情戀木慈仁,木性愛金順義,金木同功,性情相和,無刑無克,易於成功也。「用芭蕉,為水意,焰火消除成既濟。」言用芭蕉柔弱之木者,為其柔能克剛,有水之意,能以消火焰而成既濟之功也。「晝夜休離苦用力,功完趕赴盂蘭會。」言晝夜用功,十二時中,無有間斷,化盡群陰,體變純陽,即赴盂蘭之會,見我本來面目矣。

  「行者、八戒兩個,領土地、陰兵,把摩雲洞前門打得粉碎。」是打破火水《未濟》之門,而求其濟也。「牛王聽得打破前門,急披掛拿了鐵棍,擺出來道:『潑猴猻,你是多大個人兒,敢這等上門撒潑?』」《坎》中之一陽為大,《離》中之一陰為小,《未濟》之象,《坎》前為《離》。打破前門,打破《離》之障礙也。「牛王擺出」,是取出《離》中之一陰;「大而上門」,是翻上《坎》中之一陽,顛倒之義也。「牛王叫猴兒上來,行者叫吃我一棒」,取《坎》填《離》,水火相濟之象。然取《坎》填《離》,水火相濟,須要變化氣質;變化氣質,須要內外兼功。

  「行者使八戒、土地進洞,剿除妖精,絕其歸路」者,內而戒慎恐懼,掃除雜念也;「自己要與牛王斗賭變化」者,外而猛烹急煉,熔化性情也。老牛變天鵝,為行者東青所制;老牛變黃鷹,為行者烏鳳所制;老牛變白鶴,為行者丹鳳所制。此化其氣也,老牛變香獐,為行者餓虎所制;老牛變花豹,為行者狻猊所制;老牛變人熊,為行者賴象所制。此化其質也。最妙處,在天而變以丹鳳為止,在地而變以賴象為止。丹鳳者,光明之象;賴象者,象罔之謂。變化而至光明象罔,氣質俱化,意土歸真之時,故老牛現出白牛原身矣。

  既雲意土歸真,何以行者變法身就打?「牛王硬著頭,使角來觸?這一場真個是撼嶺搖山,驚天動地乎?此有說焉。蓋氣質之性雖化,猶有積習之氣未除,若不將積習之氣除盡,猶足為道累。而意土猶未可定,大道猶未許成。故詩曰:「道高一尺魔千丈,奇巧心猿用力降。」言道高者魔必高,須要心靈智巧,用力降除也。「若要火山無烈焰,必須寶扇有清涼。」言燥性不起,必須真陰清涼以制之也。「黃婆矢志扶元老,木母同情掃獸王。」言中央真土,當護持丹元而不動,金情木性,宜併力除邪而救真也。「和睦五行歸正果,煉魔滌垢上西方。」言五行散亂,必須和之睦之,而成一家;外魔積垢,必須煉之滌之,盡皆化去,方能歸正果,而見真佛也。觀於末句「煉魔滌垢」,可知此場賭鬥,是除積習之氣也,無疑。

  「兩個在半山中賭鬥,驚得過往虛空一切神眾,都來圍困。魔王急了,就地打一滾,複本相,便投芭蕉洞去。」此神明默運,加火鍛鍊,積習消化,反真之時,故行者眾神,正攻打翠雲山,即有八戒、土地、陰兵,打死玉面公主而來矣。天下事邪正不兩立,真假不併行,正去則邪現,假滅則真來。故行者因八戒之間,而曰:「正是!正是!羅剎女正在此間。」言假之滅處,正是真之在處,更不必在假之而尋真也。八戒道:「既是這般,怎麼不打進去,問他要扇子,倒讓他停留長智?」假者既去,急需求真,不得少有懈怠,滋生疑惑也。

  「呆子舉鈀將石崖連門築倒了一邊」,不著於有也;「牛王聞報,心中大怒,口中吐出扇子,速與羅剎」,不著於空也。「羅剎道:『把扇子舍與那猴猻,叫他退兵去罷。』牛王道:『你且坐著,等我和他再比並去來。』」火候不到,未為我有也。「眾神四面圍繞,土地、陰兵左右攻擊」,內有天然真火也;「四金剛東西南北阻擋,李天王並哪吒太子眾天兵,漫在空中」,外爐增減,勤功也。「牛王還變作一隻白牛」,渾然一氣,道本無為也;「哪吒變作三頭六臂,飛身跳在牛背上」,剛柔兩用,而法有作也。「用慧劍而斬牛頭」,雜項揮去,減其有餘也;「吐黑氣,而放金光」,腔子換過,增其不足也;「一連砍十數劍,隨即長出十數個頭」,減之又減,增之又增也。「取出火輪兒,掛在牛的角上,便吹真火,焰焰烘烘,把牛王燒的搖頭擺尾。牛王才要變化脫身,又被天王將照妖鏡照住本相,騰挪不得,只叫莫傷我命,情願歸順佛家也。」運轉法輪,真火鍛鍊,從頭至尾,增之又增,減之又減,絲毫不得放過,直至無可增減,滓質盡去,歸於無聲無臭地位而後已。《悟真》所謂「大都全藉修持力,毫髮差殊不結丹」也。哪吒牽轉白牛,羅剎獻出寶扇,總以見金丹成就,出於自然,不可勉強也。

  噫!金丹大道,有藥物,有斤兩,有分數,有止足,有老嫩,有吉凶,有急緩,有等等火候工程,非師罔知,一得口訣,通天徹地,是在乎得意忘言,神明默運,勤而行之耳。四大金剛道:「聖僧十分功行將完,吾奉佛旨差來助汝,汝當竭力修持,勿得須臾怠情。」言悟得還須行的,急當勇猛精進,竭力修持,須臾不忘,不得半途而廢也。大聖執扇子走近山邊,盡力一扇,火焰平息,而陰陽兩和;二扇清風微動,而先天氣復;三扇細雨落霏,而甘露自降。至真之道,立竿見影,有如此。

  詩云:「特借芭蕉施雨露,幸蒙天將助神兵。牽牛歸佛休頑劣,水火相聯性自平。」蓋言陰陽之氣絪緼,甘露自降;《坎》、《離》之氣交會,黃芽自生。陰陽混合,燥氣自平,「三藏解燥除煩,清心了意」,不其然平?諸神金剛各歸本位,土地,羅剎在旁伺候。有為之後,還須無為,修成人道,未歸正果,討還本扇,養命修身,了性之先,當早了命。

  「三扇息火,一年又發」,見凡夫不貴頓,而貴漸:「四十九扇,水斷火根」,見功夫先由漸而後頓。「有火處下雨,無火處天晴。」

  道未成而陰陽必須兩用,立在無火處不遭雨濕;道已成,而造化速宜全脫。若有知音,聞的此等天機,急須收拾馬匹行李,了還大道,得意忘言,自去隱姓修行,後來必得正果,萬古留名。

  結出三家合一前進,「真個是身體清涼,足下滋潤」。所謂「坎、離既濟貞元合,水火均平大道成。」至道不繁,簡而且易,是在乎陰陽合一耳。

  詩曰:

  陽極生陰理自然,能明大小火功全。

  觀天造化隨時用,離坎相交一氣旋。

  第六十二回 滌垢洗心惟掃塔 縛魔歸正乃修身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坎》、《離》既濟,水火均平,真元合而大道成,是言命理上事,然知修命而不知修性,則大道而猶未能成。故此回言修性之道,使人知性命雙修也。

  冠首《臨江仙》一詞,分明可見。江為水,性猶水也。臨江者,隱寓修命之後,還須修性之意。曰:「十二時中忘不得,行功百刻全收。三年十萬八千周,休叫神水涸,莫縱火光愁。」言一時八刻,一日十二時百刻,三年十萬八千刻,刻刻行功,不得神水涸干,火性飛揚也。「水火調停無損處,五行聯絡如鉤。」言以水濟火,須調和而無損;五行攢簇,當聯絡而一家也。「陰陽和合上雲樓,乘騖登紫府,跨鶴赴瀛洲。」言烏兔二物,歸於黃道,金丹成就,諸緣消滅,而即人紫府瀛洲之仙境矣。故雲「這一篇詞牌名《臨江仙》。」

  「單道三藏師徒四眾,水火既濟,本性清涼,借得純陰寶扇,扇息燥火遙山。」是結上文了命之旨。「不一日,行過了八百之程。師徒們散誕消遙,向西而去,正值秋末冬初時序。」是起下文修性之久。秋者,肅殺之氣,萬物結實之時,殺以衛生,命根上事。曰「秋末」,是命已了也。冬者,寒冷之氣,萬物歸根之時,寒以藏陽,性宗上事。曰「秋末」,曰「冬初」,由結實而至歸根,先了命而後了性也。然修性之道,須要大公無私,死心忘意,不存人我之見,萬物皆空,潔塵不染,而後明心見性,全得一個原本,不生不滅,直達無上一乘之妙道矣。學者須要將提綱「滌垢洗心,縛魔歸正」語句認定,而此回之妙義自彰。

  「正行處,忽見十數個披枷戴鎖和尚。三藏嘆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言人已無二性,物我有同源,人之披枷戴鎖,即我之披枷戴鎖,非可以二視之。眾僧道:「不知你們是那方來的,我等似有些面善。」人性我性,總是一性。有些面善,相不同而性則同也。曰:「列位相貌不一。」曰:「昨夜各人都得一夢。今日果見老爺這般異相,故認得也。」人性我性,雖相貌不同,而默相感通;境地各別,而同氣連枝;不認得而認得,性則無殊也。

  「祭賽國,文也不賢,武也不良,國君也不是有道。」祭以表心,賽以爭勝,隨心所欲,顧其外而失其內,也不賢也不良,也不道,非復固有,失去人我之性矣。人我之性,乃本來之真心,真心空空洞洞,無一物可著,無一塵可染,是心非心。只因落於後天,生中帶殺,恣清縱慾,心迷性昧,全歸於假,不見其真,其於金光寺,黃金寶塔,孟秋夜半,下一場血雨,把塔污了者何異?「金光」者,喻英華發外。「寶塔」者,比心地玲瓏。英華發外,積習之氣,填滿胸中,穢污百端,心即昏昧,所作所為,是非莫辨,真假不分。一昏無不昏,千昏萬昏,而莫知底止矣。「國王更不察理,官吏將眾僧拿去,千般拷打,萬樣追求。」信有然者。

  「三輩和尚,打死兩輩。」不惜性命,生機將息,原其故,皆由不能死心而欺心。曰:「我等怎敢欺心」,心可欺乎?故三藏聞言,點頭嘆道:「這樁事暗昧難明。」言這欺心之事,乃暗昧之事,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急須究個明白,不得迷悶到底也。

  曰:「悟空,今日甚時分了?」行者道:「有申時前後。」不問別人,而問悟空,是明示悟得本心空空無物,便是分出真假之時,可以直下承當,申得冤屈之事。但申時前後,尤有妙義。其中有一而為申,不前不後而為中,一而在中,中而包一,真空不空,不空而空,執中精一之道在是。非若禪家強制人心,頑空事業可比,不遇明師,此事難知。

  三藏道:「我當時離長安,立願見塔掃塔。今日至此,遇有受屈僧人,乃因寶塔之累。你與我辦一把新笤帚,待我沐浴了,上去掃掃,即看這事何如,方好而君,解救地們這苦難。」以見修道而至了命之地,若不將舊染之污,從新一掃,洗心滌慮,終是為心所累,如何解得苦難?「小和尚請洗澡」,洗心也;「三藏沐浴畢」,滌慮也。「穿了小袖褊衫,手拿一把新笤帚」,擇善而固執也。行者道:「塔上既被血污,日久無光,恐生惡物,老孫與你同上。』」讀者至此,可以悟矣。夫人自無始劫以來,於生萬死,孽深似海,惡積如山,已非一日。第修一己之性,空空無物,以為了事,惡激一生,將焉用力?故必人我同濟,彼此扶持,腳踏實地,方不入於中下二乘之途。此即老孫同上之妙旨,前雲申時之天機。

  「開了塔門,自下層往上而掃,掃了一層,又上一層。」道必循序而進,下學上達,自卑登高,層層次次,諸凡所有,一概掃去,不得一處輕輕放過。然何以唐僧掃至七層,行者替掃乎?寶塔十三層,十者,陰陽生成之全數;三者,五行合而為三家。陰陽匹配,中土調和,則三家相會,而成玲瓏寶塔。一座七層者,七為火數,心為火髒。掃塔者,掃去人心之塵垢也。塵振掃淨,人已無累,由是而修大道,大道可修。此三藏掃至十層上,腰痛坐倒,而悟空替掃所不容已者。

  「正掃十二層,只聽得塔頂上有人言語,行者道:『怪哉!怪哉!這早晚有三更時分,怎麼得有人在頂上言語?斷乎是邪物。』」寶塔為真心之別名,掃塔乃掃心之功力,旁門外道,不知聖賢心法妙旨,以假亂真,譭謗正道,妄貪天物,苟非有真履實踐之君子,安知此妖言惑人之邪物?「行者鑽出前門,踏著雲頭觀看,可謂高明遠見,勘破一切野狐禪矣。

  「塔心裡坐著兩個妖精」,此兩個,一必繫著於空,一必繫著於相。著於空,執中也;著於相,執一也,「一盤嗄飯,一隻碗,一把壺。」曰「盤」、曰「碗」、曰「壺」。總是空中而不實;曰「一嗄」、曰「一隻」、曰「一把」,總是執一而不通。執中執一,無非在人心上,強猜私議,糊塗吃迷魂酒而已,其他何望?殊不知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者,為其賦道也。故行者掣出金箍棒喝道:「好怪物,偷塔上寶貝的,原來是你。」棒喝如此,天下迷徒可以猛醒矣。

  兩妖供出「亂石山碧波潭萬聖龍王差來巡塔的奔波兒灞,灞波兒奔,一個是鯰魚怪,一個是黑魚精。」「亂石山」,旁門紛紛,如頑石之亂集;「碧波潭」,迷津塞滿,似死水之起波。「萬聖」者,處處神仙,而欺世欺人;「老龍」者,個個抱道,而爭奇好勝。「奔波兒灞」,枉用奔泔起波瀾;「灞波兒奔」,徒勞灞奔生妄想。此等治滯不通,糊塗昏黑,愚而又愚之輩,適以成鯰魚怪、黑魚精焉耳,尚欲成仙乎?又供出「萬聖公主,花容月貌,招了個九頭駙馬。老龍駙馬,先下一陣血雨,污了寶塔,偷了塔中舍利佛寶。萬聖公主,又偷九葉靈芝,養在潭底,不分晝夜光明。」噫!誤認美女為他家,竊舍利之名,取首經之梅子,以為外丹而行污事;背卻天真,借九還之說,守肉團之人心,以為內丹而入寂滅。取經之道,果取女子之經乎?真空之理,果是頑心之空乎?

  夫真金者,真性也。真空者,主人翁也。著於女子,謂之招駙馬則可,謂之煉真金則不可;著於頑心,謂之有公主則可,謂之有主人公則不可。旁門萬萬,不可枚舉,總不出此有相無相之二途。縱是污了寶塔,竊取天機自欺欺人,以一盲而引眾盲,今於萬萬中供出一二條,以為證見,余可類推。所以行者冷笑道:「那業畜等,這等無禮。怪道前日,請牛魔王在那裡赴會,原來他結交這伙潑魔,專幹不良之事。」言無知迷徒,始而心地不明,惑於邪言,既而主意不牢,意行邪事,結夥成群,傷天害理,種種不法。金丹大道遭此大難,尚忍言哉?仙翁慈悲,度世心切,不得不指出真陰真陽本來面目與假陰假陽者,「揚於王庭」,兩曹對案也。

  「且留活的去見皇帝講話」者,是欲明辨其假也;「又好做眼去尋賊追寶」者,是叫細認其真也。八戒、行者,將小妖「一家一個,都抓下塔來」,「別有些地奇又奇,心腎原來非《坎》、《離》。」真能除假,假不能得真,真假各別,顯而易見。金光寺冤屈之和尚,於此可以得見青天矣。

  「國王看了關文道『似你大唐王,選這等高僧,不避路途遙遠,拜佛取經。寡人這裡和尚,專心只是做賊。』」言任重道遠,腳踏實地,是拜佛取經之高僧;著空執相,懸虛不實,即是專心做賊之和尚。國王以塔寶失落,疑寺僧竊去,是未免在有相處認真;唐僧奏夜間掃塔,已獲住妖賊,特示其在真空處去假。「國王見大聖,大驚道:『聖僧如此丰姿,高徒怎麼這等相貌?』」是只知其假,而不知其真。「大聖叫道:『人不可貌相,若愛丰姿者,如何捉得妖賊?』」是先知其真,而後可以丟假。

  「國王聞言,回驚作喜道:「朕這裡不選人才,只要獲賊得寶,歸塔為上。』再著當駕官看車蓋,叫錦衣衛,好生優侍聖僧,去取妖賊來。」是一經說破,辨的真假,而知人心非寶,只是作賊;道心是寶,能以成聖,不在人心上用心機矣。「好生優待聖僧」者,修道心也;「去取妖賊來」者,去人心也。修道心,去人心,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於四肢,發於事業,美之至也。此「備大轎一乘,黃傘一柄,校尉將行者八抬八綽,大四聲喝路,徑至金光寺」之所由來也。噫!只此一乘法,余二皆非真,彼著空執相者,安足語此?

  「八戒、沙僧將兩妖各揪一個,大聖坐轎,押赴當朝白玉陛前。國王唐僧,文武多官,同目視之。」真假兩在,非可並立,辨之不可不早也。「那怪一個是暴腮烏甲,尖嘴利牙;一個是滑皮大肚,巨口長鬚。雖然是有足能行,大抵是變成的人像。」以假亂真,以邪紊正,均謂之賊道可也。二妖所供一段,即《參同契》所云:「是非歷髒法.內觀有所思。陰道厭九一,濁亂弄元胞。食氣嗚腸胃,吐正吸外邪。晝夜不臥寐,晦朔未嘗休。諸術甚眾多,千條萬有餘。前卻違黃老,曲折戾九都。明者審厥旨,曠然知所由」者是也。

  「國王道:『如何不供自家名字?』那怪方供出奔波兒灞鯰魚精,灞波兒奔黑魚精。」以見賊道之徒,邪行穢作,著空著色,不但不能永壽,而且有以傷生。無常到來,方悔為人所愚,兩事俱空,一無所有。是其故,皆由辨之不早辯也。噫!白玉階前,取了二妖供狀,叫錦衣衛好生收監,是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有罪者不得不罰;麒麟殿上,問了四眾名號,在建章宮又請吃席,是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有功者不得不賞。

  「不用人馬,酒醉飯飽」,木金同去擒妖怪,飲仁義而膏梁不顧;「不用兵器,隨身自有,國王大觥與送行」,修天爵而人爵即從。「拿來兩妖去做眼」,糊塗蟲急舉高見;「挾著兩妖駕風頭」,痴迷漢速快尋真。「君臣一見騰雲霧,才識師徒是聖僧。」』正是「明者審厥旨,曠然知所由」矣。

  詩曰:

  掃除一切淨心田,循序登高了性天。

  可笑旁門外道客,法空執相盡虛懸。

  第六十三回 二僧蕩怪鬧龍宮 群聖除邪獲寶貝

  悟元子曰:上回言掃邪歸正,方是修身之道,乃一切迷徒,反信邪背正,作孽百端。故此回寫出邪正結果,提醒學人耳。

  篇首「祭賽國王與大小公卿,見大聖八戒騰雲提妖而去,一個個朝天禮拜,又拜謝三藏、沙僧。道:『寡人肉眼凡胎,只知高徒有力量,拿住怪賊便了,豈知乃騰雲駕霧之上仙也!』」言爭勝賽寶之徒,喪其天真,迷於邪行,罔知愧悔,甘心受疚,皆是肉眼凡胎,而不知有騰雲駕霧上仙之大道,足以提迷徒而上天堂也。「滿朝文武欣然拜禮」,是已由迷而語,知得今是而昨非。正可於亂石叢中,揀出真空;欲水波里,拈來把柄。再不必奔灞灞奔,愚而自誤也。

  「將金箍棒吹口仙氣,變作一把戒刀。」此執中用權,精一不二,戒之道也。「將黑魚怪割了耳朵」,戒其非禮勿聽也;「將鯰魚精割了下唇」,戒其非禮勿言也;「把二妖撇在水裡」,戒其非禮勿視也;「快去對萬聖老龍說,我齊天大聖孫爺爺在此」,戒其非禮勿動也。乃有一等無知迷徒,縱放人心,不知禁戒,順其所欲,人於旁門,邪說淫辭,以交戰為能,以三合為期,取經水首降之物,歸附於我,自為接命,不過招駙馬為愚婿焉耳,其他何望?

  「那妖使一柄月牙鏟,分開水道,在水面上叫道:『是什麼齊天大聖,快上來納命!』」月像其心,牙像其毒害,鏟比其鋒利。言御女采戰之徒,在毒心上作事業,水道中做活計,自送其死,若不知利害,一入網中,任爾齊天大聖,亦必納命難逃,而況於他乎?又云:「你是取經的和尚,我偷祭賽國寶貝,與你何干?卻無故傷我頭目。」夫真經人人本有,不待他求。一切地獄種子,誤認一己之精為陰,女子之經為陽,交合採取,即謂取《坎》填《離》,妄想成丹。殊不知取婦女之經,即是偷了祭賽國寶貝,終不與你相干,無故傷好人臉面,冤屈虧心,何處伸說?故行者道:「金光寺僧人,與我一門同氣,我怎麼不與他辨明冤枉?」聖人之道,大公無私,一體同觀,處處積功累行,益已益人,非可與不檢身務本、損人利己、傷天害理者比。欲辨明冤枉,舍大聖其誰與歸?

  「常言道;『武不善作。』只怕一時間傷了你的性命,誤了你去取經。」言男女交合,以苦為樂,常遭傷害性命之事,若以常道而行仙道,差之多矣,豈不誤了取經也?「行者與駙馬斗經三十餘合,不分勝負,八戒從背後一築,那怪九個頭,轉轉都是眼睛,鏟抵鈀棒,又耐了六七合,擋不得前後齊攻,他卻打個滾,騰空跳起。」寫出房中醜態,無所不至,俱是實事,曲肖其形。「現了本相,是一個九頭蟲。八戒心驚道:『我自為人,也不曾見這等個惡物,是縣血氣生此禽獸?』」用九淺一深之淫行,而絕無憐香惜玉之慈念,是亦妄人而已矣,與禽善奚擇哉?「大聖跳在空中,怪物半腰裡又伸出一個頭來,把八戒一口咬住,捉下水內。」元神出舍,身不由主,情動必潰,陰精下漏矣。

  「行者要進水去看看,變螃蟹淬干水內,原來這條路是他前番襲牛魔王盜金睛獸走熟了的。」言不知正道,恣清縱慾,橫行無忌,隨心自造,意亂性迷,近於禽獸,無得於彼,有傷於我。如此等輩,苦中作樂,自尋其死路,而罔知有戒,雖死期未至,已是綁在樹上哼哩!尚謂四顧無人,可以脫身欺世,焉知神兵早被長怪拿去乎?噫!養心莫善於寡慾,今不能寡慾,而反多欲,以此為仙佛之道,然乎?否耶!當此之時,身入迷城,若非心知禁戒,很力把持,大鬧一番,反邪歸正,其不至傷其性命者幾希。

  「八戒悄悄的溜出」,戒慎乎其所不睹也;「行者爬上宮殿觀看」,恐懼乎其所不聞也。「見釘鈀放光,使個隱身法,將鈀偷出」,莫見乎隱也;「呆子得了手,叫行者先走,自己打進宮殿」,莫顯乎微也。「一路鈀,築破門扇,打碎傢伙。罵道:『你焉敢將我捉來,這場不干我事,是你請我來家打的。快拿寶貝還我,回見國王了事。』」夫有色則著相,無色則著空,有色無色均非聖造。「打碎門扇傢伙」,既不容有色而著相;「焉敢將我捉來」,又不容無色而著空。非色非空,運用於不暗不聞之中,施為於人我兩濟之內,慎獨之功,還丹之道,有為無為,性命雙修,俱可了了。

  《悟真篇》云:「未煉還丹莫入山,山中內外盡非鉛。此般至寶家家有,自是愚人識不全。」是豈頑空御女之謂欲?倘以為頑空御女之道,「以色見我,以聲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見如來」。心頭一壞,命即動搖,性命俱傷,屍骸已為九頭收去,可不畏哉?,仙翁慈悲,演出二郎一段公案,彰善罰惡,使學者除假修真,因真悟假,一意雙關,不可不辨。

  「二郎」者,《坤》陰之偶也;「六兄弟」者,《坤》之六陰也。「狂風滾滾,從東往南。」東南為《巽》,《巽》為風,《巽》一陰所生之處。《巽》上二爻屬《乾》金,象鷹;下一爻屬《坤》土,象犬。故「駕著鷹犬,踴躍而行。」總言《坤》之一陰始生也,陽主生,陰生殺,生殺分明,天地消長自然之常。小人每以此而亡身,聖人恆賴此而成道。故行者見了對八戒道:「留請他們與我助戰,倒是一場大機會。」何以行者又道:「但內有顯聖大哥,我曾受他降伏,不好見他,你去攔住,待他安下,我卻好見」?《坤》之一陰方生,其端甚微,其勢甚盛,有「履霜堅冰至」之象,能以傷陽,故曰「不好見他」。陰道主柔順,宜於安貞,能安於貞,不但不傷於陽,而且能助其陽,故曰「待他安下,我卻好見」。《易》曰:「安貞,吉。」又曰:「用六,利永貞。」二郎欲「歡敘一夜,待天明索戰,在星月光前,幕天席地,舉杯敘舊」等語,俱「安貞」、「永貞」之義。

  「八戒下水打入殿內,此時那龍子看著龍屍哭,龍孫與那駙馬,正在後面收拾棺材。一鈀把龍子築了九個窟窿」,是叫開生門而閉死屍;「龍婆與眾往裡亂跑,駙馬帶龍孫往外殺來,大聖與七兄弟一擁上前,把個龍孫剁成幾斷」,是叫轉殺機而求生機。「九頭精半腰裡才伸出一個頭來,被那細犬一口把頭血淋淋的咬將下來,那怪負痛逃生,徑投北海而去。」流蕩忘返,不知「安貞」、「永貞」之利,流於邪行,採取於人,反害於已。著意於陰道,而即受傷於陰道;求生於北海,而即投生於北海。還以其人之術殺其人,出乎爾者反乎爾,自作自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有如此。「八戒要趕,行者止住。二郎道:『不趕他倒也罷了,只是遺這種類在世,必為後人之患』。至今有個九頭蟲滴血,此遺種也。」

  《西遊》之作,批破旁門一切,指出至真妙道,為道家之眼目,立萬世之津梁,一字一語,金聲玉振,為我後人者,不可不為之切矣。乃今,猶有借《西遊》而印證閨丹之術者,其即九頭蟲之滴血遺種,雖仙翁亦無可如何也,可不悲哉?

  「行者變作怪物前走,八戒後追,向公主賺渾金匣佛寶、白玉匣靈芝,收在身邊。』」此有戒有行,戒行兩用,不妨以真變假,借假賺真,真假渾合,陰陽如一,有無不拘,除邪護寶之天機,正「安貞」、「永貞」之妙用。「行者現了本現,八戒築倒公主。」真者既現,假者即滅,戒行之運用,神矣!炒矣!

  「還有一個老龍婆,撤身就走,八戒趕上要打,行者道:『莫打死她,留個活的,好去國內獻功。』」萬聖老龍、萬聖公主、九頭蟲者,自聖偷寶之賊心;龍婆者,永貞護寶之婆心。死其賊心,活其婆心,得一畢萬,入於除邪護寶之三昧矣。「特龍婆提出水,隨後捧著兩個匣子上岸。悟之者立躋聖位,迷之者萬劫沉流;出沉流而立實地,先迷後得主,用六而不為六所用,用陰之道,莫善於此。彼用「陰道厭九一」者,豈知有此乎?說到此處,金光寺之冤枉,可以大解大脫,而欺心暗昧,一切俱明矣。

  「把舍利安在寶瓶中」,不空而空也;「龍婆鎖在塔心柱」,空而不空也。「念動真言,吩咐諸神,每三日進飲食一餐,與龍婆度口,少有差訛,即行處死。」言一念純真,神明默運,三而歸一,得其生路;倘少有差訛,著於聲色,性命有傷,即入死地。《陰符》所謂「食其時,百骸理;動其機,萬化安」者是也。

  「行者將靈芝草,把十三層塔,層層掃過,安在瓶內,溫養舍利。」是絲毫不染,纖塵必去,安自於虛圓不測之中.置身於清靜無為之內。這才是整舊如新,改過流動之物,收藏閃灼之氣;革去舊染,立起新匾,從此丹書有信,鳳浩注名。結出「邪怪翦除萬境靜,寶貝回光大地明。」人何樂而不除邪靜境,求寶回光哉!

  詩曰:

  著空著色盡為魔,不曉戒行怎奈何?

  大道分明無怪誕,存誠去妄斬葛蘿。

  第六十四回 荊束嶺悟能努力 木仙庵三藏談詩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修真之道,必須腳踏實地,而不得著空執相矣。然或人疑為無修無證,而遂隱居深藏,清高自貴,立言著書,獨調狂歌。殊不知隱居則仍著空,著作則已著相,總非非色非空之大道。故此回直示人以隱居之不真,著作之為假也。

  篇首「祭賽國王謝了三藏師徒護寶擒怪之恩」,以見是假易除,是真難滅,假者足以敗道,真者足以成道也。「伏龍寺僧人,有的要同上西天,有的要修行伏侍。行者把毫毛拔了三四十根,變作猛虎攔住,眾僧方懼,不敢前進。大聖才引師父策馬而去。」言世人遇一有道之士,聞風妄想,即欲成仙作佛,彼烏知這個道路之上,其中有無數惡物當道,最能傷人性命。若非有大聖人度引前去,其不為假道學所阻擋者幾希。「眾僧大哭而回」,見認假者終歸空亡;「四眾走上大路」,知得真者必有實濟。「正是時序易遷,又早冬殘春至。」此等處,雖作書者編年紀月,而實有妙意存焉。蓋以修道者,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若不竭力功程,便是虛度年月,古人所謂「下手速修猶太遲」也。

  「正行處,忽見一條長嶺,都是荊刺棘針。」此荊棘非外邊之荊棘,乃修道者心中之荊棘,即於慮百智,機謀妙算,等等妄念邪思者即是。其曰:處處藤蘿纏古樹,重複藤葛繞叢柯。為人誰不遭荊棘,那見西方荊棘多。」此實言也,前古後今塵世之人,盡被荊棘所纏繞,而不能解脫,然其中荊棘之多處,莫過於西方。何則?他方之荊棘,人皆從荊棘中生,生於荊棘雖有荊棘,而不以荊棘為荊棘,故少;西方之荊棘,人當從荊棘中脫,欲脫荊棘而又入荊棘,是以荊棘生荊棘,故多。嗚呼!荊棘豈可有乎?一有荊棘,其刺芒鋒針,傷其手,傷其足,傷其口、鼻。眼、耳、舌、身。不特此也,且傷其心、肝、脾、肺、腎。內外俱傷,性命亦由之而無不傷。荊棘之為害最大,為禍甚深,修行者若不先將此處親眼看透,努力撥開,吾不知其所底止矣。

  「八戒笑道:『要得度,還依我。』」既能看的清白,須當戒此荊棘。戒得此,方能度得此;能度不能度,在我能戒不能戒耳。「八戒捻決唸咒,把腰躬一躬,叫:『長』就長了有二十丈的身軀,把釘鈀變了有三十丈的鈀柄,雙手使鈀,摟開荊棘,請唐僧跟來。」唸咒所以狠心,躬腰所以努力,身長二十丈,返其火之本性;鈀柄三十丈,復其木之真形。雙手使鈀,擇善而固執;摟開荊棘,執兩而用中。此等妙決,真除去荊棘之大法門,度引真僧之不二道也。

  「一塊空闊之處,石碣上寫:荊棘蓬攀八百里,古來有路少人行。」噫!前言「為人誰不遭荊棘」,今雲「古來有路少人行」,此是何意?蓋荊棘嶺人人行之,人人不能度之。不能度,則傷生而死於荊棘,是荊棘中無活路,而只有死路,故曰「為人誰不遭荊棘」。若能度,則脫死而生於荊棘,是荊棘中無死路,而反有生路,故曰「古來有路少人行」。「八戒添上兩句道:自今八戒能開破,直透西方路盡平。」夫荊棘嶺少人行者,皆因不知戒慎恐懼,自生荊棘纏繞,道路不平。若一旦悔悟,直下狠力,開破枝蔓,攸往攸利,王道蕩蕩,何不平之有?「三藏要住過今宵,明早再走。」此便是腳力不常,自生荊棘,而荊棘難度也。故八戒道:「師父莫住,趁此天色睛明,我等連夜摟開,走他娘。」修行之道,務必朝斯夕斯,乾乾不息,方可成功。非可自生懈怠,有阻前程,中道而廢。提綱所謂「荊棘嶺悟能努力」者,即所悟能以努力,戒其荊棘耳。

  「又行一日一夜,前面風敲竹韻,颯颯松聲,卻好又有一段空地,」中間一座古廟,門外有松柏凝青,桃梅鬥麗。」讀者細思此處,吉乎?凶乎?如雲是凶,八戒開路,西路盡平,日夜如一,已到得松風竹韻,中空之妙地,何雲不吉?既雲是吉,又何有後之木仙庵事務?若不將此處分辨個清白,學者不為荊棘所阻,必為木仙庵所誤,雖在空閒之地,未免終在荊棘中作活計也。前八戒所開者,乃世路之荊棘;後木仙庵談詩,乃道路之荊棘。開去世路荊棘,不除道路荊棘,烏可乎?「風敲竹韻,颯颯松聲。」已出世間一切荊棘,到於空發,不為荊棘所傷矣。然空地中間一座古廟,廟而曰古,則廟舊而不新,必有損壞之處;「門外松柏凝青」,青而曰凝,必固執而不通;「桃梅鬥麗」,麗而曰斗,必爭勝而失實。謂之門外,非是個中,真乃門外漢耳。「三藏下馬與三徒少憩,行者道:『此處少吉多凶,不宜久坐。」』言過此世路荊棘,前面還有道路荊棘,急須一切撥開,方得妥當。若以出得世路荊棘,為休歇之地,而安然自在,則鬧中生事,雖離此荊棘,必別有荊棘而來矣。

  「說不了,忽見一陣陰風,廟門後轉出一個老者,角巾淡服,手持枴杖,後跟著一個青臉獠牙,紅須赤身鬼使,頂著一盤麵餅,跪獻充飢。」噫!仙翁已於此處,將木仙庵情節,明明寫出了也。「角巾」者,是在角勝場中出首;「淡服」者,乃於淡泊境內存身。分明是偏僻枴杖,反以為道中老人。「青臉」而面目何在?「獠牙」而利齒畢露,「紅須」而顯然口頭三昧,「赤身」而何曾被服四德。伊然地獄之鬼使,誠哉閻王之麵食。「頭頂一盤」,源頭處何曾看見;「跪獻充飢」,腳跟後已是著空。裝出一番老成,到底難瞞識者。「呼的一聲,把長老攝去,飄飄蕩蕩,不知去向。」皆因下馬少憩,一至於此。妖何為乎?亦自造耳。

  「老者、鬼使,把長老抬到煙霞石屋之前,攜手相攙,道:『聖僧休怕,我等不是歹人,乃荊棘嶺十八公也。因風清月霽之宵,特請你來,會友談詩,消遣情懷故耳。」』此言以詩詞章句,談禪論道。消遣而樂煙霞之志,會友而玩風月之宵。自謂石藏美玉,道高德隆,可以提攜後人,而不知實為荊棘中之老鬼也。何則?聖賢心法大道,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知之貴於行之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強,能行方可全知耳。四老以會友談詩為能,以孤雲空節為真,吾不知所能者何道?所抱者何真?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謂深山四操,固其宜也。其自操深山,必謂孤高遠俗,即能耐老;萬緣俱空,即得長生;性情冷淡,可與仙遊;節操自力,可奪造化。是皆誤認一己本質,不待修為,空空一靜,即可成真,而不知一身純陰無陽,孤陰不生,獨陽不長,焉能了得生死?故三藏答道:「於今奉命朝西去,路遇仙翁錯愛來。」即古人所謂「休施巧偽為功力,須認他家不死方」也。

  長老對眾一篇禪機,空性之學,無甚奇特。至於拂雲所言:「必須要點檢現前面目,靜中自有生涯,沒底竹籃汲水,無根鐵樹生花。靈寶峰頭牢著腳,歸來雅會上龍華。」此金丹之要著,學者若能於此處尋出個消息,大事可以了了,非可以拂雲之言而輕之。《悟真》云:「偃月爐中玉蕊生,硃砂鼎內水銀平。只因火力調和後,種得黃芽漸長成。」正與拂雲之言同。凌虛謂「拂雲之言,分明漏洩」,此的言也。何以又云:原不為講論修持,且自吟詠逍遙。放蕩襟懷」乎?特以言清行濁之流,雖道言可法於當時,法語可傳於後世,究是卜居於荊棘林中,毫無干涉於自己性命也。

  「石門上有三個大字,乃『木仙庵』。」仙而曰木,則是以木為仙矣。木果能仙乎?孟子雲;「聲聞過情,君子恥之。」今四操不能腳踏實地,在自己性命上作功夫,僅以避世離俗為高,著書立言載之於木,以卜虛名,真乃固執不通,如石門難破,其與所言「檢點現前面目」之句,大相背謬。言不顧行,行不顧言,重於木載之空言,而輕於大道之實行,非木仙而何?仙而謂木,則所居之庵,亦謂木仙庵可也。

  聞之仙有五等,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今四操上不能比天、地、神之仙、下不能比人、鬼之仙,高談闊論,自要譽望,大失仙翁「心地下功,全拋世事;教門用力,大起塵勞」之意。試觀聯章吟篇,彼此唱和,總以寫空言無補,而不關干身心。雖是吐鳳噴珠,游夏莫贊,其如黑夜中作事,三品大藥,不知在何處矣。

  更有一等地獄種子,敗壞聖道,譭謗仙經,借道德之說以迷世人,取陰陽之論以殘美女;天良俱無,因果不曉,其與四操保杏仙之親,與三藏者何異?三藏道:「汝等皆是一類怪物,當時只以風雅之言談玄談道可也,如今怎麼以美人局騙害貧僧?」可謂棒喝之至,而無如迷徒,猶有入其圈套而罔識者,其亦木仙庵之類,尤為荊棘中之荊棘。

  提綱所謂「水仙庵三藏談詩」,是言迷徒無知,而以三藏真經之道,於語言文字中求成,此其所以為木仙也。籲!此等之輩,於行有虧,於言無功;聞其聲而不見其人,如黑夜中走路;圖其名而不惜其命,是鬼窟中生涯;安得有戒行長老,「掙出門來」,不著於隱居之空,不著於著作之色;悟得真空不空,不空之空;識得山中木怪,急鬚髮個呆性,一頓鈀築倒;離過荊棘嶺,奔往西天大路而行乎?

  詩曰:

  修行急早戒荊棘,不戒荊棘道路迷。

  饒爾談天還論地,棄真入假總庸愚。

  第六十五回 妖邪假設小雷音 四眾皆遭大厄難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除去一切虛妄之假,而後可以入大道之真矣。然不知者,或疑一空其心,即可成道,殊不曉空心,即是執心,執心者頑空,頑空非最上一乘之道,乃中下二乘之法。故仙翁於此回合下篇,力批著空之害,使學者棄小乘而歸大覺也。

  篇首「三藏脫出荊棘針刺,再無蘿蓏攀纏。」正當修持大道,可以有為之時。獨是性命之道,有教外別傳之妙,九還七退之功,非可於自己心中摸索而得。倘誤認為寂滅之空學,而於聲音中計問消息,未免磨磚作鏡,積雪為糧,到老無成。雖能脫得著相荊棘,而又入於空門荊刺,其為害不更甚於荊棘嶺乎?

  佛氏門中有實法、權法之二法,實法者,即一乘之法,有作有為,超出三界;權法者,即二乘之法,無修無證,終落空亡。雖出一門,真假懸殊。二乘之道,莫如禪關機鋒。禪關者,參悟話頭;機釋者,口頭三昧。其事虛而不實,易足誤人。故雖有祥光彩霧,鐘聲隱揭,然其中又有些凶氣景象也,是雷音卻又道路差遲。

  噫!大西天大雷音,如來佛之教,固如是乎?不是!不是!誠不是也。雷者,天地之正氣,所以震驚萬物,而發生萬物。音之大則慈雲法雨,足以普濟群生;音之小則孤陰寡陽,適以殘殺物命。是知大雷音之真佛,方有真經,方有真寶,彼小雷音之假佛何與焉?乃唐僧不知真假,不明大小,謂有佛有經,無方無寶,見小雷音以為大雷音,見假佛以為真佛,誤投門戶,心悅誠服,何其錯甚?抑知此等之輩,假依佛名,敗壞如來清德,不肯自思己錯,更將錯路教人乎?

  何則?禪關別無妙義,或提一字,或參一語,資數十年死功夫,偶或一悟,便調了卻大事,甚至終身不破,空空一生,古今來英雄豪傑,多受此困。「空中撒下一付金鐃,叮噹一聲,把行者合在金鐃之內。」雖上智者,猶不免為所迷,而況下智者,能不墜其術中?八戒、沙僧被拿,唐僧被捉,亦何足怪?籲!上下兩片,撇起時無頭無尾,任你火眼金睛,看不透其中利害;空中一聲叮噹著,可懼可怕,縱爾變化多端,跳不出這個迷網。詩中「果然道小魔頭大,錯入旁門枉用心」,恰是妙解。修行人若不謹慎,誤認話頭為真實,黑洞洞左思右想,亂揣強猜,自謂大疑則大悟,小疑則小悟,進於百尺竿頭,自有腦後一下。殊不知由心自造,大小是疑,全失光明,不過一個話頭而已,鑽出個什麼道理。行者在金鐃裡「再鑽不動一些」,確是實事,不是虛言。

  最醒人處,是行者對揭諦、丁甲道:「這裡面不通光亮,滿身暴燥,卻不悶殺我?」始終抱個話頭,不肯解釋,執固不通,性燥行偏,自受悶氣,適以作俑而已,其他何望?「就如長成的一般,揭諦、丁甲不能掀揭;就如鑄成囫圇的一般,二十八宿,莫可捎動。行者裡面東張西望,過來過去,莫想看見一些光亮。」內之滋惑已甚,疑團結就,極地登天,純是心聲。東西是心,來去是心,以心制心,以心生心,光亮何來?縱能變化尖鑽,用盡心思神力;表裡精粗,無所不到;硬尋出些子眼竅,脫出空相,忽的打破疑團;其如神思耗盡,真金散碎,終是驚醒老妖;著空事業,鬼窟生涯,安能離得小西天假佛之地?

