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恒志居士著
心經是一本文字簡要,內容豐富的佛教經書,也是理事圓融,知行合一,理論和實踐性很強的妙文,歷來注釋很多,各出手眼,發揮妙義,有以唯識理論解釋的;有以華嚴教旨略疏的;有以天台三觀融會的;也有以般若妙旨立論的。但總的都不離一實相印。
此經雖僅二百六十字,卻是諸部般若的核心,是攝取六百卷大般若經的要義,文約義深,是成佛的指南,利生的法寶。今融會大德們的注釋,結合自己的點滴體會,簡要地講解此經。
般若波羅密多心經
先釋經題。般若是梵語,翻為智慧,也稱無分別智,故非一般所說的聰明智慧而是指能照見真空實相的清淨智慧,或譯為妙智,是指能通達世出世間一切諸法的大智慧。「波羅」翻為彼岸,「密」翻為到,「多」翻為上,意即智慧觀照,息妄顯真,到達解脫彼岸之上。也有把「多」字解為定的,意即解脫生死煩惱之大定。「岸」是假名,也無所謂彼此,以迷妄顛倒假名此岸;靈明覺照,假名彼岸。「心」是指常住真心,又因般若為諸佛之母,此經又是大般若經的心要,故稱心。「經」有恒常的意思,諸佛言教,莫能改動,故曰常;又有「徑」字的意思,是修行成佛必經的路徑,又梵語「修多羅」譯為「契經」,上契諸佛之理,下契眾生之機。天台宗解釋經典先講五重玄義,即釋名,辨體,明宗,論用,判教。般若波羅密多是法,故此經是單法立名,(如佛說阿彌陀經是單人立名;妙法蓮華經是法喻立名。)是以實相為體,以觀照為宗(宗即修行綱要),以度苦為用,以熟酥為教相,在五時八教中,屬第四般若時。佛說般若歷時最長,計二十二年,帶通教、別教二權理,正說圓教實理。
全經可分為七部分:一、總綱分,二、色空分,三、本體分,四、妙用分,五、果德分,六、證知分,七、秘密分。作此七分,層次清楚,綱舉目張,易於理解。
此分總的攝持心經主要含義,即修甚深觀照法門,照見諸法皆空,出生死苦海,證無上菩提。
「觀自在菩薩」
觀自在菩薩即觀世音菩薩。從菩薩大悲濟世,尋聲救苦來說,名觀世音;從菩薩智慧廣大,觀照無礙來說,名觀自在。從悲德與智德立此二名。菩薩本地早已成佛,名正法明如來,為利濟眾生,現菩薩身。
觀自在的「觀」字很重要,修心關鍵在一「觀」字。此觀並非眼觀,而是回光返照,觀我非空非有、寂寂無念、了了常知的本來覺性,這是修心的總訣。所以大乘本生心地觀經說:「須臾之間,攝念觀心,薰成無上大菩提種。」又:「能觀心者,究竟解脫,不能觀者,永處纏縛。」
觀心法門在初下手時,必先放下一切妄想雜念、心身世界,直下回光觀看自己當下的心念,這時定覺妄念忽生忽滅,奔馳不停,要既不隨逐流浪,也不著意遣除,因妄念本空,原是無可遣除的。久觀純熟,妄想分別便能逐步歇落,達於空寂。這是慧以資定,楞嚴經所謂:「生滅既滅,寂滅現前。」這時要繼續前進,時時處處從寂定的性體上,起觀照妙用,這是定以資慧,久久便能達到定慧一如、寂照不二的地步。所以華手經說:「汝等觀是心,念念常生滅,如幻無所有,而得大果報。」「觀自在」便是常寂常照,了了見性,自在無礙的意思。「菩薩」具體稱「菩提薩埵」。菩提譯為「覺」,「薩埵」譯為「有情」(指一切眾生),合稱「覺有情」。菩薩以上求佛道、下化眾生、自覺覺他為行願,功行圓滿,便成為福慧具足的佛陀。
