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儀善人思想集

卷一:王鳳儀善人行道實錄

第四章 明道(一八九八~一八九九)

  清光緒二十四年(1898年)王善人35歲

三十九、悔過好病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在我三十五歲那年正月,有一天家裡人向我說:牛又跑了。我說:這牛丟不了,它準是又回老白家去了(因為是從白家買來的),吃完晚飯,我再去找它。

  晚飯後我到老白家,我內弟(白勤,字俊卿)說:牛跑來了,你放心吧。你來得正好,楊善人(名柏,字蔭軒)正住在我家,領著先生們每天宣講善書,你也聽聽吧。我說:好啊。

  到了晚上,他們開講了。講的是《宣講拾遺》,由楊善人主講,還有三、四位年輕人宣唱。講的都是忠孝節義,善惡報應的故事,勸人學好。我一聽很有趣,心裡很樂。第二天,白勤叫人把牛給我送回家去,我就住在白家聽善書。反正我是個病人,在家裡也不能做重活。

  有一天,他們講雙受誥封(三娘教子),講到小東人在學房裡,聽同學說三娘並不是他生身之母,他在放學回家,晚間照例背書時,就故意地不好好背誦。三娘督促他,他就冷言冷語譏刺三娘說你並不是我的生身之母,若有我的親娘在,我哪能受你的冤枉氣呢!三娘聽了這話,一怒之下,就把織布的機頭割斷。家奴老薛寶,聽他母子吵鬧,出來問明了原委,就向小東人說:三娘為著教養你讀書,日夜在織布,望你長大成人,光宗耀祖。你萬不該惡言相加,趕快頭頂家法,請娘親責罰。於是小東人便跟在三娘面前,認罪說:孩兒年幼無知,忤逆娘親,請教訓孩兒,打兒幾下。三娘說:兒快起來,是我不會做娘,不該和你一般見識,來動肝火。

  我聽著,心裡很奇怪,他們娘倆不是在吵嘴麼?怎麼又都各自認不是(認錯)呢?想來想去想明白了,怪不得人家是賢人,賢人爭不是,愚人才爭理呀!自覺著刷啦一下子(倏忽之間)心裡亮啦,立刻跑到院子裡,呵乎(斥責)自己:王樹桐啊,王樹桐!就算人家耍錢不對,你生氣就算對嗎?弟兄耍錢,你可勁(用全力)生氣,氣出病來,他們就不耍錢了嗎?心想,怪不得我是愚人,愚人才爭理呀!接著哭了起來,哭一陣子往回家走。一面走,一面責備自己:你專看人毛病,那怎算對?人家不對就生氣,那怎算對?一直數落到家。夜裡還自己問自己,問來問去,問的自己也笑起來,自己把過悔真了,頓悟從前皆非。

  第二天早晨,覺著肚皮癢,一看原來長了十二年的瘡癆,一夜的工夫,竟結了疤,以後完全好了。

  所以我在最初給人家講病的時候,就告訴人們,若能把自己的過悔真了,就能好病。這種方法,就是從我自身的經驗上得來的。

四十、要餓死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自從正月,在老白家聽善書悔過好病以後,在清明節時,就又開始種地。我一面做活,一面思考所聽過的各段善書,有一篇《訓女良詞》,說女子有七出之條。我就用心一再地仔細考察,我們村裡所有的女人,從村東頭數到村西頭,就沒有一個不犯七出的。回頭又考察男人,也沒有一個盡孝盡悌的。因此,我覺著活在這個污濁的世上,實在沒有什麼意思,不如死了好。又想,怎麼死法呢?吊死吧?太難看!抹脖子吧?又沒做壞事,死後怕人議論。想來想去,到底想出辦法來了:若是不吃飯不就餓死了麼?我就開始不吃飯了。那時正是四月底,家裡人曉得了以後,就都著急起來了,百般勸我吃飯,我也不聽。他們知道我和村裡教書的郭先生講話投緣,就去請他來勸我。我問他說:像這樣男不孝悌、女不賢良的萬惡世界,活著有什麼意思呢?再說活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呢?他說:活著就是活著,找什麼頭呢?我說:若是沒有頭,我就不吃飯。