  「洞外一戰,妖精解下舊布塔包,把行者眾神,一搭包裝去,拿一個,捆一個,不分好歹,擲之於地。」欲上西天,反落妖窟,心神俱傷,性命難保,狼牙之機鋒,搭包之口禪,其為害尚可言歟?

  修行人,若遭此魔,急須暗裡醒悟,自解自脫,將此等著空事業,一概放下,別找尋出個腳踏實地事業,完成大道。然腳踏實地之道,系教外別傳之真衣缽,其中有五行造化,火候工程,自有為而入無為,真空妙有,無不兼該,乃無言語文字,非竹帛可傳。至於公案經典,所言奧妙,藏頭露尾,秘源指流,不得師指,散亂無歸。若只在書板上鑽研,依一己所見,心滿意足,自謂大道在望,順手可得,即便擔當大事,冒然行持,雖能脫去話頭繩索,未免又著公案聲音,而欲行險僥倖,暗逃性命,烏乎能之?

  西山坡一戰,又被裝去,照舊三眾高吊,諸神綁縛,送在地窖內,封鎖了蓋。到得此時,天堂無路,地獄有門,生平予聖自雄,一無所依;從前千思萬想,俱歸空亡,後悔何及?結出「仙道未成猿馬散,心神無主五行枯。」其提醒我後人者,何其切歟!

  詩曰:

  禪關話句並機鋒,埋沒如來妙覺宗。

  不曉其中藏禍害,心思枉費反招凶。

  第六十六回 諸神遭毒手 彌勒縛妖魔

  悟元子曰:上回言聲音虛學,作妖西天、大有傷於如來正教;此回言聲音虛學,流禍東土,最有害於世道人心。使學者棄邪歸正,急求三教一家之理,保性命而課實功也。

  先哲云:「天地無二道,聖人無兩心。」則是先聖後聖,道有同揆;中華外國,理無二致。儒、釋、道三聖人之教,一而三,三而一,不得分而視之。何則?天竺妙法,有七寶莊嚴之體,利益眾生之機,由妙相而入真空,以一毫而照大千,其大無外,其小無內,上柱天,下柱地,旨意幽深,非是禪關機鋒寂滅者所能知;猶龍氏《道德》,有陰陽配合之理,五行攢簇之功,自有為而入無為,由殺機而求生機,隱顯不測,變化無端,盜天地,奪造化,天機奧妙,非予聖自雄,執一己而修者所可能;泗水心法,有執兩用中之學,誠明兼該之理,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一本而萬殊,萬殊而一本,天德具,王道備,滋味深長,非尋章摘句,竊取功名者所可曉。天不愛道,誕生三聖人,各立教門,維持世道。蓋欲人人在根本上用功夫,性命上去打點,自下學而上述,由勉強而自然,其門雖殊,其理無二。後之禪客未達此旨,偏執空學,自謂佛法在是,而即肆意無忌。遇修道之士,則曰畜生,有何法力?見聖人之徒,則曰孩兒無知。借萬法歸空之說,不分好歹,一概抹煞。佛說「無為法而有差別」,果若是乎?此等妖孽不特不識中國之教,而並不識西天之教,假佛作妖,為害百端,仰愧俯怍,豈不大違如來當年法流東土、慈航普渡之一片婆心耶?提綱所謂「諸神遭毒手」者,正在於此。

  噫!外道亂法,空學害正,為禍不淺,古今來英雄豪傑,受此累者不可勝數。雖有蕩魔天尊,蕩不盡此等邪魔;抑水大聖,抑不盡此等洪水。言念及此,真足令人悵望悲啼矣!當此佛法衰敗之時,安得有個笑嘻嘻,慈悲佛心教主,叫醒一切頑空之徒。示明敲磐槌,系度人之法器,不得借此以作怪;布搭包,是人種之口袋,豈可仗此而裝人?

  仙佛之道,有結果之道也;結果之道,在順而止之,不在順而行之。《易》之《剝》卦上九曰:「碩果不食」是也。「草庵」者,《剝》之廬;「瓜」者,《剝》之果。「行者變熟瓜」,碩果也。「要妖吃了,解搭包裝去」者,「小人剝廬」也。此個機秘,非可私猜,須要明師口訣指點,方能得心應手,運用掌上而無難。

  「叫見妖精當面放手,他就跟來」者,順其所欲,漸次導之也。「行者一手輪棒,叫出來見上下」者,執中精一,擇善固執也。此等處,俱有體有用,有人有我,系鬼神不測之機關,而非可以形跡求者。彼計窮力竭;無處求人,獨自個支持,不知死活,空說嘴者,烏足語此?

  「拳頭一放,妖精著禁,不思退步,果然不弄搭包。」將欲取之,必先與之,空而不空,其中有果也。「妖精問瓜是誰人種」,是直以《剝》之碩果為人種矣。老叟道:「是小人種的」,不知《剝》之宜止,而欲剝盡,小人剝廬,適以自剝也。「妖王張口便啃,行者乘機鑽入。」殺中救生,害裡尋思,由《剝》而《復》,大機大用,正在於此。

  「行者裡面擺佈」,虛心而實腹也;「妖精痛哭求救」,以己而求人也。「彌勒現了本相」,假者消而真者現也。「妖精認得主人」,識神退而元神復也。「解下後天袋」,先天復而後天即化。「奪了敲磐槌」,道心生而人心即亡。「行者左拳右腳,亂掏亂搗」,必須潛修默煉,神圓而機活;「妖精萬分疼痛,倒在地下」,還須絲毫無染,死心而踏地。「行者跳出,現了本現,掣棒要打」,無為而更求有為;「佛祖裝妖在袋,早跨腰間」,有為而還求無為。指破旁門萬般之虛妄,可以消蹤來跡;收來碎金一氣而運用,即時返本還元。

  「行者解放眾人,三藏—一拜謝」,儒、釋、道三教一家之理,於此彰彰矣。若有知者,急須一把火,將高閣講堂燒為灰燼,離空學而就實著,棄假境而入真域。無難無魔朝佛去,消災消瘴脫身行,豈不光明正大哉?

  籲!今世更有一等地獄種子,假借彌勒佛名目,妖言惑眾,殃及無辜,大逆不道者,其即黃眉童子搭包之遺種,狼牙之流毒,雖彌勒亦無如何,可不嘆諸?

  詩曰:

  三教聖人有實功,頑空寂滅不相同。

  存誠去妄歸正道,結果收園稱大雄。

  第六十七回 拯救駝羅禪性穩 脫離穢污道心清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空言無補,非三教一家之理,而真履實踐,乃性命雙修之功矣。然煉已待時,仙真之要訣;存心養性,聖賢之首務。若不先除去心中之瘴礙,則隨緣逐境,性亂心迷,欲向其前反成落後矣。故此回叫學者,去其舊染之污,打徹道路,盡性至命,完成大道耳。

  「三藏脫離了小西天,欣然上路。」是已去假境而就實地,正當任重道遠,死心忘機之時。故行者道:「放心前進,自有宿處。」言放去一切妄想之心,腳踏實地,下學上達,自卑登高,功到自成;不得畏難逡巡,自阻前程。何則?妄心一生,禪性不定,道心不清,無以救真而除假;真假相混,與道相遠,仍是空而不實,出不得小西天境界,焉能造到大西天佛地也。故老者道:「此處乃小西天,若到大西天,路途甚遠。且休道前去艱難,只這地方也難過。」言修道由小以及大,小處不能過,而大事未可卜出。《了道歌》雲;「未煉還丹先煉性,未修大藥且修心。性定自然丹信至,心清然後藥苗生。」則是穩禪性而清道心,所不容緩者。雖然,欲隱其性,必先去其害性之物;欲清其心,必先卻其迷心之事。

  「稀柿同」,稀者,希求;柿者,市利。「七絕」者,七情。言情慾能絕滅其真性也。人生世間,惟貨利是圖,而錮蔽其靈竅;惟情慾所嗜,而堆積其塵緣。填滿胸懷,積久成蟲,其污穢惡臭,尚言哉?「西風臭」者,情動必潰也。「東南風不聞見」者,和氣致祥也。「駝羅莊五百多人家,別姓居多,惟老者姓李。」駝羅者,淨土真性所居之處。「姓」與性同,「李」為木,即性也。「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性相近而習相遠,任其氣質之性,而亂其天命之性矣。天命之性,性之善者,故曰「李施主有何善意?」氣質之性,性之惡者,故曰「我這裡有個妖精。」若能知去惡性而養善性,此便是照顧駝羅,當下禪性穩當。「下了個定錢,再不必去請別人。」更求妙方也。

  「駝羅莊久矣康寧,只因忽然一陣狂風天變,有一個妖精,將牧放的牛馬豬羊吃了,見雞鵝囫圇咽,遇男女夾活吞。」人性本善,因天風一《姤》,先天入於後天,真性變為假性,見之即愛,遇之即貪,恣情縱慾,無所不至。原其故,皆由不能一性一心,貪財忘義無法可治,所以妖精難拿,甘受折磨。古人云:「凡俗欲求天上事,尋時須用世間財。若他少行多慳吝,千萬神仙不肯來。」即此之謂也。然拿妖之法,非談《孔雀》,念《法華》,爛西瓜之和尚所能知;非敲令牌,施符水,落湯雞之道土所能曉。蓋此等之輩,借仙佛之門戶,哄騙愚人,捨命求財,惟利是計,有虛名而無實學。焉知得真正修行之人,大智若愚,大巧若拙;秀在內而不在外,所積者德,所輕者財;諸般不要,但只是一茶一飯而已乎?最提醒人處,是行者扯住八戒沙僧道:「出家人怎麼不分內外?」夫德者本也,財者末也,本宜內而末宜外,外本內末,是內外不分,大失出家人之本分,烏乎可?

  「風過處,空中隱隱的兩盞燈來。八成道:古人云:『夜行以燭,無燭則止。你看他打一對燈籠引路,必定是個好的』。沙僧道:「是妖精的兩隻眼亮。』八戒道『眼有這般大,不知口有多少大哩!』」罵盡世間貪財好利之徒,眼見好物,心即欲得,日謀夜算,不顧行止,其所謂一對燈籠引路,曲肖其形,如見其人矣。「八戒、行者與怪相鬥,那怪兩條槍,如飛蛇掣電抵住。」不知戒行,左右惟利是計,即孟子所謂「有賊丈夫焉,必求隴斷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是也。「使出槍尖,不知槍柄收在何處。」尖算無比,機謀暗運,雖明眼者亦所難窺。謂之「軟柄槍」,外君子而內盜賊,小人謀利有如此。「不會說話,未歸人道,濁氣還重。」人道不知,利心最重,傷天害理,利己損人,則近於禽獸矣。

  「東方發白,那妖回頭就走。八戒、行者趕至七絕山稀柿同,臭氣難聞。行者捂著鼻子,只叫;『快趕。」』噫!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瞞心昧己,慳貪吝惜,見財起意,見利忘義,其胸中穢污,不堪言矣。有戒行者,安忍聞之耶?「現出本相,乃是一條紅鱗大蟒長蛇。」蛇者,至毒之物,蛇至成蟒,毒莫大焉。喻人利心一動,詭譎百出,其毒之傷人,與蟒蛇之傷人無異。昔呂祖見參禪僮,鼻出小蛇,謂僧珍曰:「此僧性毒,多貪恨,燻蒸變化以成蛇相,他日瞑目,即受生於蛇矣。」觀此而仙翁以蟒蛇譏利徒,豈虛語哉?

  「那怪鑽進窟內,尾巴露在外邊。」大凡利徒作事,掩其不善,而著其善,裝出一片道學氣象,暗中取事,自謂人不及覺,誰知藏頭而究露尾,可以哄得呆子,到底難瞞識者。何則?貪圖心重,種根已深,有諸內,必形諸外,無利於搜,轉身不得,雖能前邊掩飾一時,難禁後邊仍復出頭。籲!如此舉止,既不能瞻前而回頭,又不能顧後而知戒,終必打一跌,掙扎不起,睡在地下窟穴中,帶不去一物,強爬亂撲,而罔費精神,禍發害己,何益於事乎?《悟真》所謂「試問堆金如岱岳,無常買得不來無?」即此意。學者若不先將此稀柿七絕之毒蛇除去,而慾望成道難矣。

  《陰符經》曰:「絕利一源,用師十倍;三反晝夜,用師萬倍。」蓋利心一絕,無不可絕者;利心能反,無不可反者。昔給孤長者,金磚鋪地,請佛說法,卒得皈依妙法,財非不可用,特用之得當與不得當耳。愚人每以此而殺身,聖人恆借此而成道,世財法財,內外相濟,而大事易就。說到此處,未免起人驚疑,認以為怪,利足傷人,慌得退後,不敢向前矣。佛云:「若說是事,諸天及人皆當驚疑。」或誤為閨丹爐火中用財,便是譭謗聖道,當入拔舌地獄。殊不知大修行人之作用,別有天機,非愚人所可識。

  「行者反向上前,被怪一口吞之。」入虎穴而探虎子,可謂大機大用,真知下手矣。「八戒捶胸跌腳道,傾了你也。」是未明個裡之消息,而恐懼難前。「行者在妖精肚裡支著鐵棒,道:『八戒莫愁,』」是已得袖,袖裡之機關,而把柄自牢。「叫他搭橋」,羊腸利路,不妨為渡迷之橋樑;「一條東虹」,貪圖邪心,直可作上天之階梯。「肚皮貼地變船兒」,死心忘機,剎那間煩惱結成慈航;「脊樑搠破現桅杆」,去暗度明,轉運時內外盡歸一氣。「那怪掙命前躥,比風還快,回舊路,死於塵埃。」死心妙諦,正在於此,駝羅莊人家,從此可以安生無憂,而禪性可於此而穩定。禪性一穩,,道心可清。

  然穢污不脫,而道心猶未易清,脫離穢污之法,穢污自何而生,還自何而脫,不必另開好路,拱開舊路,方能清其道心,而不為穢污人心所阻滯。最妙處,是八戒道:「看老豬幹這場臭功。」蓋香從臭出,甜向苦來。不在至臭處干來,不知香之實;不在大苦處作出.不知甜之佳。此欲其清心,必先脫其穢污也。「八戒變作大豬,將眾人幹糧等物,一撈食之。」任重道遠,非巨富大力食腸如天蓬元帥者,不能過得穢污,清得道心。八戒拱路,眾人送飯,以見人我共濟,彼此扶持,利己利人。禪性穩而道心清,拯救駝羅,脫離穢污之大法門,真道路,放心前行,自有宿處。故結曰:「六慾塵情皆剪絕,平安無阻拜蓮台。」

  詩曰:

  清靜門中意味深,貪圖貨利穢污侵。

  急須看破尋真路,大隱廛林養道心。

  第六十八回 朱紫國唐僧論前世 孫行者施為三折肱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剪絕塵情,性穩心清,可以打通修道之路矣。然或人於塵情小處,能以剪絕;而於塵情大處,不能剪絕。終是性不穩心不清,而修道之路,仍未打通,前途有阻。故此回合下三回,示人以大作大用,使學者在塵出塵,居世出世也。

  冠首詞內「打破人間蝴蝶夢,滌淨塵氛不惹愁。」是叫人看破一切世事盡假,萬般塵緣都空,不得以假傷真,須急在自己根本上下功夫耳。夫根本之道,腳踏實地之道。足色真金,還當從大火中煉出;無暇美玉,更宜於亂石裡拈來。非火不足以見金之真,非石不能以現玉之美。蓋以金丹大道,在人類中而有,於市朝中而求,是特在人看的透徹,認得明亮,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方可深造自得,而完成大道。否則,小利小貨,雖能一時抉過,而於大富大責,不能脫然無念,便是三藏已穢洗污之胡同,而忽遇一座城池,看不見杏黃旗上,明明朗朗「朱紫國」三字也。朱紫為人爵之貴,國者乃世財所聚。上陽子云:「雖有拱壁以先駟馬,不如坐進此道。」三藏看不明朱紫國,仍是穢污填滿,夢中作事,棄天爵而要人爵,重世財而輕法財,即讀過千經萬典,未知得富貴浮雲,依然是未出長安時身份,如何取得真經,見得真佛?謂之不識字,不其然乎?

  唐僧陳奏國王,自三皇以至李唐,或讓或爭,稱王稱霸,得失莫保,天命靡常,總歸一夢。不特此也,至於賢臣宰相,縱能有識天文、知地理、辨陰陽,安邦定國之能,亦無非一夢。古往今來,大抵皆然。三藏論前世,而後世可知,說出取《大乘經》三藏,超度孽苦升天,這才是打破夢境,切身大事,實受其福,豈等夫富貴功名,終落空亡乎?

  「國王呻吟道:『似我寡人久病,並無一臣拯救。』」國王何病?正不知朱紫富貴之假,超脫孽苦之真之病,其病與唐王之病同,此篇中屢提「會同館」之所由來也。何以見之?唐王因斬涇龍而入地獄,國王因失金聖而生疾病;唐王因超度孽苦而取真經,國王因久病不癒而招良醫。唐王不得真經,不能超度孽苦;國王不得良醫,不能去其沉痾。唐王即國王之前車,國王即唐王之後轍。事不同而其理則同,故曰「會同」。吾更有進焉,取經不到如來之地,僅能度自己之還陽,而不能度亡魂之升天;治病不迎金聖還國,只可治後起之積滯。而難以治先前之病根。真經回,而地獄無冤屈之苦;金聖還,而國王無折風之憂。此大會而大同者。然則未紫國之公案,其即《西遊》全部之妙旨,修行者若能悟得,雖未讀千經萬典,而「朱紫國」三字,可以認得,《西遊》大道,可以明得。打破蝴蝶夢,可以在市居朝矣。

  然悟後不妨漸修之功,調和之道,所不可少。「行者著安排茶飯素菜,沙僧道:『茶飯易煮,蔬菜不好安排,油鹽醬醋俱無也。』」言金丹至寶,人人具足,個個圓成,處聖不增,處凡不減,特未得其調和之法,則陰孤陽寡,兩不相合。猶如茶飯易煮,無調和而蔬菜不好安排,得此失彼,未免食之無味,美中不足。行者使八戒買調和,呆子躲懶不去,正以見「此般至寶家家有,自是愚人識不全」也。「行者道:『你只知鬧市叢中,你可見市上賣的是什麼東西?』八戒道:『不曾看見。』」東為木,西為金,金木並而水火濟,陰陽得類,結為靈丹,得之者立躋聖位。若不知鬧市叢中。有此東西而調和之,則當面錯過,雖有現成美味,焉能享之?

  行者說出無數好東西,呆子聞說流誕嚥唾,可曉美物,人人俱愛,但未得真訣,難以自知。曰:「這遭我擾你,待下次我也請你。」噫!金丹者,一陰一陽之道,非一己孤修,乃人我共濟。若有已無人,則孤陰不生,獨陽不長。你請我,我請你,彼此往來,何事不成?「八戒跟行者出門買調和」,金木同氣,夫唱婦隨,陰陽並用之機括。

  「街往西去,轉過拐角鼓樓,鄭家雜貨店,調和俱全。」此處讀者俱皆略過,而不知有妙道存焉。「往西而轉角」,西南《坤》位也。「鼓樓」者,震動之處也。「鄭家」者,「鄭」與「震」同音,震家也。言《震》生於庚一陽來還。天心復見之處,為造化之根本,若於此而調和之,則本立道生,不虧不欠,圓成無礙,可返太極。《悟真》所謂「若到一陽初動處,便宜進火莫延遲」者是也。

  「二人攜手相攙,去買調和」,是明示調和妙訣,在大小無傷,兩國俱全,人我並用,彼此扶持,不得執一己修之耳!何以八戒怕撞禍,在壁下踮定,行者獨挨入人叢裡去買乎?蓋八戒者木火,屬性,為真陰;行者金水,屬情,為真陽,性主乎內,情營乎外,內外相濟,陰陽合宜,二人同心,其利斷金,此乃以己合人之大法,燮理陰陽之天機。仙翁恐人不知,掛出榜文,叫人人細看,其意深哉!

  「朱紫國王,近因國事不祥,沉痾伏枕,淹延日久難痊。」人自無始劫以來,醉生夢死,為名利韁鎖,百代感其心,萬事勞其形,不知退悔,受病根深,已非一朝一夕之故,若欲除此病根,非金丹大道不能;金丹大道,他家不死之方也。「本國太醫院,無方調治,普招天下賢士療理。」「休施巧偽為功力,認取他家不死方」也。「稍得病癒,願將社稷平分。」修其天爵,而人爵從之,人我共濟,無傷於彼,有益於我,大道照彰。若有見得到此處者,能不喜其聞所未聞,得所未得,而知其調和陰陽之道乎?其曰:「即此不必買甚調和,等老孫做個醫生耍耍。」猶言以己求人,即是調和陰陽,長生不死之道,而不必買甚調和,枉費神思也。

  「行者彎倒腰,拈一撮土,朝「巽」地吹一口仙氣,立起一陣旋風,將人吹散。」《乾》上《巽》下,《姤》之象□卦爻圖略,陽以陰用,剛以柔繼,取真主而運和氣,順造化而行逆道也。「又使隱身法,搞了榜文。」《乾》上《艮》下,《遁》之象□卦爻圖略,隱形遁跡,而不大其聲色;潛藏默運,而不入於幻妄也。「揣在八戒懷裡,轉身回館。」心君之所以受病,皆由放蕩情懷,順其所欲之故,急須以此為戒,宜揣摸其受病之因,調病之方。「校尉見八戒懷中露出個紙邊兒,扯住要進朝醫病。」惟能知戒,漸有醫治之方,然而能揭去其病,則非一戒可以畢其事。故八戒道:「你兒子便揭了皇榜,你孫子便會醫治。」

  《悟真》云:「陽裡陰精質不剛,獨修一物轉贏尪」又云:「勸君窮取生身處,道本還元是藥王。」蓋返本還元之道,與世之男女生子生孫之道無異,所爭者順逆不同。世道有女無男,不能生子生孫。仙道有陰無陽,不能結胎脫胎。若只以一戒為事,是於幻身中求之,無非修此陽裡陰精之一物,則孤陰不生,獨陽木長,而於生子生孫之道遠矣。謂之「趕著公公叫奶奶」,「反了陰陽的。」是耶?非耶?說出行者是個「認真之士,須要行個大禮,叫他聲孫老爺,他就招架,不然弄不成。」先天真一之氣,自虛無中生來,難得而易失,苟非精誠相求,是言語不通,無以取其歡心,或陽感而陰不應,或陰動而陽不隨,金丹難成,大道難修。「八戒說行者是空頭,行者笑八戒走錯路。」陰陽不通,失其生生之道,非空頭錯路而何?

  「校尉太監禮拜行者道:『孫老爺,今日我王有緣,天遣老爺下降,是必大展經綸手,微施三折肱,治得我王病癒,江山有分,社稷平分。』」生生之道,至誠之道也。至誠者,虛心也,虛心即能實腹,以虛求實,以實濟虛,經之綸之,虛實相應,陰陽調和,大病可去,大道有分。雖然去病之方,雖賴於誠一不二,然非自己身體力行,則病仍未可以去。故曰:「你去叫那國王親來請我,我有手到病除之功。」此明德之事,《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故曰:「口出大言,必有大學。」

  「一半敦請行者」,自誠而求明,虛心也;「一半入朝啟奏」,啟明而歸誠,實腹也。自誠明,謂之性;自明誠,謂之教。誠則明矣,明則誠矣。誠明兼該,執兩用中,為物不二,生物不測,生生不息,萬千之喜。此乃伏魔擒怪,捉虎降龍,醫國之真手段。豈世之庸醫、僅知藥性者,所能窺其端倪乎?何則?聖賢誠明之學,非大丈夫不能行,果是真正丈夫,自命非凡,另有一番大作大用之事,驚俗駭愚之舉,而非可以外貌聲音目之。

  「眾臣敘班參拜,大聖坐在當中,端然不動。及到朝中,國王問那一位是神僧孫長老,行者厲聲道:『老孫便是。』」即孟子所謂「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達道。得志行乎中國,不得志修身見於世。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也。」彼朱紫國王在聲音相貌上著心,不向性命切實處認真,輪迴病根,如何消去?「列位錯了」一語,其提醒後之大眾者多矣。吾不知貪戀朱紫之大眾,能知自己錯了否?吾為仙翁勸勉大眾,未知道者,急求明師口訣;已聞道者,早作切實功夫。否則,貪戀榮華,不肯速修,則生生死死,輪迴不息。一失人身,萬劫難逢,就是一千年不得好,信有然者。但欲脫輪迴之病根,了生死之無常,莫先貴乎窮理,若理不能窮透,則病根終難去,而性命終難保。

  夫理者,即性命之道,了性了命,無非在窮理上定高低耳。獨是窮理功夫,非博學強記之謂,乃教外別傳之說。詩云:「醫道通仙有異傳,大要心中悟妙玄。」妙玄者,玄之又玄,眾妙之門。若欲悟此玄妙,必須真師口傳心授,而不得妄議私猜也。「若不望聞並問切,今生莫想得安痊。」望者,回光而返照;聞者,藏氣以待時;問者,審思而明辨;切者,篤信而實行。四者乃卻病延年之要著,可以脫生死,出輪迴。知此者。則生而不死;反此者,則死而不生。神聖功化之巧,有如此。

  「行者說出懸絲診脈,眾官喜道:『我等耳聞,不曾眼見。」古有扁鵲能觀五臟而知病,華陀能破骨肉而療疾,俱系神醫,而亦不聞有懸絲診脈之說。今雲懸絲診脈,雖扁鵲之神目,不能窺測其一二;即華陀之神手,不能揣摩其機關。扁鵲、華陀雖能,不過能治其有形,不能治其無形。治有形者人道,治無形者天道。天道人道,差之毫髮,失之千里,宜其世所罕聞,亦所罕見。何為懸絲?絲者,至細之物;懸者,從虛而來。細則妙有,虛則真空,真空妙有,合而為一,則虛室生白,神明自來。以此診脈,而七表八里,九要三關,無不—一得真。此乃萬劫不傳之秘訣,只可口授,不能筆書。讀《素問》、《難經》、《本草》、《脈訣》者,安能知之?其所以不知者,皆因不識自己本身有上藥三品,可以變化調理,卻病延年耳。

  《心印經》云:「上藥三品,神與氣精,恍恍惚惚,杳杳冥冥,視之不見,聽之不聞。」三者皆從虛無中來,非色非空,非後天有形之物,乃先天無形之寶。必須真知灼見,未可猜想而得。蓋後天之精,乃交感之精;後天之神,乃思慮之神;後天之氣,乃呼吸之氣,皆有形之物。其質不剛,四大解散,終落空亡。至於先天大道,其精非是交感精,乃是玉皇口中涎;其氣不是呼吸氣。乃知卻是太素煙;其神即非思慮神,可與元始相比肩。此三者,能以無形化有形,無相生實相,三而合一,至靈至聖,故能治心君大病而無難。

  「撥了三根毫毛」,去其後天之假,不在幻身上著腳。「變作三條絲線」,歸於先天之真,須於法身上用功。「每條按二十四氣」,造化有消長之數;三條合七十二候,丹道有調和之機。「托於手內」,天關在手,而施為無礙;「入宮看病」,地軸由心,而轉運得法。得心應手,縱橫自在可無遮攔。故曰:「心有秘方能治國,內藏妙訣注長生。」此即提綱「施為三折肱」之妙旨。折者,如折獄之折,辨是非邪正之意。知的變化後天之精氣神,而保其先天之精氣神,則三品大藥,已折辨明白,而窮理之功已盡,從此盡性至命,可以無難。下文修藥物、盜金鈴、伏妖王,無不在此三折之中。究之三折,總是一折,其所謂三折者,不過因精氣神而言耳。吾願天下人,在蝴蝶夢中者,亦須三折可也。

  詩曰:

  富貴榮華盡枉然,幾人活得百來年。

  休將性命尋常看,急訪明師問大還。

  第六十九回 心主夜間修藥物 君王筵上論妖邪

  悟元子曰:上回因假悟真,則知假之不可不去,真之不可不歸也。然欲去假歸真,莫若先除吾心固必之病,心病一除,真假顯然,而大道易成。故此回叫人盡心知性,以為造命起腳之根本耳。

  「大聖將三條金線,繫於國王三部脈上,將線頭,從窗櫺兒穿出,左右診視。」是以真性為體,以精氣神為用,內外相通,而左右逢原,所以諸般病疾,—一診出,而識國王是驚恐憂思,「雙馬失群」之症。人生世間,為幻化所誤,非入於驚恐之鄉,即登於憂思之地,無一時不憂思,無一日不驚恐。一經驚恐憂思,則乖和失中,而陰陽相隔,已受大症,莫可救治。此等病根,若非明師指破,誰肯承當?「國王聞行者說出病源,高聲應道:『指下明白,指下明白!』」此直下承當,而無容疑議者,從此對症用藥,何病不除。

  「不必執方,見藥就用。」執中用權,擇善固執也。「藥有八百八味,人有四百四病。豈有全用之理?」法以去弊,弊去則法無用也。「藥不執方,合宜而用。全征藥品,隨便加減。」因時制宜,加減得法,明損益而知昏曉也。「八百八味,只醫一人,能用多少?」二八一斤,陰陽得類,圓陀陀,光灼灼,淨裸裸,赤灑灑,不多不少也。

  噫!一些天機,至神至妙,知之者,立躋聖位,修之者永脫苦惱。其如愚盲之輩,不識此神妙之方何哉!神妙之方為何方,即調和陰陽之方,即三家合一之方。天街人靜,萬籟無聲,此亥未子初,陰極生陽,天心復見之候,正宜趕早幹事,調掣藥物,而不容有緩者。藥物即陰陽二味,調和者即陰中取陽,陽中取陰也。

  大黃性寒,為陰,無也,故無毒;巴豆性燥,為陽,有也,故有毒。每味一兩,一陰一陽之謂道也。百草霜為鍋臍灰,火中之物,陽中之陰,具有己土,故能調百病。龍馬尿同於金汁,水中之物,陰中之陽,具有戊土,故能治諸疾。

  「各用半盞」,自《坤》至《兌》,陰中陽金八兩。自《巽》至《坤》,陽中陰水半斤。金丹之道,取陰陽二味之藥,採金水兩弦之氣,水火相濟,成已成圭,三家相見,合而為丹。此等藥物,須要真知灼見,心中大徹大悟,方可下手。倘不知有無陰陽之理,必至認假為真,落於後天滓質之物,不但不能治病,而且有以受毒。「碾為細末」,是極深研幾,不得少有一毫著於滓質也。

  所謂「烏金丹」者,是心領神會,頓悟圓通之意,即提綱「心主夜間修藥物」之旨。雖然金丹之道,全賴指引,若不遇明師指引,只於自心中摸索,即藥物現前,當面不識,未許我食。

  兩般引子,一用六物湯,一用無根水。引一而已,何至有兩?此不可不知。蓋一引其全形,一引其延命。全形者,無為之道,去其病;延命者,有為之術,還其丹。六物湯:「老鴉屁」,為《離》火;「鯉魚尿」,為《坎》水;「王母臉粉」,為己土;「老君爐火」,為戊土;「玉皇破巾」,為《兌》金;「困龍五須「,為《震》木。攢此六物,烹煎融化而為一氣,有作有為也。「無根水」,守中抱一,無修無證也。「功」者,均為世間希有之事,豈可易得?亦豈可輕傳?苟非有大賢大德之大丈夫,此事難逢。故「行者對八戒道:『我看這國王,倒也是個大賢大德之君,我與你助他些雨。』兩個兩邊站下,做個輔弼星。」言果遇大賢大德者,不得不度引,以輔助其成道也。

  「行者喚來龍王,唾一口津液,化為甘露,國王收水服藥,即時病根行下,心胸寬泰,氣血調和。」此「附耳低言玄妙旨,提上蓬萊第一峰」。如醍醐灌頂,甘露灑心.一口道破,疑團解散,憂從何來?即古人所謂「始悔從前顛倒見,枝枝葉葉外頭尋」者是也。噫!此道至尊至貴,匪人不與.倘道聽途說,則為輕慢大道,而非守道君子,必遭不測之禍。仙翁於八戒爭嘴,說「有馬」將露消息處,借行者現身說法,以戒聞道之後,當緘口藏舌,不得口廠將好方兒說與人也。既雲不說,何以又說「馬兜鈴」?讀者至此,未免疑為掩飾之說;既曰掩飾,何必又細問藥性?此中又有深意,不可不知。

  蓋金丹之道,有可說者,有不可說者。可說者,以道全形之道;不可說者,以術延命之道。以道全形之道,乃打通道路,盡性之一著,即學者不親身來求,不妨向彼而開導,雖中人亦可授之,為其無大關係也。至於以術延命之理,乃盜天地之造化,竊陰陽之璇璣,天人所秘,萬劫一傳,苟非真正出世丈夫,視天下如敝屣,視富貴如浮雲者,不可傳,為其傳之匪人遭天譴也。「馬兜鈴」,即以道全形之事;馬尿金對,即以術延命之事。馬而曰兜,則馬不行,不行則無為而靜定。「鈴」者,圓通空靈之物,言以道全形之事,乃頓悟圓通,無為靜養之道也。行者治國王病,即以道全形,而不使受其害。其曰「馬兜鈴」,非是掩飾,乃因病用藥耳,故曰「用的當」。

  觀於藥歌中,「苦寒定喘」、「消痰』」、「通氣」、「除蠱」、「補虛」、「寧嗽」、「寬中」,而知無為之道乃是苦定而除污消積,虛中而寧靜圓通也。所可異者,打通病根,既是以道全形,何以行者修「烏金丹」而用一陰一陽之道乎?此理不可不辨,蓋道一而已,而用各不同,師引入於無為,則打通病根而全形;師引入於有為,則返還先天而延命。兩般引子,行者僅以無根水作引,並未以六物湯作引;僅示其馬兜鈴為藥,並未示其馬尿金汁等為藥,於此可以曉然矣。以上言除病之根,以下言修真之事,學者於此等處,須當具只限,不得忽過。

  「國王道:『寡人有數載憂疑病,被神僧一帖靈丹打通。』行者道:『但不知憂疑何事?』」既雲靈丹打通,何以又云不知憂疑何事?豈不令人難解?若不將此分個明白,埋沒仙翁苦心,天下後世無有識者。吾觀今世緇黃,多負有道之名,數十年僅能打通病根,而究其病根因何事而發者,百無一二。此仙翁不得不出過辨才,借行者一問,國王一答,為學人開一線之路也。正宮娘娘稱「金聖」』,東宮稱「玉聖」,西宮稱「銀聖」,以見金丹大道,乃執兩用中,剛健中正,純粹至精之道。若失中正,則非至精,正是妖精。

  端陽節,赤帝行南,日中之候,在卦為《豐》,在月為午,《豐》者……大也,以明而動,盛大之象。然盛極當衰,大極則小,明處即有不明,又有憂道,故國王憂疑之病,生於端陽節。端陽者,陽極生陰之時,故國王與嬪妃御花園海榴亭解粽飲酒,看斗龍舟之際,而忽有麒麟山獬豸洞賽太歲,空中現身矣。麒麟有文明之象,明積而成山,則明而誤用,無所不愛。獬豸能別曲直之獸,鑽而成洞,則別而太甚,即有所惡。愛惡一生,恣情縱慾,自賽其大,為害滋甚,所以為妖。

  噫!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愛惡妖生,本性有昧,以明入暗,真為假蔽。陰陽循環,無有陰而不陽,陽而不陰,此亦人之無可如何者。真性一味,從此人心用事,百優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憂思不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積久成盅,凝滯心胸,而莫可救解。於斯時也,若非有明師開示大道,瀉盡積滯舊染之污,其不為富貴所迷,棄天爵而要人爵,人於死地也,有幾人哉?國王筵上論妖邪,即此愛富貴而惡貧賤之妖邪,然積滯未瀉之先,而此病根猶未可知。蓋以若無師指人知的,天上神仙無住處也。

  噫!仙翁已將靈丹付於後人,叫瀉積滯,不知有肯瀉者否?或有瀉去積滯者,則是虛中而心虛矣。然虛心須要識心,能識其心,方能虛心;能虛其心,方能實腹,此千古不易之定訣。《悟真》云:「虛心實腹意俱深,只為虛心要識心。不若煉鉛先實腹,且叫守取滿堂金。」「國王病除,感行者活命之恩」,是能虛心而識心矣;「行者歡喜吞酒」,是欲虛心而實腹也。行者道:「但不知可要金聖回國?」正是「不若煉鉛先實腹,且叫守取滿堂金」也。蓋金丹之道,以虛心為體,以煉鉛為用。方其虛也,則煉鉛以實之;及其實也,則抱一以虛之。虛心實腹,實腹虛心,毋勞爾形,無搖爾精,形全精足,則仁義禮智根於心。其生色也,粹然見於面,盎於背,施於四體,四體不言而喻。

  「國王哭跪行者,求救金聖降妖。八戒忍不住呵呵大笑道:『這皇帝失了體統,怎麼為老婆,就不要江山?跪著和尚?」非根心生色而何?觀此而心可不識乎?倘不能識心,而一味虛心,則得藥忘年,煉鉛無計,仍是在人心上作活計,而妖精之來去不定,出入無時,雖能返觀內照,晝夜不息,終久入於地穴,被人蓋上石板,而不得出矣。故行者道:「那妖精還是不害你,若要害你,這裡如何躲得?」真是蟄雷法鼓,震驚一切,何等醒人?

  及「妖精來,行者左右扯住八戒、沙僧道:『我和你認他一認。』」人只一心,並無二心,知此心者此心,昧此心者此心。「著有終成幻,去妄不入真。」著有則為愛心,去妄則為噁心;愛惡之心,俱非真心,真心非有非無。曰:「卻像天齊王手下把門的蘸面鬼」;鬼乃無形之物,是已著於無;曰:「就是鬼,那有這等狂風,或是賽太歲」,賽乃示有之義,是已著於有。「行者道:『你兩個在此,等我問他來』。即縱祥雲,跳將上去。」有無俱不立,內外悉歸空。故結云:「安邦先卻君王病,守道須除愛噁心。」虛心識心之旨盡於此,從此可以煉鉛矣。

  詩曰:

  虛靈不昧有神方,清夜良心大藥王。

  如果打通真道路,憂疑盡去可還陽。

  第七十回 妖魔寶放煙沙火 悟空計盜紫金鈴

  悟元子曰:上回虛心而識心,已是盡心而知性矣。然性之盡者,即命之至,頓悟之後,不妨漸修之功,方能自有為而入無為,歸於形神俱妙之地。故此回言金丹下手之功,使學者鑽研火候之奧妙耳。

  《悟真篇》曰:「天地盈虛自有時,審能消息始知機。由親庚甲申明令,殺盡三屍道可期。」蓋天地造化之道,陽極則陰生,陰極則陽生,盈而虛,虛而盈,週而復始,循環不已,消長有常,亦非人所能損益者。然陽主生,陰主殺,則其類有淑慝之分,故聖人作《易》,於其不能相無者,既以健順仁義之屬明之,而無所偏主;至其消長之際,淑慝之分,則未常不致其扶陽抑陰之意焉。修道者,若能審知盈虛之消息,乘其機而逆用之,則生甲生庚,大與天討,陰可消而陽可復,可以返本還元矣。

  「金聖宮被賽太歲攝去」,是陽極生陰,《姤》之象。《姤》卦……一陰伏於五陽之下。金聖者,純《乾》也。賽太歲者,己土。《姤》之一陰,具有己土。「部下先鋒,取宮女二名,伏侍金聖娘娘。」「二名」為偶,仍成一陰之象,以一陰而扶侍眾陽,將欲漸進而消陽,此明禍之先見者。「行者一棒把根槍打為兩截」,是順而止之,防陰於未發之先也。何以行者聞西門火起,而以酒滅火乎?《姤》則真陽內陷,火上炎而水下流,火水未濟,五行順行,法界火坑,識神因靈生妄;順止其《姤》,則假陰消去,火歸元而水上潮,水火相濟,五行顛倒,大地七寶,元神借妄歸真。金丹大竅正在於此,其中有大作大用,呼吸感應之妙,非一切旁門,巴山轉嶺,遷延歲月者所可知。行者說出「天為鼎。地為爐,搏烏兔,采陰陽,天罡搬運,斗柄遷移,攢簇五行,合和四象,二氣歸黃道,三家會金丹」一篇言語,儘是天機。

  「大聖一心降妖,無心吃酒,呼哨一聲,寂然不見。」可見聖人作事純一不二,寂然不動,感而遂通,非可以形跡觀也。「山凹裡迸出煙火惡沙,行者變作一個鑽火鷂子,飛人煙火中,摹了幾摹,就沒了沙灰。」此精一執中,入虎穴探虎子,火裡栽蓮之真法力。彼執空避妖之流,妖且不敢見,況能入煙火沙灰之中乎?然僅能沒沙灰煙火而不知其妖之巢穴,則真寶在妖,而終不為我用,何濟於事?此行者不得不於送文書之小妖審問個消息也。

  一變為蜢蟲兒,暗聽出傷生奪位,只是天理難容;再變為小道童,明問出無緣沾身,系有仙衣裝新。噫!金丹大道,差之毫髮,失之千里。良心發現,須要幽冥中度出;長生妙訣,還向神仙處求來。古人謂「性要悟,命要傳,莫把金丹當等閒」者,正是此意。妙哉!「神仙送一件五彩仙衣,與金聖宮裝新」者,是攢簇五行,革故鼎新,始則有為也。「穿了那農,渾身上下生了針刺」者,「針」與「真」同音,是披服有日,渾身一真,終則無為也。這個有為無為之道,皆神仙口傳心授之秘,非一切在聲色中用心意者,所敢妄想揣摸而知,得以沾身點污者?特以修其門戶,真假相混,邪正相雜,若不得真傳,或誤認陰陽為男女之陰陽,流於御女閨丹之術,冒然下手,憑心造作,「但攙著些兒,手心就痛」,未取於人,早傷其己,適以自招惱悶,何濟於事乎?