「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
「行」即修行。「深般若」是對淺而言。凡夫無明障覆,般若不開;二乘人只證我空,知五蘊假合,並無實我,但不明法空,不明五蘊諸法,也是緣生性空,並無實法,所以見理不徹;至於初發心下位菩薩,觀力微薄,都是淺小智慧,不能叫深般若。惟有像觀自在這樣八地以上的大菩薩,能以甚深智慧覺照,而證入定慧圓明,自在無礙的境界。「時」正是寂照同時,體用不二的時候。
「照見五蘊皆空」
「照」即般若觀照,「見」即親自證知。菩薩依實相般若之體,起甚深觀照般若之用時,證知五蘊身心等一切諸相,無不是運動變化,幻生幻滅,其性本空。實相之體,猶如鏡體,五蘊諸法,比喻塵垢,般若妙智,正像鏡光,觀照功夫,則如磨鏡,鏡體本具光明,雖為塵垢所障蔽,光明不失,若用功磨擦,自然垢盡明生。楞嚴經所謂「淨極光通達,寂照含虛空。」
「五蘊」即色、受、想、行、識。凡眼、耳、鼻、舌、身五根,色、聲、香、味、觸五塵,以及宇宙間一切物質現象,都屬色法,因為是有形色、質礙之物。「受」即感受,是五個遍行心所中的受心所,有苦受、樂受、不苦不樂受三種。「想」即想像,是想心所。「行」即造作,是思心所。「識」即了別,是八識心王。這四者都是心。此色、心二法,皆是因緣所生,也即各種條件和合而有,並無自性,所謂緣生性空,故曰「五蘊皆空」。五蘊之性雖空,但體即真空,譬如波相雖幻,但體即是水,水與波是不一不異。這裡的「照見」如渡船,「五蘊」如大海,「皆空」如彼岸。即依此般若渡船,渡過生死苦海,到達涅槃彼岸。金剛經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見諸相非相」即「照見五蘊皆空」。如果照見五蘊皆空,那麼自性大光明寶藏,便全體現前了。
「度一切苦厄」
身心痛苦不安,叫苦厄。般若不開,苦厄未除,不能叫度。苦厄歸根屬於心,度心只有仗甚深般若。照見五蘊本空,心便得解脫自在。凡夫不明苦厄的根源,不知五蘊的實質,更不知慧照的妙用,所以長劫沉淪於煩惱此岸。若能照見事事物物一切諸法,自性本空,就能破除我、法二種執著,不被見思、塵沙、無明種種粗細煩惱所纏縛,而能解脫分段、變易兩種生死,出離世間、出世間的一切苦厄,所以說度一切苦厄。
此分說明五蘊諸法,與真如空性,無二無別。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這裡所說的「色不異空」等四句,正是對立統一規律,在佛教哲理上的反映。據文獻報導,在現代科學領域裡,已以實驗表明微觀粒子不僅具有顆粒性,並具有波動性(如無線電波)。正像有些科學家所指出,所謂顆粒只是場強較高的空間,其中並無一物,這不是「色即是空」嗎?在宏觀世界裡,已以實驗證明「空生萬法」的論點。如天文編號為:M八七無線電波星雲旋系能從非物質的無線電波區,噴出長達一萬光年的光炬,其中是高速高能電子,這種從非物質之中,也即從虛空之中,能射出物質,這不是「空即是色」嗎?心經關於色、空問題的精闢理論,正由科學實驗不斷證實。但這些僅是從物質世界方面,說明緣起性空,變幻無窮的情況,藉此作為比喻。實際上心經所說的涵義,則是大菩薩行深般若波羅密多時所徹證的、超邏輯的「性色真空,性空真色」(楞嚴經)、色空不二、性相圓融的圓覺境界!