  一連餓了五天,我的靈魂,不知不覺地出了竅,不用腿走,離地不高,飄飄搖搖的,任意飛行,逍遙自在,輕快極了,片刻之間,已經到了錦州。正趕上過端午節,家家殺豬,遠遠的聽到豬叫的聲音,很細微就好像聽電話似的。靈魂到底是靈!一聽到豬叫聲,就轉身往回走。到了院裡,看到他們正在忙著殺豬。我還說:你殺它,它殺你,循環不已,真太可惜!進屋看見自己的身體,還自笑說:你還是這個樣子啊!說完靈魂入竅,便又活過來了。睜開眼睛,看看家裡的人,一個個都是愁眉不展的。我心想,他們是愁什麼呢?又想我睡在這裡幹什麼呢?一點一點的我才明白過來,我不是要餓死麼?又自己問自己說:你死了,你的老人依靠誰呢?你為了世上污濁要餓死,難道說你餓死了,世界就會變好了麼?自答:不能好。又自問:那麼活著為什麼?又自答:先孝順老人,等到老人作古,再去勸化世人,才能改變世風。我想到這裡,便叫家人給我做稀飯吃,我不死了。

四十一、救楊柏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自從甲午變亂以後,胡匪四起,地方不靖。農村裡,凡是富有人家,都是朝不保夕。二道溝村,楊柏善人,為人忠厚,好做善事,施衣捨糧,救濟貧民,又宣講善書,化俗成美。

  我的同族王玉衡等三人,抽大煙(吸食鴉片)素無正業,常和鬍子來往。有一天他們身上帶著假槍,手裡拿著口袋,牽著毛驢,到二道溝楊柏善人家,向他說:鬍子常想綁你的票,都是我們弟兄從中關照,才沒綁你。現在我們家裡沒有米吃,特意來借點糧。楊善人說:多承諸位護庇,謝謝。你們盡量把口袋裝滿,馱回去好了。可是村裡姓楊的同族們,看著眼紅起來,起了公憤說:糧食若被他們馱走,一旦我們缺少時,向哪去借呢?又兼王玉衡他們,平常和鬍子來往,也不是好人。村中人,仗著人多勢眾,把他們三個人捆綁起來,說他們搶糧,送到朝陽府治罪。

  楊善人雖然百般勸阻,無奈眾人不聽,他也無法。當時的胡匪們,專講義氣,只要是他們同行的人,不論認識不認識,被人害了,都要替他報仇。所以發生了這宗事以後,有些胡匪們不明真象,以為是楊善人唆使人把耍人的(地痞流氓土匪自稱耍人的)人送官的,就揚言要燒光楊家的房子,殺死楊家滿門,替耍人的朋友們報仇。真是風聲鶴唳,令人膽戰心驚。正在這時候,楊善人又不知為了何事,竟被朝陽府捕去下了獄。

  我自從在十里台扛活時,聽張東家講羊角哀捨命全交的故事,我就立志遇機會,要學這輩古人。

  我三十五歲那年十月間,聽到楊善人遭到這樁塌天大禍,當時我心裡就想,楊柏是我們這一方的善人,倘若被胡匪牽連,打了冤枉官司,家裡再被燒殺,以後就沒有人再肯做善事了!我就決心要學羊角哀捨命全交,救楊柏善人。