  「行者一棒打殺有來有去」,正示其死心忘意,去聲色而不來聲色也,故曰:「有去無來」。何以見之?「心腹小校,擔著黃旗」,非心意乎?「五短身材,疙瘩臉,無須」,敲鑼非聲色乎?「長川懸掛,無牌即假」,非心意懸掛聲色,以有為真,以無為假乎?「行者將棍子著小妖胸前搗了一下,挑在空中,徑回本國。」以見執心用意者,回頭一著,勢必四大歸空,一靈不返,可畏可怕。所獨異者,僅打死一小妖,何足為功,而披頭功乎?殊不知古今來,多少英雄豪傑,不能完成大道者,皆因認心意為道,以妖作主,來來去去,懸虛不實,所以無有結果。打死有來有去,是欲去假境而歸實地,閉死戶而開生門,謂之頭功,誰曰不宜?此個理路,若非在心君之處辨別個真假,如何得知?故國王見了道;「是便是個妖屍,卻不是賽太歲。」又云:「好!好!好!該算頭功。」其提醒學人者多矣。

  何以行者將一封戰書,揣在三藏袖裡,不與國王看見乎?如雲戰書無用,則即置之不言,何以揣在袖裡?如雲戰書有用,何以不使國王看見?悟一子注為:「戰書內,即打殺有來有去之妙。」若果是打殺有來有去之妙,有來有去已死,何妨與國王看見以示其妙?而奚必於伏魔歸聖之後,方才拿出與國王看見?及其拿出,又不言書中之意,於此可知別有奧妙,而非打殺有來有去之妙也。

  夫金丹大道,乃袖裡機關,只可自知,不可人見。戰書乃有為之事,有為者,盜鴻蒙未判之始氣以為我有,奪天地未分之生機以為我用。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如此機關,豈可令人見之耶?前之揣在袖裡,不與看者,「始而有作人難見」也;後之取回金聖,與看者,「及至無為眾始知」也。下文之計盜金鈴,收伏魔王,取回金聖,總是一封戰書,總是五彩仙衣,總是有為妙道。仙翁恐人不識,於結尾寫出「紫陽解脫棕衣」一案,以示戰書之意,系《悟真》從有為而入無為之妙旨。彼世之迷徒,但見無為為要妙,豈知有作是根基乎?

  有作之道,乃調和陰陽之道。三丰云:「金隔木,汞隔鉛,陽寡陰孤各一邊。世上陰陽男配女,生子生孫代代傳。順為凡,逆為仙,只在中間顛倒顛。」蓋生仙之道與男女生人之道無異,世道非男女交合不能生育,仙道非陰陽混成不能結胎。所爭者順逆不同,仙凡相隔耳。獨是男女非媒婢不能相合,陰陽非黃婆不能取信。猶龍氏云:「恍兮惚兮,其中有像;惚兮恍兮,其中有物;杳兮冥兮,其中有精;其情甚真,其中有信。」是信者,陰陽相通之寶,若不得其信,無以示同心而別真假,真者未為我用,假者終難降伏。

  「行者要金聖心愛之物,國王取出一雙黃金寶串遞與。」串者,二中相連,如連環而不可解,正恍惚杳冥中之物,乃陰陽交感之信寶,」故為金聖心愛之物,亦為國王疼熱之物。得此真寶,取彼歡心,則以己合人,彼此扶持,可來去於陰陽之中,不為陰陽所拘矣。「行者變有來有去,一直前進,經至獬豸洞,入於剝皮亭。」彼一切猩猩通人言語,僅在話頭上求者,安能窺其機關?「剝皮亭」者,即《剝》卦也。《剝》卦……上《艮》下《坤》,下五陰而上一陽。「一座八窗明亮的亭子」即《剝》之初六、六二、六三、六四也;「中間有一張戧金的交椅」,即《剝》之六五也;「椅子上坐著一個魔王」,即《剝》之上一陽爻也。夫《剝》者,《姤》之漸,《復》之機。

  「行者見了魔王,公然傲慢,不循禮法,調轉臉,向外打鑼,數問不答。摜下鑼道:『什麼「何也,何也」!』」是大公無私,出乎禮法之外,在聲色而不著聲色也。其曰:「到那廂,亂叫拿妖精,打順腿」等語,是欲順而止之,不使順而行之也。然順而止之之道,須要內外一情相通方能濟事。「行者進後富見娘娘,現了本相,自稱國王請來降妖,救娘娘回宮,娘娘沉思不信」,是外信不通,而內情不應也;「行者奉上寶串」,是外信已通於內矣;「姐姐見了寶串,下坐禮拜道:『若能救我回宮,感恩不淺。』」是內信已通於外矣,內外信通,彼此扶持,可以下手施為,順而止之,借假救真矣。

  「三個金鈴」,即精氣神上藥三品之真靈也。但此真靈,先天入於後天,變為有質之物,無情化為陰精而出砂,元神化為識神而生火,元氣化為濁氣而生煙,聖寶化為魔寶矣。既為魔寶,稍有搖動,煙火黃砂俱出,作業百端。性命即傷。修行者,若欲復真,莫失除假;若欲除假,莫先盜轉金鈴。盜鈴之法,即順而止之之法;順而止之之法,即《悟真》所云:「順其所欲,漸次導之也。

  「行者仍變心腹小妖,哄請妖王,妖王欲奪了國,即封為大臣,行者順口謝恩」,順其所欲也;「娘娘歡喜迎接,說出夫妻有個心腹相托之義」,順其所欲也。惟能順其所欲,妖精不覺將鈴兒,交遞娘娘之手矣。娘娘哄著精靈,行者在旁取事,妖寶已轉為聖寶也。但這個順欲漸導之功,須要知其有利亦有害。利者,用柔道也。害者,用剛道也。

  「行者不知利害,扯去綿花,放出煙火黃沙」,是不能漸次用柔,急欲成功,自取其災,即《剝》之『小人剝廬』也;「行者知其難以脫身,又變為痴蒼蠅兒,釘在無火石壁上,群妖仔細搜尋,不見蹤跡」,是棄剛而就於柔,不識不知,氣質俱化,為群陰所載,而已不為妖精所傷,即《剝》之『君子得輿』之象。噫!總是一順,急躁,只知順而不知止;柔弱,外雖順而內實止。順之是非,能止不能止分之。

  「妖王說:『是個什麼賊子,乘機盜我寶貝?』」,虎將上前道:『這喊不是別人,定是那敗先鋒的孫悟空。想必路上遇著有來有去,傷了性命,奪了銅鑼旗牌,到此欺騙大王也。』」噫!順而止之之一法,悟得者,空而不空,不空而空,能以盜陰陽,竊造化,轉生殺,逆氣機,借假復真,依真化假,來去於聲色場中,隨機應變,而不可以形跡窺之。所謂「只此一乘法,余二俱非真。」彼一切不知真空妙有,順止之大法,僅在有蹤有跡處搜尋著,安足語此?故結曰:「弄巧反成拙,作耍卻為真。」蓋「弄巧反成拙」者,順而剝之,「小人剝廬」也;「作耍卻為真」者,順而止之,「君子得輿」也。《剝》之時義大矣哉!

  詩曰:

  精神與氣藥三般,為聖為魔在此間。

  不聞個中機秘事,心忙怎得盜靈還。

  第七十一回 行者假名降怪犼 觀音現像伏妖王

  悟元子曰:上回採藥時刻,下手功用,無不詳明且備矣。然大道須當循序而進,不得躐等而求,若火候不到而金丹難成。故此回叫學者自有為而入無為,由勉強而歸自然也。

  篇首一詞,言淺而意深,學者細玩。「色即空兮自古,空言是色如然。」言大道色不離空,空不高色,無色而不見空,無空而不見色,色空無礙,有無一致。但所謂色者,非是有形之色,乃不色之色;所謂空者,非是頑空之空,乃不空之空,即真空妙有之色空也。「人能悟徹色空禪,何用丹砂炮煉?」言色空之道,即金丹之道,若人悟得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剎那成佛,便同本得,一時辰內管丹成。此乃先天無形至真之寶,而非等夫炮煉五金八石,後天有質至濁之物,枉費心思者比也。「德行全修休懈,功夫苦用熬煎。」蓋言金丹之道,須賴於悟,尤貴於行。頓悟之後,不妨漸修之功,是在苦力勤勞,勇猛精進,下學上達,自卑登高也。「有時行滿去朝天,永住仙顏不變。」言三千功滿,八百行完,道德興隆,性命俱了,與天同壽,長生不老矣。

  「行者變痴蒼蠅兒,妖精不能窺其蹤跡」,是已悟得色空一致,有無不立,明邪不能加害矣。然雖不能加害,其如不能出妖之洞何哉?特以陰盛陽弱,陽在陰中,有險而止也。

  「大聖飛入後宮門首,看見金聖伏在案上,清清滴淚,隱隱聲悲。」此明示《蹇》卦也。《蹇》卦□卦爻圖略上《坎》下《艮》,滴淚聲悲,《坎》水之象。「案」者,《艮》之一奇二偶之象。伏案滴淚聲悲,其為上《坎》下《艮》,《蹇》卦無疑。《蹇》者難也,陽止於險中,有難而未能出之義。然有難,當思所以解難之道,若無解之道,而真陽未可出險。故娘娘哭道:「只為金鈴難解識,想思更比舊時狂。」金鈴者,即真陽之靈,真靈在險而思出險,解難之義。《解》卦□卦爻圖略上《震》動,下《坎》險,陽氣出險,動而解險之謂。然欲解真靈之險,須要先識得真靈之運用,火候之急緩,若不識而妄想強解,則真靈有昧,反招其禍,是所以「想思更比舊時征」。

  「行者聞言,到她耳根後,悄悄的叫道:『聖宮娘娘,你休恐懼,我還是你國差來的神僧孫長老,未曾傷命。』」是叫神合其真也。「只因自家性急,偷了金鈴,出到前亭:忍不住打開看看,不期進出煙火,我慌把金鈴丟了,苦戰不出。」是不叫妄動而涉於假也。「恐遭毒手,故變作痴蒼蠅兒,釘在門首,躲到如今」者,不識不知,煉己待時也。「你可再以夫妻之禮,哄他進來安寢,我好脫身行事,別作區處救你」者,是叫用陰陽交感之道,借假以脫真,脫真以除假也。

  陰陽交感之道,為何道?即順其所欲之《隨》道,《隨》卦之象,□卦爻圖略上《兌》悅,下《震》動,我動而隨人之悅,人悅而隨我之動,將欲取之,必先與之也。請妖來安寢者,即《隨》之「向晦入宴息」,不妄於動,動必隨時也。這個隨時順欲之道,順中有止,乃神明默運之功,不著於色,不著於空,非色非空,即色即空。

  「不是人,不是鬼,今變作蒼蠅兒」,此即悟徹色空禪也。若人悟徹色空禪,得心應手,專氣致柔,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寂然不動,感而遂通,聲叫聲應,順其所欲之《隨》大矣。然悟的還須行的,其曰:「破除萬事無過酒,只以飲酒為上。」酒為適口慰心之物,人之所欲者,順其所欲,借假修真,則人無不入我術中矣。以上皆附耳低言之秘,金丹下手之訣。既知其訣,於是借假修真,以真化假,順其所欲。漸次導之,假可去而真可復矣。

  「娘娘請妖王安寢,那怪滿心歡喜」,順其所欲也;「假春嬌同眾怪,安酒餚」,順其所欲也;曰:「大王與娘娘今夜才遞交杯酒,請各飲乾,穿個雙喜杯兒」,順其所欲也;曰:「叫眾侍婢會唱的唱,善舞的舞」,順其所欲也;「娘娘與妖王,專說的夫妻話」,順其所欲也;「娘娘一片雲情雨意,哄得妖王骨軟筋麻,只是不得沾身」,順其欲所以止其欲也。因其順而能止,假難傷真。故曰:「寶貝乃先天摶鑄之物,如何得損?」獨是止其假,則宜得其真,而究不能得真者何也?殊不知順而止之之道,僅能止外來之假,而不能去內生之假。若非在切身處,下一著實落功夫,而真寶不現,未為我有。「假春橋聞言,即拔下毫毛一把,嚼碎,輕輕放在妖王身上,吹口仙氣,變作三樣惡物,鑽入皮膚亂咬。」是既變化外假,而又變化內假,由外達內,遠取諸物,近取諸身,內外一氣,不色不空,可以借假得真矣。夫借假得真之道,乃慎獨之功也。慎獨之功,在能自知痛癢,識其善惡。倘能惡惡如惡惡臭,毫末必察,而隱微之塵埃,自能洗滌;好善如好好色,無處不照,而身外之牽纏,不難解脫。揭去其假,自見其真,真即在假之中,假不在真之外。故妖王解帶脫衣,身上衣服;層層皆是蚤蝨臭蟲,不覺揭到見肉之處,而金鈴現相矣。

  「妖王一則羞,二則慌,那裡認得真假,即將三個鈴兒,送與假春嬌。」一為水,二為火,水在上,火在下,水火相濟,陰陽顛倒,取《坎》填《離》之機。

  「假春嬌接寶在手,理弄多時,藏在腰間。」是條理有法,還返有時,彼到而我待之,鉛至而汞迎之,彼我一氣,金丹有像,可以謹封牢藏,棄有為而就無為矣。其所謂「妖王低頭抖衣,他將金鈴藏了」者,是偷之於妖不及覺,取之於妖不提防。見之不可用,用之不可見;恍惚裡相逢,杳冥中有變。其中秘密,真有不可言語形容者。

  「變了三個鈴兒,遞與那怪」,是真者已得,不妨與假。與假者,後天而奉天時;得真者,先天而天弗違。「先天氣,後天氣,得之者,常似醉。」彼不知就裡之輩,失其真而收其假,鄭之重之,牢固深藏,惟恐不謹者,安足語此?謂之「沒福!沒福!不敢奉陪」,扶煞一切矣。夫金丹之所以用假者,是以術延命之道,凡以為真者未得耳,果得其真,則假術無用。「假春嬌得了手」,借假而得真;「現出本現,收了磕睡蟲」,得真而去假;「把寶貝帶在腰間」,「送歸土釜牢封固,次入流珠斯配當」也。噫!仙翁慈悲,演《易》以明火候,直示人以千百年不傳之秘密。金丹大道始終之妙用,由《剝》而《蹇》,由《蹇》而《解》,由《解》而《隨》,由《隨》而《復》,總以示在《剝》極之處用功以《復》陽耳。若個知音,悟的奧妙,始則由東而求西,既則由西而回東,《西遊》之大道,何難完成?

  「行者使隱身法,直至門邊,使解鎖法,出門站下,叫:『太歲,還找金聖娘娘來。』」即《復》卦□卦爻圖略「動而以順行,是以出入無疾,朋來無咎。」金丹入口,《坤》中孕《震》,解去其假,脫出其真,根本堅固,不動不搖,由微而著,漸次可以復還本來《乾》元面目矣。「群妖見門開,即忙鎖上入報。侍婢道:『莫吆喝,大王才睡著哩!』」即《復》之「雷在地中,復,先王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後不省方。」以養微陽也。「如此者三四遍,大聖嚷鬧直到天曉。」即《復》之「反覆其道,七日來復。」三四為七、取七日之意。古人云:「混沌七日死復生,金憑侶伴調水火。」蓋以服丹之後,有七日大休歇也。「行者輪棒上前打門,妖玉一覺方醒」,即「《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天地之心復,即死而復生之機。這個天地之心,非我一身所產,乃自虛無中來者,是謂外來主人公。故行者道:「我是朱紫國拜請來的外公,取聖宮娘娘回國哩!」曰:「拜請來的外公」,則非一己之陰,而不著於空也;曰:「取聖官娘娘回國」,則非身外之物,而不著於色也。色空不著,必有非色非空者在。噫!「月之圓存乎口訣,時至子妙在心傳。」這個非色非空之來歷,是豈諸子百家、賦性聰明、出身高貴、多覽書籍者,所得私猜而知?三丰云:「順為凡,逆為仙。」一句兒了了千千萬,《千字文》有句「外受傅訓」,信有然者。曰;「定是!定是!」真實不虛也。

  「行者把棒攥定,叫妖精為賢甥。又道:『你叫我聲外公,那裡虧了你?』」外公者,先天所生之真陽,是謂外來主公;外甥者,後天所生之假陰,是謂外生客邪。當丹未還,主公為外,為賓、為他,客邪為內、為主、為我;及丹已還,主公為內、為主、為我,客邪為外、為賓、為他。大修行人,千方百計,幸而先天來復,則即當於此後天群陰之中,擇善固執,不偏不倚,守此一點微陽,漸采漸煉,期必至於純陽無陰之地,我命由我,不由天而後已。「普天神將皆以老稱」,此實言也。

  夫金丹之道,有兩段功夫,始則順而止之,順中用逆,借假復真以結丹;既則順而動之,逆中行順,依其化假以脫丹。用逆用順,各有妙決;復真化假,各有時候。毫髮之差,千里之失。妖精說出寶貝「八卦爐中久煉金,結就鈴兒稱至寶。」行者又說出「二三如六循環寶,我的雌來你的雄。」鈴兒者,靈兒,即聖胎嬰兒也。嬰兒未成,須借八卦爐中真火以摶煉,所謂「三家相見結嬰兒」者是也。嬰兒已就,須要抱元守一以溫養,所謂「十月胎圓入聖基」者是也。其曰「二三如六循環寶」,陽極當以陰接之也。最提醒人處,是「世情變了,鈴兒想是棋內,雄見了雌,所以不出來了。」《悟真》云:「魚兔若還入手,自然忘卻筌蹄。渡河筏子上天梯,到彼悉皆遺棄。」「世情變了,鈴兒懼內,就不出來」,何所用雄用雌之道,於是乎昭彰矣。

  「行者將三個鈴兒一齊搖起,紅火青煙黃沙,一齊滾出,賽太歲在火當中,怎逃性命?」此三家相會,嬰兒完全,一靈妙有,法界圓通,知雄守雌,齊一生死,點化群陰,歸於無聲無臭之大法門。彼世之迷徒,不群雄雌真假,予聖自雄,認假傷真,仍在大火坑中作活計者,適以自送其性命,焉能逃得性命乎?夫金丹大道,是真空事業,清淨生活。若能悟得,一得永得,如甘露灑心,借假修真,以真滅假,至簡至易,毫不費力。但其中有先天后天之分,陰陽真假之別,藥物之老嫩,火候之止足,雌雄之妙用,結丹之時刻,脫丹之日期,其事多般,若非真師—一指明,未許修真。

  「菩薩說明金毛吼,因牧童盹睡,失於防守,咬斷索子,與朱紫國王消災,並射傷雄孔雀,雌孔雀帶箭,佛因叫他折風三年,至今意滿」一段故事。可知假者作禍,皆由靈童有昧;真者失散,總因自傷其明。然無假不能消災,無真不能成道。是在借假以修真,依真以去假,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行者因妖邪要打二十棒,方叫菩薩帶去」,無為之先,必須有為,所以除假也;「妖怪現了原身,菩薩要金鈴,行者雙手送還」,有為之後,必須無為,所以還真也。噫!這個道理,說時易,知時難,不得師指,枉自猜量。故曰:「犼項金鈴何人解?解鈴人還問繫鈴人。」「菩薩將鈴兒套在犼項下」,有為無為一以貫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功完災消,性命俱了,足生蓮花,身迸金縷,露出法身,歸於自在休歇之地,大丈夫之能事畢矣。

  《悟真》篇雲;「此道至神至聖,憂君分薄難消。調和鉛汞不終朝,早睹玄珠形兆。志士若能修煉,何妨在市居朝。功夫容易藥非遙,說破人須失笑。」蓋以金丹為色身至寶,人人具足,個個圓成,處聖不增,處凡不減,特要知其調和之法,火候之妙耳。若知調和之法,神明默運,半時之功,而金丹可還;若知火候之妙,則行持有准,瞬息之間,而玄珠有兆。至簡至易,約而不繁。但恐無大功德,無大福分,消受不起。果有功德有福分,得遇明師,指出大藥川源,火候次第,則始知「赫赫金丹一日成,古仙垂語實堪聽。若言九載三年者,儘是推延款日程。」彼國王離別三年,不敢一抹;妖精攝去三年,不能沾身者,安知有此?

  噫!始而去舊裝新,攢簇五行以結胎;終而抱元守一,遍體如舊以脫胎。始則有為,終則無為,大小無傷,兩國俱全,紫陽《悟真》之宗旨,正在於此。若有知者,身體而力行之,何難在朱紫國大明之下,眾人觸目之地,施展一番,平步騰空而去也?然則夫妻重諧,須憑有作有為之妙;收妖消災,還賴無為自在之神。神而妙,妙而神,神妙不測,內外感通,性命之道俱備,有無之法悉全,無拘無束,混俗和光,在市居朝,何能累乎?結云:「有緣洗淨憂疑病,絕念無私心自寧。」豈虛語哉?

  詩曰:

  靈寶如何我得來,真中用假乘機裁。

  陰陽不悖復原本,人聖超凡脫禍滅。

  第七十二回 盤絲洞七情迷本 濯垢泉八戒忘形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修真大道,須要調和陰陽,方能成丹矣。然迷徒不知真陰真陽之理,聞陰陽相交之說,便認為世間男女之陰陽,流於御女閨丹之術,或來首經以服食,或取梅子以吞嚥,或隔體神交,或隔簾取氣,或三峰采戰。如此等類,數百餘條,皆是在色慾中作功夫,不特敗壞於聖教,而且自促其性命。故仙翁於此回提綱內,指出「迷本忘形」四字,批邪救正,大震聾聵耳。

  篇首「三藏別了朱紫國王,策馬西進,過了多少山水,不覺的秋去冬來,又值春光明媚。」是已知的富貴浮雲,脫去陰氣,而進於陽氣沖和之地,正當努力前行,直奔大道,不可稍有偏見,入於歧路者。奈何「正行處,望見一座村莊,三藏下馬,站立道旁,以為人家逼近,意欲自去化齋,不用三徒去化」。未免捨己求人,捨近求遠,疑於人家有濟命之寶,站立於旁門外道,著念手閨丹門戶矣。

  試觀三藏初而到莊前,見有四個女子在那裡描鸞繡鳳;既而又見木香亭下,有三個美貌女子踢氣球,是已在女子人家留心起見矣。殊不知描鸞繡鳳,陰陽是假;踢耍氣球,結果不真。假而不真,一時無主意,上女子之橋,入女子之門,從香亭進步,誤認女子為救命菩薩,妖精為供齋善人。一步一趨為女子引誘,身入純陰鬼窟,不知悔悟,猶然自稱「大唐差去西天拜佛求經,適過寶方,腹中飢餓,待造擅府,募化一齋。」抑知女子無寶可供,只是炒人油,熬人肉。剜人腦之供乎?

  《金剛經》云:「若以色見我,以聲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見如來。」蓋取經之道,取其先天虛無之氣,所謂「白虎首經」、「華池神水」,迷徒不知,錯認為女子之經水,向女子求命寶。其曰:「若是這樣東西,我和尚吃了,莫想見的世尊,取的經卷。」可為叫醒一切矣。

  夫旁門之最誤人者,莫如閨丹一事,若不知利害,入於圈套,即或有時醒悟,妄想脫身走出。然已為上門的買賣,被女色牽扯,身不由主,繩捆高吊,神思紊亂,迷於慢天網中,焉能走的出,脫得去?提綱所謂「盤絲洞七情迷本」者此也。七情者,即喜、怒、哀、懼、愛、惡、欲之七物。色情一動,七情俱發,是色情即統七情之物,七情總一色情而已。修真之道,條本之道也,務本所以絕七情耳。今不能絕情,而反淫亂以動情,情動而原本即迷,已為妖精夾生而吃矣。「絲」與「辭」同音,盤絲者,邪辭淫辭,穿鑿聖道,如絲之盤纏牽扯,而不能解脫。然閨丹門戶,不一而足,皆是在女子皮囊上作活計,俱謂之女妖可也。一概女妖,竊取古仙經典,東挪西扯,結為慢天大網,蓬罩正人君子,阻住修真大路,其險如盤絲嶺,其黑如盤絲洞,惟明眼者不為所惑,其次愚人,未有不入其術中者。

  「行者拘來土地山神,問知妖精,奪佔七仙姑准垢泉洗浴之事,變為麻蒼蠅兒,釘在路旁草稍上等待。」妙哉此變!蒼蠅本無色,蒼蠅至麻,色空俱化,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非色非空,色空無礙。故妖精不能識,不能見,且飛於妖精之頭,能察妖之蹤跡,探妖之幽隱。所謂當事者迷,旁觀者清也。

  「開闢之初,太陽星原有十個,後被羿善開弓,射落九鳥墜地,只有金鳥一個,乃太陽之真火也。」一真而九假,假多真少,以假混真,自古如是,不徒今然。如七妖女奪七仙姑之浴池,以為己有者,亦是以假混真耳。噫!仙人浴池,清淨之水,所以濯垢。妖精竊奪仙人之池,是迷於清源,而觀於濁水,不特不能濯垢,而且有以滋垢。道至於此,尚忍言裁!

  「行者使絕後計,變餓老鷹,將衣架上七套衣服,盡行叼去。」是不容在衣架皮囊上見景生情也。更有一等鯰魚精,弄三峰采戰之術,破戒忘形,淫慾無度,專在女子腿襠中作樂,出醜百端。雖當時不至傷命,到得結果收園,身麻腳軟,頭暈眼花,「爬也爬不動,睡在地下呻吟」,百病臨身,長眠不起矣。

  噫!此等之徒,不肯自思己錯,更將錯路教人。前已自錯出醜,別尋路頭;後邊又教人錯,明知明昧。一切無知小人,不辨真假,入於網中,甘拜下風;聽信邪說淫辭,以盲引盲,以訛傳訛;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取傳愈多,流毒害人。詩中「撲面漫漫黑,神仙也吃驚。」恰是實言。當此大道遭難之時,仙翁不得不出過辯才,借行者現身說法,拔去身外一切皮毛之假,嚼碎分判,噴吐示真,變為七樣飛鷹敲打迷徒,息邪說,防淫辭,除假救真。此非仙翁好打市語,強為辯別,蓋亦出於不得已之心也。

  「三人尋妖精不見蹤跡,請唐僧上馬,道:順父下次化齋還讓我們去。」唐僧道:『徒弟啊,以後就是餓死,也再不自專了。』」可知修真之道,別有個他家不死之方,能以濟命,能以解災,不得自專,誤認人家女子為他家,而枉自受傷也。我勸世間呆子,急點一把火,烘烘的把一切盤絲洞燒的乾淨,放心前行可也。

  詩曰:

  可嘆忘形迷本徒,忘形採取盡糊塗。

  邪行醜態不知戒,羅網纏身氣轉枯。

  第七十三回 情因舊恨生災毒 心主遭魔幸破光

  悟元子曰:上回言采戰之徒,自害本身。此回批燒煉之術,終落空亡。

  蓋以世人惑於「金丹」二字,隨疑為世間凡鉛凡汞燒煉而成,信任邪師,傾家敗產,指底罄囊而莫悟,甚至吞服五金八石,傷生害命,古今來遭其禍者,不可枚舉。故仙翁於提綱深批其毒,使學者早自醒悟,以歸正道耳。曰:「情因舊恨生災毒」者,言聽信燒煉邪師之言,便是遇著舊恨有仇之人,而即生災毒矣。曰:「心主遭魔幸破光」者,言一信金石之術,而邪魔入內,良心即壞,急須看破,方不受累耳。

  「黃花觀」,黃者,黃芽;花者,金花,皆修煉者升煉之藥名。詩中「白鷺」,「黃鶯」,「煙裡玉」,「火中金」,總以形容黃花觀為燒煉之處。故行者一見「黃芽白雪神仙府,瑤草琪花羽士家」之句,即笑為燒茅煉藥,弄爐火的道士也。獨可異者,黃芽白雪,《悟真篇》中常道;瑤草琪花,仙翁前詩亦云。此處何以謂之爐火?殊不知古仙所云,皆以有像化無象,以有形喻無形,使人以此悟彼,易於聆會;而後世迷徒,不求明師真訣,直認比喻有形有像之物為真實,何其愚迷之甚乎?況金石之藥,乃天地濁氣所化而成,皆有毒之物,一經火煉,火毒藥毒,共合一處,其毒愈重,人之清氣,能有幾何?以毒氣而攻清氣,取死之道,安得長生?此仙翁提綱立「舊恨」二字,以誅燒煉者之心為最毒也。

  「三藏見道士丸藥,高叫老神仙。」是蓋以弄爐火者即是神仙,未免走到冤家對頭之地矣。從來學采戰者,必學爐火;學爐火者,必學采戰。大約以采戰為內丹,以爐火為外丹。女妖道士,同堂學藝,勢所必然。「女妖說出盤絲洞濯垢泉故事,要道士作個報冤之人,欲要幫打。」是內恃采戰,外憑爐火,內外兼修,妄冀延年。「道士道:『不用打,一打三分低。』取梯子上屋樑上,取下一包藥來。」爐火家,多以升打為下等藥,以鍛鍊為上等藥,或以七年為七返,九年為九還,其意取其濁陰退盡為佳也。詩中「百鳥糞」,「積千斤」,「煉三分」,「再燻蒸」,「毒藥製成」,「入口見閻君。」俱是實事。「凡人吃只消一釐就死,神仙吃只消三釐就死,將棗掐破,揌上三釐,分在四隻茶盅內,但吃了個個身亡。」藥雖輕而其毒大,服之者不能長生,反致早死,勢必破爛肢體,而不得全屍。服一個,死一個,個個身亡,豈虛語哉?

  「行者早見了,欲穿換一杯。」是真明鑑萬里,智察秋毫,足使奸人膽顫,邪何能為?乃唐僧已入術中,執固不解,以為受客之意,誠心信受,豈能免當時就死乎?「道士道:『你可在盤絲洞化齋麼?你可在濯垢泉洗澡麼?』行者道:『你既說出這話,必定與她苟合。』」總以見無知之徒,以采戰爐火為內外雙修,合而行之,妄想成丹。最妙處,是道土道:「你這村畜生,撞下禍來,你豈不知?」自古及今,聖賢仙佛之成道,皆系去讒遠色,賤貸貴德,乃無知之徒,不知聖賢根本實學,反在財色上作功夫,以致采戰喪德,爐火喪命,自撞其禍,其村野不堪極矣。謂之畜生,真畜生耳。若非有明眼人,識得此等邪說淫辭,是天話蓬人之物,早知回頭,自求生路,安能逃得出羅網耶?既能逃出,則當事者迷,旁觀者清,自可見盲師邪行亂道之迷人利害,又可知自己痴思妄想之昏蔽更深。觀之七妖落後,歸結一著,采戰擋不住死,爐火救不得生,獨以亂性傷命,殺其軀而已。安得有個大修行人,間世而出,將這些煽惑人心,攪亂聖道,在膿血皮袋上作事之迷徒,一概收來,狠力一棒,盡情打爛,息邪說而防淫辭,為世道人心出一口不平之氣乎?雖然,采戰邪師,人所易識;爐火偽道,人所難認。蓋以采戰乃色道中事,與仙道絕不相關,若遇正人君子,一見能辨其真假。至於爐火,竊取古仙金丹入口,點化凡軀之說以籠人,雖有正人君子,亦難窺測其機關。

  「道士解開衣帶,脫了皂袍,兩手一齊抬起,兩脅下有一千隻眼。迸發金光,將大聖罩在金光黃霧中,向前不能舉步,退後不能動腳,往上撞頭,變穿山甲,往地下方才鑽出頭來。」蓋以諸家爐火,門戶不一,或言服丹,可以解脫本殼;或言取丹,可以拔宅飛昇;或言服丹,可以兩脅風生。似此等類,千條有餘,總借金丹一個名色,籠罩正人君子,倘不知利害,誤入其中。性好向前者,即有兩脅風生之爐火來誘;性好退後者,即有解脫本殼之爐火來投;性好往上者,即有拔宅飛昇之爐火來近。真令人以向前不能,退後不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危哉!危哉!當斯時也,苟非自知懸虛無益,從實地上硬尋出個出頭之路,其不為毒害性命者見希。提綱所謂「情因舊恨生災毒」者,即此意。金丹大道,至於如是,尚忍言哉?仙翁慈悲度世,不忍眾生罹此大禍,故於大道淒涼之時,借老母現身說法,指示聖賢生物之心,開化群迷也。

  「紫雲山」,正陽之氣結就;「千花洞」,煥耀之光籠成。有一位聖賢,喚作毗藍婆,坐落南方者,南為《離》位,屬心,明示聖賢心,即婆心也。「行者入千花洞,見靜悄悄,雞犬之聲也無」者,聖賢以婆心為重,而無雞鳴狗盜之行也。「毗藍婆認得行者」,惟聖人能知聖人也。「行者請毗藍去滅金光者」,惟聖人能知聖人有婆心也。「毗藍自赴了魚籃會,三百餘年,隱姓埋名,更無一人知得」者,聖人惟知婆心度世,而人之知與不知,所不及料也。「繡花針兒」者,小兒也,小兒之心為赤子之心,赤子之心,至善而無惡,非同一切忍心、硬心、毒心、傷人之心。故曰:「我有個繡花針兒,能破那廝。」又曰:「我這寶貝,非銅、非鐵、非金,乃我小兒日眼裡煉成的。」赤子之心,正大光明,從本性中流出,所以能破諸惡而無遺。

  「毗藍隨於衣領內,取出一個繡花針,似眉毛粗細,有五六分長短,拈在於,望空拋去,少時間,響一聲,破了金光。」以見聖賢作事,生平涵養清高,不肯輕露圭角,即或不得已而救度苦難,總是一個真心用事,不大聲色;粗細長短,機活神圓;隨手拈來,頭頭是道;救真破假,其應如響。真金針暗度之法,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神妙莫測之行,為然雖莫測,亦足令人心悅誠服,早贊其妙。所謂「大人者成已成物、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夫此赤子之心,悟之者,近在掌握之中;迷之者,遠隔千里之遙。是在一語一迷之間耳。「道士合了眼,不能舉動。行者罵道:「你這潑怪,裝瞎子哩!」言一切爐火之流,皆是盲修瞎煉,損人利己,而不知聖賢有此金針暗度之婆心也。

  「行者見三人吐痰、吐沫,垂淚道:『怎麼好?』毗藍道:『也是我出門一場,索性積個陰德。』」聖賢一舉一動,以陰德為重,俱有益於世道人心,彼傷生害命之徒,肆行無忌,陰德何在?「取出一個破紙包兒內,將三粒紅丸子,每人口內揌了一丸,一齊吐出毒物,得了性命。」一個破紙包,分明「心」字一勾;三粒紅丸子,分明「心」字三點。可知解毒丹,即陰德心也。「每人揌上一丸」,人人當存陰德心;「一齊吐出毒物」,個個須除惡毒念。存陰德而去惡毒,方是救苦救難,大慈大悲聖賢之婆心。如多目怪,始而以爐火誤人,終而以爐火殺身,出乎爾者反乎爾,堂堂七尺之軀,何不知積德,而乃陰毒如蜈蚣也?噫!損陰德者即歸死路,積陰德者必上天堂。此仙翁指出善惡兩途,叫天下後世修行人看個榜樣,自裁自取。至干迷而不悟者,雖仙翁婆心,亦無如之何矣。

  最提醒人處,是行者道:「昴星是個公雞,這老姆姆必定是個一母雞。」蓋修行正理,有德必有道,有道必有德。德屬陰,性理上事;道屬陽,命理上事。立德以後,再加修道,陰陽並用,性命雙修;以德助道,以道成德,仙佛可望。故結云:「唐僧得命感毗藍,了性消除多目怪。」

  詩曰:

  五金八石煉丹砂,到底無成破盡家。

  世人盲師多狠毒,何如積德是生涯。

  第七十四回 長庚傳報魔頭狠 行者施為變化能

  悟元子曰:上回言采戰爐火,俱無關於聖道,急須猛醒回頭矣。然旁門三千六百,外道七十二家,絕不關於聖道者易知,有似道而實非道者難認。故此回至七十七回,使學者早求明師口訣,識破一切旁門外道,去假修真,以歸妙覺也。

  篇首一詞,言一切情慾皆系妄念,沙門多少執空之徒,不知斷欲忘情即是真禪,而以口頭三昧為要,仍是有欲有情,禪何在乎?蓋真禪須要著意堅心,一塵不染,如明月當空,自有為而入無為,由勉強而抵自然,進步不錯,行滿功完,而成大覺金仙。如來教外別傳者,即此;道祖金丹大道者,即此。以是知仙即佛,佛即仙,仙佛同源,性命雙修也。

  「三藏師徒打開欲網,跳出情牢,放馬西行。」是已知斷欲忘情矣,何以忽見一座高山,有老者高呼:「西進的長老,且暫住!這山上有一夥妖魔,吃盡了閻浮世上人,不可前進」乎?蓋斷欲忘情,只是性理一己之事,而進步行功,乃是他家不死之方。若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冒然前進,則此間即有妖魔擋路,其不為妖魔所吃者幾希。於斯時也,急須問個實信,方能攸往攸利,行功不錯,而大道可進矣。古人云:「虛心受益」,又云:「禮下於人,必有所得。」此皆言屈已求人之效也。

  「三藏道:『你相貌醜陋,言語粗俗,怕衝撞了他,問不出個實信。』行者道:『我變俊些地的去。』」是未免在聲色相貌上打點,而不在真心實意處著腳,即非老實學道者。故行者變小和尚不老實去問,說出「貶解妖精起身,連夜搬去」等語,雖外恭而內不敬,外小而內自大。以致老者始而言妖精相與仙佛神聖,假話以答;既而見言語風狂,一句不應。噫!我不老實,誰肯老實?我不實信其道,誰肯說道之實信?不得實信,雖能斷欲忘情,終是有頭無尾,不通雷音大路,如何到得如來地位?學者急須以此為戒,去不老實而歸老實,則實情可得。所以八戒老實,毫無虛詐,而老者即以老實說實信矣。

  「獅」者,喻其師心自用;「駝」者,比其高傲無人。師心高傲,則雄心氣盛,故曰獅駝嶺;有己無人,則昏蔽如洞,故曰獅駝洞。此等妖魔不一而足,皆系譭謗聖道,紊亂仙經,為惡最大,為害最深,故有三個妖魔,統領四萬七八千小妖,專在此處吃人。這個妖為何妖?僅是師心高傲,不老實之妖;這個信為何信,即報師心高做不老實之信。知得此妖,知得此信,即是間出實信矣。既然知不老實,須當變而為老實,倘知而不變,仍是魔口之食,何濟於事?故金星道:「大聖只看你變化機謀,方可過去,如若怠慢些兒,其實難行。」蓋有機謀者為妖,能變化者為聖。用機謀而不知變化,是以妖為心,則能吃人;能變化而不用機謀,是以聖為心,則能成道。變化機謀,則一切機謀盡無,斯不為獅駝所阻,可以過去得。

  最妙處,是行者扯住金星,聲聲只叫他的小名道。「李長庚!李長庚!有話何不當面來講,怎麼裝這個模樣混我?」李為木,在東,《震》家事;庚為金,在西,《兌》家事。《震》為我家,《兌》為他家,以我求他,他來混我,《震》、《兌》合一,變化機謀,即在其中。此仙翁已叫起小名,當面來講,吾不知在獅駝洞獅駝國之老妖肯聽否?雖然,此事豈易知,亦豈易行?若非恩師訣破真鉛,萬般作用,枉自徒勞,安能變化機謀,而不為機謀變化?三丰所謂「煉己時須用真鉛」,正是此意。學者勿以傳報魔惡為實信,當知長庚傳報為實信。庚金即他家真鉛,若欲捨此真鉛實信,而妄冀去假歸真,便是三藏欲轉別路,而過獅駝嶺,殊不知過不得此處獅駝嶺,而別路之獅駝嶺更多於此,如何轉得過去?故行者道:「轉不得」,又云:「怎麼轉得?」以見獅駝嶺為西天必由之路,正向西天不可不過之境,是在人之著意留心,變化機謀耳。

  「行者到空中打聽觀看,山中靜悄無人。」斷欲忘情即是禪,無機謀也。「正自揣度,聽得山背後梆鈴之聲,原來是個小妖。」有情有欲豈安然?著於聲音之小機謀也。「行者變蒼蠅兒,飛在他帽子耳邊,小妖口裡作念道:『我等巡山的,各人要謹慎,提防孫行者,他會變蒼蠅。』」「帽」者,冒也。「蠅兒」者,嬰兒也。嬰兒即先天真乙之氣,先天之氣,居於恍惚杳冥之內,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因陰陽交感之後,激而有像,得之者立躋聖位,必有師學,非一切機謀小兒執一己而修者,聽得冒聽,所得冒傳。《悟真》云:「恍惚之中尋有像,杳冥之內覓真精。有無從此自相入,未見如何想得成。」故仙翁云:「原來那小妖也不曾見他,只是那魔頭不知怎麼就吩咐他這話,卻是四句謠言,著他這等傳說。」可謂叫醒一切冒聽冒傳,不知先天大道之輩矣。「行者要打小妖,卻又停住,想道:不知三個老妖手段,等我問一問,動手未遲。』言冒聽冒傳,只是口耳梆聲,不知就裡機謀,豈容冒然下手?下手妙訣,須要口傳心授,真知確見也。

  何以行者變燒火小妖,巡山小妖以為面生認不得、會的少乎?火屬《離》,《離》為心,行者變之真心也。真心非色非空,不著有無,乃赤子之心,娘生本面。口耳之學認假失真,不知返觀內照,與道日遠,所以一家人,認不得一家人,會的少。惟大修行人,認得真心,識得本面,性以處內,情以御外,內外一氣,變化不拘,不在皮囊上作活計,全在法身上用功夫,豈等夫旁門外道,執一己而修乎?