當大弟子舍利弗,向觀世音菩薩請問般若法門時,菩薩便以親身所證答之。「色不異空」就是說萬法因緣所生,其性本空;「空不異色」就是說,其性雖空,而不礙因緣和合,生起萬法。故曰「不異」。不異就是無差別、無二相的意思,也就是不離,說明並非離色別有空,離空別有色。又進一步說明,色與空不是二法,現象與本質不二。譬如水與波不二,同是濕性。又如鏡與影的關係,所現的影,就是能現的鏡。空是自性本具的真空,色是自性本具的妙色。楞嚴經所謂色身、虛空、山河、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
不但真空自性與物質不二,而且與種種心念,也是不二的,所以說:「受、想、行、識亦復如是。」即有形之相,與無形之相,都與自性無二無別。影雖多種,同為實相。總之,覺性如寶珠,五蘊如珠體所現的五色。這就說明了色空不二,緣起性空,性空緣起的道理,是宇宙間事事物物的真理和實相。
我們在觀心、看念時,寂寂無念,即真空;了了常知,即妙有。若能於此處悟入,便能徹悟空有不二,性相不二,體用不二,寂照不二,逐步證入理事無礙、事事無礙的法界了。
此分說明本來之體性,實無生滅、垢淨、增減等相,無相之相,正是當人的本來面目。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菩薩又告舍利子:此五蘊諸法的真空實相亦即本覺理體,是本來無生,故亦無滅;本來不垢,故亦不淨;在凡不減,在聖不增。此六字,正顯示人人本具的絕對心體。此心體離一切虛妄對待諸法——人我、是非、順逆、得失、美醜、憎愛。分別既息,則無分別之妙智,昭然現前,非空非有,無實無虛,法爾如是,所以叫本覺,或本體。
我們如能時時返照這本來不生不滅的自性,便知現前念念生滅的,無不是空華幻象,因而不取不捨,自然隨順法性,歸於空寂。而念佛之人,執持一句名號,念從心起,聲從口出,音從耳入,心聲相依,明明歷歷,念念轉化習氣惑業,而達到一心不亂,這正是由觀照般若,而達實相般若。所以般若與淨土二門,畢竟不曾分家。
此分由體起用,空一切相。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
文中有許多名相,先作一下解釋。「五蘊」的蘊是積聚的意思,亦叫五陰,「陰」是能遮蔽真性的意思。前已講述。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色、聲、香、味、觸、法六塵,名十二處。「根」是能生的意思,能生六識;「塵」是染污的意思,能染污真性。「十二處」的「處」即方所,就是說根在內,塵在外,眼對色,耳對聲,各有一定方所,也叫十二入,「入」是說根塵互相涉入。「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即十八界。「界」是說各成界限。六根為內界,六塵為外界,六識為中界,六根、六塵、六識和合成十八界。此蘊、處、界三者,通常稱為三科。主要為了破凡夫我執,根據對色、心所迷執的偏重,而有開合的不同。
文中「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是簡略之詞,其內容即十二因緣,以前者為因,後者為緣,即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緣六入,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所以叫十二因緣。「無明」是過去世的無始煩惱;「行」是依煩惱所作的行業;這二者是過去因。「識」是受胎的業識;「名色」是在胎中尚未成形,識心叫名,胚胎叫色;「六入」即有了六根,就將出胎;「觸」是二、三歲時,不識苦樂,而能接觸外境;「受」是六、七歲時,能感受苦樂,這五者是現在果。「愛」是十四、十五歲時,生起強盛愛欲;「取」是到處求取;「有」是有種種新業。這三者是現在因。「生」是隨業受生;「老死」是有生必有死。這二者是未來果。所以這十二因緣,包含著三世因果的道理,總不離惑、業、苦三道。凡夫是順生死流,即從無明緣行,行緣識,順次相緣,以至老死,是流轉門。緣覺從十二因緣悟道,知生死根本在無明,故首先滅去它。「滅」就是盡的意思,無明滅則行滅,行滅則識滅,乃至老死亦滅,便是還滅門。緣覺觀察十二因緣流轉,還滅二門,了脫生死,而證辟支佛果。(辟支譯為緣覺或獨覺。)