  我不分晝夜地問天,怎的能救楊柏?一連問了幾天,也問不出辦法來。我心裡很是著急,像這樣遲延下去,楊柏豈不要遭大禍麼?忽又想到,古人羊角哀是捨命全交呀,我只在家裡問天,怎能算是學古人呢?想到這裡,不知不覺地便大聲說:走!當時被我爹聽見了,問我說:你上哪去?我說:上二道溝救楊柏去。他老又問:你會救麼?我說:救不了他我就死!說完了話,我就往外走。家裡的人以為我是瘋了,便托我的表弟李全魁(他是去二道溝要膏藥),跟在我後邊。那時天已黑了,我趁夜前往,一面走,一面吵嚷:楊柏死了,我也不活著!楊柏死了,我也不活著!走著走著,天竟忽然亮了(黑夜見白日)!我也不嚷了。過了有一頓飯的工夫,天又黑了。我啊的一聲說:天怎的黑了呢?表弟看我突然站住了,便走到我身後,聽了我這話便說:夜黑天,哪有什麼亮呢?當我看到天亮了的時候,就明白了天道。也知道楊柏的官司是天考他的信心,他該有六個月的牢獄之災,我要上三趟朝陽府,三趟二道溝,才能了他的事,也知道了每次該當怎麼辦。還明白了將來國家怎樣變法,胡匪何時消滅,男女怎樣行道,世界怎樣清平。我一邊走一邊向我表弟講起道來,還說了許多未來的事。這晚上住在二道溝老白家,又向白勤講了半夜。心光開朗,快樂的我三天三夜沒有合眼,逢人便說,遇人就講,那種美妙的滋味,簡直說不出來。

  我為什麼一下子就明白了呢?就因為我這幾天,時時刻刻地問怎的能救楊柏,一心一意的格物救楊柏。格物得真了,就空身無我、空心無慾、空性自明瞭。才知道了自性的萬能,不但能知六萬年,就是億萬年的事,我也知道。

  第二天在楊柏家裡,招集村裡的人,向他們說明王玉衡等三人,確實不是鬍子,因為他們都抽大煙,窮急無奈,才冒充耍人的。我連去講了三次,把楊善人的本意,和眾人誤會的地方,都一一詳細說明白了,又勸他們多向人傳說,免得胡匪再有誤會,錯怪好人。因此才化險為夷,保全了善良。

  有一天,我在村裡,正向眾人講先天大道時,我哥哥對大家說:你們別再聽他胡說亂道了。我就問他說:你知道我是誰?他說:你是王樹桐。我說:不是!我是羊角哀。我哥哥說:你們聽聽!這不是瘋子麼?別再圍著他了,等過兩天看看吧,再要不好,還得請人治呢?

  他哪裡知道,人若是死了心,化了性,就快樂得不知如何是好,總想說給人聽聽,人們不知道卻說我是瘋子。我每做一樁事,不是學一位今人,就是學一輩古人。我可沒想到,學了古人竟能和古人接碴(通靈),那羊角哀的靈竟真的來助我。

  清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王善人36歲

四十二、救楊柏出獄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第二年,我便運用三界救楊柏。因為我在明道當時,就明白朝陽府衙裡的師爺(秘書),故意要押楊柏,想得幾個錢。我要打消他的惡意,才特意進城三次。我在沒進城以前,就向親友們說:我明天要進城,給楊柏完官司去。走在路上,逢人便說:我進城給楊柏完官司去。一到衙門班房,我就大聲問:楊柏的官司還沒完嗎?說完了也不等他們回答,轉身就走。到牢獄裡去看楊柏,告訴他不用著急,也用不著托人花錢,等你住滿了六個月,我就來領你回家。過了些日子,又照樣的進城吵嚷一趟。等到第三趟進城,我就帶了楊善人的侄兒一同去。到了衙門,正趕上大老爺坐大堂問案子,我叫他去求人在紙上,寫楊柏冤三個字拿來。我們都站在人群裡看大老爺問胡匪案,等他正在生氣動刑時,我就叫他竄出人群,手舉楊柏冤的紙條,跪下大聲喊冤枉!。大老爺叫人把紙條拿去,放在案上。我叫他站起來,退回到人群裡。我小聲告訴他說:你回家去吧!大老爺過完了堂,拿起紙條,叫楊柏冤上堂。衙役喊了半天,沒人應聲。當時師爺心裡有鬼,便稟報大人說:現有在押人楊柏,久未過堂。大老爺叫把楊柏提出來,問明是王玉衡誣賴,當堂就釋放了。楊柏出獄後,更積極做善,到處宣講善書,我也跟隨他聽講。

四十三、體恤宗族

  我聽王善人這樣說過:

  我有一位同宗的大爺(伯父),老夫婦倆生了五個女兒一個兒子,家裡很窮,兒子又是雙眼瞎,以賣豆腐為生。因為年景不好,把幾畝田地,典押在我手裡。後來他瞎兒子長大了,我這位大爺領著他刨荒地,被我看到。他說:因為沒錢贖地,所以刨這荒地。我問他:你真有心贖地麼?他說:有心是有心,就是沒力贖。我又問:你有力量種麼?他說:若能贖出來,我女婿能白替我種。我聽他這麼說,知道他自己有辦法耕種。晚飯後,我就拿著典契,送還給他說:明年你自己種這塊地吧,至於贖地的錢,你什麼時候有,就什麼時候還,不拘錢數,也不拘時間,你盡力還就中了,就是晚幾年也中。他起初不肯收下,以為世上沒有這種做法。我說:我是出於誠心,文契都還給你了,以後那能有異說?這位同宗的大爺,聽我說完這番話,就兩眼流淚說:你是憐恤我年紀大兒子又瞎,我只好領受你的一番好意。我又用好話安慰了他一番。

四十四、忍辱認罪

  王善人說過:

  人要學道,非豁出去一頭(非有犧牲精神)不可。因為學好也不容易,時常會遭遇到天考人魔,意志若不堅固,決難精進。

  我跟著楊柏善人等,剛學著講善書勸人,我表弟李儒當了胡匪。佟營官領著兵搜拿得很嚴,李儒聞風逃跑了。佟營官沒拿住李儒,把他內弟捉去,押到營部嚴刑拷問李儒的下落。他內弟受刑不過,就說把李儒送到我家去了。於是佟營官領了官兵,在雞叫的時候,把我家團團圍住,來捉拿李儒,因為沒有李儒,便把我捉去,向我要人。我說不知道,傅營官就把李儒的內弟帶上來,和我對質,他一口咬定,硬說把李儒送到了我家。這時我才知道是被他胡說亂道的受了連累。我便向他說:你真沒小子骨頭(不夠男子漢),受不了非刑拷打,就胡說麼?看我的!佟營官聽我這麼說,認為我一定是個刁民,就吩咐手下,用軍棍拷問我。他們一面打,我一面喊:沒罪不挨打,打、打、打、打死拉倒!佟營官越發生氣,說我真是賊骨頭,親自打我,打了一個多鐘頭,又換人輪流著打。從早晨打到飯後,把四根軍棍全打斷了,又用門腰槓打,足足打了四個多鐘頭。連打我的人都不忍心了,流下眼淚來。他小聲向我說;你就說領我們去找,不就完了麼?我一看打我的人都累的滿頭大汗,也實在是可憐。我就照他教我的話,向上一回稟,就不打了。

  我雖是一直喊著沒罪不挨打,打死拉倒!可是心裡一點也沒有怨恨他們。因為有人咬定了,怎能不打呢?也沒有怨恨李儒的內弟,他是受刑不過才咬的我,怎能怪他呢?

  事後,地方上的仕紳們,向營官說,我是辦善的,是正人,才寧肯自己被打死,也不肯胡說,連累好人,營官也就不再追問了。

  我生平就是有這種特性,人若是不賓服我,我就不肯離開他。佟營官的隊伍開拔(轉移駐防地),我拿著一本善書,跟著軍隊,走到缸窯嶺。有一個兵,早晨受責罰,挨了一百二十軍棍,腿被打的不能走路。到了晚上,棍傷腫得越發高大,疼的直喊叫。我被打的,要比他重得多,反倒一點也沒腫,還跟著他們跑三十里路。晚間我還給他們講善書,全營的官兵都贊成我有道,他們已經賓服了,我才離開他們。

  由這樁事,我才知道,心裡若不怨恨,挨打也傷不著。

  等到後來我守墳的時候慮道,我才找著了挨打的原因,是我在趕車的時候,用鞭子打牲口,打得太狠了,有時一鞭子打下去,就能把牛皮抽開。天理是循環的,身界造的罪,還得身界還。

  人若明白性理,就是被打死也不動性(不發脾氣),就成道了。