  旁門外道,雖各執相各著空不同,然其有我無人,一個牌子號頭,繩穿線扯,暗中無不相投。背卻鎮魔之金公,認真一己之幻相,以是為非,以邪為正。自調聞風鑽研,是亦「小鑽風」而已,何濟大事?豈知金丹之道,得一畢萬,總鑽於一處,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以真化假,依假修真,其中又用假,假中又現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特能查勘其小之真假,而且能審知其大之本事。此行者變「總鑽風」,而「小鑽風」無不隨其運用矣。

  何以行者對小妖道;「你快說來我聽,合著我便是真的,差了一些便是假的,拿去見大王處治」?特以金丹者,陰陽之氣凝結而成,兩者異,真乙之氣潛;兩者合,真乙之氣變。是在有人有己,人已相合,大小無傷,處治得法耳。天機密秘,正在於此,非善通陰陽、深明造化者,孰能與於斯哉?

  「大魔會變化,能大能小,因王母蟠桃會不曾請,意欲爭天,曾吞十萬天兵」等語,此大小禪法,師心自用,妄猜私議之學。安猜私議之條,不一而足,其間最誤人者,莫如禪關機鋒二條,故曰:「若是講口頭語,老孫也曾幹過。」

  「二魔身高三丈,臥蠶眉,丹鳳眼,美人身,匾擔牙,蚊龍鼻。若與人爭,只消一鼻子捲去,就是銅背鐵身,也就魂亡晚喪。」此閉目靜坐,著意一處,執相守靜之學。執相守靜之條,不一而足,其間最足誤人者,莫如鼻頭閉息之一條,故曰:「鼻子卷人的妖精也好拿。」

  「三魔名號『雲程萬里鵬』,行動時轉風運海,振北圖南。隨身有一件寶貝,喚作『陰陽二氣瓶』,假若把人裝在瓶內,一時三刻化為血水。」此搬運後天精氣之學。搬運之條,不一而足,其中最誤人者,莫如心腎相交之一條。彼以心氣為陰,腎氣為陽,取心腎二氣.交媾於黃庭,謂之結聖胎。殊不知日久成盅,氣血凝滯.化為血水而死者,不計其數,故曰;「妖精到也不怕,只是仔細防他瓶兒。」

  大魔用心著空之妖,二魔用意執相之妖,三魔運氣、著空、執相兼有之妖。天下緇黃,用心意而著空執相者,十有二三,至於搬運後天之氣,而著空執相者,十中即有八九,故大魔二魔居於獅駝洞,為害固大;三魔居於獅駝國,為害尤大。三個魔頭同歸一處,邪說橫行,擾亂世道人心,大壞教門,不堪言矣。說到此處,修行人可以除去他人冒傳之梆聲,急須打探自己洞中之虛實,然要拿洞裡之妖王,必先除門前之眾怪。門前之怪為何怪?乃冒聽、冒說、冒傳之怪也。

  言者心之聲,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言不可不慎也。既雲慎言,又何說些大話嚇眾怪乎?殊不知修行人未嘗不言,特不妄言耳。說大話,說其善言也;嚇眾怪,去其不善之言也。用善言以去不善之言,言必有中,何礙於言?行者說大話,嚇散門前一萬小妖,是不容其冒聽、冒說、冒傳。真會說大話者,若能說此大話,是有大力量、大腳力、大本領,雖終日說,未嘗說。彼口耳之學,冒說大話,使小機謀傳人巡山者,烏足窺其端倪?千百年來,讀《西遊》解《西遊》者,竟將仙翁妙意埋沒,直以大話騙人目之,此孔子不得不哭麟,卞和不得不泣玉也。

  詩曰:

  著空執相道中魔,高傲欺心怎奈何?

  教外別傳藏秘訣,豈容聲色冒猜摩。

  第七十五回 心猿鑽透陰陽竅 魔主還歸大道真

  悟元子曰:上回言修道者,必言語老實,而不得冒聽冒傳矣。然言語老實,不過為進德修業計耳,倘以為所進之德,所修之業,即在是,焉能超脫陰陽,除假歸真?故此回叫學者鑽研實理,真履實踐耳。

  大聖變小鑽風進獅駝洞,諸魔不識,是已去門外之小妖,已為門內之老妖所難窺,變化而得其真矣。然外之小機謀雖變化過去,而內之大機謀尚未變化,猶未至妙也。何則?內之機謀者,陰陽順行之事,人之千生萬死,皆出於此。若非鑽研透徹,真履實踐,而第以言語取信,未免又在言語上著腳,雖外邊老實,早將不老實者牢控緊閉在內,此行者不得不心驚也。所驚者何?驚其認真老實言語,關了行道之門,家中長短之事,不能得知,卻不是顧外失內,弄走了風,被言語所拿住乎?當斯時也,急須將這個門戶打開,方可出入無礙。這個門不是別門,乃陰陽之門,欲打此門,須要真知灼見,心領神會,離卻一切著空執相之事,才得其濟。

  老魔聽行者會變蒼蠅之說,而使認假為真,著於聲而亂撲;三魔見行者笑出嘴臉,而又認真為假,著於色而強捆。彼烏知先天之氣自虛無中來,人入具足,個個圓成,處聖不增,處凡不減,非若草木禽獸之全無。一變臉間而全身俱露,本來之故物現在,豈在強作強為聲色中取乎?老魔欲口吃唐僧,三魔欲瓶裝行者,是疑其金丹為有形有像之物,而放著於幻身,以隨身陰陽二氣瓶裝人矣。

  「陰陽瓶」,即功家呼吸陰陽之說,乃後天之氣,貫穿一身血脈,營衛五臟六腑,一呼通天根,一吸通地戶,一晝一夜,周身一轉,暗合周天度數,故內有七寶八卦,二十四氣。必用三十六人抬者,《坤》陰六六之數,純明之物也。此就幻身後天之氣而言,至於法身先天之氣,乃虛無中事業,全以神運,不假包求,一切盲師,誤認後天呼吸之氣,自欺欺人,學者若不識真假,一惑其言,入於死地者,往往皆然。佛云:「若以色見我,以聲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見如來。妖魔道:「猴兒,今已入我寶瓶之中,再莫想那西方之路。」豈不提醒一切?乃世之迷徒,猶有入其術中,固執不解,一聽其言,便行其事,予聖自雄,恃其本事;或坐守中央,聚氣於黃庭穴;或周圍輪轉,用力於八段錦;或上下盤繞,升氣於三關竅。如此等類,不可勝數,皆是大火坑中作事業,毒心腸上用功夫。弄得君火相火一時俱發,火氣攻心,自不由主,千思萬想,忽上忽下,無可如何。到得此時,由後想前,自悔腳跟不實,誤認邪師,枉費辛苦,本欲證真、正果,不期傾了性命,自作自受,於人何尤?夫金丹大道,乃他家不死之方,可以救命,可以救急。今不求他家,而在一身妄作招凶,大道淒愴,尚可言歟?

  「行者忽想起菩薩所賜救命毫毛,欲取下救急。」此乃解悟前非,知的別有他家不死之方,可以救急,不必在一身作功夫矣。他家之方為何方?乃人已相合之方,彼此扶持之方。「拔下腦後挺硬毫毛,變作鋼鑽、竹片、綿繩、照瓶子底下『嗖嗖』一頓鑽,鑽成一個孔竅,透進光來、」是離其高而就於下,去其剛而變為柔,借假求真,有人有已,有剛有柔。鑽竅鑽到此處,搜理搜到此處,則真知灼見,虛室生白,神明自來,可以得其造化,而出假造化,不為後天陰陽所拘矣。此提綱「心猿鑽透陰陽竅」之妙旨。夫人特患不能鑽透陰陽之竅耳,果其鑽透,高人一頭,不特有以知真,而且能以識假。於此可知,裝人者,終歸空亡;虛心者,當下脫難。「老魔道:『這瓶子空者,控也!』行者道。『我的兒,搜者,走也!』」邪正分明,真偽顯然,是在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彼不識其真,在出恭臭皮囊上作活計者,裝什麼人,豈不愧死?

  「行者喜喜歡歡,徑轉唐僧處,將變鑽風,陷瓶兒裡脫身之事,說了一遍。道:『今得見師父,實為兩世之人。』」蓋言金丹大道,至尊至貴,萬劫一傳,雖賴自己鑽研,尤要明師指點,若遇真師,一了百當,立躋聖位,即所謂「附耳低言玄妙旨,提上蓬萊第一峰。」亦即三丰「自從咬破鐵丸子,三十六宮都是春」之意。可知度引之恩師,實是重生之父母,誓必成道以報大恩也。

  噫!非知之艱,行之惟艱。知而不行,猶如不知,何貴於知?故長老道:「你不曾與他賭鬥麼?」又云:「不曾與他見個勝負,我們怎敢前進?」言知之貴於行之也。夫金丹之道,真履實踐之道,非空空無為所能了事。足色真金,須從大火裡煉出;圓明本性,還向艱難處度來。無火不見金之真,無難不現性之明。詩中「生就銅頭鐵腦蓋,幼年曾入老君爐。百煉千錘不壞,唐僧預上金箍」等語,最是妙諦。老魔道:「什麼鍋頭鐵腦蓋,看我這一刀一削,便是兩個瓢,」是直以一空畢其事,此便是識不得真心實用。故大聖道:「這潑妖沒眼色,把老孫認作個瓢頭哩!」夫真心實用,空而不空,不空而空,一本散而為萬殊,萬殊歸而為一本,分之合之,變化無端,全在法身上用功夫,不於幻身上費機謀,故能迎魔之口,入虎穴而探虎子。彼世之見魔開口,走在草裡聽梆聲者,適以散火,買個壽器送終而已,其他何望?古今來談空利口傷人之輩,皆以為大道無修無證,一空其心,即可了事,殊不知心空在修,不在於說。

  「小妖道:『孫行者在你肚裡說話哩!』老魔道;『怕他說話!有本事吃了他,沒本事擺佈他不成?』」是直以擺佈說話為空心之本事,若以說話為本事,則是嘔吐其心矣。嘔吐其心,使心用心,不能空而反生根,如何嘔吐得出?既不能出,如何能空?更有一等無知之徒,打禪搬運,廢寢忘食,亦謂空心。吾不知如何能空,其必餓殺其心乎!此等之徒,皆是吃了昧心食,著空妄想,怎得完成大道?曰:「甚不通變」,曰:「你不知事」,真乃固執而不知通變者也。

  噫!修丹之法,有體有用,有藥有火,所以革故鼎新,會三家而歸一家,豈是空空無為之事乎?若只空空無為,假者如何去?真者如何成?「行者道:『老孫保唐僧取經,從廣裡過,帶了個摺疊鍋兒進來煮雜碎吃。將你這裡邊的肝、腸、肚、肺,細細受用,還夠盤纏到清明哩!』」是摺疊肝肺之雜項碎瑣,勾消肚腸之盤曲牽纏,煉己待時,清明其心,空而不空也。曰;「三叉骨上好支鍋」者,是會三家而歸一家,猛烹急煉,熔化藥物,不空而空也。曰:「老孫把金箍棒,往頂門上一搠,搠個窟窿,一則當天窗,二來當煙洞」者,一搠於上,二來於下,水火相濟,虛實並用,誠明兼該,不空而空,空而不空也。「老魔吃酒,行者接吃,一盅二盅,連吃七八盅。」順其所欲,漸次尋之也。「老魔放下盅道:『好古怪!這酒常時吃兩盅,腹中如火,卻才吃七八盅,臉上紅也不紅!』」放下人心,自有道心,形色俱化也。「大聖在肚裡發酒風,妖怪疼痛難禁,倒在地下。」道心發現,人心自死也。

  噫!「虛心實腹義俱深,只為虛心要識心。不若煉鉛先實腹,且叫守取滿堂金。」死人心生道生,以道心化人心,不老實而變成老實,何魔之不歸真哉!

  詩曰:

  陰陽是否細鑽研,才識此天還有天。

  真著實行神暗運,人心化盡道心圓。

  第七十六回 心神居舍魔歸性 木母同降怪體真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金丹妙旨,欲虛其心,必先實腹矣。然欲實腹,必須虛心;虛心必先識心。既識其心,則虛人心,而實道心。虛實並用,人找共濟,修道不難。故此回示人以識心,人我共濟之火候耳。

  篇首「大聖在老魔肚裡支撐一會,魔頭回過氣來,叫一聲:『大慈大悲齊天大聖菩薩!』」是直以予聖自雄為慈悲,修心此便不識其心,既不能識心,焉能虛心?不能虛心,焉能實腹?認假為真,枉費功夫矣。蓋真心者,天地之心,非色非空,非有非無,因陰陽交感,從虛無中來者,是為外來主人公,非一已所產之物。故行者道;「莫費功夫,省幾個字兒,只叫孫外公罷。」「那妖魔惜命,真個叫:「外公!外公!是我的不是了!』」以見保命之術,惟外來之真心為是,而我家一己之人心不是也。若識得真心,一得永得,會三家,合一家,大道有望,所謂「識得一,萬事畢」者此也。但這個識一畢萬之秘,若非真師口傳心授,而欲私猜強議,妄貪大寶,試問這個鐵饅頭,如何下口?即嚼碎牙關,咬的出什麼滋味?其曰:「我饒你性命,出來你反咬我,害我性命!我不出來,活活的弄殺你!」言下分明,何等醒人?

  三魔使激將之法,欲哄行者出外賭鬥。行者恐妖精反覆,要兩全其美,以見真心用事,不偏於陽,不偏於陰,大小無傷,兩國俱全,光明正大,而非若人心之用機謀也。「繩兒一頭掛著妖精心肝,自己拿著一頭,拴個活扣,不扯不緊,扯緊就痛」,內而陰陽混合,勿忘勿助,一而神也;「妖精鼻孔裡迸出行者,行者見了風,就長三丈,一手扯著繩兒,一手拿著鐵棒」,外而執中精一,有體有用,兩而化也。「行者跳到空闊山頭,雙手把繩盡力一扯,老魔心痛,往上一掙。復往下一扯。」此內外一氣,剛柔相當,有無俱不立,物我悉歸空。所謂百日功靈,曲直而即能應物;一年已熟,潛躍而無不由心。真心之為用,神哉!妙哉!

  無如道不遠人,人自為道而遠人。迷徒多以人心為道,懸虛不實,終久四大落空,入於土坑。原其受害,皆由以心拴心,以心哄心,放去真心,而又算計傷心,真是十分無禮,於理上不通。彼拴心者,不過欲割斷外邊之放心耳。殊不知能割斷外邊放心之心,不能割斷內邊拴心之心,拴心之心更且惡於放心。放心已為害,既以拴心斷之;拴心為害,亦將求放心解之乎?

  噫!求之拴心,心一拴而噁心不好;求之放心,心一進,而又不肯出。內外俱心,如欲解脫,卻難卻難。然解脫亦容易,是在能實實修道,決不敢假,則真心自現,人心自無;識心虛心,而心神居舍,魔歸於性矣。彼一切棺材座子,專一害人,誤認死心,在膿包上作活計者,豈知的他家有不死之方在耶?若識他家不死之方,是大本已立,正當靜觀密察,努力前行,完全大道,不可稍有懈怠者。乃唐僧師徒收拾行李馬匹,在中途等候,未免火候不力,雖能化去自大之心,猶未變過張狂之意,終是機謀求盡,未到老實之處,如何過得獅駝嶺境界?此二魔不伏氣之所由來也。

  「二魔領三千小妖,著一個藍旗手傳報。」此傳報,《觀》卦也。《觀》□卦爻圖略者,上《巽》下《坤》,「二魔」上《巽》之二陽爻;「一個藍旗手」,上《巽》之一陰爻;「三千小妖」,下《坤》之三陰爻。其為風地《觀》乎,觀者,以中正示人也。二魔叫孫行者與二大王交戰,是妄意無忌,中正何在?行者道:「必是二魔不伏氣。」堪為確論,獨是欲化妄意,而歸於中正,非空空一戒可能,若以一戒而欲強制其意,不但不能伏氣,而且有以助氣,八戒不能抵妖,其被捲也宜矣。夫取經之道,有火候,有功用,不知要受多少苦惱艱難,而後真經到手。行者叫八戒受些苦惱,是欲神觀覺察,而戒鎮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也。然戒慎恐懼,不是著意執相之觀,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有戒有行,剛柔相濟,方為得法。

  「行者變蟭蟟,釘在八戒耳朵根上,同那妖到了洞裡。」蟭蟟者,有光之物,是神觀默運,戒之而欲行之也。「眾妖捆住八戒至池塘邊一推,盡皆轉去。」此由風地《觀》,□卦爻圖略而倒轉為地澤《臨》□卦爻圖略也。池塘為《兌》澤,八戒為《巽》木,《巽》推轉為《兌》,盡都轉去,非《觀》轉為《臨》乎?「像八九月經霜的一個大黑蓮蓬」,即《臨》「至於八月有凶」也。

  金丹之道,貴在於觀,尤貴於臨爐之觀,臨爐之觀,是神現大觀,兩而合一,中正之觀。一切執相之徒,錯認張狂之意為真意,或靜意,或守意,或用意,自負有道,不能臨事而懼,好謀而成,動不動要散火,卻是實事。蓋以此等之輩,既不能神觀,又不能大觀,內無實學,外有虛名,是亦「童觀」、「闚觀」焉耳,其他何望?更有一等呆子,口道德而心盜跖,頭巾冠而腰錢囊,明裝老實,暗攢私房。試思「閻王注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四更?」若大限來至,雖有錢鈔,買不得生死之路,焉知可憐幾年積來的零碎銀錢,究被他人盡有,豈不為明眼者哈哈大笑乎?此仙翁借行者嚇詐八戒,現身說法,以示只悟其戒,不能濟事,必須有戒有行,方能成功。已是借戒行兩用之說,打出三四層門,不知打殺多少無主意之小妖矣。

  「二魔、行者,內外狠苦相持,八戒不來幫,只管呆呆的看著。」以戒為體,以行為用也。「二魔捲了行者,八戒道:『他那手拿著棒,只消往鼻子裡一搠,就夠他受用了。』」此神觀妙用,執中之謂也。「行者把棒往鼻孔裡一搠,鼻子甩開,行者一把撾住,隨手跟來。」此大觀妙用,精一之謂也。大觀神觀,兩而合一,有戒有行,精一執中,《臨》、《觀》妙用,正在於此。「八戒拿鈀柄走一步打一下,行者牽著鼻子,就似兩個象奴。」以戒為行,以行全戒,性情相合,金木相併,張狂之意,不期化而自化,不期誠而自誠矣。「行者備言前事,八戒自知慚愧。」假意去而真意現,妄心除而道心生,外而戒行兩用,內而心意相合,不老實而變老實,提綱所謂「木母同降怪體真」者即此。

  夫怪體歸真,是已化假心意而歸真心意,正可以過獅駝嶺之時,何以又有三魔之不伏氣乎?特有說焉,心意雖真,若於後天氣質之性未化,則氣質一發,真心意仍化為假心意,宜其三魔不伏氣,大魔二魔聽三魔調虎離山之計,要捉唐僧也。然究其三魔不伏氣者,乃唐僧誤認心意為真,不能戒慎恐懼,努力前行,在坡前等候魔送。自調、自離、自捉、自不伏氣,與魔何涉?

  「三十個小妖安排茶飯」,五六《坤》陰之數。「十六個小妖抬轎喝路」,一陰來《姤》之喉。「眾妖請唐老爺上轎」,陰氣傷陽之象。「三藏肉眼凡胎,不知是計。孫行者只以為擒縱之功,降了妖怪,卻也不曾評察。即命八戒將行李稍在馬上,與沙憎緊隨,他使鐵棒向前開路,顧盼吉凶,真假相混,邪正不分,已入妖魔術中矣。」

  噫!一時不謹,真心意已變為假心意,心意有假,著於食色,而真性亦化為假性。真者全昧,假者皆起。其曰:「那伙妖魔同心合意的侍衛左右。」又曰:「一日三餐,遂心滿意,良宵一宿,好處安身。」非假心意動食色之性乎?當斯時也,雖能心知神會,而見得有許多惡氣,其如妖計在前,而識見在後,陰盛陽弱,正不勝邪。「三魔與三僧,捨死忘生苦戰,眾小妖把唐僧抬上金鑾殿,獻茶獻飯,左右旋繞。長老昏昏沉沉,全身失陷。」大道已墜迷城,可不畏哉?

  詩曰:

  定意虛心下實功,雖然得入路豈通?

  消除氣質方為妙,稍有煙塵道落空。

  第七十七回 群魔欺本性 一體拜真如

  悟元子曰:上回言心意歸真,若不能伏後天氣質之性,終為順行造化所拘矣。故此回指出諸多旁門,不能變化氣質之害,叫學者棄假悟其,期必歸於真空妙有之地,為極功也。

  篇首「三個魔頭,與大聖三人爭持,將三人拿進城內,捆在一處,三個魔頭同上寶殿,將唐僧推下殿來」。是言旁門外道用心用意,以假亂真,以邪混正,縱其後天氣質之性,而昧其本來天命之性,即提綱「群魔欺本性」是也。曰「群魔」,則非三魔而已,旁門三千六百,外道七十二家,雖門戶不一,總是著空著色,與夫色空並用,三個門頭該之。千魔萬魔,總是群魔,群魔總是三個魔頭統領之。群魔興妖作怪,欺本性而阻學人,大道已墜迷城。當此之時,誰上智者能以辨的真假,不為偽學所惑,至於中下之流,未有不受其害者。故「長老哭道:『我貧僧怎麼得命!』八戒沙僧也一齊痛哭,惟行者笑道:『師父放心,兄弟莫哭,憑他怎的,決然無傷。』」

  古仙云:「道法三千六百門,人人各執一苗根。要知些子玄關竅,不在三千六百門。」蓋玄關一竅,為眾妙之門,乃生仙生佛之根,不著於有無等相。一切旁門,認一身有氣有質之物,或用力量而搬運做作,或用智謀而采戰燒煉,自謂得妙,妄想服丹,以此度人。學者若不明其中利害,一入籠中,熱心熱腸,即便下手,如上蒸籠,乾柴架烈火,未有不剝爛肢體而隕命者。若是真正聰明之人,不入籠中,先看看籠中之物,冷淡心腸,沒有火氣上鍋,方不損命。

  「變冷風」者,示其高見遠慮,在籠外而不上火氣;「變黑蒼蠅」者,示其晦暗無知,在籠中而多受悶氣。其曰:「冷還好捱,若熱就要傷命。」可謂提醒一切夯貨矣。然既知此悶氣,須要出此悶氣;欲出此悶氣,須要脫此悶氣之根。不復上蒸籠,揭開籠頭,抖假收真,層層解放,徐緩而行,不得急欲見功,冒然下手。故行者道:「莫忙!莫忙!」蓋以金丹大道,有藥物、有火候、有功用,毫髮之差,千里之失。

  「唸咒語放了龍神,又輕輕悄悄,尋著行李白馬,請師父上馬,八戒沙僧隨後,他向前引路,」凡以明大道,循次而進,放的假,方可尋得真;得的真,方可行的路,絲毫不容苟且也。然通衢大道,只有一條;曲徑斜路,足有千萬。處處梆鈴,門門封鎖,若不得真師口傳心授,焉知何者是真?何者是假?真令人以向前不得,退後不能。除是上智神人,能以跳出籠罩,其餘凡夫俗子,實難逃命。若欲強逃,無路可通,猶如作賊爬牆,究是黑夜生活,出此入彼,如何出得妖魔之手?「不是脫根救,仍是上籠蒸」卻是實言

  夫不能脫根救,仍復上蒸籠者,特以絕不似道者,只可以籠中下,而不能籠上智,至於似道而實非道者,不但中下者而受其捆綁,即上智者亦無不入其術中。「錦香亭」,色空俱有之處;「鐵櫃」者,內外不通之象。「把唐僧藏在櫃裡」者,內念不出,不著手空也;「關了亭子」者,外物不入,不著於色也。世間一等作孽老魔,執心為道,抱住不放,誤認人心中有稀奇之物,恐為外賊所偷,而隨緊閉六門,靜坐定心,外物不入,內念不出,自謂若能死的人心,即可生的道心,人心不來攪擾,卻拿住道心,慢慢受用。這等不死不活,似是而非,不待蒸熟夾生而吃之謠言,易足惑人。以一盲而引眾盲,遍傳亂講,縱有上智者,能以連夜裡剿滅獅駝洞著空執相。冒聽之小妖,豈能剿滅獅駝國色空兼有冒傳之老魔乎?性命大道,遭此大難,有識者,能不放聲大哭哉?哭者何?哭其西方勝境無緣到,氣散心傷可奈何?

  夫如來三藏真經,所以勸善也。後世無知之徒,反借如來真經門戶,以假亂真,阻擋修行大路,誤人性命,大失當年教外別傳、金箍唸唸歸真之妙旨。「行者要且去見如來,備言前事,若肯把經與我,送上東土,一則傳揚善果,二來了我等心願。若不肯與我,叫他把《松箍咒》唸唸,褪下這個箍子,交還與他,老孫還本洞去罷。」是言真履實踐,勇猛精進,見得如來,方能取的真經歸來。若不到見如來之時,而真經未能取;若不到取得真經之時,而金箍未可松。不得因旁門外道之魔障,而即念松褪箍,自走回頭路也。蓋以魔障是魔障,取經是取經,金箍為取經而設,非為魔障而設,取經者正事,魔障者末事,豈可因末事而廢正事?又豈可因末事而念松褪箍乎?

  「行者拜見如來,訴說獅駝城三個毒魔,把師父捉將去,求念松箍」等語,是已悟得因魔障而念松矣。如來笑道:「悟空少得煩惱,那妖精神通廣大,你勝不得他,所以這等心痛。」言獨悟一空,空即是色,便是生魔,而不能勝魔。「行者笑道:不與你有親,如何認得?』如來道:『我慧眼觀之,故此認得。』」言觀本於慧,色即是空,故能識魔,而不是親魔。

  「混沌初分,天開地辟,萬物皆生,飛禽以鳳凰為長,鳳凰又得交合之氣,生育孔雀大鵬。孔雀出世之時,吃人最惡,如來修成丈六金身,也被吸去。如來剖開脊背,跨上靈山,封他做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薩」一宗公案。以見鳳凰交合,生育孔雀大鵬,先天變為後天,孔雀之吃人最惡,猶如大鵬之吃僧為魔。佛已修成丈六金身,猶不免於孔雀之吸,究之刻脊而出,跨上靈山,封為佛母大明王。是不以為冤,而反為恩,佛不得孔雀之吸,而不得上靈山。比之修道者,不遇魔障,不能困心衡慮,以固其志,魔障正所以為大修行人助力耳,故曰:「大鵬是與他一母,故此有些親處。」既曰有親,則魔障非魔障,是在人認得分明,打的過去耳。

  如來使行者與妖精交戰,許敗不許勝,「敗上來,我自收他」者,順其所欲,漸次尋之也。」行者將身一閃,藏在如來金光影裡」,妙有而入真空也;「只見那過去、未來、現在三尊佛像,與五百阿羅汗、三千揭諦神,布散左右,把那三個魔頭圍住」者,真空而變妙有也。「文殊、普賢念動真言,青獅白象泯耳歸真。」一念純真,心足意淨,執象泥文,私猜妄議之念俱化,何著空執象之有?「如來閃金光,把鵲巢貫頂的頭,迎風一幌,變作鮮紅的一塊血肉。」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色空一貫,不妨真中而用假。「妖精刁他一下,佛祖把手往上一指,那妖翅膊上揪了筋,再飛不去,只在佛頂上,再不能遠循。」以無制有,以有入無,有無不二,當時由假而歸真;真中用假,由假歸真,即色即空,非色非空,化氣質而復天真,至簡至易。即宣聖一貫之道,佛祖一乘之妙旨。真是慈悲中之狠人,真空中之大法。彼一切不知變化氣質者,師心高傲,色空俱著,在血肉團心上做生活,冒聽冒傳,認假傷真,適以祭其口而已,其他何望?

  「佛祖收了妖精,大鵬咬牙說出唐僧在鐵櫃裡」,無為之先,必須有為,借假求真也;「佛祖不敢輕放了大鵬,也只叫他在光焰上做個護法」,有為之後,必須無為,以真化假也。前後兩段功夫,先有為而後無為,性命必須雙修,一了性而一了命。有無兼該,性命雙修,形神俱妙,與道合真;圓陀陀,光灼灼,淨裸裸,赤灑灑,大丈夫之能事畢矣。

  噫!「錦香亭打開門看,內有一個鐵櫃,只聽得三藏啼哭之聲」,是打開色空之門戶,叫人看假聽真,不得棄真而認假;「降妖杖,打開鐵櫃,拽開櫃蓋,叫聲師父」,是打開生死機關,叫人拽假尋真,當須借假而修真。「三藏放聲大哭,叫徒弟」,此非三藏哭,乃仙翁大哭其邪說橫行,足以害道;「行者把上項事細說一遍」,非行者說,乃仙翁細說與後世學人,平自辨別。仙翁一片慈悲心,躍躍紙背。真假顯然,若有能辨的真假者,則偽學難瞞,正道可知,急須離獅駝而找大路,以了性命,不容有緩者。結云:「真經必得真人取,魔怪千般總是虛。」一切在獅駝國興妖作怪之輩,聞此而當猛省回頭矣。

  詩曰:

  旁門曲徑俱迷真,那個能知主與賓。

  教外別傳微妙法,不空不色復元神。

  第七十八回 比丘憐子遣陰神 金殿識魔談道德

  悟元子曰:上回示明一切旁門,著空執相,師心自用之假,指出即色即空之真,叫人於假中辨真矣。然世之迷徒,見「即色」二字,或疑於採取;聞「即空」之說,或認為寂滅。以訛傳訛,欺己欺人,傷天害理,無所不至,非特不能永壽,而且足以傷生。故此回合下回,深批採取、寂滅之假,使學者改邪歸正,積德修道耳。

  篇首「話說大聖用盡心機,請如來解脫三藏之難,離獅駝城西行。」是言大聖人修道,用真心而脫假心之苦難,去一己自高自大之氣,而求他家不死之方也。但他家之方,系先天真一之氣,自虛無中來者,非可於聲色中求之。若在聲色中求,是人行邪道,不得見如來矣。

  「月城中老軍,在向陽牆下,偎風而睡。」分明寫出在風月中采陽,妄冀長生,以假為真,如在睡中作事。豈知暗室虧心,神目如電,一入邪行,眼前即有雷公爺爺報應乎?籲!取經之道,乃聖賢仙佛心法之大道,迷徒不知,誤采女子之經,謂取白虎首經,譭謗聖道,紊亂法言,分明原是比丘國,今改作小子城,以訛傳訛,著於外假,遮慢內真,只在色相上著腳,不知向宥密中鑽研。所謂「一者以掩蔽,世人莫知之」者是也。不知掩蔽真陽,但求採取假陰,順其所欲,苦中作樂,此誠天地間第一件不明之事。若不請教求人,得師真訣,焉知得以生人之道而欲生仙者,皆是心君昏迷,邪行無道之事?

  說出「老人攜一美女,進獻國王,不分晝夜貪次,弄得精神疲倦,命在須臾。」可見采戰之事,本期永壽,反而傷生,未得於人,早失於我。此等迷徒,大壞良心,罔知自錯,以一引十,以十引百,以百引千。不肯自思已錯,更將錯路教人,誤他永劫在迷津。似這欺心,安忍用一千一百一十一個小兒心肝,煎場作引?縱以忍心引之,叫作「小兒城」,是耶?非耶?曰:「昏君!昏君!」曰:「苦哉!苦哉!」曰:「專把別人棺材,抬在自己家裡哭!」正以示心之昏而又昏,不知苦惱,自尋其死耳。

  夫出家人,修行第一,要行方便。若不顧行檢,一味亂行,壞卻天良,豈有壞天良而延壽長生者乎?此三藏聞之,所以滴淚傷悲,而直指為無道之事飲?行者道:「只恐他走了旁門,不知正道,以採藥為真,待老孫以先天之要旨,化他歸正,叫他絕欲養生。」噫!此可知矣,金丹之道,改採者先天真乙無形之氣,而非采後天男女有形之物。古人云:「若說三峰采戰,直叫九祖沉淪。」其曰:「絕欲養生」,非采陰補陽之術也明矣。苟人於是頓改前非,悔過遷善,存一點陰德之心度人。豈不是南無救生藥師佛,即時在黑暗中攝去鵝籠,救出小兒,得實果而無驚恐乎?古仙云:「一念之善,即是天堂;一念之惡,即是地獄。」提綱所謂「比丘憐子遣陰神」,其斯陰德之一念運用,能消無邊之罪垢欽!

  金殿唐僧、國丈之論,一著於頑空,一著於採取。著於頑空,修性而實不知其性為何物?著於採取,修命而究不知其命為何事?均系不通大道,而冒聽冒傳者。故行者飛下唐僧帽來,在耳邊叫道:「師父,這國丈是個妖邪。」何則,唐僧之頑空,執心為道,有人心也;國丈之採取,以色為道,無道心也。道心者,一心也;人心者,二心也。捨去一心之道心,用其二心之人心,隨心所欲,或採取,或頑空,妄貪天寶,欲冀長生,總一昏心為之。

  「留住不放他去了」者,留心而不放心,有心也;「差錦衣官以禮求心」,師心而求放心,人心也。以心放心,以心求心,內外純心,滋惑益甚。是欲方便,反撞出禍,如何是好?行者道:「若要好,大做小。」又云:「若要全命,師作徒,徒作師。」大者陽,小者陰,以大作小,陰陽顛倒,水火相濟,造命之道,莫過於此。順此者吉,逆此者凶。

  「八戒撒尿和泥,遞與行者,行者撲作一片,自家臉上印個臉子。」以戒為體,以行為用,內外打成一片,大小無傷,兩國俱全。三丰所云:「體隔神交理最幽,坦然無欲兩相投」者,即此也。「念動真言,把唐僧變作行者模樣,脫了他的衣服,穿上行者衣服。」真念一動,邪正分明,當下改頭換面,而全身俱化矣。「行者卻將師父衣服穿了,捻訣唸咒,變作唐僧嘴瞼。」狠心一發,隨機應變,即可彼此扶持,物我同源矣。

  這個天機,皆系真著實用,非色非空,非心非佛,有道有德,廓然大公,毫無私見之先天大法。彼不知真空妙有,在色相中使心用心者,安足語此?而無如道高毀來,德修謗興,世竟有入迷津而毀正道者,比比皆然。香讀結語:「妖誣勝慈善,慈善反招凶」,不禁慘然淚下矣。

  詩曰:

  秉受天良赤子心,聖賢根本煉丹金。

  可嘆采戰邪行客,昧卻良心向外尋。

  第七十九回 尋洞擒妖逢老壽 當朝正主救嬰兒

  悟元子曰:上回言人心為害,不能積德而失德矣。此回叫人除去人心改邪歸正,積德而修德也。

  舜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則是道心之不可不有,而人心之不可不去也。比丘王問假唐僧要心肝作藥引,此便識不得真假,認不得道心,而專在人心上作活計。故假唐僧道:「心便有幾個兒,不知要得什麼色樣?」噫!心一而已,何至幾個?心不可見,何至有色?蓋以世人醉生夢死,日謀夜算,一日之間,千條百智,逐境遷流,隨風揚波,不知有幾千百樣之心,豈僅幾個而已乎?總而言之,一個黑心而已;一個黑心,即統諸般色樣。仙翁恐人不知,借行者現身說法,剖腹剜心,以指其人心之所有,一個個檢開與眾人觀看,特以不如是,而人不知其心之多也。

  「都是些紅心、白心、黃心,慳貪心、利名心、嫉妒心、計較心、好勝心、望高心、侮慢心、殺害心、狠毒心、恐怖心、謹慎心、邪妄心、無名隱暗之心,種種不善之心,更無一個黑心。」籲!此等之心,俱是傷神損氣,亂性喪命之藥引,並無可延年益壽,保命全形之藥引。迷徒執心為道,其即此等之黑心乎!以此等心修道,能乎?否耶!觀此而求藥引之心,便是黑心;以黑心求多心,則心愈多而道愈遠。頭上安頭,技外生枝,吾不知將何底止矣。

  「大聖現了本相,道:『我和尚都是一片好心,惟你國丈是個黑心。』」言以人心作藥引者,不但不識心,而並不識黑心。識得黑心,方現好心;認得好心,方知黑心。若認不得真假,必至以真作假,以假作真。其曰:「無眼力。」情真罪當,何說之辭?由是推之,人心且無其道,而況乎採取邪行,欲求得命,豈不昏死?

  「國丈見是大聖,不敢與戰,化道寒光,帶去妖後。」此乃真心一現,邪道當滅之時。故眾臣尋出昏君奏道:「主公!主公!感得神僧到此,辨明真假。那國丈是個妖邪,連美後亦不見矣。」一經資治,棄暗投明,真假判然,可以識得當年舊主人。始知強制人心之為假,採取邪術亦不真也。唐僧道:「我這臊臉怎麼見人」,即古人「始悔從前顛倒見,枝枝葉葉盡成差」也。唐僧復了原身,國正含羞吐實,施大法力,翦除妖邪,所不容已者。

  「柳枝坡」,喻柳巷之枝葉;「清華洞」,比煙花之洞黑。「九叉頭」,九鼎女鼎也;「楊樹根下」,女子之經元也;『左轉三轉,右轉三轉」,前三後三,女子之月經也。「兩手齊撲樹上」,男女以形交也;「連叫三聲開門」,弄三峰而採取也。「行者到裡面,見光明霞彩,亦無人煙。」是明示為妖邪所居之地,而非正人君子所到也。「老怪懷中摟著個女子,齊道:『好機會,卻被那猴頭破了。』」以見御女採取之徒,欺世害人,不思自己之喪德,反忌正人之破事。「好機會」三字,寫出邪道中迷徒口吻,曲肖其形。「八戒築倒楊樹,行者趕出妖怪,忽來南極老人。」可知弄邪道者死期即至,有戒行者長生可望也。「壽星道:『望二公饒他。』行者道:『不與老弟相干,為何來說人情?』」言順人情慾,難以永壽,而人情不可說。壽星道:「他是我的一副腳力,走將來成此妖怪。」言有大腳力,即足延年,而腳力不可失也。若有知者,急須回頭,轉身之間,而腳力即得,枴杖可離。無如世之迷徒,不肯回頭者何哉?此仙翁不得不又於比丘國,當朝眾人觸目之地,現相化凡,以大震其聾聵也。

  「行者一棒打死美人,原來是個玉面狐狸。」此乃狀美人如狐狸,而非狐狸是美人。狐狸性淫,而善於迷人,以是為喻者,寫其美人之妖也。奈何迷人反以是為美,吾不知美在何處?想無知妄行之徒而行「採取」之術,其亦採取狐狸之精耳。采狐狸則必所化老狐狸,結胎所結者亦狐狸,脫胎所脫者亦狐狸,一狐狸,而無一不狐狸,內外狐狸,全身狐狸,是人形而變為毛團矣。故仙翁曰:「可憐傾城傾國千般笑,化作毛團業畜形。」真堪絕倒。「八戒把個死狐狸,摜在鹿面前,道:『這可是你的女兒麼?』那鹿似有眷戀不捨之意。」寫出采戰之徒,迷而不悟,雖死在面前,猶有認假為真,而不肯回頭者,豈不可畏可悲?