「四諦」即苦、集、滅、道四種真理。就是說生死苦果,是由惑、業集合而生,所以說「苦、集」;寂滅樂果,是由修道斷惑所得,所以說「滅、道」。「苦、集」是世間因果;「滅、道」是出世間因果。知「苦」便應斷「集」,慕「滅」便應修「道」。小乘弟子聞佛聲教,悟「四諦」理,斷見思惑(簡單說來,身見、邊見、邪見、見取見、戒禁取見與疑,叫見惑;貪、瞋、痴、慢叫思惑),而出三界分段生死,即阿羅漢(意為殺賊、應供、不生)。
今菩薩以般若觀照,一切皆空。在真空實相中,不但凡夫所執之蘊、觸、界,皆不可得,即緣覺所觀的十二因緣法,聲聞所觀的四諦法,亦皆不可得;乃至菩薩六度萬行,其能證的智慧與所得的理體,亦皆說無,即都不可執著,都歸於空。若執著有智有得,仍不離法執、法見,仍有掛礙而非究竟。所以金剛經說:「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又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即不應住著於一切法,而生清淨心。總之,自凡夫以至菩薩,自五蘊以及智與得,都不可取著,因諸法本空,無所得故。這正說明,此經是大乘法門,不僅破凡夫我執之病,並破二乘法執之病,乃至無智亦無得。修行到這一境界,寂照現前,了知本無生死可斷,亦無涅槃可證,我法二空,一切無著,便證入大自在之境了。(「無智亦無得」一句,有些解釋仍作為空聲聞乘法,而按文勢,作為空菩薩乘法,更覺圓融完備。)
經文所說:「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此中「無無明」及「無老死」,是空去流轉門,就是空生死,亦即我空;「亦無無明盡」以及「亦無老死盡」是空去還滅門,就是空涅槃,亦即法空。又經文說了許多「無」字。此「無」字是自性空、無所得的意思,如果作有無之「無」解,便成斷滅了。
此分證果。以上明體、起用、空相,而證解脫之果德。
「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密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密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掛礙為因,恐怖為果;顛倒為因,夢想為果。菩薩依靠般若覺照,諸法空淨,心無掛礙,遠離顛倒,惑業究竟淨盡,功德究竟圓滿,名究竟涅槃。這是菩薩證涅槃斷德,斷盡一切妄惑。不但菩薩,佛亦依於般若,而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即得無上正等正覺——果超九界叫無上,不偏叫正,生佛同具叫等,遍知一切叫正覺。這是諸佛證菩提智德。可見般若是十方諸佛共由之路。
此分說明由證果而明白了知。
「故知般若波羅密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
這裡「故知」的「知」字,是證知,有親見實相之妙!一切諸佛及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法,都從此自性所出,所以稱般若為咒,即以密咒來表達此真空實相。般若無所不包,所以叫大;神妙莫測,所以叫神;無所不照;所以叫明;無可比擬,所以叫無上;無與倫比,又畢竟平等,所以叫無等等。「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二句,是說以智慧覺照,能轉化、滅除一切惑、業、苦果,是真實不虛的,這與「度一切苦厄」一句前後呼應。
此分是以密咒表不思議心地。
「故說般若波羅密多咒,即說咒曰: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僧揭諦,菩提薩婆訶。」
以上是顯說般若,這是密說般若,以咒總結全文。因心地微妙,不可用言語來表達,故以咒表達之。咒是佛菩薩的真言密語,所以一向不翻,如果至心持誦,便能滅罪生福,速成佛道。
總之,般若觀照是大法門,是諸佛之母,若能當下回光返照,於一切法不取不捨,無住而生淨心,離相而證實相,自可度一切苦厄,得真實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