  夫采戰之術,千門萬戶,不可枚舉,總以採取為事。曰:「索性都掃個乾淨,免得他年復生妖」者,掃其一而其餘可類推矣。「行者扯住國王道:『這鹿是你的國丈,你只拜他便是。』指狐道:『這是你的美後,你與她耍耍兒去。』」罵盡世間采戰之輩,拜邪師者,不過是拜丈人;御女子者,不過是御狐狸。畜心奮行,耍耍兒罷了,其他何望?說到此處,昏昏無知者,能不羞愧無地,感謝天恩,而自知赤子之心不可失乎?吁嗟!「一局棋未終,業畜走去」者,明示人生在世,而光陰有限;「若還來遲,此畜休矣。」指出急須回頭,而莫待命盡。「扶病延年,精衰神敗,不能還丹」,休叫晚年遺後悔;「與吃三棗,後得長生,皆緣於此」,須在後生早下功。色慾少貪,陰功多積,示修仙道修人道;將長補短,足以延年,未修大道且修心。

  「舉國敬送真僧」,已知今日才為是;「空中落下鵝籠」,方曉從前俱是差。「各家認出籠中小兒,喜喜歡歡抱出,叫:『哥哥!』叫:『肉兒!』跳的跳,笑的笑」,家家有寶須自認,莫要當面錯過;「都叫:『扯住唐朝爺爺』,無大無小,若男若女,抬八戒,扛沙僧,頂大聖。撮三藏」,人人天良不可無,必須認真修持。「傳下形神,頂禮焚香。」全以神運,不假色求,利己利人,聖賢慈悲之道在是。故結曰:「陰功救活千人命,小子城還是比丘。」吾願採取閨丹者,速於此中救出籠中小兒,萬勿被持枴杖之老人作藥引可也。

  詩曰:

  邪行掃出有生機,壞卻天良何益之。

  大道光明兼正大,人人細辨認親兒。

  第八十回 姹女育陽求配偶 心猿護主識妖邪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色慾少貪,陰功多積,凡百事將長補短,足以祛病延年,是叫人不可疑於外之採取,貪色慾而損陰德矣。然色慾之根,在內而不在外,由己而不由人。必須對景忘情,遇境不移,內外皆空,絕無一點妄念,方為極功。否則,僅能離去外之色慾,而不能斷去內之色慾,禍根暗藏,姑息養奸,稍有懈怠,假陷其真,莫知底止,而無可救矣。故此回合下三回,細演內色為害之烈,使學者防危慮險,謹慎火候,去假救真,復還當年絕無色慾之本性耳。

  篇首「比丘國君臣黎庶,送唐僧四眾出城,有二十里之遙,三藏勉強辭別而行。」。是已絕去外之色慾矣,然雲勉強,非出自然,雖能絕出外之色慾,未能絕去內之色慾,則見景生情,因風起浪,以外動內,由內招外,內外相攻,大道去矣。故「三藏緩觀山景,忽聞啼鳥之聲,又起思鄉之念。」原其因聲色而起妄念者,皆由不能放心之故;不能放心,即是不能死心;不能死心,聲色之念,出入無時,神昏性昧,與道相隔,焉能到的西天,取得真經?故行者道:「師父你且放心前進,再莫多憂。古人云:『欲求生富貴,須下死功大,』」沙僧道:「只把功夫捱他,終須有個到頭之日。」下死功夫,是能放心而死心矣;能放心而死心,便是「只把功夫捱他」,焉有不到西天之理?唐僧不知放心死心之妙諦,不明「功夫捱他」之玄機,棄明入暗,以松林為清雅之境,以花卉為可人情意,認假作真,歇馬坐下,四大無力,未免祥雲瑞靄之中,有一股子黑氣,咕嘟嘟的冒將上來矣。

  古仙云:「大道叫人先止念,念頭不止亦徒然。」但念有正念,有邪念,止者止其邪念也。正念者,道心之發煥,屬於真性;邪念者,人心之妄動,屬於假性。若不明其心之邪正,性之真假,欲求見性,反而味性;欲求明心,反而多心;欲求止念,反而起念。故「三藏明心見性,諷念那《多心經》。忽聽的嚶嚶的叫聲『救人』也。」此聲非外來之聲,乃三藏念中忽動之聲,念一動而身即為念所移,色亦隨念而起。故「那長老起身挪步,附葛攀藤,近前視之,只見那大樹上綁著一個美貌女子。」此女子非外之女子,乃三藏念中結成之色相,色相在內,真為假理,則元陽即為聲色所育、所求,順其欲而為配偶矣。故仙翁於此處提醒人道「咦!分明這廝是個妖怪,長者卻不認得。」不認得,則必以假作真,以妄念為善念,以妖怪為菩薩,以救妖怪為慈悲矣。

  何以女子上半截使藤葛綁在樹上,下半截埋在土裡乎?此《離》卦之象也。《離》卦□卦爻圖略(上下各一陽,中一陰)外陽內陰,在八卦則為中女,屬火。火生於木,故女子上半截綁在樹上;火又地二所生,故下半截埋在土裡。《離》在人屬心,心出入無時,有像於鼠;《離》上下二陽,屬金,金色白,故為金鼻白毛老鼠精。《離》自《坤》出,」故為地湧夫人;人心中有識神居之,識神借靈生妄,故為靈山腳下老鼠精。因偷吃如來香花寶燭,又為半截觀音。所可異者,《離》中一陰為真陰,何以作妖?蓋《離》中一陰,一名姹女;一名流珠,因其轉旅不定,無有寧時,故《參同》謂「河上姹女.神而最靈」。又謂:「太陽流珠,常欲去人。卒得金華,轉而相因。」特此《離》中一陰,有制則成真靈,而為姹女;無制則成假靈,而為妖女。聲色之念,從識神假靈中出,雖姹女而變為妖女矣。既為妖女,而錯認為菩薩,則必為妖所迷,邪正相混,是非不分,陰柔無斷。聲色之念,忽起忽滅、隨撇隨生,未免撇而又想,正不勝邪,一步一趨,常與聲色為伴。元陽為姹女所育,縱外無姦情之事,也要問個拐帶人口罪名,怎得乾淨?如此修道,外君子而內色鬼,欲往向前,反成落後,故不覺入於蹇難之境矣。

  「鎮海寺」者,《蹇》卦之象也。《蹇》卦□卦爻圖略上《坎》下《艮》,《坎》為水,其德險,海之象;《艮》為山,其德止,鎮之義。「一口銅鐘,紮在地下」,象《艮》上實而下虛。「上邊被雨淋白」,上《坎》水也;「下邊是土氣上的銅青」,下《艮》土也,皆形容《蹇》卦之象。然《蹇》者,雖是有難不能前進之義,其中又藏濟蹇之道。故《傳》曰:「蹇,難也,險在前也。見險而能止,知矣哉!」「前邊狼狽」者,即險在前也;「後邊齊整」者,即見險而能止也。「喇嘛僧恐狼虎妖怪傷人,叫徒弟請三徒進內,行者在後邊拿著鐵棒,轄著女子。」俱是見險能止之大智大用。見險能止,是識得妖怪,心中明白,能以護主。雖與妖怪為鄰,而不為妖怪所傷,才是真佛法,真慈悲,其僧人。彼唐僧以妖精為菩薩,和尚以三徒為妖怪,以妖精為粉面者,適以招險而已,焉能止險哉?

  詩曰:

  慾念幽獨作禍殃,些兒昏迷盜元陽。

  神明覺照能識得,雖有蹇難亦不妨。

  第八十一回 鎮海寺心猿知怪 黑松林三眾尋師

  悟元子曰:上回聲色之念一動,真假相混,大道阻滯,入於患難之境矣。此回細寫遇蹇受病之因,叫學者於真中辨假,假中尋真,追究出以假陷真之故耳。

  篇首「鎮海寺眾僧,一則是問唐僧取經來歷,二則是貪看那女子,攢攢簇簇排列燈下。」取經來歷,自有來歷,非貪看女子即是取經來歷。既問取經,又貪看女子,邪正不分,是非罔辨,是以鎮海寺為女子之閨閣,以天王殿為妖精之睡鋪。色慾牽絆,四大無力,受病沉重,起坐不得,怎麼上馬?誤了路程,信有然者。其曰:「僧病況療難進步,佛門深遠接天門。有經無命空勞碌,啟奏當今別遣人。」真實錄也。原其故,皆由「不曾聽佛講經,打了一個盹,往下一失,左腳下踩了一粒米,下界來該有這三日病。」「左」者,錯也。「粒米」者,些子也。不曾聽佛講經,即是打盹昏昧,便致腳下行持有錯,稍有些子之錯,即致三日之病。彼貪看女子而動色慾者,其病寧有日期平?既知其病,當先治其病,治病之道,莫先知其色妖能以傷人為害最烈。

  「三日,寺裡不見了六個和尚,不由的不怕,不由的不傷。」怕之傷之無益於事,當思所以降之。降妖之法,非可於一己求,須要知的別有他家不死之方,能以與天爭權,竊陰陽,奪造化,得一畢萬,獨自顯神通,妖精不難滅。說到此處,一切不識妖精之眾僧,當必暗中點頭;受症之病漢,亦必燥氣頓化。「真個『渴時一滴如甘露,藥到真方病即除。』」其曰:「這涼水就是靈丹一般,這病兒減了一半」,不亦宜乎?病兒減了一半者,知其色慾之為病也;病兒猶有一半尚存者,還求去其病根也。病根在於一念之間,須要慎獨,慎獨之功,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也。「吹出真火,點起琉璃燈。」神明內照也。「變小和尚口裡唸經,等到二更時分。」以逸待勞也。「忽聞的蘭麝香熏,環珮聲響,即欠身抬頭觀看。呀!原來是一個美貌佳人。」莫顯乎隱,莫見乎微,靜中色念忽來也。「妖精戲弄行者,哄行者後國交歡。」邪正相混,邪念亂正念也。當此之時,不識妖精之愚僧,都被色慾引誘,所以傷了性命。惟明眼者,知得是妖精,不為色慾所惑,趁時下手,而能與妖爭鬧也。但大聖精神抖擻,根兒沒半點差池,宜其當時殄滅妖精,何以又中左腳花鞋之計乎?

  「左」者,錯也。「花」者,有色之物。「鞋」者,護足之物。

  夫色妖不自來,由念動而來之。修真之道,必須剛柔兩用,內外相濟。內用柔道,防危以保真;外用剛道,猛力以除假,方能濟事。若只顧外而不防內,縱外無半點差池,其如內念變動不測,此念未息,彼念又起,我欲強禦其色,而念即著色,雖真亦假,不但不能除假,而反有以陷真。妖精脫左腳花鞋愚我,皆由我之御色著念致之,出乎爾者反乎爾。

  「妖精化清風,把唐三藏攝將去,眨眨眼,就到了陷空山無底洞。」一腳之錯,脫空如此,其錯寧有底止乎?故行者打八戒沙僧,沙僧道:「無我兩個,真是單絲不線,孤掌難鳴。」又曰:「打虎還得親兄弟,上陣須叫父子兵,望兄長且饒打,待天明和你同心戮力尋師去也。」說出同心戮力,才是剛柔兩用,內外相濟之道。明理明到此處,察情察到此處,可知獨特其剛,無益於事,人我扶持,方能成功。從此出蹇地而去尋真,則真可尋矣。尋真之道,先要知假,假藏於真之中,真不在假之外;真假之分,只在一念之間,念真則無假,念假則失真。此三徒不得不於黑松林舊路上找尋去也。

  黑松林為唐僧動念招妖之處,病根在此,陷真在此。「還於舊路上尋」,尋其病根也。病根在於一唸著聲色,是病根在念,不在聲色。「行者變三頭六臂,手裡理三根棍,劈里啪啦的亂打。」或疑其陷真由聲色而陷,未免執聲色,而在聲色中亂尋矣。故山神道:「妖精不在小神山上,但聞風響處,小神略知一二,他在正南下,離此有千里之遙,那廂有一山,叫作陷空山,山中有個洞,叫作無底洞,是那山裡妖精到此變化攝去也。」說出千里之遙,到此變化攝去,可知聲色之妖,因念而來,念不動而妖不生,乃系自失自陷,自落無底,於聲色無與!修行者聽得此言,能不暗自心驚乎?驚者何?驚其一念之差,千里之失,即便陷空無底,去道已遠,急須鑑之於前,成之於後,離去一切塵情,萬緣皆空,再打聽端的可也。

  詩曰:

  有蹇能止在心知,顛倒陰陽只片時。

  不會其中消息意,些兒失腳便難醫。

  第八十二回 姹女求陽 元神護道

  悟元子曰:上回言聲色之念,變幻不測,最難遏止,若防閒不切,便陷真無底。故此回示學者,於事之有濟中,預防其不濟;於事之未濟中,急求其有濟也。

  《悟真篇》有雲;「虛心實腹義俱深,只為虛心要識心。不若煉鉛先實腹,且叫收取滿堂金。」即此回之妙旨。修真之道,虛心實腹兩般事業。能虛心,則能防險而無人心;能實腹,則能存誠而有道心。然虛心者,實腹之要;實腹者,虛心之本。虛心實腹兩不相離,或先虛心,而後實腹;或先實腹而後虛心。所謂先實腹者,為虛心之本也。

  篇首「八戒跳下山,尋著一條小路,依路前行,有五六里遠近,忽見兩個女妖,在井上打水。」此《既濟》之象也。八戒屬木火,具有《離》象。井中有水,《坎》之象。兩女妖,《坎》上下二陰爻之象。「八戒跳下山」,《離》在下也;「兩女妖在井上打水」,《坎》在上也。上《坎》下《離》,□卦爻圖略則為《既濟》。《易·既濟》卦辭曰:「初吉,終亂。」女妖頭戴頂一尺二三寸高的篾絲□上「髟」下「狄」警,甚不時興。」曰「甚不時興」者,時興過了,即既已濟之時也。□上「髟」下「狄」髻為柬發整齊之物,即「初吉」之義;□上「髟」下「狄」髻而至篾絲,即「終亂」之義。《大象傳》曰:「水在火上,《既濟》。君子以思患而預防之。」蓋言能思患預防,雖既濟不失其初濟之時,初吉則終吉,而不至於終亂。八戒叫妖怪,又手無兵器,是人心不虛,不能預防其患,故受妖精之打。行者道:「溫柔天下去的,剛強寸步難移。」又以楊木性軟受福,檀木性硬受苦為喻。八戒聽行者之言,撒釘鈀在腰,變化再去,叫妖怪為奶奶,即套得妖怪實話,是能預防其患,虛心而得實腹矣。能預防其患,虛心即能實腹而終吉;不能預防其患,心不虛而腹即不實則終亂,此虛心實腹之驗。但既濟須要預防其不濟,未濟還當用功以致濟。

  「陡崖前有一座玲瓏剔透山」,《坎》卦上下俱空之象;「山前有一架三簷四簇的牌樓」,《離》卦上下二奇中一偶之象。《離》上《坎》下,□卦爻圖略火水《未濟》之卦也。「一塊大石,約有十餘里方圓,正中間有缸口大的一個洞兒,爬的光溜溜的。」仍取《離》中虛之象。「洞兒深的緊」,仍取《坎》陰陷之象。「行者叫八戒沙僧攔住洞口,自己進去,要裡應外合」。此內外相濟,防患之切,戒備之至,得其剛柔虛實之妙用矣。能剛能柔,能虛能實,於是除假救真,未有不知意者。何為假?人心是也。何為真?道心是也。人心具有識神,道心藏有元神。用人心,則識神借靈生妄而陷真,是火上修而水下流,順其所欲,從上頭往下鑽,順鑽也,其鑽易;用道心,則元神除邪扶正而護道,是水上升而火下降,逆其所欲,從底下往上鑽,逆鑽也,其鑽難。

  「若是造化高,鑽著洞口兒,就出去了;若是造化低,鑽不著,還有個悶殺的日子,不知可有本事鑽出哩?」本事為何事?即順而止之之事。順而止之者,順其所欲,漸次尋之也;順其所欲者,所以取彼之歡心,以為我用,於殺機中盜生機耳。人心之慾,無所不至,其欲之甚者,莫過於酒色。酒能爽口,色能歡心,喜酒愛色,為酒色所迷,自傷性命者,天下皆是也。然酒自習染中來,屬於外,其根淺,其喜緩。色自陰陽中來,屬於內,其根深,其愛切。愛色之心,更甚於喜酒也。因其喜酒根淺,放順其所欲,變蟭蟟蟲,飛入喜花之下,喜花兒散,為妖精所見,難以入腹。若強制之,不過掀翻卓席,摔碎盤碟而已,何濟於事?因其受色根深,故順其所愛,變紅桃於色中取事,而妖精莫測,得以入腹,進於幽隱之處。去其彼之所愛,以易其所不愛,遂其我之所愛。

  「妖精道:『孫行者,你千方百計,鑽在我肚裡怎的?』行者道:『不怎的,只是吃了你的六葉連肝肺,三毛七孔心,五臟都掏淨,弄作個梆子精!』」先實腹而後虛心,實腹所以為虛心計也。「行者在肚內,就輪拳跳腳,支架子,理四平,幾乎把個皮袋兒搗破了。那妖精忍不住疼痛,倒在塵埃。」虛之實之,實之虛之,虛實並用,則心死而神活,是謂元神護道而不昧矣。故妖精道:「我肚裡已有了人也,快把和尚送出去。」人之本來,只有一心,並無二心,一心者道心,二心者人心。送去心之所愛,而人心虛矣。人心虛,則道心實,只有一心,並無二心矣。「妖精一心惜命,只得掙起來把唐僧背在身上,拽開步往外就走。」取將《坎》位心中實,點化《離》宮腹內陰。陽在上而陰在下,道心當權人心退位,虛而實,實而虛,虛實相應,未濟者而既濟矣。

  其曰;「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沒處下金鉤。等我別尋一個頭兒」者,特以心虛腹實,水火相濟,只完的還元返本初乘之事,不過人心為道心所制,不敢作禍耳。猶有根蒂未能拔去,直到七返九還,大丹成就,歸於虛無之境,不但人心絕無形跡,即道心亦化於無何有之鄉矣。當還元返本,還丹事畢,正當大丹起手,別有頭緒,做向上之事,正宜防危慮險,用增減之功,內外相濟,做盡後天一切群陰,不可留一毫滓質而遺後患者。故結曰:「心猿裡應降妖怪,土木同門接聖僧。」

  此回寫《既濟》、《未濟》作用,始終以思患預防為要著。思患預防,不特為此回之眼目,且為無底洞全案之脈絡,讀者須當深玩也。

  詩曰:

  陰陽配合要相當,慮險防危是妙方。

  默運神功無色相,坎離顛倒不張遑。

  第八十三回 心猿識得丹頭 姹女還歸本性

  悟元子曰:上回實腹虛心,虛心實腹,陰陽顛倒,水火既濟,還丹已得、根本堅固矣。然還丹之後,更宜虛心,借天然真火鍛去後天一切群陰,拔去無始劫以來輪迴種子,方無得而復失之患。故此回發明大丹下手之火候,使人明心見性,期歸於鈍陽無陰,父母未生以前面目而後已。

  篇首「行者在妖精肚裡,八戒笑道:『骯髒殺人,在肚裡做甚?出來罷。』」蓋還丹到手,本固邦寧,正當出醃髒而退群陰之時。退陰之道,以陽而決陰也。決者,夬也。《夬》卦□卦爻圖略之體,下五陰而上一陰。「行者跳出口,還原身法象,舉棒就打。妖精隨手取出兩口寶劍,叮噹架住。」鐵棒為《乾》之九五,兩劍為《夬》之一陰,上一陰而下五陽,非《夬》乎?詩云:「一個是天生猴屬心猿體」,言道心之陽也;「一個是地產精靈姹女骸」,言人心之陰也。「那個要取元陽成配偶」,言人心由《乾》而欲求《姤》也;「這個要戰純陰結聖胎」,言道心由《坤》而欲復《乾》也。「水火不投母道損,陰陽難合各分開。」言水火不能調合,陰陽不能同氣,性情各別,精神散渙,大丹難結也。《易》之《夬·傳》曰:「健而說,決而和。」言決陰之道,宜其從容和緩,不宜剛強太猛也。

  「八戒沙僧助行者打妖精」,是剛決不能和決之象。不能和決,便是不能思患預防;不能思患預防,既濟又不濟,金丹得而復失,前功俱廢。「妖精脫右腳上鞋,化本身模樣,真身化風,搶了行李,咬斷韁繩,連人和馬,復又攝將進去。」不亦宜乎?右者,又也。前中左腳花鞋之計,是未得丹之時,因行持念頭有錯,其錯在於不防其念;今中右腳花鞋之計,是已得丹之後,因行持火候有錯,其錯在於過用其火。不防其念,僅陷其真;過用其火,不僅陷真,而且枉勞功力。內錯外錯,錯而又錯;人馬落空,半途而廢;自詒伊戚,將誰咎乎?豈不為有識者仰天大笑耶?笑者何?笑其用火太過,不是要散火,須當從既濟之中再三鑽研出個不濟緣故,方能成功。

  古仙云:「一毫陽氣不盡不死,一毫陰氣不盡不仙。」諸般色相去盡,只有一點慾念未盡,此一點慾念,其機雖微,為禍最烈,足為道累。蓋此一點慾念,從無始劫而來,其根甚深,隱於不睹不聞之中,發於不知不覺之際,最難提防。若不予有密之中追尋出個消息出來,將從何處下手退之乎?

  「行者入洞,見靜悄悄全無人跡,東廊下不見唐僧,亭子上卓椅與各處傢伙一件也無。」此人心暫時止息,念頭未動,不思善,不思惡,真假絕無形跡之時。「金字牌寫著『尊父李天王位』;略次些見,寫著『尊兄哪吒三太子位』。」李為木象,三為木數,木在東屬性,李天王為本來天命之性。天命之性,為靈明之物,屬陽,故為金字牌。妖精為《離》,具有食色之性,為後起人心知識之神,屬陰,故為姹女。靈明之性為主,知識之神為賓,識神借靈生妄,故金字牌為妖精供奉之物,妖為李天王之恩女,三太子之義妹。窮理窮到此處,是真知確見,邪正分明,實實聞的香風矣。這一陣香風,非色非空,非有非無;人所不知,而己獨知;見得到者,方是識得丹頭;可以滿心歡喜,知其一而萬事畢矣。一者何?即炯炯不昧之天性也。見得此性,其父歸之,其子焉往?故曰:「只問這牌子要人。」問牌子要人,是借天命之性,欲決食色之性也。然以天命之性,決食色之性,莫先於明心,心不明而是非易混,心一明而真假立判。此行者欲以假妖攝陷人口事,在玉帝大明之地告狀也。

  《易》曰:「夬,揚於王庭,孚號,有厲,告自邑,不利即戌,利有攸往。」「玉帝前告御狀」者,「揚於王庭」也;「叫八戒沙僧此把守」者,「李號」同類也;「御狀豈是輕易告的」者,「有厲」儆惕也;「我有主意」者,「告自邑」而戒內也;「把牌位香爐作個證見」者,「不利即戌」而防外也。以是而行,防危慮險,不急不緩,揚於心君之處,明正其罪,則「利有攸往」矣。故曰:「告的有理,必得上風。」

  「行者將狀子呈上,玉帝從頭至尾看了」者,由《夬》而《乾》也;「將原狀批作聖旨,命太白金星同原告到雲樓宮,宣托塔李天王見駕」者,由《乾》而《姤》也。「金星」象《乾》金,「雲樓」象《巽》之下虛上實,上《乾》下《巽》,《姤》□卦爻圖略之象也。天地造化之道,陽極必陰,陰極必陽,《夬》極而《乾》,《乾》極而《姤》,雖天帝亦只順其自然而已,況於常人乎?然丹道有逆運造化之妙,能於陰中返陽,用九而不為九所用,用六而不為六所用。妖精因唐僧一念而生,念生即《姤》之象也。妖精因《姤》而生,還須自《姤》而除,此竊奪造化之天機,非若順陰陽之人機。

  「天王怒行者誤告,叫手下把行者捆倒。」即《姤·初六》「繫於金柅」。初明甚烈,如柅伏車下,能以止車不行也。「天王取刀砍行者,金星著實替行者害怕,行者全然不懼,笑吟吟的道:『老官兒放心,一些沒事。老孫的買賣原是這等做,一定先輸後贏。』」即《姤·九二》「包有魚,不及賓」。防陰於未發之先,後起者無能為矣。「天王未曾托塔,恐哪吒報剔骨之仇。」即《姤·九三》「臂無膚,其行次且」。坐而不安,行而有礙,防危慮險之義也。次且之行,如「哪吒割肉還母,剔骨還父,一點靈魂往西天告佛。將碧藕為骨,荷葉為農,念動起死回生真言,得了性命,用神力法降九十六洞妖精,神通廣大。」是已去幻身而有法身,群陰悉化,神通大矣。「天王猶恐報剔骨之仇」者,特以未到證佛之果,猶有餘陰,不可不時防也。其所云:「塔上層層有佛,喚哪吒以佛為父,解釋了冤仇」者,修道必至證佛果,而後陰氣盡無矣。

  「妖精在靈山,偷吃了如來的香花寶燭,被天王父子拿住,如來吩咐饒了性命,不期她又成精。」即《姤·九四》「包無魚,起凶」。失於檢點,姑息養奸,恩中生害,成精必有。然則念真則能得性命,念假則必傷性命,總在能防不能防之間。說到此處,彼不識真假,縱放妄念為害之流,可以悚然驚訝,醒悟從前之錯,解其真而去其假,入虎穴而探虎子,時不容緩者。「天王分排要裡應外合,叫他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即《姤·九五》「以杞包瓜」。杞陽瓜陰,以陽防陰,內外嚴密,不使有一點妄念乘間而生也。「東南黑角落上有個小洞,老怪攝了三藏,在這裡逼住成親。」即《姤·上九》「姤其角」。不能防陰於《姤》之時,必致見傷於《姤》之終,道窮則返,天道之常,亦在人之能變通耳。仙翁指出東南黑角落小洞,分明示人《姤》之一陰,為妖精色念深密之處,故天兵一齊嚷道:「在這裡」。果然見得妖精在這裡,則是尋著了妖精之窩窟,不但此也,而亦尋著了唐僧和龍馬行囊。蓋《姤》之一陰,為起念之姤,真念在此,色念亦在此,行持火候工程亦無不在此。修行者能於此處立定腳根,以天性制色性,雖色性亦歸於天性。

  「八戒沙僧只是要碎剮老妖。天王道:『他是奉玉旨拿的,輕易不得,我們還要去回旨哩!』」可知色性根深,承天而動,不由於人,必須觀天道,執天行,借假修真,漸次尋之,還歸本性,輕易不得殄滅。若到還歸本性之時,色慾自無,方是「割斷絲羅干金海,打開玉鎖出樊籠」矣。

  總而言之,色慾之念,最難割斷,若不知火候妙用,工程次第,強欲割之,無益有損。修行者須早求師口訣、步步檢點現前面目,時時防閒暗中妄念,若不到本性圓明之時,而防危慮險之功,不可缺也。

  詩曰:

  明心見性是丹頭,妄念消除不必憂。

  用六休叫為六用,大觀妙法了真修。

  第八十四回 難滅伽持圓大覺 法王成正體天然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金丹大道,須要不著聲色,方為真履實踐矣。然真履實踐之功,乃系光明正大,得一畢萬,天然自在之妙覺,所謂微妙圓通,深不可識,最上一乘之大道,非一切頑空寂滅之學所可等論。故仙翁此回,指出混俗和光之大作用,使學者默會心識,在本來法身上修持耳。

  篇首「三藏固守元陽,脫離了無底洞,隨行者投西前進」,是已離塵緣而登聖路,去是虛而就實行,正當有為之時。然有為者無為之用,無為者有為之體,合有無而一以貫之,妙有不礙於真空,真空不礙於妙有,方是活潑潑圓覺真如之法門。否則,僅能固守元陽,而不知廓然大公,人已相合,終是脫空的事業,何能到得大覺之地?是賴乎有神現大觀之妙用焉。神現大觀者,不神之神,乃為至神,至聖所謂「神無方而易無體」者即此;丹經所謂「元始懸一寶珠,在虛空之中」者即此;昔靈山會上,「龍女獻一寶珠證道」者即此。在儒則為執中精一,在道則為九還大丹,在釋則為教外別傳,乃三教之源流,諸聖之道脈,知此者聖,背此者凡。未明觀中消息,焉能和光混俗?焉能上得西天,免得輪迴也?

  「柳陰中一個老母,攙著一個孩子兒。」此《觀》卦……也。其卦上《巽》下《坤》,《巽》為柔木,非柳陰乎?《坤》為老陰,非老母乎?《巽》之初爻屬陰,為小,在《坤》之上,非攙著一個孩幾乎?其為《觀》卦也無疑。《觀》者,有以中正示人也。高叫:「和尚,不要走了,向西去都是死路。」特以示不中不正,有死路而無生機,《觀》之為用,顧不重哉?蓋中正之觀,即金丹之道,金丹之道,乃得一畢萬之道。

  「滅法國王,許下羅天大願,要殺一萬和尚。」是欲以空寂而了大願,並一而不用矣。「殺了九千九百九十六個無名和尚,但等四個有名和尚,方做圓滿。」此有無不分,是非不辨,一概寂滅,所謂神觀者安在哉?不知神觀安能大觀?神觀大觀,殺中求生,害裡生恩,佛祖所謂「吾於無為法,而有差別」者是,《陰符》所謂「觀天之道,執天之行」者是。學者若不將此個機秘打破,而欲別求道路,以了性命,萬無是理。故唐僧欲轉路過去,老母笑道:「轉不過去,轉不過去。」以見舍此中正之道,其他再無別術矣。

  「行者認得觀音菩薩與善財童子,倒身下拜,唐僧八戒沙僧亦拜。」此有法有財,有戒有行,空而不空,不空而空,神明默運,不假色求。如此者萬法歸一,立躋聖位。「一時間祥雲渺渺,菩薩竟回南海。」神觀妙用,顧不大哉?

  「行者要變化進城看看,尋路過去。」即「先王以省方觀民設教」也。旁門迷徒,不知神觀大觀妙旨,敗壞教門,一味在衣食上著心,門面上打點,詐稱混俗和光,修持大道。如撲燈蛾,所見不遠,欲行其直,早拐其灣;猶方燈籠,其光不圓,欲照其大,反形其小。外雖有混俗和光之名,內實存雞鳴狗盜之心,是不過開門揖盜,與來往客人作東道主,伺候飯食而已,其他何能?誠所謂「童觀小人」之道。殊不知君子有君子之和,小人有小人之和。君子之和,以道義為重,待其和而不同;小人之和,以衣食為貴,將其同而不和。只知衣食,不知道義,謂之混俗則可,謂之和光則不可。故小人以為得計者,而君子之所不樂為也。

  又有一等執己而修者,不知和光混俗之大作用,在破插袋上做活計,肉團心上用功夫,使心用心,心愈多而道愈遠,補愈廣而破愈速。縱千針萬線,補到甚處?似此婦人女子之見,隔門窺物,只能近睹,而不知遠觀;不知腳踏實地,著空執相,妄想成道,吾不知所成者何道?其即成二心之人心乎!

  噫!以人心為道心,認假作真,以陰為陽,舍光明正大之道,作鼠輩偷兒之行,雖曰收心,而實放心,是亦女子之貞,丈夫之作為有如是乎?「夜耗子成精」,可謂罵盡一切矣。蓋金丹大道,外則混俗和光,內則神明默運,因時制宜,借世法而修道法,由人事而盡天道,為超凡入聖之大功果,與天齊壽之真本領,所謂「觀我生,進退,未失道」者是,豈夜耗子成精者所可窺測?此行者拿了衣服回見唐僧,說和尚作不成,要扮俗人進城借宿也。

  其詐稱「上邦飲差,要滅法國王不敢阻擋」者,將欲取之,必先與之。饒他為主我為賓,「觀國之光,利用賓於王」,無傷於彼,有益於我也。「師徒改為兄弟四人,長老只得曲從。」欲取於人,不失於己,其次致曲,曲能有誠,在市居朝,無之不可,人俗心不俗也。最妙處,是四眾入店,婦人稱為「異性同居」。蓋和光之道,全在無我相、人相、眾生相。「異性同居」,則陰陽一氣,彼此無分,不露圭角,大作大用,雖天地神明不可得而測度,而況於人乎?「大小百十匹馬,都像這馬身子,卻只毛片不一。」大小無傷,兩國俱全,不在皮毛間著力,乃於真一處留神。「第二個人家不敢留」,豈虛語哉?

  婦人何以稱先夫姓趙,我喚作趙寡婦店乎?「趙」字,「小」、「月」、「走」三字合成,言人自先天一點真陽走失,形雖男子,一身純陰,若執一己而修,與寡婦店同,其賤極矣,有何寶貨?此認取他家之方,所不可缺者。

  「店裡三樣待客」,上中下三乘之道也。「行者叫把上樣的安排」,求上乘也。上乘之道,於殺機裡求生氣,故不叫殺生而吃素飯;在常道里修仙道,故不用姐兒而候弟兄。「三藏恐不方便,行者要睡處,櫃裡歇,蓋上蓋,早來開,忒小心」,俱以寫靜觀密察,觀我觀民,人已相合之妙。

  篇中「婦人店,燈後走,映月坐,不用燈,跌跌腳,叫婦人」,皆是不大聲色,被褐懷玉,陰用而不與人知,所謂用六而不為六所用,神觀大觀無過於此。獨是此種道理,須要在真履實踐處行出,不於頑空寂滅處做來。倘誤認為頑空寂滅,便是執心為道,認奴作主,以賊為子。孰知賊在內,而不在外,若一味忘物忘形,而不知合和陰陽,調停情性,必至顧外失內,內賊豺生,結連外寇,明火劫奪,而莫可解救。故金公搗鬼,木母貪睡,彼我不應,分明一無所有,詐稱本利同得,自謂人莫我識,而不知已為有心者所暗算,全身失陷,腳力歸空,大道去矣。

  心即道乎?心不是道,放之則可,空之則不可。行者叫唐僧放心,真是蟄雷法鼓,震驚一切。其曰:「明日見了昏君,老孫自有對答,管叫一毫不損。」可見執心而不放心者,皆是昏昏無知,則大道難成;放心而不執心者,足以智察秋毫,則性命可保。所謂「觀其生,君子無咎也。」試觀於行者鑽櫃現身,在皇宮內外,使普會神法,其圓通無礙,變化不拘,全以神運,不在色求,是豈執心者所能企及歟?

  「拔下左臂毫毛,變化瞌睡蟲,布散皇宮部院各衙門,不許翻身」,去其法之假也;「拔下右臂毫毛,變作小行者,金箍棒變作剃頭刀,散去剃頭」,用其法之真也。去假用真,左右逢源,以真去假,借假修真,大小如一,內外同氣,即九五中正之觀。《悟真》所云:「修行混俗且和光,圓即圓兮方即方。顯晦逆從人莫測,叫人怎得見行藏」者,即是此意。詩中法貫乾坤,萬法歸一,恰是妙諦。

  「行者將身一抖,兩臂毫毛歸元」,假者可以從真而化;「將剃頭刀總捻成真,依然復了本性」,真者不妨借假而復。「還是一根金箍棒,藏在耳內。」此一本散而為萬殊,萬殊歸而為一本,變化無端,動靜隨時,乃得一畢萬之大法門,大觀神觀之真覺路。說到此處,一切滅法頑空之輩,當亦如夢初覺,個個自知沒法,而暗中流涕,即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噫!以萬法歸一為體,以圓和機變為用,用不離體,自有為而入無為,有無一致,天然大覺,和光混俗之道,可以了了。

  詩曰:

  方圓應世大修行,暗運機關神鬼驚。

  隱顯形蹤人不識,萬殊一本了無生。

  第八十五回 心猿妒木母 魔主計吞禪

  悟元子曰:上回言萬法歸一,內外圓通,方能了得本來法身之事矣。然或人疑為必拒絕外緣,一無所累,即是大道,而不知真心實用,由內達外,捨本逐末,焉能了得性命?故仙翁於此回叫人在根本上下功,使道法並行,以濟大事耳。

  「滅法國君臣,一夜盡沒了頭髮,各汪汪滴淚道:『從今後再不敢殺戮和尚。』」是已悟無法之不是,而必用法之為真矣。蓋法所以取其經,無法而真經何取?「四眾跳出櫃來,八戒拉了白馬,俱立階中。」正以見金丹大道,攢簇五行,和合四象,有火候,有功程,法之不宜滅而宜欽者。「國王問了來歷,君臣們俱都皈依,改滅法為欽法。」此乃因假法而滅法,以無法而欽法,遇假則滅,遇真則欽。欽法以滅法,滅法以欽法,要皆本真心中流出,而非可於聲色中求之。

  「唐僧對行者道:『這一法甚善,大有功也。』沙僧道:『是那裡尋這許多整容匠,連夜剃許多頭?』」言一悟得真空,則真心發現,得其一而萬事畢。真空不離妙相,妙相不離真空,真空妙相,功德不可思議。然其變化神通之妙,遠在千里,近在颶尺,一通明人道破,方知真寶不從他得,真足令人失笑矣。古人所謂「原來只是這些兒,往往叫君天下走」者是也。夫真心者,道心也。道心乃水中之真金,為仙佛之種子,特因人心用事,而道心不現,若不識道心,萬般作為,人心做作,儘是虛假。「唐僧見山峰凶氣,頗覺精神不寧。」未免在人心上起見,認其假而失其真。故行者笑道:「放心!放心!,保你無事。」言放去人心,自有道心。道心無聲無色,不著形象,凶氣何來?又以烏巢禪師《多心經·頌子》提醒,何其切實?

  曰:「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曰:「若依此四句,千經萬典,也只是修心。」曰:「心靜孤明獨照,心存萬境皆清。差錯些兒成惰懈,千年萬載不成功。但要一片至誠,雷音只在眼下。似這般恐懼驚惶,神思不寧,大道遠矣,雷音亦遠矣!」蓋心者道之體,道者心之用,識得道心無心,則心即是佛,佛即是心。一靈妙有,法界圓通,孤明獨照,萬境皆清。一片至誠,步步腳踏實地,勇猛精進,而大道在望。否則,人心用事,行隆徼幸,逐境遷流,恐懼驚惶,是道不遠人,人自為道而遠人,安能上得雷音,見得真佛,而歸於大覺之地哉?

  「長老聞言,心神頓爽,萬慮皆作。」是已知得道心而無心矣。然既知其道心,須當去其人心,只知道心,不去人心,則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終是在聲色上用功,不知在根本處尋真,雖能以法防顧其外,其如內之風霧,一陣又一陣,遮蔽其靈竅。何哉?遮蔽靈竅,道心著空,人心弄息,內魔先起,外魔即來。故「大聖半空中,見懸岩邊坐著一個妖精,逼法的噴雲曖霧,暗笑道:『我師父也有些兒先兆,果然是個妖精,在這裡弄喧哩!』」言下分明,何等了了。

  推其道心之蔽,皆由不知戒懼懶惰,不肯出頭之故。懶惰則心迷,心迷則性亂,性亂則心愈迷,心愈迷而性愈亂,所作所為,無不為人心所哄。會得此者,明淨心地,沒甚風霧,正是覺得,即便退去,而不遭凶險;迷於此者,錯看妖怪,以風霧之處為齋僧之家,以蒸籠之氣為積善之應,認假作真,貪心不足,頭上安頭。是心本不多,因戒反多;心本無識,因戒有識;心本明淨,因戒不淨。

  「呆子變和尚,敲木魚,不會唸經,口裡哼的是『上大人』」。只在聲色上打點,會不得《心經》妙旨,空空一戒,執著一己而修,能不撞入妖精圈子陣當中,被群妖圍住乎?「這個扯衣服,那個扯絲絛,擠擠擁擁,一齊下手。」正寫內無道心,外持一戒,前後左右,俱繫心妖,全身纏繞,無可解脫之狀。當斯時也,身不自主,早被妖精夾生活吞,已失於己,而猶不知,反思人家吃齋,欲取於人,天下呆子有如是乎?

  群妖道:「你想這裡齋僧,不知我這裡專要吃僧。」又道:「拿到家裡上蒸籠蒸吃哩!你倒還想來吃齋。」罵盡天下不知死活之徒。以人心為道心,妄想長生,皆系自投魔口,被妖蒸吃,非徒無益,而又有害,縱能知得真實之戒,狠力支持,亦僅退得小妖之魔障,詎能免得老妖之圍困乎?此何以故,蓋以道心不見,一真百真,一假百假,既無道心,人心當權,真戒亦假,何能為力?此提綱所謂「心猿妒木母」者是也。

  行者為道心,金公也。八戒為真性,木母也。心性相合,而陰陽同類;金木相併,而水火相濟。今金公而妒木母,則孤陰寡陽,彼此不應,內外不濟,為魔所困,亦何足怪?「行者拔腦後毫毛一根,變作本身模樣,真身出神,空中來助八戒,八戒仗勢長威,打敗群妖。」以見金木交並,彼此扶持,邪魔難侵,而知人心之不可不去,道心之不可不生。一真一假,法之得力不得力有如是。

  「小妖誇獎行者鬧天宮,戰獅駝,一番手段。」正點醒真心實用,所向無敵,通天徹地,並無窒礙,而一切後天陰邪,非所能傷,此老妖聞言而大驚失色也。然道心者,一心也,一心足以制妖,而分心足以助妖。小妖獻「分瓣梅花計」,在千百十中,選三個小妖,調三徒而捉唐僧者,正在於此。

  梅花一心而數瓣分,比人一心而知識亂。三個小妖即貪、嗔、痴之三毒心。千百十心,總不過此三心而已。古人云:「用志不分,乃凝於神。」今用三心,而分亂道心,遂心一分,五行錯亂,元神失陷,勢所必然。故曰:「要捉這唐僧,如探囊取物。」三小妖調去三徒,老妖見唐僧獨坐馬上,攝到洞內,連叫定計小妖,封為前部先鋒。

  噫!不顧其內,專顧其外,本欲御紛,反而招紛,正不勝邪,真為假攝,分心之心甚矣哉!要之唐僧為妖所攝,皆由行者使八戒為開路將軍,欲以一戒禪定,而妄想了道。殊不知禪機本靜,靜反生妖,妖若一生,心無主宰,迷惑百端,妖即吞禪。我以戒往,彼以紛來;我以無心求,彼以有心應。妖之封以前部先鋒,我實以戒前部先鋒開其路,妖在後而我在先,於妖何尤?然則妖吞者,由於定禪;妖攝者,由於獨戒。禪以致吞,戒以致攝。何貴於禪?何貴於戒?這個病根,總在因聲色而著人心,因人心而迷道心,因迷道心而亂真性,而禪戒俱空,妖邪隨之,真不知根本之學者。

  「妖精把唐僧綁在樹上」,正示其有根本實學,而未可在末節搜尋也。根本為何物?即本來一點真知道心,道心非有非無,非色非空,而不屬心。直古常存,萬劫不壞。得此心而修持之,取真經,見活佛,完大道,以成天下希有之事。如為臣盡忠,為子盡孝,同一根本之意。乃世竟有忘厥根本之知,而襲取外來之識,自入魔口者,有識者能不目睹心傷也?唐僧哭道;「痛殺我也。」樵子哭道:「苦哉!苦哉!痛殺我也。」吾亦曰:「苦哉!苦哉!痛殺我也。」不知天下修行人,自知其苦,而亦曰痛殺我也否?

  詩曰:

  金木相間性有偏,中和乖失怎為禪。

  真心不見外空戒,陷害丹元道不全。

  第八十六回 木母助威征怪物 金公施法滅妖邪

  悟元子曰:上回言不知根本之學,惟遏絕外緣,反致心病,非徒無益,而又害之矣。故此回叫人切實下功,處處在根本上著力,使金木和同,陰陽共濟。不隱不瞞,豁然貫通,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

  篇首八戒怨作將軍,沙僧怨都眼花,行者知其中計,妖精劈心裡撈去師父。是已悟得著於聲色,即是分心,正可搜尋病根,勇力救真之時也。「隱霧山」,霧隱於山而不見,喻心迷於內而不知也;「折岳連環洞」,岳所以位天地,心所以主一身,岳折而天地無本,心失而人身即傷。洞名連環,著色著聲,如兩環相結,而莫可解脫然。尋到此地,可謂知之真,而見之確,下手除妖,可不難矣。

  但旁門外道,以假亂真,最難辨別。若不謹慎,一入術中,終身難出。妖精初以柳根作假人頭哄,八戒認以為真,行者能識其假;既以新鮮假人頭哄,行者即認為真,一齊大哭。此不得不哭也。柳根人頭,絕不相似,最易辨別,只可哄的呆子,到底難瞞識者。至若似人頭而非人頭,似新鮮而不新鮮,此等之頭,易足惑人。縱你火眼金睛,看不出現前面目;任你變化多端,跳不出妖精圈套。「一齊大哭」,是哭其美玉藏於石中,而無人採取;異端亂其正道,而每多認真。

  更有一等呆子,誤聽邪說淫辭,抱道自高,借柳枝遮陰涼,而採取紅鉛;以石頭為點心,而烹煉爐火。自謂可以接命延年,不知早已乘生埋下,終久入於深坑,築個墳冢,略表生人之意,而難生仙,權為人心之假,而非道心也。此行者八戒,不得不同心努力,打破石門,息邪說防淫辭,而與唐僧大報仇也。其曰:「還我活唐僧來」,可謂棒打頂門,叫人猛醒矣。

  夫金丹大道,三教一家之道也。彼世之曲徑偽學,放蕩無忌,自大自尊,人面獸心,紊亂聖道,欺己欺人,以為得計。烏知三聖人心法,殊途而同歸,一致而百慮,千變萬化,神妙莫測;一本散而為萬殊,萬殊歸而為一本,縱橫天地,絕莫遮攔,豈放蕩自大之謂乎?「行者拔下一把毫毛,變作本身模樣,一個使一個金箍棒,從外邊往裡打,行者八戒從裡面往外打。」此表裡精粗,無所不到,全體大用,無一不明,內外透徹,體用俱備,放蕩老魔,能不逃去?用計狠毒,能不就死哉?

  「八戒道:『哥哥的法相兒都去了。』行者道:『我已收來也。』八戒道:『妙啊!妙啊!』」此何以故?夫放心原所以收心,然心有真假,而放亦有真假。真心者道心,假心者人心,假宜放而不宜收,真宜收而不宜放。放去道心,而收人心,則為假;放去人心,而收道心,則為真。放人心收道心,放而不放,正所以收;收而不收,正所以放。曰:「都去了」者,去其假也;曰:「已收來」者,收其真也。去假收真,正老子「觀竅」、「觀妙」,生生不已之大道,「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也。

  何以前門已堵,不能打開,而從後門進步?是蓋有說焉,心之放蕩已久,矇蔽深,況已入於無可解脫之地,苟能精誠勇猛,痛切悔過,知前之已往者不可救,而後之將來者猶可追。「一變水老鼠,從水溝中鑽至裡面天井中,見小妖曬人肉巴子。」鼠在子屬北方,在人身為腎,可知在腎中做活計者,儘是吃人肉巴子之妖孽。「二變飛螞蟻,一直飛到堂中,見老怪煩惱。小妖道:『想是把那假人頭,認作唐僧的頭。』」螞者,馬也。馬在午,屬南方,在人身為心,可知在心中用功夫者,儘是誤認假人頭之老怪。

  噫!先天之氣,自虛無中來,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非可於後天心腎中求之,是乃真陰真陽交感,凝聚而成形,能化有形入無形,點無相而生實相。彼以腎為道,或採經元,或煉陰精為丹頭;以心為道,或入空寂,或涉茫蕩為丹頭者,吾不知將此等丹頭,拿去將何使用?其必異日埋在土坑,做個墳冢罷了,其他何能?鑽研到此,離假就真,大樹上兩個人不顯然在望,一個正是唐僧乎?行者何心,能不歡喜,現了本相,而叫聲師父哉?此是實事,不是虛言,不到此地,未雲認真,吾不知同道中有認得一個正是唐僧,而肯叫聲師父乎?

  斯時也,真者既識其確,而假者不妨再辨,行者複變螞蟻飛入中堂,是仍於心中探假也。曰:「碎鏟碎剁,大料煎吃長壽。」曰:「還是蒸了吃有味。」曰:「還是著些鹽兒醃醃,吃得長久。」言旁門邪徒,誤認金丹為有形有質之物,千般妄為,萬樣做作,無作不至,此等之輩不知改過,專弄懸虛,妄冀天寶,如在睡中作事,適以成其瞌睡早而已,如何逃得性命?此行者所以現身說法,一棒打破旁門,解脫真僧,帶了孝子,救出後門也。所可異者,行者救唐僧宜矣,何以並救樵子?特以金丹大道,非真僧不傳,非孝子不救。古人所謂「萬兩黃金買不下,十字街前送至人」者,即是此意。

  燒空妖洞,永斷隱霧折岳連環之苦;築死老怪,了卻艾葉花皮豹子之障。從此師徒相會,母子團圓,山上太平,內外安靜,道路通徹,晝夜行走,可以無事;奔大路而向西方,離煩惱而往極樂,真經在望,靈山不遠矣。

  詩曰:

  性情如一道何難?真誠買行不隱瞞。

  內外相通全體就,除邪救正百骸安。

  第八十七回 鳳仙郡冒天致旱 孫大聖勸善施霖

  悟元子曰:上回除去幻身後天之假陰陽,得其金丹先天之真陰陽,方是度已度人,內外雙修之大道矣。夫度已者,道也;度人者,德也。道不離德,德不離道,兩者相需而相因,苟舍德而修道,有功無行,動有群魔,鬼神不容,必蹉跎而難成。故仙翁於此回,先提出金丹為至尊至貴之物,叫人急須積德,以為輔道之資。《悟真》云:「黃芽白雪不難尋,達者須憑德行深。四象五行全藉土,三元八卦豈離壬。」正此回之妙旨。

  篇首詞云:「大道幽深,如何消息,說破鬼神驚駭。」言金丹之道,奪天地之造化,轉陰陽之璇璣,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最幽而最深,其中消息,真有說破而令鬼神驚駭者,況於世人乎?「挾藏宇宙,剖判玄關,真樂世間無賽。」言遇真人指點,雖宇宙至大,可以挾藏;雖玄關至堅,可以剖判。天關在手,地軸由心,我命在我不由天,超凡入聖,何樂如之?「靈騖峰前,寶珠拈出,明映五般光彩。照徹乾坤,上下群生。知者壽同山海。」言能於本來真性妙覺之地,拈出無價寶珠,攢簇五行,和合四象,則圓陀陀,光灼灼,淨裸裸,赤灑灑,照徹乾坤,胞與群生,與山海共長久矣。是道也,非忠臣孝子不授,非仁人義士不傳,必須有大德者,方能承當得起。但德非尋常世俗施一食、布一衣、行一善之德,乃是天德。世德人所易見,天德外所難知;易見者其德小,難知者其德大。何謂天德?孟子云:「天生蒸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則是秉彝之德,即是天德。好是德而無棄,是敬天而愛民;失是德而別求,是違天而傷生。天德不修,雖外之真正接物,清廉處世,然一真百真,一假百假,雖有千百陽善,難解一件陰惡,適足以招其罪禍而已,何能濟其大道?如鳳仙郡亢旱不雨,此其證耳。

  何謂鳳仙?「鳳」者南方朱雀之象,麗明之義,仙而能明則必剛,剛則以柔接之,剛柔得中,則水火相濟,水火既濟,則資生萬物,能為天地立心,能為生民立命,而天德具矣。今鳳仙郡亢旱不雨,是已亢陽無陰,不能以水濟火,而火水未濟也。考其由來,皆因郡侯上官正不仁,將齋天素供推倒喂狗,口出穢言,造有冒犯之罪所致。夫仁者,二人,在天為元,在人為仁。有陽有陰,具生生之德,是即所謂天德。上官直正則必義,義主殺,仁主生,直正則過於殺而傷於生,有失其天德,天德一失近於禽獸,與推倒齋天素供,喂狗者何異?心不仁則口必毒,冒犯天地,勢所必有,不仁如是,大傷和氣,雖外而直正接物,內而天良早壞,尚欲求甘霖救旱,滋生萬物,如何可得?此皆自作自受,於雨何尤?

  然則亢旱由自作,雨當由自求,天德由目失,還須由自修,而非可他人代力者。行者欲積功累德,代為祈雨,此誠有仁有義,甘露掣電,施雨普濟之大法門。然自修者自得,不修者不得,鳳仙郡之旱,上官正冒犯天帝所致,還須自為救拯。行者之代祈,只能完得自己功程,豈能補得上官之過?故拘來龍王施雨濟民。龍王道:「煩大聖到天宮,請一道祈雨聖旨,我好照聖旨數目下雨。」見龍王亦不能代其力也。「大聖上天,見玉帝求雨,玉帝以上官正不仁,有冒犯之罪,立有米山、面山、和金鎖三事,倒斷即降旨與雨,如不倒斷,叫行者休管閒事。」見天帝亦不能代其力也。

  噫!幽獨暗味之中,為善最大,為惡亦最大,當推倒素供之時,自以為無人可見,而不料已為天帝所知。當此之時,一推之間,而積惡如山,天宮之米山面山早就;喂狗之際,而罪已難解,天宮之鐵架金鎖早鑄;穢言方出,而口業莫消,天宮之拳大雞、哈巴狗、一盞燈早設,隱惡可為乎?其曰:「直等雞賺了米盡,犬舔得面盡,燈燎斷鎖梃,才該下雨哩!」出爾反爾,天道報應之常,太上所謂禍福無門,惟人自招,天帝何心焉?觀此而知禍由自作,福亦由自造。一念之惡,即犯彌天之罪;一念之善,亦足以回天之心。故天師道:「這事只宜作善可解,若一念善慈,驚動上帝,米面山即時就倒,鎖梃即時就斷。你去勸他歸善,福自來矣。」禍由自作,福由自造,所爭者一念善惡之間,人何樂而不為善耶?

  行者回見郡侯,說明三事,又道:「你可回心向善,只可唸佛看經,如若依前不改,天即誅之,性命不能保矣。」可知不積德者,性命且不能保,何敢望其成道?其曰回心向善,以示回心即可以回天,向善即可以解罪,而不可誤認唸佛看經為向善。如雲唸佛看經即是回心向善,不知唸佛回的那條心,看經向的那件善,豈不誤了多也?

  試看郡侯答天謝地,引罪自責,又叫城裡城外,大小男女,都要燒香唸佛,是不特獨善其身,而且兼善於人,是能與人為善者。由中達外,一念純真,其善之大,莫過於此。就此一念之善,雖出於己,而已默通乎帝座,所立三事俱皆倒斷,即於今年今月今日今時,聲雷布雲降雨,諸神立時下降,甘雨滂論,喜的鳳仙郡人,真是枯木重生,白骨再活。此以德扶道,以道行德,調和陰陽,水火相濟。上善若水,利益萬物之機關;甘露掣電,澆益眾生之要著,非第是唸佛看經所能者。道光所謂「天地之氣氤氳,甘露自降;《坎》、《離》之氣交會,黃芽自生。」即此之意。

  噫!一念之惡,天宮而立米山、立面山、立鐵架、鑄鐵鎖,行者不能祈雨,龍王不敢下雨,上帝亦不能倒山斷鎖。一念之善,而米面山即倒,鐵鎖梃即斷,即上帝亦不能立山鑄鎖,諸神龍王亦不能不為之下界降雨,即聖人所云:有能一日用其力於仁矣乎!我未見力不足者,人力可以回天有如此。

  至於降雨三尺零四十二點者,蓋以示水土交融,五行和合之意,即吾前所述「五行四象全藉土,三元八卦豈離壬」之旨。尺者,一尺。一為水,二為火,三為木,四為金,十為土,是言五行合一,得其中和之氣,燻蒸而為真一之水,得此水而滋養萬物,生生不息,有何亢陽之旱?然非德行深者,而此水終未可得。行者叫眾神現真身,與凡夫親眼看看,他才信心供奉,以見「道高龍虎伏,德重鬼神欽」。呼吸靈通,感應神速,而無不如意。否則,「若非修行積陰德,動有群魔作障緣。」以上皆行者現身說法,以示有道不可無德之意。即提綱「孫大聖勸善施霖」之旨。修道者可不修德乎?

  郡侯與四眾立下生祠,三藏留名「甘霖普濟寺」。蓋以示不積德不為生物之甘霖;不勸善,不為留名之普濟。甘霖非天上之甘霖,乃陰德之滋潤;普濟非人人而必度,乃期於成道留名後世,為學人之規範耳。結出「碩德聖僧留普濟,齊天大聖廣施恩」,則知有碩德者,方是神僧,而不妨普濟群生;能施恩者,才為大聖.而始能與天齊壽。彼今世迷徒,不知積德施恩,而損人利己,自欺欺世,誤人性命者,是亦妄人而已,何堪語此?

  詩曰:

  禍福無門總目招,陰功隱惡錄天曹。

  如能一念修真善,罪過當時盡化消。

  第八十八回 禪到玉華施法會 心猿木土授門人

  悟元子曰:上回言修道者,必內積陰德,外施普濟,方是道高德重,聖賢體用。然普濟之道,是闡揚聖教,傳續道脈之事,苟未到禪性穩定之時,而不可傳人;不遇真正誠信之士,亦未可輕傳。故此回合下二回,皆明師徒接受之邪正,使為師者,不得妄洩天機,失之匪人;求師者,不得妄貪天寶,誤入旁門,須宜謹慎,以免禍患也。

  篇首「唐僧別了郡侯,對行者道:『這一場善果,勝似比丘國搭救小兒之功。』行者道:『皆是本人善念,我何功之有?』」是明示金丹大道,遇人不傳秘天寶,傳之匪人洩天機。若遇至人,不得不傳耳。獨是傳道乃成人之事,未能成己,焉能成物?若未到了性之後,中無把柄,則應世接物,易足以敗亂吾道,不但不能成物,而且有以妨己。

  唐僧師徒到玉華州,是已明心見性,了得玉液還丹之道。玉華州,為天竺國下郡。「玉華」者,柔淨之花,性之謂。「天竺」者,天為二人,竺為兩個,陰陽合一,命之謂。了性為玉液還丹,了命為金液大丹。唐僧到玉華州,是已得玉液還丹,雖未得金液大丹,而禪性如明鏡止水,把柄在手,已到有寶之地,可以應世接物,不動不搖,不妨施法會而度群迷矣。學者若不將此處分解個明白,是只知有降龍伏虎的高僧,不曾見降豬伏猴的和尚也。

  蓋豬猴即龍虎,龍虎即豬猴,不知豬猴,焉知龍虎?八戒為木母,屬東,為青龍,性也。行者為金公,屬西,為白虎,命也。降豬伏猴者,即是降龍伏虎。降得真龍,伏得真虎,即是盡性至命,金丹之全能。不知此中真味,便是後文豹頭山虎口洞之老妖,而何法會之有?其界甚清,讀者須要細玩,不可忽略。故「八戒道;『你們可曾見降豬王的和尚』。慌得滿街人,跌跌爬爬,都往兩邊閃過。」降豬即是降龍,了性玉液之事,以見不特金液大丹人不易識,即玉液還丹一經說破,凡夫聞之亦必驚疑。「呆子低著頭只是笑」,是寫其下士聞之,大笑去之也。

  噫!玉液還丹豈易得哉?必要經過十四年之寒暑,走過十萬八千之路途,萬折千魔,多少苦楚,方能得之。苟非遇出世丈夫,信心男子,認得真假者,安可傳也?你看當殿官,去請三徒,慌得戰戰兢兢,王子見那等醜惡,卻也心中害怕。三藏道:「千歲放心,頑徒雖是貌醜,卻都心良」,是寫肉眼凡胎,不識真假.縱能尊師敬友,專在禮貌上打點,不從本心處用誠,便是不肯深信,未可語道之時。

  請四僧去暴紗亭吃齋,豈是尊隆師友之禮乎?「暴」者,粗率之意;「妙」者,輕薄之謂:「亭」者,觀瞻之處。言粗率輕薄,徒取外之觀瞻,以是為禮,其心之怠慢可知。苟於此而顯露圭角,便是傳之匪人,妄洩天機矣。三小王子各持兵器,出府打怪,是已有除邪扶正之志者,而三僧各露兵器以善誘之,三個小王一齊跪下,認得神師,自悔不識,即求拜授。此一經指引失其自美,而知猶有至美者在,已在可教之列,故不妨大展經綸,使迷者心說而誠服,傾心而受教也。

  「行者駕五色祥雲,起在半空,把金箍棒丟開個撒花蓋頂,黃龍翻身,一上一下,左旋右轉,起初人與律似錦上添花,次後來不見人,只見一天棒滾。」「五色雲起在半空」者,五氣朝元也;「棒丟撒花蓋頂」者,三花聚項也;「黃龍翻身」者,執中用權也;「一上一下」者,乾坤鼎器也;「左旋右轉」者,烏兔藥物也;「起初人與棒似錦上添花」者,攢簇五行也;「次後不見人,只見一天棒滾」者,渾然一氣也。此開剖先天一氣之運用,執中精一之妙道也。

  「八戒駕起風頭,半空中丟開鈀,上三下四,左五右六,前七後八,滿身解數。」此五行一陰一陽,順生順成,一氣流行之造化也。三為木,天三生水,地八成之;四為金,地四生金,天九成之;五為土,天五生土,地十成之;六為水,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七為火,地二生火,天七成之。此分解《河圖》上下前後左右,五行陰陽之全數,所以成變化而行鬼神也。「沙僧輪著杖,也起在空中,只見瑞氣絪緼,金光縹緲,寶杖丟一個丹鳳朝陽、餓虎撲食,緊迎慢擋,急轉忙攛」沙僧寶杖為中央真土,黃中通理也。土具五行而生萬物,故瑞氣絪緼,金光縹緲也;其用也能調水火而和金木,故丟個丹鳳朝陽、餓虎撲食也;上無定位,分位四季,故緊迎慢擋、急轉忙攛也。

  「三個都在半空中揚威耀武」,五行攢簇,和合四象,太極之象。詩云。「真禪景象不凡同,大道緣由滿太空。」言真禪之法,與二乘頑空禪學大不相同,乃為真空,真空不空,為大道之因由,即佛正法眼藏,涅槃妙心也。「金水施威盈法界,刀圭展轉合圓通。」言真禪之法,有金木相併,戊已成全之理,而非空空無為之道也。提綱所謂「禪到玉華施法會」,即此法會歟!金丹大道已明明露出,其謂禪者,亦因末及鍛鍊,則謂之禪,觀於「金木、刀圭」字樣,可知非一禪而已。施展出此等手段,一切迷徒可知道之至尊至貴,  ,至深,不敢以粗率輕薄外之觀瞻為事,而誠心受教矣。

  「三個小王跪在塵埃,大小官員,王府老小,滿城一應人家,唸佛磕頭,老王子步行到暴紗亭,撲的行禮,以為仙佛臨凡,謹發虔心,願受教誨。」此信服已深,一無所疑,內恭外敬,事之如仙佛,奉之如神明,而不拘於禮貌者。放行者道:「你令郎既有從善之心,切不可說起分毫之利,只以情相處足矣。」正所謂至人傳,匪人萬兩金不換。所可異者,暴紗事非尊師之禮,又奚必在暴紗亭鋪設床幃,使四眾安宿乎?行者已有言矣,「既有從善之心,切不可說起分毫之利」。蓋真正有道之士,只取其心,不取其禮,心不誠,雖禮貌盛而亦未可以授道;心若誠,雖禮貌衰而亦何妨以度引。暴紗亭安宿,正以示取心而不取禮也。獨是金丹大道,至易而至難,最簡而最細,極近而極深,與造化爭權,與陰陽相戰,在生死關口上作活計,天地根本上量權衡。若空手猾拳,一無所恃,性命焉能為我所得?是必有把柄焉!

  蓋作仙佛事業,必用仙佛神器,若以凡夫而用神器,如何動得分毫,是非有神力者不能。釘鈀寶杖俱重五千四十八斤,皆合一藏之數。丹經所云「五千四十八黃道,正合一部大藏經」者是也。惟金箍棒重一萬三千五百斤,為《乾·九五》剛健中正,純粹至精之物,而不拘於藏數者,以其變化無窮,而非可以數計。詩中「神禹親手設,混沌傳流直到今」,以見執中精一之理,乃堯傳於舜,舜傳於禹,聖聖相傳,一定不易之道。此等兵器,豈愚夫愚婦無力量者所能拿起乎?不但金箍棒拿不起,即釘鈀寶杖亦拿不起,總以明了性了命皆要神兵,拿了性了命之神兵者,皆要神力。故行者道:「教便容易,只是你們無力量,使不得我們兵器,我先傳你些神力,然後可授武藝。」噫!法容易而神兵難,神兵容易而力量更難,若無力量神兵難拿,若無神兵法於何施?此先傳神力,後授武藝,所不容已者。

  「暴紗亭後,靜室之間,畫了罡斗,叫俯伏在內」者,去粗率輕薄之氣,以安靜為宅舍也。「一個個瞑目寧神」者,以寧神為基址也。「暗念真言」者,以念真為要著也。「將仙氣吹入腹中」者,以志氣而壯內也。「把元神收歸本舍」者,以收歸元神為根本也。「傳與口訣」,即此是口訣,而此中之外,別無口訣。「各授萬千之膂力」,即此是膂力,此中之外,別無膂力。果有能依此等口訣,以養力量,勇猛向……,而從前之懦柔畏逡之氣,俱化於無有,豈不是脫胎換骨?、。。小王子如夢初醒,一個個骨壯筋強,三般兵器俱拿得也。然既授之以神兵,而使照樣另造,又何以拿不動,而減消斤兩乎?學者若以三僧吝惜猜之,大錯!大錯!蓋口訣須用師授,而神兵還要自造。神兵者,自己防身之慧器,師自有師之慧器,徒自有徒之慧器,只可照樣而造作,不能取原物而交代者。故八戒道:「我們的器械,一則你使不得,二則我們要護法降魔,正該另造。」言下分明,何等醒人。

  籲!禪到玉華不得不施法而度迷,若接得其人,不可不退藏而自謹。蓋慧器為護法之物,防身之寶,一刻而不可少離者。若一有離,即為好奇者所竊取。三寶放於蓬廠之間,晝夜不收,是何世界,招來豹頭虎口之妖,一把收去也宜矣。結云:「道不須臾離,可離非道也。神兵盡落空,枉費參修者。」可謂千古修行者之一戒。

  詩曰:

  玉液還月誰得知,知之可作度人師。

  輕傳妄洩遭天譴,大法何容慢視之。

  第八十九回 黃獅精虛設釘鈀會 金木土計鬧豹頭山

  悟元子曰:上回言真師授道,須要擇人,不得妄洩天機矣。然假師足以亂真師,學者若不識真假,認假為真,是自授羅網,禍即不旋踵而至。故此回極寫假師之為害,使人早為細辨耳。

  三僧失了法寶,問出豹頭山虎口洞,行者笑道:「定是那方歹人偷將去了。」「豹頭」者,喻暴氣自高而無忌。「虎口」者,比利口傷人而多貪。蓋慧器所以除邪而衛正,非可以借假而迷人。世之邪徒,偷取聖賢金丹之名,燒鉛煉汞,而哄騙世財;假托陰陽之說,採取閨丹,而大壞天良。大膽欺心,海口裝人,自謂神仙第一,人莫我識,抑知是豹頭虎口,金毛獅子之妖怪乎?如此等輩,行險徼幸,以來陰為名色,盤桓美人而夜則快樂;以買藥為掩飾,落人銀兩,而日則飲酒;以利齒為法會,巴不得他人財貨,為我一把撈盡;以狠毒為運用,恨不得世間之美色,為我一人獨得。損人利己,貪財好色。一口法唾,將人定住,腰纏搭包,心掛粉裙,無利不搜,無色不揀。刁而又鑽,古而又怪,刁鑽古怪如古怪刁鑽,如在蝴蝶夢中作事。安得個大聖人現身說法,解脫此等邪行,去假變真,還復法寶,大光教門乎?

  行者為金水,以金水而化古怪刁鑽,則古為真古,鑽為實鑽,刁即化,怪即消,古中有鑽,陰中藏陽,虎向水中生,以真而去假也。八戒為木火,以木火而變刁鑽古怪,則刁者不刁,怪者不怪,反其古,正其鑽,鑽中有古,陽中藏陰,龍從火裡出,依假而修真也。沙僧為戊己土,以土而裝販豬羊客人,上能攢五行,和四象,會三家,為調和諸陽之物。《悟真》所謂「四象五行全藉土」者,是金丹之道,無出於此。以是而計,不符慧器有返還之機,而且陰邪亦有可除之時,此等真著實用,豈容自思自猜而知?

  彼世之一切迷徒,惟利是計,師心自用,不知實學,私猜妄議,邪思亂想,予聖自雄,略無忌憚,如金毛獅子,使青臉小妖請九頭獅子,坐首席者相同。吾不知何所取而然,其必謂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故以思為祖,尊思如聖,而甘自居於下愚不移之地。殊不知君子之思,特思其正,不思其邪,所謂思不出其位。今反邪思,偷聖賢之法寶,以為傷人之物,而慶釘鈀會,是思出其位,思愈多而道愈遠,何貴於思?提綱書「虛設」二字,其誅心之論歟!以此看來,可知師心之不可有,神器之不容借,野狐禪終須敗露,真道學難可泯滅。試看三僧趕豬羊入了妖洞,謊言謊語,哄得妖王反引進廠亭,說與中間釘鈀。以見其師作用,假師難窺其相;假師舉止,真師如見其心。

  「三僧拿了兵器,各現原身」,真者自現其真,賤貨貴德,顛沛時總照顧本來面目,而何曾失真;「妖王取四明鏟,桿長鐏利」,假者自形其假,見利忘義,行動處,誰知的利己損人,而豈肯回頭。噫!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即遇真人治責,不自悔過,乃掩其不善而著其善,反以為弄虛頭,騙我寶貝。豈知人之視已,如見其肺肝然?行者罵夤夜偷來寶貝,情真罪當,何說之辭?

  「三僧攢一怪,在豹頭山戰鬥,妖怪抵敵不住,縱風逃去。」真之勝於假,假之不敵真,顯而易見。提綱「黃獅虛設,三僧計鬧」,即此之謂。說到此處,狼頭獸怪,可以一齊打死,邪魔巢穴,可以燒得乾淨。何妨帶妖洞慳吝,在玉華施法會,一齊丟下,以為粗率輕薄,不知誠心真師者之鑑觀。既雲巢穴乾淨,何以又有九靈元聖之復作妖乎?蓋以迷徒千思萬想,並非一端,趕去黃獅精,燒了虎口洞,不過掃得思利之邪師,而猶有無窮之邪師為害,若不大寫一番,而學者不知其邪師之多,不知其邪師之思為最多也。

  行者道:「殿下放心,我已慮之熟矣,一定與你掃除盡絕,決不致貽害於後。」無慮即無思,無思即無慮,一有所慮,則慮中生疑,疑中生猜,猜中而思起矣。是思本不來,因猜疑而來,猜疑一見,雖能放去利心,不思於彼,便思於此,豈不是青臉兒紅毛妖,送請書於萬靈竹節山,九曲盤桓洞,九頭獅子乎?紅毛比心,獸象犭,青而加犭,則為猜,其為心猜之妖也。「萬靈竹節山」,多靈而心必不通;「九曲盤桓洞」,多曲而行即不直。九靈怎敵一靈,元聖如何得聖?多思之為禍甚矣哉!

  試請明思之多:「黃獅見了老妖,倒身下拜」,視思也;「止不住腮邊落淚」,色思也;老妖道:「你昨日差青臉兒下柬,今早正欲來赴會,你為何又親來,又傷悲煩惱」,疑思也;「妖精將上項事,細細說了一遍」,言思也;「不知那三個和尚叫甚名字,卻俱有本事」,事思也;「小孫一人敵他不過,望祖爺拔刀相助,拿那和尚報仇」,忿思也;「庶見我祖愛孫之意」,見得思也;「老妖聞言,默想半時,笑道;『原來是他』」,聽思也;老妖道:「那長嘴大耳的乃豬八戒,晦氣色臉者乃沙和尚,那毛臉雷公嘴者叫孫行者」,貌思也。此其所以為九思,此其所以為九靈元聖。諸多旁門,雖各有所思,然皆不出九思之門,故老妖為諸思之祖。

  「老妖點起六獅,各執利器,黃獅引領,徑至豹頭山。」籲!此等邪徒,只知心頭豹變,多思多慮,以利為先,欺世愚人。焉曉得安身立命之處,早已失落;而哭泣之聲,就在眼前耶?始而見假刁鑽以為真刁鑽,認假為真;既而見真刁鑽以為假刁鑽,認真為假。真假不分,思雖多,亦奚以為。若非有人說破先天大道口訣,扳倒其假,解去邪思,其不為假者作惡所弄,而家當盡空,殺其性命也幾希。

  「狂風滾滾,黑霧漫漫,一群妖精都到城下。」多思多亂,徒費心機,非徒無益,而又有害,慧器一失至於如此。故云:「失卻慧兵緣不謹,頓叫魔起眾邪凶。」當斯之時,雖曰放心,亦出其後;雖曰安心,難保全吉。學者可不自謹乎?

  詩曰:

  外道旁門亂鼓唇,竊偷天寶俱迷人。

  明師盡被盲師蔽,學者還須細認真。

  第九十回 師獅授受同歸一 盜道纏禪靜九靈

  悟元子曰:上二回,一言真師之授道,一言假師之迷人,師之真假判然矣。然求師者,苟不能自己參思,但據師之指點,則師之真假,仍未可辨,而道之邪正,終不可知,如何了得真禪之事?故此回示出「授受歸一」之妙,「盜道纏禪」之機,使學者知之真而行之當也。

  如提綱二句,其意幽深,最不易釋。悟一子注云:「獨思不能盜道,專禪不能靜思。盜道之妙,在授受之真,而非師獅;纏禪之妙,在盜道之後,而非靜思。若以靜思為禪,是以靜擾禪,而落於空寂,非真禪也。若以禪參道,是以思棄道,而內無真種,為假道也。九靈亦無由而靜,即師獅之妄作,而非授受之真師。然則盜道為靜九靈之始基,而纏禪為盜道之止境。」此解亦入其三昧,而後世無有出乎其右者。吾且更有辨焉。

  「師」者,求師也。「獅」者,自思也。「授」者,師授也。「受」者,自得也。道非可以自思而知,必賴其師傳授,而後可以用吾心思鑽研其妙,心領神會,與師所授,同歸於一,此上句之意也。「道」者,天道也。「盜」者,盜機也。「禪」者,真禪也。「纏」者,次序也。禪非可以空禪而得,必有盜道之妙,而後可以循序漸進,次第有准,由勉抵安,入於真禪,九靈自靜,此下句之意也。蓋盜道在師授之真,纏禪在心會之妙。靜九靈,尤在歸一之神,況歸一在於能思其所授,靜九靈在於能纏其所盜。非師授則心思無益,而不能歸一;非纏禪則盜道最難,亦不能靜九靈。師,授也;思,受也;盜,道也;纏,禪也。同歸於一,而能靜九靈矣。

  昔釋迦拈花示眾,五千退席,迦葉微笑而納之;至聖一貫之傳,及門不知,誰曾子一唯,此即師「師獅接受同歸一」之旨。當釋迎拈花示眾,不僅示於迦葉一人,乃普示於五千人,惟迦葉獨得,五千人不知,其能參思其意可知;至聖以一貫呼參,及門皆在其旁,惟曾子獨唯,及門不知,其能參思其意亦可知。六祖慧能,既得五祖之傳,為惡少所欺,後隱於四會獵人之中,方就大事;薛道光頓悟圓通,自知非那邊事,後得杏林之傳,還俗了事。此皆「盜道纏禪靜九靈」之妙,不然六祖得傳,已自返照,隱於四會,作甚事業?道光已經頓悟,後求杏林,還俗了事,又欲何為?此中趣味,非真師傳盜道之旨,焉得而知之?篇中包含無窮奧妙,難形紙筆,盡藏於反面中,是在學者細玩其味耳。

  篇首「七獅前後左右護衛,中間一個九頭獅子。」七情皆從思起也。「青臉兒怪,執一面錦繡團花寶幢,緊挨著九頭獅子。」一有所思,而猜疑成團也。「刁鑽古怪,古怪刁鑽,打兩面紅旗。」一經思想,七情俱發,而猜疑斯起,亂思亂想,多猜多疑,不會鑽研,古怪百端。「火生於木,禍發必克」,其為害不淺矣。「群妖齊布《坎》宮之位」,陰盛陽衰,陽陷陰中,滋惑益甚,莫可救止之象。

  「眾妖與三僧爭持,雪獅猱獅拿去八戒,行者沙僧拿住狻猊、白澤。」此邪正不分,彼此兩傷也。「老魔定計,叫諸獅用心拿行者沙僧,自己要暗去拿唐僧、老王父子。」此師心自用,暗思盜道也。「行者情知中計,拔下臂膊毫毛,變千百小行者,拿住五獅。」此小心變化,纏禪也。「倒轉走脫了青臉兒,與刁鑽古怪,古怪刁鑽。」二怪接受不真,不能歸一也。「山頭忽見青臉兒,行者沙僧趕進萬靈竹節山九曲盤桓洞。」纏禪而欲靜九靈也。「老妖不見七獅,低頭半晌不語,忽然掉下淚來。」九思七情,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欲靜九靈,而不得師心自思也。「九頭獅將行者沙僧銜入洞中,叫古怪刁鑽,刁鑽古怪,青臉兒拿兩條繩,著實綁了。」師心自得,已著於相,不能歸一也。

  「三小妖執柳棍打行者」,猜疑於蒲柳之姿,非真師傳授之道也。「行者本是煉過的身,憑他怎打,略不介意。」運用於法身之上,盜道而欲纏禪也。「老妖叫點起燈來,欲錦雲窩略睡睡去。」七情隔去,漸有光明之慧,九靈有可靜之機也。「三小妖打行者腦蓋,就像敲梆子一般。」真空無礙,所以纏禪也。「夜將深了,卻都盹睡。」情去而思止,思止而猜息,纏禪所以歸一也。「行者把三個小妖輕輕一壓,就壓作二個肉團。」猜疑打破,無思無慾,歸一而纏禪也。「行者剔亮燈,解放沙僧。」盜道也。「八戒聲叫,驚醒老妖。」不能纏禪,未可靜九靈也。「老妖取燈來看,見地下血淋淋三塊肉餅,把沙僧拿住,見層門損破,情知是行者打破門走了。」稍著於思,便見疑團,得其真禪,疑團盡破矣。然能打破疑團,而不能歸一靜九靈者何?蓋以獨思而無師授,纏禪而不能盜道之故。

  「揭諦、丁甲神將押竹節山土地,叫行者問妖精根由,便好處治。」非師授而不能盜道,非盜道而不能靜九靈,必有真傳,非可自思而得也。「土地說出九靈元聖為九頭獅子,須到東極妙岩宮,請他主人來,方可收伏。」此師授之真者。「東極」者,真性所居之地。「妙岩宮」,無慾觀妙之處。為靈知之主人,欲伏靈元,非真性出現,莫能為力也。「行者聞言,思想半晌,道:『東極妙岩宮,是太乙救苦天尊,他座下正是個九頭獅子。』」此一經真傳,而心中參想,即知太乙為救苦天尊,足以制伏其九靈而無疑,即提綱所謂「師獅接受同歸一」也。

  「行者到東天門外,撞見天王,道了來意。天王道:『那廂因你為人師,所以惹出這一窩獅子來也。』行者道:『正為此!正為此!」』師心自用,好為人師,即亂其真,自起其妖,於妖無尤。重言「正為此」者,見之真而知之確,授受之真,歸一之機括也。「獅奴吃了輪迴酒,三日不醒,以致不謹,走了九頭獅子。」以見多思皆由獅奴昏昧;獅奴昏昧,皆由誤認後天輪迴之妄識。三日為天心復見之候,三日而不醒,其昧本已甚,九靈能不乘間作妖乎?

  「元聖兒也是一個久修得道的真靈,叫一聲,上通三界,下徹九泉,等閒也便不傷生。」《論語》云:「學而不思則罔。」《中庸》云:「思之弗得,弗措也。」聖賢教人,未嘗不教人思,視其思之何如耳。思之正,則能通天徹地,達古通今,極往知來,可以超凡入聖,可以起死回生,希賢希聖而無難;思之不正,則欲生念妄,以假亂真,傷生害命,能使人入輪迴而不知,墮地獄而不曉。「等閒也不傷生」,是在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

  「天尊叫行者去門首索戰,引他出來好收。」此盜道纏禪,殺中求生,靜九靈之要著。「行者喊罵,老妖驚醒。」此纏禪而盜道,害裡生恩,同歸一之竅妙。「行者引出妖精,天尊念動咒語,那妖認得主人,伏於地下。」以一御紛,以定治亂,同歸一而靜九靈矣。「獅奴撾住,罵道:『畜生,如何偷走,叫我受罪?』獅獸合口無聲,不敢搖動,獅奴打的手困,方才住。」師心未可以盜道,纏禪才是靜九靈,纏禪即在盜道之中,盜道不在纏禪之外也。然則欲盜道,不可不求師傳;欲靜九靈,不可不先歸一;欲歸一,不可不參思所授;欲靜九靈,不可不纏禪盜道。是授受即有盜道之真,參思即有纏禪之妙,歸一即有靜九靈之能。真空不空,不空而空,佛氏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即此;老子「有欲觀竅,無慾觀妙」即此;孔門「中者天下之大本,和者天下之大道」即此。豈若後世禪家頑空寂滅之下乘,道門執心著相之孤修,儒士尋章摘句之虛學乎?所謂禪者,不過因玉液還丹言耳,豈真空空一禪之謂歟?

  「天尊騎獅獸徑轉妙岩,將妖洞燒作破窯。」歸一靜靈,一靈妙有,法界圓通,更何有邪思妄想之足累耶?「眾人回了玉華州,長老師徒仍歇暴紗亭。」總以示大道尊貴,不容粗率輕薄慢視耳。「將六個活獅殺了,黃獅剝了皮,剁作肉塊,給散王府內外、州城軍民人等,一則嘗嘗滋味,二則壓壓驚恐。」此仙翁借行者之口,現身說法,罵盡天下後世假道學之徒,邪學亂正,誤人性命,即剝皮剁肉死有餘辜,使大眾嘗嘗滋味,壓壓驚恐。以此為例,不容師心自造,邪思妄想,欺世迷人,速當各惜性命,誠求真師,訣破大道消息,勤修暗煉也。

  「三件兵器,金箍棒重一千斤,釘鈀禪杖各八百斤。」一干者,抱一也。兩個八百,二八一斤,中之義,守中也。以見玉液還丹,乃守中抱一之學,丹經所謂「以道全形」者是。提綱「盜道」,即用道也;「纏禪靜九靈」,即全形也。觀之小王子對行者道:「幸蒙神師施法,救出我等,卻又掃蕩妖邪,除了後患,誠所謂太平之遠計。」非以道全形而何?學者若誤認盜道即是大丹妙旨,便是篇首七獅衛住九頭獅子,而非授受之真矣。可知了得玉液還丹,猶有金液大丹在,雖足以度人,亦不可因度人而誤自己大事。此三藏叫行者,快傳武藝,莫誤行程也。

  「三人—一傳授,三小王子皆精熟解數,較之初時自家弄得武藝,真天淵也。」言成仙事業,不但金液大丹人所難知,即玉液還丹,人亦難曉。若能知玉液還丹,則把柄在我,隨手運用,已足以來去無礙,動靜如一,是豈無師者所得能乎?「真天淵」一句,不上高山,不見平地,得其真而假者低矣。

  詩云:「九靈數合元陽理,四面精通道果知。」言靈知之思,亦能會合元陽,若用之得當,致知格物,窮理盡性至命,通微達妙,可以知道也。「授受心明遺萬古,玉華永樂太平時。」言人之錯用其靈元者,皆因不得授受之真,如得接受之真,則心明性現,一靈妙有,法界圓通,紹前啟後,可以不誤後學,而法范亦足遺萬古矣。修行者,若了得玉液還丹,是已頓脫群思,潛心正果,了性之終,即是修命之始,過此到彼,大道有望。故結云:「無慮無思來佛界,一心一意上雷音。」

  詩曰:

  狂言亂語不能欺,似是而非細辨之。

  授受如真直下悟,纏禪盜道脫群思。

  第九十一回 金平府元夜觀燈 玄英洞唐僧供狀

  悟元子曰:上回玉液還丹,明心見性,已足以教育英才,闡揚聖道矣。然性之盡者,即命之至,急須勇猛精進,行大丹有為之道,以了命寶,到得天人渾化,形神俱妙地位,方為極功。否則,以了性為真,自滿自足,便以度人為事,輕薄招搖,驚俗駭眾,難免吉中有凶,恩中生害。故此回合下回,指出修性之偏,貪閒之患,使學者自醒自悟,時刻加功,火候不差,完全大道耳。

  篇首一詩,言修道者,急速翦除頑心妄意,攢簇五行,以了大道,不可稍有停住,圖自在而有漏神丹,放從容而有枯玉性,須將喜怒憂思,一概掃盡,即至得玄得妙,亦付於不知,方能臻於至玄至妙之境也。

  「唐僧四眾離了玉華城,一路平順,誠所謂極樂之鄉。」修道者,幸了得玉液還丹之事,已是道路平順,快樂自在之時,正當加鞭策馬,更求向上事業,而不容少有暫停暫住者。若以了性為安身立命之大休歇處,而乃捨己從人,慈悲為念,普度群生,這便是閒遊浪子。「見八戒嘴長,沙僧臉黑,行者眼紅,不敢向前來問。」而未識有三家配合,五行攢簇,金液大還丹之道;不知金液大還丹,自滿自足,圖其快樂,雖道途平順,終是鬼窟內生涯,造化中事業,平處即有不平,順處即有不順。四僧慈雲寺歇馬打齋,此其證耳。

  「慈雲」者,慈悲普度之意,因慈悲而歇馬自在,因自在而打齋貪食,丹漏性枯,焉得不在金平府,以假認真,樂極生悲,泰極生否乎?金平府為天竺國外郡,乃金液玉液平分之處,為性命之交界,識得此處,由性及命,勇猛前行,即是極樂鄉;不識此處,縱容自在,延留停住,即是旻天縣。旻天者,號泣之處,號泣者何也?即號泣修行者,當性地平穩之時,不知造命之學,虛度光陰,施展小慧,惑眾驚愚,認外之假象,喪內之真寶,其與旻天縣大戶,費五萬餘金買油,只點三夜燈,吃累者何異?此等之輩,謂之偷油假佛則可,謂之降祥真佛則不可,豈不可泣可號乎?

  「金燈橋,三盞金燈。」即天地《否》卦,□卦爻圖略上《乾》下《坤》之象。《坤》三陰而虛,如橋;《乾》三陽而光,如三盞金燈。《否》者,外君子而內小人,明於外而暗於內,故有偷油之假佛。自古及今恃小慧而耗費自己資財,獨取觀望於外,不知收斂於內者,每每到老無成,一旦油涸燈滅,,髓竭人亡,空過一世矣。修道者,若不認的邪正好歹,以假為真,迷而不語,非特不能獲福,而且有以招禍。燈光昏昧,呼的一聲,被妖攝去,理所必有。此提綱所謂「元夜觀燈」之旨。元夜燈,即通泰之義,觀者即偷閒自在之義,偷閒自在,坐觀成敗,《泰》中藏《否》,為妖所攝,僧自攝之,與妖何尤?然則假佛之妖,即唐僧之變相,非唐僧之外,別有假佛之妖,自妖自攝,皆由慈雲寺歇馬致之。

  夫大道火候,年月日時,一刻不容間斷,倘差之毫髮,失之千里,故四值功曹設三羊以應開泰之兆,破解其否塞也。破者,破其否塞之由;解者,解其通泰之原。泰中有否,否中有泰,解得此泰,破得此否,則青龍山玄英洞之妖可知矣。青龍屬我為性,乃我一己之性。玄英洞,即炫耀光華之謂,炫耀一己之性光,而不知他家之命寶,所以為妖。辟寒、辟暑、辟塵,成精千年,假佛偷油,要煎吃唐僧肉,以見雖能修得一己之性,而遂偷閒自在,辟寒、辟暑、辟塵,自謂佛即在是,終是精靈哄眾,而非真佛降樣,究與先天大道無涉。古人所謂「饒君千萬劫,終是落空亡」者,即此也。唐僧供出大唐駕下,差往西天大雷音取經,肉眼凡胎,見佛就拜,衝撞大王雲路。又供出三徒歸正等語,以是知取經必到大覺之地,真佛之域,方是大休大歇之時。否則,未見真佛,略得效驗,中途自棄,認假為真,入於魔口,而反大言不慚,天聖自雄,欺己欺人,則性枯丹漏,大事去矣。所供是實,非是虛談。

  「三妖見行者叫小猴」,是不識其真;「行者罵三妖為油嘴」,是能識其假。既識其假,則知弄喧惑眾者,儘是酆都城牛頭鬼怪,須急以此為戒,而非可棄真從假,有廢前程也。「沙僧道:『不如就去,稍遲恐有失。』八戒道:『趁此月色去降魔。』行者道:『捉住妖精證其假佛,以蘇小民之困。』」是蓋返觀內省,知前之既往者,雖不可咎,而後之將來者,猶有可原。從此下手施為,防危慮險,棄假認真,轉否為泰,是不難耳。

  詩曰:

  命之未了性何恃,了性還須立命基。

  若是偷閒逞假慧,泰中必有否來隨。

  第九十二回 三僧大戰青龍山 四星挾捉犀牛怪

  悟元子曰:上回言了性之後,不知了命,認假為真,獨招其凶矣。此回叫學者,信心修持,腳踏實地,棄假而歸真也。

  篇首「大聖三人,向東北《艮》地上,頃刻至青龍山玄英洞口。」是明示「西南得朋,東北喪朋」之義。「西南」者,生我之處;「東北」者,死我之處。若欲求生,必先去死,古經所謂「開生門,閉死戶」者是也。然欲開生門閉死戶,須要知其生死之消息,方可下手。「行者變火焰蟲兒飛入洞中」,由前進後,無處不照。始而「見幾隻牛精呼吼睡熟」,既而「見唐僧鎖在後房簷柱」。是在黑暗幽深之處,神明默照,辨別其真假生死之由,欲去其假,以救其真耳。乃唐僧不知種明默照之為真,「呀!其正月蟄蟲始振,如何就有螢飛?」此未免在有形有像之假處起見,而不於無形無象之真處留神,便是不知真假。不知真假,焉知生死?不知生死,焉能開生門閉死屍?故行者現了本相,道:「只為你不識真假,誤了多少路程?費了多少心力?」真是晨鐘暮鼓,驚醒一切夢中痴漢。

  神明默照,看到真假之處,方是知的生死之由,於此而假中救真,即可解脫偷油假佛之繩鎖矣。然能解脫其繩鎖,而終不能救真出妖之洞者何也?蓋以貪歡圖食,安閒自在,已非一朝一夕之故。假者勝而真者弱,任爾變化多端,欲以螢火之明,破迷天之網,縱能打死兩個小妖,打開幾層門屍,不但不能救真,而且適以動假,真者依然捆鎖,假者仍舊猖狂。

  唐僧供出「徒弟孫悟空,變個火焰蟲兒飛進來救我,不期大王知覺,被長官等看見。是我徒弟不知好歹,打傷兩個,眾皆喊叫,他遂顧不得我,走出去了。」噫!行者謂唐僧不識真假,唐僧謂行者不知好歹,真假好歹不知,即有一點真心發現,明知明昧,其如意土滋惑益甚。門戶緊關,牢不可破者何哉?當斯時也,雖有三家合一,月明如晝,與妖狠力爭戰,終是寡不敵眾,弱不勝強,欲向其前,反落於後,八戒被拖,沙僧被捉,行者難為,固其宜也。行者復至慈雲寺,與眾僧說知唐僧難救,妖精神通廣大,欲上天去求救兵,總是在歇馬貪歡處點醒學人耳。

  《詩》曰:「上帝臨汝,無貳爾心。」歇馬貪歡,是不能一心,而有二心矣。一心者道心也,二心者人心也。棄道心而起人心,從容自在,入於假境,便是無有信心,心若不信,則意不誠,意不誠,則順其所欲,無所不至,自欺欺人,性枯丹漏,莫可救拯,此《中孚》之道所由貴。

  「行者上西天,見太白金星與增長天王、殷、朱、陶、許四大天王講話。」此取《中孚》卦之象。《中孚》卦□卦爻圖略上《巽》下《兌》合成。「西天門」,《兌》之方;「太白」者,《兌》之金;「增長」者,《巽》之義。「四大天王」,外之四陽;「講話」者,內之二陰。內有悅而外巽行,外實內虛,其中有信。「行者將玄英洞之事說了一遍,金星大笑」者,是笑其炫耀英華,為假佛所困者,皆由歇馬貪歡,信其假而不信其真也。

  「三犀因有天文之象,累年修悟成真,亦能飛雲走霧,行於江湖之中,能開水道。」牛則牛矣,何必曰犀牛?蓋犀牛者水中之物,浪蕩江湖,順其所欲,頭角爭先,涉險而行。修道者,修悟成真,到得了性之地,不肯一往直前,再作向上事,寬其禪性,偷游浪蕩,或怕寒而思避寒,或怕暑而思避暑,或厭塵而思避塵,希圖自在,假佛惑人,於聖自雄,懸虛不實,隨風起波,棄真入假,亦如三犀修悟成真,飛雲走霧,浪蕩江湖,作妖者相同。

  「四木禽星,在鬥牛宮外,羅布乾坤。」四者,《兌》之數;木者,《巽》之義。「羅布乾坤」,外實內虛之義,仍取《中孚》之象。「三妖見四木禽星就伏」者,自來讀《西遊》解《西遊》者,或以為木來克土,而土崩;或以為木來生火,而剝落附金之假土。此皆寬浮強解之混語,未識仙翁下言之妙義也。夫四木寓藏《中孚》之理,《中孚》者,中信也。中有信心則真意現,真意現則妄意消,故曰見四木禽星就伏。下文西海龍王太子摩昂,協力捉妖,亦是此義。西海為《兌》,以《兌》金而助《巽》木,《巽》、《兌》合歡,其力最大。四木不奉玉帝旨意不敢擅離者,「中孚以利貞,上應乎天也」。天非身外之天,乃身中之天,天即理,理即正,以正而信,不正不信也。以下皆寫信正之道。

  「三妖見了四星,現了本相,徑往東北上跑,大聖帥井、角緊追急趕,略不放鬆。」是不正不信,以真除假,於死我處返其本也。「斗、奎二星,把些牛精打死活捉,解了唐僧、八戒、沙僧。」是以正而信,去假救真,於生我處還其元也。然信正返還之道,須先收拾積聚慳貪,雜項等物,置於度外,將炫耀英華假佛之妖洞,燒為灰燼,不留一些形跡,方可以真滅假,除假全真矣。然既雲收拾慳貪,燒盡妖洞,何以三妖又入西洋大海,往海心裡飛跑而不伏耶?特以妖洞慳貪之私心,或能以一時掃去,而偷游浪蕩之妄意,未驟能斬然消滅,若不在大海波中下一著實落功夫,不足以驗其信之正不正,意之真不真,所謂「利涉大川」者是也。「斗、奎二星,岸邊把截,行者與井、角二星併力追趕,西海太子摩昂點水兵拔刀相助。」此內外加功,防危慮險,猛烹急煉,而不容有偷閒自在之意念,稍有些子起於胸中也。捆了避塵,啃死避寒,捉住避暑,功力到處,貪歡遊蕩之妖自伏。純是一信,惟有一真,利涉大川之功,豈小焉哉?

  「鋸下避寒兩隻角,剝了皮帶去,犀牛肉還留與老龍王父子享之」者,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有功者不可不賞;「把避塵避暑穿了鼻,帶上金平府,見刺史官,明究其由,問他個積年假佛害民,然後的決」者,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有罪者不得不罰。「八戒掣出戒刀,將避塵、避暑頭砍下,鋸下四隻角來。」是戒其不得放寬禪性,出頭迷人,予聖自雄,而有誤性命。「大聖將四隻犀角,叫四星拿上界,進貢玉帝」,是信不正者,假佛稱強,終必四大歸空;「留一隻在府鎮庫,以作向後免徵燈油之證,帶一隻去獻靈山佛祖」,是信之正者,戒行兩用,究竟得見佛祖。信之正與不正,真佛假佛分之,死生系之。修行者,可不真心實意,以道為己任,謹之於始,慎之於終乎?

  「告示曉諭眾人,永蠲買油大戶之役」,是曉示天下迷人,再莫枉費錢鈔,而認假為真;「剝皮造作鎧甲,普給官員人等吃肉」,是開剝於一切學者,須要體貼嘗味,而去邪歸正。「起四星降魔之廟,為四眾建立生詞。」內虛心而外實行,四象和合,其中有信,長生久視之道在是矣。

  噫!以了性為極樂,歇馬貪歡,由泰而致否;以信心為要著,除假救真,由悲而得樂。仙翁大慈大悲,演出丹道中禍福依伏,驚戒後世盲漢,世間呆子,再莫貪樂誤了前程,體要為嘴誤了取經,急須寂寂悄悄,不要驚動大家,找大路而行可也。

  詩曰:

  空空一性便偷閒,破戒傷和入鬼關。

  信道而行常慮險,何愁不得到靈山。

  第九十三回 給孤園問古談因 天竺國朝王遇偶

  悟元子曰:上回言了性之後,必須了命,方可以脫得生死,則是性命必須雙修也明矣。獨是金液大丹之道,即一陰一陽之道,乃系從有為而入無為,以無相而生實相;有火候,有法竅;有順運,有逆行;有刻漏,有交銖;有真有假,有真中之假,有假中之真;有真中之真,有假中之假;有外陰陽之真假,有內陰陽之真假;一毫不知,難以成丹。故此回合下二回,仙翁大露天機,指出成仙作佛密秘,為聖為賢根苗,學者急宜於天竺國打透消息,得師一訣,完成大道,是不難耳。

  篇首詩云:「起念斷然有愛,留情必定生災。」言情愛之念,最易迷人,急須斷滅,不得起之留之,自取其禍也。「靈明何事辯三台,行滿自舊元海。」言靈明之真性,統攝先天之精氣神,上應三台之星,最不易辨;非有非無,非色非空;亦非後天所有之物。所謂身外身者,是必須八百之行,三干之功,以法追攝於一個時辰內;三家相見,凝而為一黍之珠;如眾水朝宗,而歸元海矣。「不論成仙作佛,須從個裡安排。」言自古及今,仙佛聖賢,莫不從陰陽生身之處,下手安排,還元返本也。「清清淨淨絕塵埃,果正飛昇上界。」言性命俱了,萬線俱化,脫出陰陽,形神俱妙,與道合真,而超升上界,名登紫府矣。雖然此等原因,說之最易,解之最難,倘強解之,不知者反疑修心,若果修心,則空空一心,有何實際?焉能超凡入聖,而成天下希有之事乎?

  「行者對三藏道:『你好是又把烏巢禪師《心經》忘記了。』三藏道:『《般若心經》,我那一日不念?』行者道:『只是唸得,不曾求那師父解得。』三藏道:『猴頭,怎說我不曾解的,你解得麼?』行者道:『我解得。』自此再不作聲。」夫大道無聲無臭,視之不見,聽之不聞,搏之不得,不可以知知,不可以識識,不可以言形,不可以筆書。倘曰《心經》解得,則所解者是心,殊失古人非心非佛之旨。只可口唸得,不可口解得。行者道:「我解得,自此再不作聲。」此不解之解,而已明解出來也。昔達摩西歸,問眾人各所得,眾俱有陳,惟二祖挺立未發一語,達摩獨許其得髓。太虛真人常云:「他人說得行不得,我們行得說不得。」與行者說「我解得,再不作聲」同一機關。特以此等天機,諸天所秘,得之者頓超彼岸,立躋聖位,須要明師口口相傳,心心相授,並非世間禪和子聽過講經,應佛僧見過說法,弄虛頭,裝架子,所能曉得解得者。三藏道:「悟空解得,是無言語文字,乃是真解。」豈虛語哉?夫此無言語文字,系我佛教外別傳之妙旨,非一己孤修之事,乃人找共濟之道,至尊至貴,必須善舍其財。虛已求人而後得。若給孤獨長者,以金磚鋪地,買的祗園,方能請的世尊說法,即仙真所謂「凡俗欲求天上事,用時須要世間財。若他少行多慳吝,千萬神仙不肯來。」說到此處,法財兩用,不著於色,不著於空,諸天及人,皆當驚疑,天下多少斯文,肚裡空空老,安能知此?

  「寺僧問起東土來因,三藏說到古蹟,才問布金寺名之由。」凡以問由東而西。取真經之來因耳;由東而西,取經之來因,即給孤獨長者,金磚買的祗園,請佛說法之來因,此外別無來因。這個來因,非可自知,必要師傳,若遇真師時雨之化,露出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則一得永得,造化在手,可以立證菩提,故曰:「話不虛傳果是真。」夫修真之道,特患不得真傳耳,果得真傳,如金雞三唱,驚醒夢中之人。「始悟從前顛倒見,枝枝葉葉儘是差。」

  可以過的百腳山,不在毒心腸上用功夫。而知非心非佛,即心即佛,別有個似心非心之妙旨,明明朗朗,不偏不倚者在也。

  「此時上弦月皎」,正指明初八,金水平分,月到天心處之時。「三藏與行者步月閒行,又見個道人來報導:『我們老師爺來到矣,要見中華人物。』」當金水平分之時,有無相入,陰陽兩當,不偏不簡之謂中,其中有穀神在焉,不得閒步閒行,有失大道來因,而當面錯過。天中之月華,所謂「穀神不死是謂玄牝」也。「老僧引唐僧在給孤園台上坐一坐,忽聞得有啼哭之聲。三藏澄心靜聽,哭的是『爹娘不知苦痛』之言。」夫此爹娘不知之苦痛,非澄心靜聽不能知,非坐一坐不能聞,非在給孤獨園坐,亦不能聞。「給孤獨」者,有陰有陽之處,「坐」者,二人同土之象。言陰陽相合,彼此如一,方能聽出這般痛苦之聲,所謂「要得穀神長不死,須憑玄牝立根基」也。這個穀神不死之秘,即是非心之心,所謂天心。這個天心,不從聲色中得,乃自虛無中來。

  其曰:「每天禪靜之間,也曾見過幾番景象,若老爺師徒弟子一見,便知與他人不同。所言悲切之事,非這位師家明辨不得。」悲者,非心。切者,實切。言此非人心,而天心實切之事,非禪靜觀察者不能見,不能知;非具火眼金睛者不能明,不能辨。只可自知,不可明言;只可默會,不可作聲。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非心而不可解,非心而實難解也。

  「去年今日,正明性月之時,忽聞一陣風響,就有悲切之聲。」即邵子所云:「月到天心處,風來水面時。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也。「祗園基上一個美貌端正之女」,此即世尊傳來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即道光所謂「嬌如西子離金闕,美似楊妃下玉樓」也。「女子是天竺國公主,因月下觀花,被風颳來,老僧鎖在空房,恐眾僧玷污,詐傳妖邪,每日兩頓粗飯度命。」「天」者二人,「竺」者,兩個。言此悲切之事,從陰陽風月中來。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即色即空,乃度命之物,非一切愚僧所可妄想貪求而得,即《悟真篇》所謂「恍惚之中尋有像,杳冥之內覓真精。有無從此自相入,未見如何想得成」也。

  噫!此等來因,似聰明而非聰明,不可以聰明解,若以聰明解,即是玷污聖道,而著於色;似呆怔非呆怔,不可以呆怔求,若以呆怔求,即是裝瘋說鬼話,而著於空。即佛祖所謂「以色見我,以聲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見如來」也。蓋如來正法眼藏,涅槃妙心,非色非空,而亦即色即空,系父母未生身以前之道,苟不到夜靜亥末子初,而未可知的爹娘不知痛苦之事。何則?積陰之下,地雷震動,天地生物之心,於此始見;父母生身之道,於此始著。知的生身之處,方知的未生身之處。未生身之處,「無名天地之始」也;方生身之處,「有名萬物之母」也。「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這個門,不著於有像,不落於空亡,須要布金寺長老親口傳來,還要在天竺國廣施法力。不得長老之傳,則悲切不知;不以法力而施,則真假難辨。「一則救援良善」,上德者以道全其形,無為而了性;「二則昭顯神通」,下德者以求延其命,有為而了命。有無一致,不二法門,性命雙修,一以貫之。說法說到此處,才是打開心中門戶,識得陰陽宗祖,不執心為道,真教外別傳之妙道,無言語文字之真解,聽之者可以切切在心,而不落於空亡矣。

  「老僧回去,唐僧就寢,睡還未久,即聽雞鳴。」總以在陰極生陽處指點學人。詩中「銅壺點點看三漏,銀漢明明照九華」。真空不離妙有,妙有不礙真空,非心切實,正在於此。「臨行老僧又叮嚀:『悲切之事,在心!在心!』行者道;『謹領!謹領!」』金丹大道,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反覆叮嚀,使人急須於心中,辨別出個非心切實大事,方可用心以行道,不至執心以為道。「謹領!謹領」者,知之真而見之確,心領神悟,非於語言中求之,即與前曰:「我解得,自此再不作聲」者,同一機括。

  「師徒們進天竺國,宿於會同館驛」。此處「會同」大有妙意,前朱紫國「會同」,是言世法不明,過不得朱紫,即與唐王因斬涇龍而游地獄者相同。今天竺國「會同」,是言道法未知,過不得天竺,即與唐僧在長安初領關文,而未動身者相同,所以謂「會同」。唐僧貞觀十三年起程,已歷過十四年,是共計二十七年,已過至二十八年矣。國王靖宴登基二十八年,以見靖宴即貞觀,天竺國即長安城。過天竺國,即是出長安西天取經;未過天竺國,仍是長安局面。雖經過十四載,與貞觀十三年時無異,終是虛度歲月,是亦貞觀十三年而已,何濟於事?此所以謂「會同」也。然猶有「會同」者,貞觀十三年為唐僧出身之時,又為唐僧起腳之時,又為天竺施法之時。蓋施法而救真除假,方為腳踏實地功夫,腳踏實地工夫仍須在生身受氣處求之,此「會同」之中而又「會同」者。故唐僧聞街坊人亂道,看拋繡球,即對行者道:「我先母也是拋打繡球,巧遇姻緣,結了夫婦,此處亦有此等風俗。」

  「繡」者,五彩之色,「球」者,太極之象。太極動而生陰陽,陰陽交感而五行備,為生天生地生人之妙道,即生身受氣之來因。這個陰陽交感之風俗,自古及今,凡有情之物,無不在此中而來。獨是陰陽有先天后天之分,先天陰陽,在未生身以前;後天陰陽,在既生身以後。生身以前者為真,生身以後者為假。愚夫俗子,只知後天陰陽,著於色身而作假夫妻,以生人生物;志士丈夫,惟知先天陰陽,修持法身,而合真夫妻,以生佛生仙。雖其理相同,而聖凡各別,真假迥異,此真假不可不辨者。

  「三藏恐有嫌疑,行者道:『你忘了老僧之言,一則去看綵樓,二則去辨真假。』三藏聽說,果與行者同去。」大道以知行為全能,知所以明理,行所以成道。惟知始可以行,惟行方能全知,知之真而行之當,一即是二,二即是一。知行並用,去辨真假,真假可辨矣。故仙翁於此處道:「呀!那知此去,即是漁翁拋下鉤和線,從今釣出是非來。」豈不慈悲之至?讀者多將此二句錯解,以為妖精拋下鉤和線,唐僧闖入,釣出是非來。此等解說,大錯!大錯!唐僧在布金寺,蒙老僧說明悲切之事,早已拋下鉤和線矣。行者欲看采樓,去辨真假,是從今鉤出是非來也。釣出是非,正以能辨真假,真假即是非,是非一出,真假立辨。如此解去,是非可知,天下同道者不知可辨得出是非否?此以下實寫釣出是非之理。

  「天竺國王愛山水花卉,御花園月夜賞玩。」是道極則返,順行陰陽造化,自明入暗也。「惹動一個妖精,把真公生攝去,他變作假公主,知唐僧今年、今月、今日、今時到此,欲招為偶,採取元陽真氣,以成太乙上仙。」此先天一破,真者失去,假者當權,即時求偶,以陰侵陽,生中帶殺,順其所欲矣。」「正當午時三刻」,一陰發生之時也。「假公主將鏽球親手拋在唐僧頭上,滾在衣袖之內。」此不期而遇,以陰姤陽,真假相混之時。何以打著個和尚而稱為貴人?緣督子曰:「中有一寶,秘在形山,不在心腎,而在乎玄關一竅。」貴人即中有一寶貝之象,此寶生於先天,藏於後天,本目無形無象。「拋去鏽球」,是太極一動而陰陽分;「打著和尚」,是陰陽鼓蕩而二氣和。和氣燻蒸,其中隱隱又有一寶現象,即猶龍氏所謂「惚兮恍兮,其中有像;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杳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者,故曰貴人。惟此中有一寶之時,即先天后天真假分別之處。順之者凡,逆之者聖;凡則入於死戶,聖則開其生門。行者定「倚婚降怪」之計,於中辨別真假,真保命全形之大法門,萬劫不傳之真秘密。三丰所謂「順為凡,逆為仙,只在中間顛倒顛」者是也。

  「女主唐僧至金鑾殿,一對夫妻呼萬歲,兩門邪正拜千秋。」此夫妻雖真,而邪正大異,不可不在心君之處辨明也。國王道:「寡人公主,今登二十歲未婚,因擇今日年、月、日、時俱利,拋球求偶。」聖人修造大丹,攢年至月,攢月至日,攢日至時,將此一時分為六候,二候結丹,四候溫養。蓋此一時,與天地合德,與日月合明,與四時合序,與鬼神合吉凶,最為險要,難得易失,若有一毫差錯,陰即侵陽,而真寶即喪。曰「寡人」,曰「二十歲」,曰「求偶」,俱是以陰傷陽之象。

  詩云:「大丹不漏要三全,苦行難成恨惡緣。」精全氣全神全,聖胎凝結,號為無漏真人。若著於惡緣,以假為真,雖苦行百端,大道難成。呂祖所謂「七返還丹,在人先須煉己待時」也。「道在聖傳修在已,德由人積福由天。」道必須真傳實授而修,還要自己出力,內外功行,一無所虧,德足以服鬼神,善足以挽天心,則福自天申矣。「休逞六根之貪慾,頓開一性本來圓。」六根門頭,頭頭放下,而無貪無慾,一靈真性,處處光明,即本原不失矣。「無愛無思自清淨,管叫解脫自超然。」外無所愛,內不起欲,自然清淨。若得清淨,脫然無慮,頓超群思,修煉大丹是不難耳。

  彼世之迷徒,不知聖賢大道,誤認陰陽為世之男女,遂流於御女邪術,妄想以生人造化,而欲生仙,順其欲愛,出醜百端,不知羞恥,自謂知其趣味,吾不知所知者是何趣味?其必知兒女交歡,被窩裡趣味乎!噫!此等之輩,以真為假,以假為真,只可暗裡著鬼疑怪,肆行而無忌憚。一見正人君子,識神自首,不打自招,心驚膽顫,惟恐敗露,不覺顛倒錯亂,而無所措手足,邪行何為哉?《悟真》云:「饒君聰慧過顏閔,不遇真師莫強猜。只為金丹無口訣,叫君何處結靈胎。」行者道:「莫亂談,見師父議事去也。」其提醒世人者,何其切歟!

  詩曰:

  非心切實有真傳,配合陰陽造化全。

  竊取生身初受氣,後天之內采先天。

  第九十四回 四僧宴樂御花園 一怪空懷情慾喜

  悟元子曰:上回已提明生前之來因,與生身之來因,而猶未言其如何是生身之前,如何是生身之後。故此回細發明其奧妙,使學者深悟細參耳。

  「行者三人見了國王,齊齊站定。」是三人同志,切須防危,即上回「大丹不漏要三全」之妙旨。國王問道:「姓甚名誰,何方居住?因甚事出家,取何經卷?」此問其來因也。故唐僧道:「陛下問你來因。」夫此來因,豈易知哉?本之於父母未生之前,受之於父母既生之後。生身以前,有生身以前之來因;生身以後,有生身以後之來因。非心而實切,以前之來因;求偶而假合,以後之來因。以後之來因不易辨,以前之來因更不易知。亙古聖賢,歷代祖師,口口相傳,心心相接;使學者既知其生身之來因,復知其未生身之來因;自卑登高,下學上達;期造於形神俱妙之地而後已。行者笑道:「我們出家人,得一步進一步。」誠有然者。

  獨是得一步進一步之事業,非一己孤修,乃人我共濟,倘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而金丹難成,故行者見師父侍立在旁,大叫一聲道:「陛下輕人輕己,既招我師為駙馬,如何叫他侍立?世間稱女夫謂之貴人,豈有貴人不坐之理產「侍」者,一「人」、「寸」、「土」而成字。「坐」者,二「人」共土而成字。土者,意也。侍則一人一意,一己之陰也;坐則二人合意,彼此扶持也。一己之陰,則隔礙不通,而孤陰不生;彼此扶持,則陰陽得類,而中有一寶。一女一夫,稱為貴人,一陰一陽中有一寶,未有求貴人而不坐,侍立之理?此等來因,一經叫出,諸天及人,皆當驚疑。國王大驚失色,亦何足怪?「取繡墩請唐僧坐了。」「繡」者,五色之物。「墩」者,惇厚其中。陰陽相當,四象和合,歸於中央,五行攢族,金丹之象。

  三徒各道本身始終,是言先後天陰陽五行,有為無為之來因也。此來因猶所易知者,以其五行分而言之,尚未合而論之,而真假未辨明也。「正在恍惚之間,忽有陰陽官奏道:『婚期已定,本年本月十二日壬子良辰,周堂通利,宜配婚姻。今日初八,乃戊申之日,猿猴獻果。』」《悟真》云:「女子著青衣,郎君披素練,見之不可用,用之不可見。恍惚裡相逢,杳冥中有變。」蓋以恍惚杳冥之中,正陰陽均平,初八《兌》金,上弦金八兩,水中之金。曰「戊申」者,戊為陽土,申為陽金,以明水中金,為先天至陽之物,此未生身以前,真陰陽五行之來因也。「十二日王子」,天壬地癸,陰陽不期而遇,鉛遇癸生,已有《夬》中藏《姤》之象。故曰「婚期已定,周堂通利,宜配婚姻」。「婚」乃女之昏,「姻」乃女之因,週而復始,其將欲求姤乎!「三藏師徒都在御花園。」陽極生陰,陰陷其陽,仍取姤義。此即生身後,假陰陽五行之來因也。

  行者道:「你說先母也是拋打繡球,遇緣成其夫婦,似有慕古之意,老孫才引你去。又想著布金寺長老之言,就此探視真假。」金丹之道,須於生我處窮其源,於死我處返其本,非後天無以返先天,非通《姤》難以復真陽,古人所謂「無情難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此即辨真假之來因也。故曰:「見面就認得真假善惡,卻好施為,辨明邪正。」不見面則真假善惡未出,而邪正未可即辨,亦未可即明。然真假善惡,在於王宮宥密之處,如何能見面?是有法焉,若倚婚會喜,不待強求,自然見面。

  「國王攜唐僧鎮華閣同坐,叫行者三人在留春亭別坐,鋪張陳設,富麗真不可言。長老無計可奈,只得勉強遂喜,誠是外喜而內憂。」當陰將侵陽之時,真者早有遠離之勢,假者已有暗來之兆,盈虛消長,天運自然之數,亦人之無可如何者。然氣數由天,雖難以遏留,而道義在我,猶可以栽變,須當以真金自處,固守原本,萬不可以富貴迷心,美色留意,觀於濁水而迷於清淵也。何則?春夏秋冬,如白駒過隙,而歲不我與;歌舞詩酒,盡苦中作樂,而何可認其?若不知戒懼,逐境遷流,自在快樂,只圖受用,失於修養,飽食終日,無所用心,其不為陰陽所規弄,而傷害性命者幾希。

  更有世間一等呆子,不曉「中有一寶」之妙旨,陰陽交感之天機,誤認為男女房中之物,以苦惱作親家,以貪嗔為鄰友,以耍子為禮道,自恃採取之能,沒事不怕,妄想在他人幻皮囊上討饒接命,以成好事。如此之好,不可謂之作仙貴人之好,只可謂之作孽駙馬之好。抑知親還未作,良心早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報應分明就在眼前乎』古仙所云:「若說三峰采戰,直叫九祖沉淪。」即此之謂歟!

  「三藏叫拿呆子,要打禪杖,行者捂八戒嘴,叫莫亂說。」一切迷徒,可以自悟。仙翁於採取門戶,不妨於本傳中重複言者,總示陰陽之道,非世間男女之說,別有來因,而不可認假為真,其慈悲為何如?乃人意有迷而不悟,反竊取仙翁法言,以證採取邪術者,雖仙翁亦無如之何也。提綱「四僧晏樂御花園」,即批此採取邪徒,偷聖賢大道,而入貪花好色之地,可不戒哉?

  「昭陽宮真個是花團錦簇,那一片富麗嬌嬈,勝似天宮月殿,不亞仙府瑤宮,有喜會佳姻,新詞四首,按諸樂譜滿宮播唱。」寫出一團富麗美色,易足動人之假像,無知者,焉能不墮其術中?「國王以正是佳期叫早赴合巹,公主以三徒醜惡,使發放出城。」陰將來而陽將退,其機雖微,為禍最烈也。「行者對唐僧道:『打發我們出城,你自應承,我閃閃身兒來,緊緊隨護你。』」此伺陰之將生,而神明默運,欲借假以救真,復從真以辨假,所謂外作夫妻,內藏盜心也。計較到此,可以來去於陰陽之中而無礙,不妨在天竺國討寶印花押,去靈山見真佛,取真經而回來矣。

  「八戒接了親禮,行者轉身要走,三藏扯住道:『你們當真都去了。』」是欲行其真,先戒其假,假中求真也。「行者捏手,丟個眼色道:『你在這裡寬懷歡會,我等取了經回來看你。」』是外示其假,內存其真,真中用假也。「行者拔一根毫毛,變本身模樣,真身跳在半空,變一個蜜蜂,飛入朝中,去保師父。」此借假修真,由真化假,不在皮毛上著力,而於真空中施為,有陰有陽,密處留神,」暗裡藏機,有無不立,聲色俱化。這等天機,須要明師附耳低言,口傳心授,非一切凡夫,能以知識猜想而得者也。

  「合巹佳筵,已排設在鳷鵲宮中,娘娘公主,俱專請萬歲同貴人會親。」「鳷鵲宮」,乃牛女之鵲渡;合巹筵,系陰陽之交歡。但以娘娘而請國王,以公主而會貴人,是特後天之假陰陽,順行其欲,侵害先天之真陰真陽。當斯時也,真為假迫,陽遇陰來,幾不可救,危哉!危哉!然幸有行者騰挪變化,靜觀密察,已先伺之於未發之前矣;雖有大禍切近,亦不妨直入虎穴而探虎子。所謂「乘風船,滿載還,怎肯空行過寶山。」提綱「一怪空懷情慾喜」,信有然者。學者若能於此中打透消息,生身以後之來因,與生身以前之來因,可以不辨而明。奈何人多在鳷鵲宮專請貴人會親,而不知變蜜蜂保真者何哉!

  詩曰:

  四個陰陽天外天,是非真假細鑽研。

  後天造化夫妻理,識得先天作佛仙。

  第九十五回 假合形骸擒玉兔 真陰歸正會靈元

  悟元子曰:上回言先天后天來因矣,然先天后天之來因已明,而先天后天之真假來因,猶未之辨。故此回實寫出真假邪正,使學者除假存真,由真化假,以完配金丹之大道耳。

  陸子野曰:「正人行邪法,邪法悉歸正。邪人行正法,正法悉歸邪。」上陽子云:「形以道全,命以術延,術即法,法即術;法所以別邪正,術所以奪造化。」若知陰陽之真假,而無法以施之,則真假相混,假者不見假,真者不見真;真假終為禍,而真非我有,何貴於知?然法從何而施?是在法眼靜觀,慧劍高懸;臨爐之際,不即不離,勿忘勿助;因時制宜,隨機應變;以逸待勞,以靜待動;在泥水中拖船,於大火裡栽蓮;摘出牆之鮮花,采蕊珠之甘露;身居錦鏽而心無愛,足步瓊瑤而意不迷;內外無著,全不動念耳。

  「行者早已看破,見那公主頭上,微露出一點妖氣,卻也不十分凶惡。」妖精為月中玉兔,陰中之陽,水中之金,《坎》卦是也。《坎》外陰,故「微露一點妖氣」。《坎》有孚,故「不十分凶惡」。獨是《坎》中之陽,在《坤》中則為假,在《坎》宮則為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故曰「假公主」也。「行者早已看破,在唐僧耳邊叫道:『公主是個假的。』長老道:『是假的,卻如何叫她現相?』行者道:『使出法身,就此拿他也。』」蓋假有假相,真有真相,識其假,必叫現其假,而後可以使假歸真。然不能使出法身真相,則妖精之假相,仍不可得而辨。行者使出法身拿他,是知之真而行之果,以真滅假,使假現相之正法眼,教外別傳之大法門,故是耳邊密傳,而不與人知也。

  「行者現了本相,大咤一聲,揪住公主罵道;『你在這裡弄假成真,只這等受用,也儘夠了。心尚不足,還要騙我師父,破他的真陽,遂你的淫性哩!』」《坎》中之陽,原非《坤》中之物,因《乾》、《坤》一姤,《坤》索《乾》之中爻,《坤》實而成《坎》,則《坤》已失其中之真,而為中之假矣。然《坎》外陰而內陽,假中有真,是弄假成真也。《坤》既得《乾》中之陽而成《坎》,則其中之陰,遂入於《乾》宮而成《離》,由是火上水下,火水不濟,順行後天造化,以陰姤陽,不至《剝》盡其陽而不止。其曰「心尚不足,破他的真陽,遂你的淫性」,真實不妄。此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中還有假,若非行者大咤一聲,揪住打罵,以大制小、以一制二、以陽制陰、以真制假,其不為以假滅真、以陰剝陽、以二蔽一、以小害大也幾希。此等真假,不可不辨。故三藏抱住國王道:「此是我頑徒使法力,辨真假也。」然則此等驚天動地,天下希有之事,豈無法力者所能作乎?

  「妖精見事不諧,掙脫了手,解剝了衣服,甩落了首飾。」是脫《坎》外之假,而就《坎》內之真,現出《坎》中之真陽也。「到御花園土地廟,取出一條碓嘴樣的短很。」是去《離》外之動,而用《離》內之靜,取出《離》內之真陰也。然《離》中之陰雖為真陰,《坎》中之陽雖為真陽,若不用真火鍛鍊,而調和之,則《坎》中之陽不能上實於《離》,《離》中之明不能下虛於《坎》,終是以假侵真,而不能以真化假。

  「行者與妖精大顯神通,在半空中賭鬥。」正真假相混,以真化假,借假修真,而不容以假亂真也。故唐僧扶國王道:「你公主是個假作真形的,若拿住他方知好歹。」以見火候不到,而假者仍在,真者猶未可見也。然「橫著身子,與和尚在天上掙打」,是己精一入中,《坎》、《離》相濟,和合丹頭之時。何以妖精化清風逃去西天門,行者叫把天門的不要放走乎?蓋妖為《坎》中一陽,《坎》中之陽,乃水中之金,金屬西方,五行順行,金生水;五行逆運,水生金。妖精逃於西方,子報母恩,歸於金之本位,然返其本,未經真火煉盡余陰,猶有其假,未肯現真,不叫把天門的放去,正欲煉其陰耳。

  「妖所拿短根,一頭大一頭小。」此《兌》金之本相。《兌》之上為一陰爻,下為二陽爻故也。詩中云:「羊脂玉」,「在上天」,「一體金光和四象,五行端氣合三元」。皆指《兌》之一陰,為《坤》宮之土而言。「隨吾久住蟾宮內,在你金箍棒子前。」蟾者,金蟾,金箍棒亦金類,土能生金。「廣寒宮裡搗藥杵,打入一下命歸泉。」廣寒為純陰之地,即《坤》之象。土在《坤》宮則為真,而能生物,故曰搗藥杵;土離《坤》宮則為假,而能傷物,故曰命歸泉。若然,則此《兌》金之陰,不可不煉也明矣。

  「那妖精難取勝,將身一幌,金光萬道,徑奔正南上敗走。忽至一座大山,鑽入山洞,寂然不見。」自西至南,西南《坤》位,金入水鄉,金火同官,金因火煉而成形,火困金明而返本。正大藥生產之鄉,金丹下手之時。《易》曰:「西南得朋,乃與類行。」丹經云:「要知產藥川源處,只在西南是本鄉。」皆以明西南生藥之一時,聖人運動陰符陽火,於此一時中,潛奪造化,以為丹母,良有妙旨。若非以法追攝,則此一時亦不易得,幸而得之,時不可失。蓋此一時,有先天真一之祖氣存焉。此氣「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易失而難尋,易走而難制。故仙翁於此處提出:「恐他遁身回國,暗害唐僧。徑回國內,此時有申時矣。」「申」者,中而有一,即「中有一寶」之義。「有申時」,即中有一寶之時。知的此時,方能辨出真假;不知此時,而真假猶未可辨。若知此事,而未到此時,則真假不分,而亦不能辨。此時有申時矣,而真假顯然矣。

  「國王問道:『假公主是個假的,我真公主在於何處?』行者道:『待我拿住假公主,真公主自然來也。』」夫真之不見,皆由假之所蔽,拿住假的,真的自然來。是以真除假,借假歸真,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之為用神矣。提綱所云:「假合形骸擒玉兔」者,正是此意。然擒拿之妙,須要火候,內外兼用,不得舍此求彼,顧頭失尾。故行者道:「八戒沙僧,保護師父,我卻好去降妖。一則分了內外,二則免得懸掛,必當明辨此事」,即《悟真》云:「內藥還同外藥,內通外亦須通。丹頭和合類相同,溫養兩般作用。自有天然真火,爐中赫赫長紅。外爐加減要勤功,妙絕無過其種。」「八戒沙僧護持唐僧」者,木土內運,天然真火也;「行者降妖辨明真假」,金水外運,外爐加減,妙絕無過真種也。

  「土地說出毛穎山,山中有三處兔穴,乃五環福地,大聖要尋妖精,還是西方路上去有。」「毛」者,「三」、「勾」,即三日月出庚方之旨。「穎」者,穎悟,來復之義。三兔穴仍取三日之象,三日一陽來復,乃金丹現象之時。得之者,可以會三家,攢五行,脫生死,出輪迴,超凡入聖,長生不老,謂之五環福地,誰曰不然?「妖精還是西方有」者,《兌》也,「山頂上兩塊大石」,即兌□卦爻圖略(上一陰,下二陽)之象。「行者使棒撬開,那妖『呼』的一聲,就跳將出來。」去其《兌》之兩大,還其《坤》之三陰,由《兌》至《坤》,動極而靜,故有太陰星君從空而來矣。靜極則必又動,故太陰說出妖精為廣寒宮搗藥玉兔。積陰之下,一陽來復,貞下起元,天地之心於此復見,為金丹大道之藥物。三丰所謂「偃月爐中摘下來,添年壽,減病災」者是也。

  然不知先天后天,陰陽盈虛消長之理,則假合真形,假瞞其真,真藏假中,而真假莫辨,金丹難成。太陰說出「素娥把玉免打了一掌,思凡下界,投於國王皇后之腹,為公主玉兔懷一掌之仇,私出宮門,拋素娥於荒郊」,一段因果。可知玉免本不假,因素娥一掌而假之;素娥未全真,因玉兔私仇而真之。此何以故?蓋素娥天宮之物,《乾》陽之象,陽極則必反陰而思姤。打玉兔一掌者,求姤也。一姤《乾》中之陽,下陷於《坤》,《坤》實而成《坎》,《乾》虛而成《離》,即是思凡下界,而投皇后之腹。由是先天《乾》、《坤》變為後天《坎》、《離》,火水不濟,豈不是月中玉兔,金逢望後,一陰來生,懷仇私出,真中變假,而拋素娥於荒郊之外也?然則玉兔即素娥,素娥即玉兔。非五兔之外,別有素娥;素娥之外,別有玉兔。所謂玉兔者,就丹道而言;所謂素娥者,就造化而言。曰真假者,特以先後天言之。以先天而論,則素娥為真,玉兔為假;以後天而論,則玉兔為真,素娥為假。素娥之真,因玉兔而真之;玉兔之假,因素娥而假之。未姤之前,玉兔素娥無真假之別;既姤之後,玉兔素娥有真假之分。是素娥打玉兔一掌,素娥自打之;玉兔懷一掌之仇,素娥自仇之。「素娥思凡下界,投於皇后之腹。」即是玉免私出宮去,以假變真,真而假,假而真,無非一姤為之。留心識破真假,則知這些因果,須要在一陰來姤娠》處明證,而施法返本;更宜於一陽來《復》處認定,而現象歸真。

  「大聖太陰星君,帶玉兔徑轉天竺國。此時黃昏,看看月上,正南上一片彩霞,光明如晝。」即《悟真》所謂「偃月爐中玉蕊生,硃砂鼎內水銀平。只因火力調和後,種得黃芽漸長成」也。「行者空中叫醒天竺國王皇后嬪妃,指說月宮太陰星君,玉兔假公主,今現真相。」以見金丹大道,原在後天中返先天,假相中現真相,非色非空,有陰有陽,法財並用,人我共濟,借假修其,以真化假,即《悟真》所謂「調和鉛汞要成丹,大小無傷兩國全。若問真鉛是何物,蟾光終日照西川」也。提綱「真陰歸正會靈元」者,正在於此。

  夫此靈元至寶,人人具足,個個圓成,處聖不增,處凡不減。迷徒每不得真傳,往往認假為真,流於採取,而動淫慾,抑思此乃作佛成仙之道,豈可以動淫慾而成?噫!「此般至寶家家有,自是愚人識不全。」何哉?「太陰收回玉免,徑上月宮」者,外丹已成也;「國王謝了行者,又問前因」者,內丹須修也。外丹了命之事,內丹了性之事。了命者去其假,了性者修其真。今日既去其假,明日去尋其真,此理之所必然。蓋假者既去,何愁尋真?真者現在,布金寺裡,不必別鑄鉗錘,另造爐鼎,而真即可得。蓋以真即在假之中,無即在有之中,了命之後而須了性,有為事畢而須無為,溫養火候,超脫聖胎,明心見性,極往知來,正在此時。說到這裡,有為無為,知行並用,真空妙有,性命雙修,方知不在人心上作功夫,而布金寺所曰「悲切之事」,可以大明矣。

  「行者到布金寺,把上項事備陳一遍,眾僧方知後房裡鎖的是個女子。」噫!悲切之事,須在布金寺問出來因;真假之別,當向天竺國辨其邪正。不知布金寺之悲切,難辨天竺國之真假;不辨天竺國之真假,難明布金寺之悲切。真假已辨,悲切已明,照見三千大千世界,如一毫端,不復為百腳山之阻滯,從此母子聚首團圓,君臣共喜飲宴。無虧無損,仍是當日面目;保命全形,依然舊時家風。

  「丹青留下四眾喜容,供養在鎮華閣上。」是寫其真金不壞,為後世去假認真之圖樣。「又請公主重整新妝,出殿謝四眾救苦之恩。」乃示其整舊如新,為天下救苦脫難之法船。「拜佛心重,苦留不住。」須知安樂之境而不可過戀。「眾僧不回,暗風迷眼。」當在塵緣之處而對景忘情。結云:「沐盡恩波歸了性,出離金海悟真空。」真空不空,不空而空,非心非佛,妙道在斯矣。

  詩曰:

  真中有假假藏真,假假真真定主賓。

  金火同宮還本相,陰陽渾化脫凡塵。

  第九十六回 寇員外喜待高僧 唐長老不貪富貴

  悟元子曰:上回已結出,自有為而入無為,大道完成矣。然大道雖成,未離塵世,猶有幻身為患,若不知韜晦隱跡,未免招是惹非,為世所欺。故此回合下回,極形人心難測,使修行者見幾而作,用大腳力,鎮壓群迷,以防不測之患也。

  篇首一詞,言一切色空靜喧語默,俱皆後天識神所為,並非我固有之物,當一切看破,不必夢裡說夢,認以為真。須順其自然,用中無用,功裡施功,不著於有心,不著於無心,還如果在枝上,待其自熟自紅,不必計較如何修種,方是修行人大作大為,而虛實行藏,人莫能窺矣。

  「三藏師徒,在平安路上行經半月,忽見城池。唐僧問:『什麼去處?』行者道:『不知,不知。』」連道「不知」,即詞中「莫問如何修種」之意。蓋大道以無心為主,到得道體完成,平安之處,正當絕去萬有,窮通得失,置於不問不知而已。「八戒道:『這路是你行過的,怎麼不知?』行者道:『事不關心,查他做甚?』」此所以不知。一以為行過的,怎麼不知?一以為不關心,所以不知。總以示無心之行而不著心,正「有用用中無用,無功功裡施功」之妙。「二老論興衰得失,聖賢英雄,而今安在?可為嘆息。」正明世事皆假,猶如一夢,而必須萬有皆空也。

  「銅台府」;須要在塵緣界中撿出真金;「地靈縣」,且莫向大地恆沙中失去靈寶。「虎坐門樓,寇員外家,有個萬僧不阻之牌。」雖曰齋僧為善,而未免虛張聲勢,有心修福矣。有心則務於外失於內,是賊其德,而非行其善。至聖云:「鄉愿德之賊也」,其即寇員外之謂乎!曰寇者,所以誅其心也。乃唐僧化齋,而求向善之家,是不知善中猶有如虎似寇者在也。何則?善不求人知,則為真善,善欲其人曉,則為假善,天下之人為善者少,為名者多,修行人若不自謹慎,徒以外取人,露出圭角,惹得人猜猜疑疑,圍繞爭看,即未免走入虎坐寇家,而為好奇者覬覦矣。故員外聞報異相僧人來也,不怕醜惡,而即請進,百般慇勤也。及問起居,三藏說出見佛祖求真經,而員外即面生喜色,總以寫不善韜晦,而起人心之失。

  「名寇洪,字大寬,虛度六十四歲。許願齋萬僧,只少四眾,不得圓滿,天降四位,圓滿其數,請留名號。」分明內存盜跖之心,外裝老成之見,虛掛招牌,以要美譽。此等之輩,外示寬洪大量,內實貪心不足,所謂老而不死是謂賊者。試看老嫗以為古怪清奇,必是天人下界,秀才聞經十四遍寒暑,盡道真是神僧。罔知道中有賊,誤認向善人家,輕舉妄動,驚俗駭眾,焉得不動人耳目?當此之時,三藏雖到得有寶之方,尚未了圓滿之願,而乃以口食為重,不知謹戒,妄自交接,是起頭容易結稍難,自阻前程,縱靈山不遠,未可遽到。「見員外心誠懇,沒奈何只得住了。」理所必然。

  員外始而供齋,鋪設齊整;既而留住,圓滿道場。可謂言語誠敬,禮貌豐隆,善之至矣。而誰知至善之中,即有不善者在;至敬之中,便有不敬者藏。老嫗因留不住,而遂生惱,是綿裡裹針,已種下傷人之根;秀才供養不領,而即抽身,是口是心非,早包藏暗害之計。「鼓樂喧天,旗旙蔽日」,豈是敬僧之禮;「人群湊集,車馬駢填」,難言為善之家。「真賽過珠圍翠繞」,分明自寇而招寇;「誠不亞錦繡藏春」,勢必張大以失大。「茶飯不吃,卻走什麼路」,見口食而易足惑人;「長安雖好,不是久戀之家」,安樂而非可妄享。「華光行院」,寫出炫耀起禍之端。「五顯靈官」,比喻顯露不謹之失。「不期黑雲蓋頂,大雨淋漓」,花正開時遭雨打;「恐有妖邪知覺,夜塵未睡」,人得意處須防危。「泰極還生否,樂處又逢悲。」修行者可不謹諸?

  詩曰:

  道成急須去韜光,莫露形蹤惹禍殃。

  大抵恩中還有害,當知綿裡裹針芒。

  第九十七回 金酬外護遭魔毒 聖顯幽魂救本原

  悟元子曰:上回言不能深藏潛隱,招禍之由。此回言通幽達明脫災之道。夫道高者毀來,德修者謗興。此修行人之所必有,然能被褐懷玉,深藏若愚,有若無,實若虛,混俗和光,方圓應世,則我者無自滿之失,而在人者少爭奇之思,雖外有些小魔障,亦可以逢凶而化吉。否則,門前賽寶,輕浮淺露,便是開門揖盜,自取滅亡。

  寇員外因示富而被盜,又不肯舍財而拚命,乃系逐於末而忘其本,暗室虧心,外邊盡假,被賊撩陰一腳踢死,出爾反爾,於賊何涉?噫!寇員外之死而入陰,即唐僧之死而入陰。何則?寇員外之死,皆由送唐僧過於奢華之故。然則四眾不善於遁跡潛形,而員外亦即炫耀資財,此老嫗、寇梁兄弟,陷他四眾所由來也。

  狀云:「唐僧點著火」,法身不定也;「八戒叫殺人」,不知禁戒也;「沙和尚劫出金銀去」,任意張狂也;「孫行者打死我父親」,肆行無忌也。如此招搖,顧外失內.認假為真,暗生障礙,其苦也不亦宜乎?獨是金酬外護,則是以德相酬,以恩相報,何至反遭魔毒而入獄?殊不知員外因送僧人而致死.僧人因酬外護而入獄,皆是不能韜明養晦,務於外而失於內,恩內有害,德中懷刑,勢所必然。外護入地獄,僧人人牢獄,僅是在不明之地安身立命,重於末節,一傷其本原。雖靈山不遠,而猶在鬼窟中作生涯;即真經在望,尚在地獄中做事業,焉能逃得閻王老子之手乎?當斯時也,若非振道心,去人心,幾不令前功俱廢乎?

  「四眾到得監門,行者笑道:『進去!進去!這裡莫狗咬,倒好耍子。』」夫狗者,貪圖之物,比人之貪心。既無貪心,隨在而安,倒好耍子。不色不空,「有用用中無用,無功功裡施功」矣。「禁子亂打要錢」者,是禁其不得在外而亂貪;「行者叫與袈裟」者,是示其須在懷中而掏寶。「行者叫禁於道:『我們那兩個包袱中,有一件棉襴袈裟,價值千金,你們解開拿了去罷。』」二者人心,一背道心,解開兩包,拿出一件,即是解去人心,拿出道心。若能如此者,方是解災脫難之根本,故獄官見袈裟而看關文,便知不是強盜矣。

  所可異者,行者暗想師父有一夜車獄之困,已過四更,要去打聽打聽,何時不可。而必在四更以後也?此有道焉。當五更平旦之時,有虛靜之氣,乃道心發現之時,正好打聽幽明之路,過此一時,理欲相混,善惡不分,而幽明之事未易以打聽。

  夫天下事,有形跡者,人可以識;無色相者,人難以知。行者變蜢蟲兒,暗裡潛行,始則到於大街之市,窺聽言語,而護口生意之愚父愚婦,莫之能識;既而入於寇姓之家,學聲講話,而陷害無辜之婦人小子,莫之能辨;又既而進於刺史之宅,掉經詐言,而不審來因之酷吏贓官,莫之能認。又從空中改作大法身,伸下一隻腳。把個縣堂踩滿,概縣官吏人等驚煌,磕頭禮拜,皆莫之或違。此暗則潛藏默運,而不露些子機關;明則大法腳力,而足以鎮壓群迷。真脫災消難之作為,起死回生之要訣,尚何有地獄囹圄之苦?此寇家遞解狀而悔過,眾官開監門而認錯所由來者。

  「行者復入幽明地界,討回員外魂靈,死而復生。明足以鎮壓世俗,幽足以暗服鬼神,幽明通徹,隱顯莫測,誠所謂有大腳力者。最妙處是「神光一照如天赦,黑暗陰司處處明。」蓋幽明有相通之理,陰陽有感應之機,天堂地獄,由人自造;致福招禍,惟人自裁。出此人彼,一定不易。大聖入幽冥,豈真入幽冥哉?是特神觀密察,屋漏不虧,表裡如一,明無不徹之謂,非有大腳力者烏能如此?及員外說出「被賊一腳踢死,與四眾無干」,而誤陷之情,方得釋然矣。

  噫!前遭一腳之害,而入地獄,皆因爭奇好賽,而著於色相;今借一腳之力,而脫地獄,皆因潛蹤隱跡,而能顧本原。一腳之錯與不錯,生死關之,可不畏哉?昔杏林囑道光禪師云:「汝急往通邑大都,依有力者為之。」即依此大腳力也。然則有大腳力者,方脫地獄,而無大腳力者,暗遭飛腳。故結云:「地闊能存凶惡事,天高不負善心人。逍遙穩步如來徑,只到靈山極樂門。」大腳力豈小補雲哉?

  詩云:

  善中起見動人必,怎曉塵情利害深。

  欲救本原完大道,潛藏默運化群陰。

  第九十八回 猿熟馬馴方脫殼 功成行滿見真如

  悟元子曰:上回言道成之後,須要韜明隱跡,以待脫化矣。然當脫化之時,苟以幻身為重,不肯截然放下,猶非仙佛形神俱妙,與道合真之妙旨。故仙翁於此回,指出末後一著,叫修行人大解大脫,期入於無生無滅之地也。

  如提綱著緊處在「猿熟馬馴方脫殼」一句。「猿」者,真空之道;「馬」者,妙有之法。「熟」者,圓成而無礙;馴者,活潑而自然。道至圓成,則真空不空;法至自然,則真色不色;真空妙有,妙有真空,合而一之,有無不立,道法兩忘;圓陀陀,光灼灼,淨裸裸,赤灑灑,純陽無陰,獨露《乾》元面目矣,而非雲心之熟,意之馴。若以心熟意馴猜之,誠問脫殼,脫出個什麼?如曰脫出個心意,則心意因幻身而有,幻身且無,心意何在?即此而思,可知道法非心意矣。從來評《西遊》者,俱以「心猿意馬」為解,獨悟一陳公云:「猿為道體,馬為功力。」洵為仙翁知音。

  「方脫殼」三字,大有講究,其中包含無窮實理,成仙作佛,於此定其高低,不可不玩。何則?猿未熟,馬未馴,須賴有為之道,熟之馴之,未可脫殼,而亦不能脫殼也;若猿已熟,馬已馴,急須無為之道,不必再熟再馴,即可脫殼,而亦不得不脫殼也。倘猿未熟,馬未馴,而即行無為之道,則是懸空妄想,腳根不實,命基不固,若有一毫滲漏,未免拋身人身,而未可即脫殼;若猿已熟,馬已馴,而仍守有為之道,則為幻身所累,休歇無地,性理不明,饒君子百之年壽,總是無知一愚夫,而必須求脫殼。無為而必先有為者,如六祖惠能已悟本來無一物,而又在四會混俗和光者是也;有為而必須無為者,如初祖達摩,始而長蘆下功,既而少林冷坐者是也。蓋猿未熟,馬未馴,必須熟之馴之,以行有為之道;若猿已熟,馬已馴,急求解之脫之,以行無為之道。

  「唐僧到玉真觀,金頂大仙接著。」已是到金仙之分,而猿熟馬馴,體變純陽之時矣。故詩云:「煉就長生居勝境,修成永壽脫塵埃」也。大聖道:「此乃靈山腳下,金頂大仙。」以見仙即是佛,佛即是仙。仙者,金丹有為之道;佛者,圓覺無為之道。佛不得金丹不能成佛,仙不明圓覺不能成仙,一而二,二而一,靈山雷音即金頂大仙,豈可以仙佛歧而二之乎?

  「燒湯與聖僧沐浴,好登佛地」者,猿熟馬馴,從有為而入無為也。詩中「洗塵滌垢全無染,返本還元不壞身。」金丹成就,無塵無垢,純陽無陰也。「昨日襤褸,今日鮮明,睹此相真佛子」者,了命之後,必須了性;有為事畢,必須無為也。

  「聖僧未登雲路,當從本路而行」者,下德者以術延其命,猿不熟,而必熟之於無可熟;馬不馴,而必馴之於無可馴,還須腳踏實地也。「行者走過幾遭,不曾踏著此地」者,上德者以道全其形,猿本熟,馬本馴,猿不必熟而自熟,馬不必馴而自馴,可以頓悟圓通也。

  「這條路不出門,就是觀宇中堂,穿出後門便是」者,前面有為之道過去,即是後邊無為之道,不必另尋門戶,「只此一乘法,余二皆非真」也。大仙道:「聖僧已到於福地,望見靈山,我回去也。」命之至者,即性之始,到得無為,而不事有為也。

  至凌雲渡,獨木橋,唐僧心驚,以為大仙錯指,是猿熟馬馴,而不知此脫殼也。行者道:「不差,要從那橋上行過去,方成正果。」言猿熟馬馴,而不可不在此脫殼也。了命之後,不得不了性,了性所以脫殼也。

  「凌雲渡,獨木橋」,悟一子注云:「自人識趣卑暗,物慾障礙,彼岸高遠,如凌雲然;自人肆行無憚,幽隱自欺,內省微危,若獨木然。」是則是矣,而猶未見仙翁之本意也。果如是言,則必上獨木橋,而方過凌雲渡,不上獨木橋,而凌雲渡難過,何以未上獨木橋,用無底船亦過乎?以吾論之,別有道焉。

  蓋成仙作佛,為天下希有之事,人人所欲得,人人所難能。如凌雲之高而難渡,正以難渡者而渡之,則仙矣、佛矣。蓋渡之之法有二,一則無為之道,一則有為之道。無為之道,最上一乘之道;有為之道,金丹之道。一乘之道,即獨木橋;金丹之道,即無底船。獨木橋所以接上智,無底艙所以渡中人。何為獨木橋,獨木者,一乘也;橋者,梁道也,即最上一乘無為之道。故曰:「從橋上過,方成正果。」詩云:「單梁細滑渾難渡,除是神仙步彩霞。」言最上一乘之道,惟上智頓悟者可以行,而下智漸修者則難渡。

  三藏心驚道:「這橋不是人走的。」以見下智者則難渡;行者笑道:「正是路!正是路!」以見上智者可以行。「行者跳上橋,須臾跑將過去,又從那邊跑過來。」上智之人,本性圓明,不假施為,頓超彼岸,隨機應變,遇境而安,出入無礙,來往不拘,無為之用自成,《中庸》所謂「自誠明,謂之性也。」「唐僧搖手、八戒沙僧咬指道:難!難!難!』」又曰:「滑!滑!滑!」下智之人秉性愚魯,為私慾所蔽,為全緣所誘,忘其本來面目,失其固有天良,著於假相,好生而惡死,不能頓悟圓通,終難歸於大覺。若無金丹之道,焉能過得凌雲之渡?《中庸》所謂「自明誠,謂之教也。」《參同》云:「上德無為,不以察求;下德為之,其用不休。」此無底船之不可無者也。

  「無底」者,腳踏實地,增損之道。增者,增其功;損者,損其道。增之又增,損之又損,直到增無可增,損無可損之處而後已。所謂「為功日增,為道日減。」即「其用不休」,無底船之義。詩云:「有浪有風還自穩,無終無始樂昇平。六塵不染能歸一,萬劫安然自在行。」此系實言,非是妄談。故行者道:「他這無底船兒,雖是無底,卻穩。縱有風浪,也不得翻。」特以金丹之道,有體有用,有火有候,盜生殺之氣,奪造化之權;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若到得丹成已後,由勉強而歸自然,先了命而後了性,直入無上妙覺之地,與上德者同歸一途。所謂「其次致曲,曲能有誠。」即不明上獨木橋,而獨木橋已早暗上矣。曰;「卻穩」,曰:「不得翻」,何等明白顯示?

  「長老還自驚疑,行者往上一推,師父踏不住腳,轂轆的跌在水裡。」噫!長老至玉真觀,已是猿熟馬馴,至凌雲渡,更有何驚疑之事?其所以驚疑者,以其有此幻身耳,有此幻身,所以不敢渡而驚疑,有此幻身,而不得不度。一推跌在水裡,正欲其無此幻身。太上所謂「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者是也。「早被撐船人,一把扯起,站在船上。」無此幻身,即有法身。性命雙修,彼此一把,無上妙覺之法船也。

  「上流頭泱下一個死屍,長老大驚。行者道:『莫怕,那個原來是你!』八戒道;『是你!是你!』沙僧也道:『是你!是你!』撐船的也說:『那是你!」」露出法身,何惜幻身?性命懼了,何用五行?大道完成,何用作為?俱道「是你」,道成之後,一切丹房器皿爐鼎壇灶,委而棄之。「齊聲相賀,不一時,穩穩當當過了凌雲渡,輕輕的跳在彼岸。」詩云:「脫卻胎胞骨肉身,相親相愛是元神。」猿熟馬馴方脫殼矣,誠所謂廣大智慧,登彼岸無極之大法門也。

  「四眾上岸,連無底船兒,都不知去向,方知是接引佛祖。」「魚兔若還入手,自然忘卻筌蹄。渡河筏子上天梯,到彼悉皆遺棄」也。到此地位,心法兩忘,天人渾化,正是兩不相謝,彼此扶持,有無俱不立,物我悉歸空,早已不覺,逍遙走上靈山之頂大雄寶殿,而拜見如來面矣。

  噫!「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要知此道,要知此名,即如來三藏真經,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修真之經,正善之門。無如世人愚蠢材強,譭謗真言,不識其中之奧妙,抑知聖賢大道?不特始終全得,即於其中稍檢其真,得其滋味,信受奉行,即可「脫卻凡胎能不老,吞將仙液得長生」,而況於他乎?

  「阿難迦葉,以唐僧無人事,笑道:『好,好,好!白手傳經,繼世後人當餓死矣!」古人云:「至人傳,匪人萬兩金不換。」豈真索人事而傳經?蓋以金丹大道,有體有用,天道居其半,人事居其半,若無人事,欲全天道,焉能了得性命?「阿難傳與無字真經,燃燈以為東土眾生不識,使白雄尊者追回,後奉金缽,方傳有字真經。」夫「無字真經」者,無為之道;「有字真經」者,有為之道。無為之道,以道全其形,上智者頓悟圓通,立證佛果,無人事而可以自得;有為之道,以術延其命,下智者真履實踐,配合成丹,須衣缽而後可以修真。有為之功,總歸於無為,有字真經實不出於無字,以人不識其無字,而以有字者以度之。無字有字,皆是真經,無字者賴有字而傳,有字者賴無字而化。一有一無,而天地造化之氣機,聖賢大道之血脈,無不備矣。後世之得以成仙作佛者,多賴此有字真經之功力,有字真經豈小補雲哉?

  「三藏真經之中,總檢出五千零四十八卷,僅滿一藏之數者何哉?經者,徑也,道也。五千四十八卷真經,即五千四十八黃道,乃天地造化,週而復始,貞下起元,一陽來復之妙道。此道此經,順則生天、生地、生人、生物;逆則為聖、為賢、為仙、為佛。故曰:「此經功德不可稱量,雖為我門之龜鑑,實乃三教之源流,其中有成仙了道之奧妙,發明萬物之奇方。」以是知佛即仙,仙即聖,聖即佛,三教一家,門殊而道同,彼後世各爭門戶者,安知有此?

  「取經人共計十四年,乃五千四十八日,只是少了八日,不合藏數。」任重道遠,須要實修,少一步不能完滿,所謂「大都全藉修持力,毫髮差殊不結丹。」傳經須在八日之內,以完一藏之數,下手抄訣,還得真傳。若無師指,難以自知,所謂「只為丹經無口訣,叫君何處結靈胎。」曰「八日之內」者,天地以七日而來復,隱示金丹下手,正在於此,惟此一事實,余二皆非真,不得私猜妄議也。

  噫!仙翁一部《西遊》,即是如來三藏真經。仙翁《西遊》全部,共演貞下起無,一陽來復之旨,傳與學人,即是阿難三藏經中,各撿出幾卷,合成一藏之數,傳與唐僧。可知仙翁《西遊》一部主意,是借如來以演其道,借阿難以傳其法,五千四十八卷真經妙義,備於《西遊》之中。然仙翁已將有字真經傳與後世,而學者急需求明師無字口訣,點破先天一陽來復之旨,勤而修之,盡性至命,完成大道,才是「見性明心參佛祖,功完行滿即飛昇」矣。

  詩曰:

  火功運到始方圓,由勉抵安道可全。

  消盡後天離色相,不生不滅大羅仙。

  第九十九回 九九數完魔鏟盡 三三行滿道歸根

  悟元子曰:上回結出性命俱了,脫去幻身之假,露出法身之真,入於至誠無私地位,而大道完成矣。然功成雖在自造,而火候全賴師傳,若不能始終通徹,縱金丹到手,未免得而復失,有「夜半忽風雷」之患。故此回叫學者急訪明師,究明全始全終之下手歸著,方可完成大化神聖之妙道也。

  篇首「唐僧既被八大金剛送回國,菩薩將難籌看過,急傳聲道:『佛門中「九九歸真」,聖僧受過八十難,還少一難,不得完成此數。』即命揭諦趕上金剛,附耳低言:『如此如此,謹遵菩薩法旨,不得違誤。」』噫!唐僧脫殼成真,已到如來地步,豈真少一難,而故生一難以補其數乎?蓋以金丹火候,至幽至深,至詳至細,有內火候,有外火候,有採藥火候,有修丹火候,有結胎火候,有脫胎火候,絲毫之差,千里之失,須要真師附耳低言,指示個明白,方能直前無阻,大道易成。「不得違誤」,是叫人決定求師,而不得違誤。此言師心自造,有失前程。此一難,乃八十一難收完結果之一難。過得此難,八十一難俱可了了;過不得此難,而八十難盡不能過得也。

  詩云:「古來妙合參同契,毫髮差時不結丹。」《參同契》為古來歷聖口口相傳,心心相授之妙道,若修行人所明之理與《參同》有絲毫不同,即是盲修瞎煉,外道旁門,未許結丹,而況不求師者乎?「唐僧被金剛墜在凡地,八戒呵呵大笑道;『好!好!好!這正是要快得遲。』」言不得師傳,而妄自造作,急欲向前,反成落後,未免為有知者,「呵呵大笑」。學者當先以此為戒,甚勿妄想騰空,墜在凡地也。

  「三藏道:『認認這是什麼地方。』行者道:『是這裡!是這裡!』八戒對沙憎道:『想是你的祖家。』行者道;『不是!不是!此通天河也。』」夫通天河乃還元返本之處,結胎在此,脫胎在此,正所謂五千四十八卷之真經,十萬八千之中道,真陰真陽之本鄉,神觀大觀之竅妙,須要於此處認識的親切,審問個明白,無毫髮之差,才能自東上西,自西回東,而功完行滿,成真了道。否則,僅知前半火候,而不知後半火候,終被這裡擋住,雖真經到手,而未許我有,其返本還元,猶未可定也。「三藏道:『仔細看在那岸。』行者道:『此是通天河西岸。』」此處不可不辨,前次過通天河,是苦修而求於他家;今此過通天河,是得經而歸於我家。故前難在東岸,而不得到西岸;今難在兩岸,而不得到東岸也。

  「沙僧道:『我師父已脫了凡胎,把師父駕過去。』行者微微笑道:『駕不去!駕不去!』」蓋金丹大道,有為無為,各有其時;結服脫胎。另有妙用。了得前半功夫,不難於脫凡胎;未了後半功夫,如何能脫聖脫。此中機秘,不得師指,枉自猜量。故仙翁於此處提明道:「你道他說怎麼駕不去,若肯使出神通,說破飛昇之奧妙,就一千個河也過得去了。只因心裡明白,知道九九之數未完,還該有此一難,故稽留於此。」噫!可曉然矣。諸般色相盡脫,而於法身未脫,終非九還七返金液大還丹之旨。原其法身之不能脫者,皆因未遇明師說破飛昇之奧妙耳。不知飛昇奧妙,即此一難,便稽留於中途,而不得回家矣。

  「忽聽有人叫道:『聖僧這裡來!』四眾看時,卻還是那個大白賴頭黿。」言前之有為者,求此還元之道;後之無為者,了此還元之道。有為無為,總為此還元,這裡去,還從這裡來,未可舍這裡而在別處了者,其所謂「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四眾連馬五口,上在白黿身上,向東岸而來。」詩謂「不二門中法奧玄,諸魔戰退識人天。本來面目今方見,一體原因始得全。果證三乘憑出入,丹成九轉任周旋。挑包飛杖通休講,幸喜還元遇老黿。」此《河圖》、《洛書》,體用如一,功完行滿,五行悉化,渾然太極,無字之真經在是也。

  何以老黿因不曾問他的歸著,呼啦的淬下水去,把四眾連馬並經,皆落水中乎?此等處,學者勿得錯會,若以唐僧還該一難,差之多矣。殊不知上西天取經,乃有為了命之事,是知至至之,起腳之道也;得經回來乃無為了性之事,是知終終之,歸著之道也。倘只知起腳,而不問歸著,縱能返本還元,真經到手,若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得而復失,「夜半風雷」之患,勢所必有。歸著之道為何道?即防危慮險,沐浴溫養之功。其曰:「三藏按住了經包,沙僧壓住了經擔,八戒牽住了白馬,行者卻雙手輪起鐵棒,左右護持。」非防危慮險乎?能防危慮險,縱有些陰魔作耗,亦必漸消漸化,歸於陰盡陽純之地矣。

  夫金丹之道,「乃是奪造化之功,可以與乾坤並久,日月同明,壽享長春,法身不朽,為鬼神所忌,必來暗奪之」。若不知防危慮險,沐浴溫養,到陰盡陽純之地,猶有後患。曰:「一則這經是水濕透了」者,淋浴也;「二則是你的正法身壓住」者,溫養也;「三則是老孫使純陽之性護持住了」者,防危慮險也;「及至天明,陽氣又盛,所以不能奪去」者,陰盡陽純,無災無難也。防危慮險,沐浴溫養,即是歸著,此外別無歸者。「三藏、八戒、沙僧方才省悟」者,即省悟此歸著也。知的起腳,又知的歸著,知至至之,知終終之;有為之後即無為,了命之後即了性,有無兼修,性命懼了,內外光明;圓陀陀,光灼灼,淨裸裸,赤灑灑,可以移經高崖,開寶曬晾;立的立,坐的坐,火候功力無用,歸於大休歇之地矣。

  詩云:「一體純陽接太陽」者,內外光明也;「陰魔不敢逞強梁」者,陰氣自化也;「須知水勝真經伏」者,沐浴溫養也;「不怕風雷閃霧光」者,客氣難入也;「自此清平歸正覺」者,聖胎完成也;「從今安泰到他鄉」者,待時脫化也;「曬經石上留遺蹟」者,成己之後還成人,欲向人間留秘訣也;「千古無人到此方」者,世人認假不認真,未逢一個是知意也。噫!仙翁演道,演到此地,可謂拔天根而鑿理窟,示人以起腳,而且示人以歸著。欲其性命雙修,冀必至於形神俱妙之地而後已。其如迷人不識者何哉?

  其曰:「不期石上把《佛本行經》沾住了幾卷,遂將經尾沾破了,所以至今《佛本行經》不全」者,蓋以《西遊》大道,借佛三藏真經以演道,其中藥物火候,有為無為,修性修命,無一不備。所言錯綜離合,散亂不整,須要真師口訣印證,《本行經》不全者,須賴口訣以傳之也。倘知起腳而不知歸著,知歸著而不知起腳,總是不能全經。前第九回咬下江流左腳小指,是起腳之口訣,必要師傳;此回沾去經尾,是歸著之口訣,亦要師傳。仙翁以本行集經不全,在通天河示出,其提醒後人者,何其切歟!

  通天河在十萬八干之中,是五萬四千里,取經日期足數要五千四十八日,僅得五千四十日,與五萬四千里相全,少八日不足藏數,是日少而程亦少;回東須在八日之內,以完補五千四十八日之數,八日之內,生出通天河一難,是日足而程亦足。俱合五千四十八卷真經之數,則知此真經,即通天河之老黿,老黿即靈山會之真經。從本元處而有為行去以取經,從本元處而無為回來以全經,總以示其經在本元之處,惟在人始有為而還此元,返此本;又無為而保此元,全此本。能保全此本元,才算得昔日救活真陰真陽,而有始有終。故陳澄陳清謝當日救兒女之恩,立救生祠,喚出關保、秤金,當面叩謝也。

  以上皆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之妙旨。修行者若不知此等妙旨,縱能脫得凡胎,而聖胎難脫,未足為還元返本之極處。若有得其真訣者,去西回東,來去無礙,還元返本,直有可必。修行人到得還元返本,天事人事俱已了畢,物我歸空,身外有身,回視一切塵物,猶如毫毛,何足戀之?「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急須寂寂的去了,輕輕的走路,解去情緣之鎖,跳出是非之門,「香風蕩蕩,起在空中」,正是此時。故結云:「丹成識的本來面,軀健如如拜主人。」學者可不在通天河舉隻眼乎?

  詩曰:

  通前達後理無差,性命雙修是作家。

  若遇真師傳妙訣,功完行滿赴龍華。

  第一百回 徑回東土 五聖成真

  悟元子曰:上回九九純陽,三三行足,金丹之能事畢矣。此回總收全部精神,指出金丹要旨,流傳後世,為萬代學人指南,欲人人成仙,個個作佛耳。

  「八大金剛使二陣香風,把他四眾送至東土。」此香風人所難聞。前一陣香風,送至通天河,是指出無字真經,《河圖》太極之象,叫人子源頭處站腳而還元;今二陣香風。送至東土,是明示有字真經,大《易》陰陽之道,叫人於五行中修持而返本。有字無字,總一真經;《河圖》、《周易》,總一大道。其八大金剛送四眾連馬五口,示《洛書》九宮之義,又取其以《河圖》為體,以《洛書》為用,而大《易》之理,無不在其中,此有字無字而共成一真經也。

  此等香風,不特作佛成仙,而且為聖為賢,乃三教一家之理。後世學人,不知聖賢大道,各爭門戶,互相謗毀。在儒者,呼釋道為異端之徒;在釋道,呼儒門為名利之鬼。更有一等口孽俗僧,不知仙佛源流,竟謂佛掌世界,佛大於仙;又有一等自罪道士,乃謂太上化胡成佛,仙大於佛。殊不知金丹大道,乃仙、佛、聖一脈源流,得授真者,在儒修之為聖,在道修之為仙,在釋修之為佛。豈有仙大於佛,佛大於仙之理?竟有一等造孽罪僧,將古蹟道院,毀像改寺,枉糊作忘,言爭佛大於仙,仙大如佛,此等之輩,死必拔舌,永墮地獄;又有一等,自罪狂道,強爭仙大於佛,佛不如仙,枉口嚼舌,當入拔舌地獄。

  況太上金丹之道,即孔聖《中庸》之道,亦即佛祖圓覺之道,一道也;且儒之道義之門,即道之眾妙之門,亦即釋之不二法門,一門也;儒有存心養性,道有修心煉性,釋有明心見性,一性也;儒之執中精一,道之守中抱一,釋之萬法歸一,總是一也,總是三教之一理也。誰曰不然也?說到此處,一切不知源流之輩,皆曉然矣。

  試問修道何事,豈是強爭強辨以為能?豈是裝模做樣、欺己欺人、以為得意?昔有僧顯明,以不知為知,不識為識,大道未聞,妄著《雲子飯》一書,曠惑愚昧,以為得志。此等之輩竟不知天地之大,仙聖之尊,妄批譭謗,其罪尚可言歟!吾勸有志之士,急速猛省,勘破這些野狐,速訪明師,求問真訣,苦志修煉,以報師恩。凡此皆有字之學問,在儒謂之誠明兼用,在道謂之有無一致,在釋謂之色空不二,皆言其有為也。及推而至於奧妙幽深之理,儒曰放之則彌六合,卷之則退藏於家;釋曰一密粟米藏天地;道曰粒元始懸寶珠,大如黍米,在空玄之中,凡此皆無字學問。在儒謂之無聲無臭,在釋謂之非色非空,在道謂之恍惚杳冥,皆言其無為也。以是觀之,三教門雖不一,而理則無異,一而三,三而一,不得分而視之。知此者,在儒即可成聖,在釋即可成佛,在道即可成仙;迷此者,在儒即為儒之異端,在釋即為釋之外道,在道即為道之旁門。有名無實,大非聖人身心性命之學。此仙翁所以貫三教一家之理,作《西遊》,而震驚後世之聾聵也。

  《悟真篇》曰:「三五一都三個字,古今明者實然稀。東三南二同成五,北一西方四共之。戊已自居生數五,三家相見結嬰兒。嬰兒是一含真氣,十月胎圓入聖基。」蓋金丹大道,誰是配五行,會三家,三家會而五行攢,嬰兒有像,渾然太極,真經到手。待至溫養十月,陰盡陽純,形神俱妙,與道合真,聖胎脫化,打破虛空,了了噹噹,而真經方全矣。然則五行即真經,攢簇五行,即是去取真經,非五行之外別有真經可取。真經未得,則分而為五行;五行攢簇,則合而為真經。真經者,太極之謂,即金丹法象。在儒謂太極,在釋謂真經,在道謂金丹,其名不同,其理則一。提綱曰;「徑回東土」,是金丹完成;曰:「五聖成真」,是五行渾化。若然金丹未成,須借五行而修持,必先有為;金丹已成,速返一氣而溫養,還當無為。有為者,攢簇五行也。詩中「經卷原因配五行」一句,不特為此回之眼目,而《西遊》全部精神,無不在是矣。

  「金剛在空中,叫聖僧自去傳經」者,是傳無字真經,無為之道也;「唐僧不能挑擔牽馬,須得三人同去」者,是傳有字真經,有為之道也。有字真經,不離五行攢簇,三家相見之理。故三藏與唐王敘出,初取無字空本,復傳有字真經一藏也。一藏者,即先天一氣,貞下起元之首經。取得首經,仍是無字真經,故無字真經不傳於世,而傳有字真經;傳有字真經,而無字真經即在其中。是非不傳,而實不能傳也,即傳之而人亦不信,惟在取有字真經中自傳之耳。請解有字真經五行之旨。

  孫悟空,又呼「行者」,出身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金水為真空之性,悟得此空,還須行得此空,而金水攢矣;豬悟能,又呼「八戒」,出身福陵山雲棧洞,一路挑擔有功,木火良能之性,悟得此能,還須戒得此能,而木火攢矣;沙悟淨,又呼「沙和尚」,出身流沙河作怪,秉教沙門,戊己淨定之性,悟得此淨,還須和得此淨,而真土攢矣。西四金,北一水,合為一五,一家也,行者有之;東三木,南二火,合為一五,一家也,八戒有之;中土戊己,自成一五,一家也,沙僧有之。三藏得此三徒保護,即「三家相見結嬰兒」,正「三五一都」之妙旨,五行攢簇之法門。龍馬乃西海龍王之子,因有罪作腳力。以五行為運用,以龍馬為腳力,渾然太極,龍馬負圖之象。可知《西遊》全部,是細演《河圖》、《周易》之密秘,乃洩天地之造化,發陰陽之消息。世人多以心猿意馬目之,真管窺蠡測之見焉耳!獨是《河圖》金丹之道,知之最易,行之最難,非經過一十四遍寒暑,而功力不到,不能濟事也;非登山涉水,遇怪遭魔,而煉己不熟,不能還丹也;非經過各國王,照驗印信,而返還不真,不能純陽也。

  「取出通關文牒,乃『貞觀十三年九月望前三日給。』」十三年之下,即十四年;望三日之下,即十四日。以是知十四年取得真經,即貞下還元之真經。所謂得其一,而萬事畢也。「行者三人,個個穩重,只因道果完成,自然安靜。」由勉強而歸神化,自有為而入無為也。以上即所傳之經,所傳者,即此五行之真經,而非別有真經可傳。若再以別經傳之,乃系「以色見我,以聲音求我,是人行邪道,不得見如來」也。

  「長老叫把真經謄錄,布散天下,原本還當珍藏」者,是大道不得不傳,傳有字真經,原本暗藏,不妨人人共見,度迷之意也。「方欲誦經,金剛現身,高叫:『誦經的,放下經卷,跟我回西去』」者,是大道不容輕傳,傳無字真經,而口訣明言,必有天神察聽,成仙之道也。「行者三人白馬平地而起,長老丟下經卷,騰空而去。」有字真經已傳於世,即不傳無字真經,可無私秘天寶之罪,何妨高蹈遠舉,騰身而入於無是無非之地乎?此仙翁銘心見掌之論,與道光「不知誰是知音者,試把狂言著意尋」,同一寓意。然仙翁雖未能親口人人而傳授,得此《西遊》流世,亦足以超脫幽冥無數之業鬼,《西遊》之有稗於世,豈淺鮮焉乎?

  惟此《西遊》,其中所言正道、旁門,是非、真假,皆系仙翁遭魔遇難,苦歷而經過者。若有勇猛丈夫,真心男子,讀此《西遊》,求師一訣,即可脫八十一難之苦,即可免十萬八千之路,即可得「三五一都」之道,不待他生後世,眼前獲佛神通,即能返本還元,歸於妙覺之地。此八大金剛與四眾連馬五日,連來連去,恰在八日之內,得以正果佛位也。正果即先天一氣,以三五而合一氣,則七日來復之旨在其中,傳經傳到此處,可知唐僧為《河圖》之空象,三徒五行為《河圖》之實理,龍馬腳力為載道之物,於是龍馬《河圖》之道昭彰矣。

  噫!五行未攢,須藉有為之道,以法制之;五行已攢,須用無為之道,而自脫之。到得不生不滅之時,無且不言,何況於有?五聖成真,有無俱不立,物我悉歸空,無字真經不傳,而已早傳。然已傳出,而人不識,仍是傳有字真經。余今注《原旨》,亦不過「原」其有字真經之旨,至於無字真經之旨,香烏得而「原」之?非不「原」也,「原」之而人不識也,只得「原」其有字真經之旨。須當譽錄副本,布散同學,至於原本還當珍藏,不可輕袤,咬下一指,以待他日識者親認。

  吾念一切世界諸佛,願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同生極樂國,盡報此十方三界一切佛。諸尊菩薩摩訶薩,摩訶般若波羅密。

  詩曰:

  貞下還元是首經,五行攢簇最空靈。

  西遊演出圖書理,知之修持入聖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